第九章 当天夜里10点过,艾楠和刘盛住的房间外面,传来有人敲窗户的声音。 在这之前,艾楠的心情曾放松过好一阵子。虽说回到这座迷宫式的疗养院,穿 过一个又一个空荡的四合院时有点紧张,但毕竟是四个人一起来,大家下意识地高 声说着话,也不觉得害怕了,尤其是刘盛从车上带下来的那支手电筒,将连接四合 院的通道照得雪亮,大家明确无误地很快就到了教授和摄影家住的那个院子。 摄影家首先开了屋里的灯,大家进到了屋里。这深山里能有电照明,还是托903 信箱的福,这工厂当初迁来时,高压线也随之架进山里来了。 艾楠的心情好转是从看照片开始的。当时,刘盛和徐教授聊着明天上山去找古 化石的事,摄影家见艾楠无聊,便拿出数码相机让她看存录在里面的照片。 “摄影不是简单的记录,而是发现。”摄影家说话时络腮胡随之动荡,颇有艺 术家的感觉。“镜头可以发现世界的多样性,生命的复杂性,说到底,是发现我们 自己内心的渴望。” 他说这些话时艾楠并没在意,她正在数码相机的显示屏上一张一张地欣赏他的 作品。有山中的怪石,老树桩上抽出的嫩芽。从各个角度拍摄的风动镇景观,接着, 照片上出现了人物,是一个正在跳舞的年轻女子,她穿着黑色的露背式长裙,二十 多岁的样子,头发盘在头顶,一双大眼睛让艾楠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摄影家指着这张照片说:“看不出来吧,她可是风动镇土生土长的姑娘,人称 蕨妹子。” “可她一点儿也不像山妹子的样子?”艾楠疑惑地说。 摄影家说这是她跳舞时的装扮,如果你在镇上遇见她,见到的保准是一个地道 的山里姑娘。蕨妹子是个孤儿,16岁那年被一个马戏团带走,两年后她和马戏团里 一个叫黑娃的汉子一起跑回了风动镇。这对小情人像这里的所有人一样学种玉米和 养几只羊为生,后来发现山那边的铁路上,能很轻松地从货车上掀下一些物品来卖, 于是,他们便团聚了山里的七八个汉子一起干起了扒车的营生。 “这不是盗窃吗?”艾楠惊讶不已。 摄影家说在这穷山僻壤,不要说盗窃,就是抢劫也曾是部分人的生活方式之一, 古书上就不是有“留下买路钱”的故事吗?我拍下她的照片,其意义是复杂的。你 看,她穿的裙子就是从火车上掀下的货物之一,另外还有冰箱、电视、胸罩、牙膏 等等。天很黑,爬上车的人也看不清楚,往往是掀下几箱货物了事。蕨妹子和那群 汉子也住在疗养院里,在最南边的那个四合院。这两天没看见人,估计又是到山那 边的铁道上去了。他们每次回来,都是兴高采烈的,一到晚上就喝酒、唱歌、跳舞、 蕨妹子在马戏团学过舞蹈,她的舞蹈感觉特好,摄影家说他给她拍照时,自己并没 有喝酒却感觉有点醉了。 摄影家的讲述连刘盛也听得入迷,徐教授已回到他的房间休息去了,摄影家一 边收起相机一边说:“等蕨妹子回来,我让你们认识一下。” “他们不会抢我们的东西吧?我的那辆越野车可是新买不久的。”刘盛担心地 问。 摄影家拍着胸口说不会,他们对人很友善的,不会抢人害人。艾楠说蕨妹子其 实可以走正道的,到城里去参加演出团体不好吗?摄影家说她不可能那样,当初她 是被人贩子骗去马戏团的,在那里像奴隶一样过了两年,她之所以逃跑回风动镇来, 就是要自由自在地活。 当初,徐教授建议艾楠和刘盛就住宿在摄影家房间的,由于摄影家已经返回, 他们只好另寻房间了,不巧的是这个院子里另外的房间里都没有床,最后只好在相 邻的四合院里找到一个有床的房间,刘盛从徐教授那里要来了雄黄酒,在门前屋后 都洒上一些,防止有蛇溜进来。院子里照例有矮树丛和两株高大的芭蕉,如果不是 空旷得让人害怕,其实是很幽美的。 摄影家陪着他们收拾好房间才告别,临走时说有事叫一声,两个院子就一条通 道连着,高声叫一下大家都能听到。 艾楠躺在床上,感到一阵其名的轻松。本来,出山的路被滑坡堵住了,曾让她 焦急得发疯,为什么现在反而轻松了呢?也许,由于不可抗拒的原因,她突然为轻 松一下自己找到了理由。几年来,她确实太累了,每天脑子里装满的全是保险公司 的客户、客户,还有几十个业务员让她管理着,她买了跃层式住宅,可是她除了自 己的卧室,对其余的房间一直都有陌生感,客厅里永远有女佣魏妈在那里看电视, 她没时间在任何地方停留,除了睡觉,她永远处于工作状态中。刘盛抱怨说,她已 将家当作匆匆来去的旅馆了。可是只能这样,身居上海其实不只是上海,在今天不 这样干行吗?现在好了,山体滑坡出不去了,慢慢等着公路疏通吧。她就不应该轻 松一阵子吗? 房间里已关了灯,她感觉到刘盛侧过身来,正在寻找她的嘴唇。她主动配合了 一下,他们吻住了。很久以来,艾楠少有这种心情。她有些歉意地伸手抱住了刘盛, 她感觉到他有些意外激动。 这时,黑暗中传来有人敲窗户的声音。 “谁?”刘盛坐起身紧张地问道。 “是我。摄影家说你们住这里,我送东西来了。”一个粗重的男人的声音,是 胡老二。 刘盛开了灯,穿上衣服后走出门去。他再进屋时,手上拿着一个火柴盒。 “那东西送来了?”艾楠紧张地明知故问,她不敢说出“头发”这个词,因为 这个词让她恐惧,她要避免那个死老太婆的脸浮现出来。 “送来了。”刘盛的回答也避开了那个可怕的名词。他将火柴盒放在床头柜上。 “不行,放远点!”艾楠吼道。 刘盛将火柴盒移到靠窗的小桌上。 “最好不要放在这间屋里。”艾楠请求道。 刘盛想了想,将火柴盒放进了卫生间里,并且将卫生间的门关上。 他们关了灯继续睡觉,艾楠的思维却老想着那火柴盒里的头发,一小团已经失 去光泽的灰白头发,它是从一个死而不腐的老太婆头上取来的。 刘盛在暗黑中抱住了艾楠,她推开了他。“你做的事让我心烦。”她说,“一 点头脑也没有。” “帮别人一点忙嘛,也没什么。”刘盛辩解道。 艾楠坐了起来:“帮忙?你还不是就想省去50元推车费,才答应帮那个胡老大 带这鬼东西的,这个东西有什么用?这能治好他儿子的痴呆症?真是鬼迷心窍!” “省钱有什么不好?”刘盛也有些恼怒了,“咱们又不是拥有千万亿万的大老 板,就挣这么点钱,不省行吗?” “那你买车干什么?”艾楠反驳道,“几十万呀,省下来不好吗?” “你早有车了,我不该有一辆吗?”刘盛真的发火了,“挣了钱,不买车买房 干啥?对,你挣得多一些,我发誓,我会赶上你的。” “嘘,不要和我吵架。”艾楠是个爱面子的人,她担心旁边院子里的教授和摄 影家听到吵闹声。 “谁和你吵了?”刘盛嘟哝着转过身睡去。 艾楠也闭上眼睛,但老是睡不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卫生间里传来难以名状的 声音,像一双布鞋在水泥地上走动。 艾楠的身上出了冷汗,她推醒刘盛,凑着他耳朵告诉他卫生间里有奇怪的声音。 刘盛屏息听了听,然后开了灯,大声地咳了两声嗽,然后向卫生间走去。 他推开卫生间的门,一个可怕的形象出现在眼前———墙角站着一个人!确切 地说,是一个没有躯干只有头颅的人,披头散发,看不见面孔! 刘盛发出惨烈地大叫,这叫声让坐在床上的艾楠差点昏死过去,她想跳下床逃 跑,可身子僵硬得动不了,只有嘴里发出了一声“救命”的呼喊。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