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其实,人活在世上纵有万般牵挂,一旦死去,千丝万缕的放不下也就斩得干干 净净了。期待、困惑、焦躁、幸福、恐惧这些走马灯一样围着人转的东西也随之烟 消云散。 刘盛一边往父亲的坟上添土,一边想着与死亡有关的道理。这个下午天气很昏 暗,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刘盛停下铁铲望了一眼迷茫的山野,他想父亲在这里呆着 确实比城市附近的公墓清静得多,只是盗墓贼太可恶,听艾楠说他进山的当天墓就 被掘开了一个洞,还是摄影家来掩上土的,他心里难受,便来坟上添添土祭奠一下 父亲。 添完土后,刘盛扛上铁铲往回走,在疗养院外面的山坡上看见石头拎着一只大 红公鸡远远地走来。 “哪里找来的这只公鸡?”刘盛待石头走近后问道。 石头说是去镇东头的农户家买的,天黑前就要宰了它,将血滴在院子周围,这 样野鬼就不敢进院子来了。 刘盛隐隐知道一点这种民间习俗,但不知是否真的有效,不管怎样,今天晚餐 有好吃的了。他的鼻孔里又闻到了酒的香味。想到艾楠对他喝酒的反对,他皱了皱 眉头,蕨妹子就说过,喝酒还是有好处的,尤其是在这种偏僻之地,喝了酒的人可 以让鬼魂近不了身。 这只公鸡给艾楠带来的信息是,它是镇东头曾大嫂家里的,石头费了不少口舌 才将它买下来。石头说,问了好几家农户都没有这种大公鸡,刚好遇上曾大嫂抱着 婴儿从娘家回来了,曾大嫂说她家养着大公鸡呢,但是不卖,她婆婆说大红公鸡可 以避邪的。 艾楠听了石头的讲述后,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便到北边院子里找摄影家 去了。整个镇东头就只有曾大嫂有一个婴儿,她想约摄影家一起去看看,以便和那 个半夜出现在她床上的婴儿对照一下。 艾楠走进院子时,看见徐教授正在打太极拳,他凝神静气,一招一式风生水起。 看见艾楠后,他收住了动作,便将艾楠往他屋里引,他以为艾楠是来找他的了。 “不,”艾楠说,“我找摄影家有点事。” 徐教授仍然让艾楠先进到他的房里。他压低声音说:“你找他做什么?你不是 看见那杂志了吗,摄影家身份不明可得小心点。” 艾楠笑了,她将摄影家所讲的死亡传言真相对徐教授讲了一遍。 “哦。”徐教授将信将疑地说,“一个人死而复生我倒是不太相信,但如果身 份暧昧还是应谨慎对待才是。” 徐教授讲的话也有道理,在这荒山野岭,远道而来却又萍水相逢的每一个人可 能都有些云遮雾障,谁会将自己完全显露出来呢?在去镇东头的路上,艾楠瞥了一 眼摄影家的侧面,他的腮部和下巴长满黑色的胡茬,他就是摄影家蓝墨吗?一个人 的名字只是个符号,比如她遇见的小女孩叫麦子。比如她自己叫艾楠,加上蓝墨, 如果他们3 个人从一出生就分别取对方的名字,每个人的命运会有变化吗? 艾楠和摄影家在去镇东头的路上胡思乱想着,一抬头已经看见曾大嫂的房子了。 从这里可以望见对面坡上那座死老太婆的房子,艾楠突然想起曾大嫂曾经看见过死 老太婆的房子显灵,她和摄影家就是那个夜里遭到劫持的。 曾大嫂是个大手大脚的山里人,身材粗壮,面容和善。艾楠说他们来问一下, 石头刚才是否在她家买了只大公鸡。他们担心石头随便在哪里抓了一只鸡没有付钱 的。 “给了钱的给了钱的。”曾大嫂连声说道,“我本不想卖这只鸡的,可石头说 是拿去救命,怎么办呢,就卖给她了。” 艾楠说:“曾大嫂真是好心人,你有几个孩子?” 曾大嫂竖起三根手指头,然后说:“最小的一个还在吃奶呢。” 艾楠立即说她最喜欢婴儿了,她要曾大嫂将婴儿抱出来看看。 曾大嫂乐呵呵地进里间抱婴儿去了,艾楠对摄影家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他待 会儿可要看清楚啊。 婴儿抱出来了,很可爱的女孩,圆圆的脸,一双大眼睛东张西望,显然对生人 有点好奇。 不对,这不是出现在艾楠房间中的婴儿,那婴儿瘦小一些,头发枯槁。摄影家 也用眼神表达了与艾楠相同的看法。 除了眼前的这个小生命,整个风动镇再没有第二个婴儿了,艾楠在心里问道, 天哪,她在房中遇见的真是死孩子的魂呢? “这孩子真乖!”艾楠对曾大嫂说,尽力掩饰自己刚才的走神。 “一个丫头,没什么用的。”曾大嫂说,“要不是孩子她爹在外面打工寄钱回 来,我也只有将这丫头送人了。” “这里的人家会将女孩子送人吗?”摄影家好奇地问。 曾大嫂说:“也不一定,要看这家人能不能养活她了。有时遇到天旱,玉米都 没吃的,你说咋办?” 摄影家叹了一口气。 走出门来,艾楠对摄影家说:“这一下全清楚了,出现在我那里的婴儿,还有 你在院子里遇见的3 个孩子,都不可能是这些农家的。没办法了,等着公路疏通后 赶快离开这里吧。” “鬼魂,”摄影家说,“说有的和说没有的其实都拿不出证据。但不少人遇见 过,包括你和我,我想如果真是鬼魂的话,下次再遇见也是扯不住他们的。你伸手 去抓什么也没有,我想结果会是这样。” 艾楠感叹道:“真是不敢相信。” 这是个昏暗的下午,头顶上压着乌云,天边却很亮,这使对面坡上的那座房子 有一种剪影效果,看上去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我们进那屋里去看看,曾大嫂以前看见的显灵不知是怎么回事?”摄影家突 然提议道。 “不不!”艾楠本能地叫道。她想起以前误进入那房子时,看见老太婆直挺挺 躺在床上的样子。 “你不是还说可以协助我完成那幅摄影作品吗?怎么,连屋都不敢进,以后怎 么拍照?” “谁说不敢进屋了?”艾楠不愿示弱地说,“只是拍照的事我还没想好,能不 能做那事以后再说吧。我今天陪你进去也罢,这是看在你在山洞里救过我的命的份 上。” 老太婆的房门是虚掩着的,给人的感觉是这屋里的主人并没有死,会随时从这 里进出似的。堂屋里光线很暗,供奉在案头前的香烛已经燃尽,看来今天还没有人 来敬过香。堂屋侧面,睡房的门也是虚掩着的。艾楠尽量不朝那个方向看,她知道 那门的背后,死而不腐的老太婆就睡在屋里,她的干枯的眼眶永远地望着屋顶。 “我找到显灵的原因了。”摄影家突然惊喜地叫道,“你看这挂在窗后的红布, 如果夜里香烛的光映在上面,从外面看这窗户自然是红光闪闪了。” 艾楠点头称是,曾大嫂以前夜里看见这窗户闪红光一定是这样发生的。 然而,正在这时,里间睡房里突然响起“叭”地一声。这声音并不大,但在此 时此地,对艾楠和摄影家来说,这声响比惊雷更让人骇然。艾楠的第一个联想是, 老太婆从床上下来了,颤抖的手碰倒了一个什么东西。 这种要命的惊骇使艾楠想逃跑也迈不开步子,她和摄影家都像被钉在屋里动弹 不得。身上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嘴唇和手指开始发麻。 突然,摄影家像疯了一样地说:“我进去看看!”艾楠想拉住他,但摄影家已 经推开里间的门了。 从门口望进去,昏暗的屋内没有任何异样。寂静,非常的寂静。摄影家定了定 神,慢慢地走进了房间,看见摄影家没事,艾楠也挪动发抖的双腿跟了进去。 屋内仍是艾楠以前见的那样,一张雕花的大木床上,老太婆像一根木头一样挺 直地躺着。一床大红被子盖着她,只有脸部露在外面。艾楠不敢抬眼去看老太婆的 脸,她相信看见那张脸后她的神经会崩溃。 大床的侧面,靠墙摆着一个平柜,柜上放着一面镜子,一盏古旧的油灯和另外 一些杂物,看样子是老太婆生前的摆设,艾楠不敢看床上的死人,便向柜子走过去。 突然脚下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艾楠弯腰拾起地上的东西一看,心脏顿时紧张得像一块铁。这是一个塑料做的 玩具娃娃。是一个女孩,身上套着花裙。艾楠的手像被水烫着了一样,一甩手将这 东西丢在了地上。 摄影家拾起它,看了看后将它放在平柜上,摄影家说就是这玩具娃娃了,刚才 一定是它从柜子上掉了下来发出的声音。 没人动它,怎么会掉在地上呢?艾楠感到无法解释这个现象。这时,外面起风 了,风从敞开的房门窜进来,在屋内的各处发出声音。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