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邹涛放下电话,凝神默想,刚刚煮好的咖啡,在他面前飘出诱人的香气,他似 乎都毫无觉察,“黄中已经去了南非,谢浦源回了一趟泰国,并且和银行方面有所 接触。” 肖永声打量着邹涛脸上的神色,试探地说:“是嫂子?” “嗯!”邹涛点点头。 江威说:“嫂子怎么了?她不是带团到泰国旅游去了吗?” 邹涛说:“是!”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这次让她到泰国找一个警方朋友 调查谢浦源近期回泰国的活动,她刚才告诉我,材料已经拿到,而且很有价值。” 江威皱起眉头,“你让嫂子在泰国通过警方朋友调查谢浦源的活动?” “嗯!” “这太冒险了吧?”江威担心地扭头看了一眼肖永声。 邹涛说,“我也很担心,让她赶快回饭店。”邹涛一摊手,“可是,没办法, 拿不到谢浦源的证据。” 江威说:“您知道,谢浦源耳目颇多,他身边的那个岳泊海阴险狡诈得很,像 个幽灵。” 肖永声没有说话,他抓起桌子上的香烟,从里面抽出一支,把香烟盒啪地扔在 桌子上,惊动得江威瞥了他一眼。 肖永声狠狠地吸了一口香烟,他脸色异常的阴暗,是一个冷静的人,一贯处事 不惊,颇有城府,不像江威把情绪都挂在脸上,然而他今天的反应如此强烈,有些 反常,“为什么要把嫂子扯进来?她是一个女人,为什么让她参与这样的事情?” 他激动地扭过头看着邹涛,眼神里明显的带着不满和愤怒,“您不应该让嫂子来做 这个事,谢浦源的材料真的对您那么重要吗?您和谢浦源真的不共戴天?”他的脸 色萧瑟,还带着一丝痛苦,声音是从来没有过的严厉,一扫平日对邹涛的尊重和礼 貌,仿佛是另一个人。 邹涛心里一动,既诧异又疑虑地看了一眼肖永声,然后又转向江威,在他们的 脸上寻找答案,“不会有那么严重吧?没人知道夏雨涵去取材料的事。” 江威说:“我想也是,香港是法制社会,到处都是警察。” 肖永声的脸色和缓下来,情绪在瞬间中又调整过来,恢复到正常状态,声音也 缓和了许多,“没事最好,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情,把女人们也扯进来。” 殷小玉端着刚刚煮好的咖啡走进来,替他们每人斟满咖啡杯说:“人家都是和 女人泡在一起,你们是三个大男人泡在一起。” 江威说:“是呀!我连找媳妇的时间都没有。” 殷小玉向邹涛一扬下巴说:“看看,看看,邹涛,这可是你的不对了吧?你老 拉着他们两个人泡在我的酒吧里,你是有了老婆了,人家可还都没媳妇呢。” 邹涛说:“这事包在你身上,下次你除了给他送咖啡,你再给他送一个对象来。” 殷小玉咯咯地笑起来说:“好!这个办法不错,这样一来,公私兼顾,一杯咖 啡什么事都办了,我看能行。”殷小玉拉开房门又回过头说:“后天雨涵就从香港 回来了,回头我请你们吃饭。”她又指着江威说:“我给你介绍个好女孩。”说着 调皮地一笑走了。 咖啡的香气,使三个人都精神为之一振,扫除了刚才凝聚在他们心头的担忧和 焦虑,江威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说:“邹行,您说钱成还活着,如此说来,那 个身上揣着钱成身份证件的死人,又是谁呢?” 邹涛说:“是个替死鬼。” 肖永声说:“钱成还活着的信息准确吗?” 江威说:“是嫂子亲眼看见的,这还能有假?” 邹涛说:“钱成的诈死,就更说明了他们有阴谋,这是不打自招。” “噢!对了,扬娟的未婚夫从美国来了,接扬娟去美国结婚。”江威说。 “是吗?有这事,我怎么没听说?”邹涛说。 肖永声说:“您坐在行长室里,谁会跑到您那里说这种话去呀。” 江威推了一下眼镜,“我怎么听说扬娟不肯马上就去美国结婚。” 肖永声说:“我也听说了,好像因为这事俩人闹别扭了,还吵了架。” 邹涛说:“这事你们也知道?” 江威说:“我是听苏航说的,嗨!朽株难免蠹,空穴易来风。” “是吗?有这事?”邹涛也感觉扬娟的未婚夫来得突然。他突然话题一转说: “江威,离21号可是没多少日子了,你要抓紧。” 江威说:“已经初步可以肯定账目有问题,而且袁行也查出了一些问题,他正 在向廖行汇报呢。” 邹涛说:“是吗?你最好统计出一个数字,即使是大概的也好。” 江威说:“我正在计算,这一半天就拿给您。” “好!”邹涛点点头,握住肖永声的手,殷切地望着他们两人说:“让我们努 力吧!只要不是正义的,必定不会长久。” 邹涛从酒吧出来,已经是午夜了。他驱车回家,车开得飞快,心里不知道为什 么感觉很乱,在接到夏雨涵电话之后,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但他始终没有再接 到夏雨涵报平安的电话,邹涛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拨着夏雨涵的手机,然而使邹 涛不解的是,夏雨涵的手机居然关机,这令人邹涛大惑不解,夏雨涵怎么会关机呢? 邹涛一路上不停地拨夏雨涵的电话,但手机里始终说:“对不起!您所拨打的 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邹涛心里真的发毛了,他悔不该适才没有问清她住在香港哪家饭店,否则就可 以把电话直接打到客房里去了。 邹涛回到家里,三步并做两步奔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录音电话,他把希 望全部寄托在电话里,录音电话里只有一个婉婉娇柔的声音,埋怨他不在家里。 他搓着双手,焦急地在地上踱着步子,脑子里迅速地推测出几种可能性,一是, 夏雨涵拿了材料回到饭店,可能某个游客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去处理,忘记了打电 话。二是,也可能她的手机正好没电了,她24小时开机,没有及时充电,是常有的 事。三是,她经常带旅游团出去,已经习以为常,虽然这次身负重任,但也把打电 话报平安的事情给忘记了。”虽然邹涛罗列出三种可能性,但连他自己都感觉牵强 附会,没有说服力,甚至不太可能成立。 房间里没有开灯,时间已是深夜,邹涛还没有入睡。他躺在床上,床头柜上的 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他闭着眼睛,枕在手臂上,慢慢地进入到恍惚的蒙蒙 眬眬之中。他感觉自己奔跑在一片大海边,黑暗中海面上有一个漂浮的白点。他拼 命地追着白点跑,但白点却向远处飘走了。他拼命地追上去,追上去,眼看离白点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看清楚了,是夏雨涵。她在水中挣扎,伸着双臂,嘴里 喊着:“救我!快来救我!邹涛快救我!”他使劲地跑,跳进水里,拼命向夏雨涵 游去,当他快要抓住她的时候,突然,一条大鲨鱼从水底下冒出来,张开血红的大 口,一口将夏雨涵叼走了。他大叫一声:“雨涵,雨涵!” 邹涛一个惊悸,猛地从床上一轱轳坐起来,他手脚冰冷,额头上全是冷汗,他 瞪大了眼睛在黑暗中久久地呆坐着,心里默默地叫着:“雨涵,雨涵。”感觉脊背 吸上一股冷气。 第二天,邹涛来到银行,由于精神紧张,一夜未眠,他脸色暗淡,眼睛有些浮 肿,整整一个上午他都是在百般煎熬中度过的,他魂不守舍,心如悬旌,不停地给 夏雨涵拨着电话,但手机依然关机,他知道现在用任何理由都无法解释这反常的现 象了。他有着一种预感,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想起肖永声说的话,“为什么把嫂 子扯进来?她是一个女人,为什么让她参与这样的事情?”他心里一抖,他不敢想 下去,他甚至后悔不应该要她去做这个事情,肖永声说得没错,她是一个女人,不 应该让她参与这个事情。 白越峰拿着文件走进来,惊讶的看见房间里烟雾缭绕,地面上是一团团被揉在 一起的纸团,一片狼藉。白越峰愣了片刻,抬眼睛去看邹涛,只见他脸色灰暗,眉 头紧锁,眼睛里还有血丝。白越峰迟疑地说:“邹行,您脸色不好,不舒服?”说 着把文件推到他的面前请他签字。 “噢!没有,只是有些累。”邹涛伸手去拿钢笔,却打翻了桌子上的茶杯,茶 杯摔在地板上立刻粉身碎骨,茶水泼了一地。他的心不由得剧烈地抽动了一下,仿 佛碎在他的心口上,他呆愣地看着地面上的碎片,感觉是个很不好的征兆。 白越峰抬眼看着邹涛恍惚的神情,更加疑惑地说:“邹行,您怎么了?” 邹涛连忙摆摆手,掩饰地说:“噢!没……没事。”说着用手把桌子上泼洒的 茶水抹到地板上。 白越峰弯下腰,打算去清理地面上那些已经支离破碎的茶杯。 邹涛站起身一把拉住他,“这个你不用管了,你去把苏航叫过来,通知其他人, 取消10点钟的会议。”他说着,又回到写字台后面,按着太阳穴,乏力地坐在椅子 里,脸上一片萧瑟,极为难看。 白越峰看了看邹涛,再没有询问什么,转身默默地走出去。 一会儿,苏航来了,邹涛没有睁开眼睛,他用手支着额头,只是简单地说: “你把地板收拾一下吧。” 苏航一定是已经听了白越峰的警告,她没有再说话,蹲下身子默默地把地板上 的碎片收拾好,又擦干了地面,然后,重新冲了一杯咖啡,放在邹涛面前。她站在 写字台前,看着邹涛担心地说:“邹行,您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医生?” 邹涛默默地摇摇头,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苏航只好担心地走向房门。 她站在门边踌躇了片刻,又瞬了他一眼,满腹狐疑地走了。 邹涛在百般的煎熬中度过了一个上午。中午他没有去餐厅,苏航把饭给他打来 放在桌子上,他也是纹丝没动。 下午的时间似乎更加难耐,他什么也做不下去,什么文件也看不下去,就连扬 娟来找他,他都无心去听她讲话。他的眼睛不时地去看那部电话机,似乎在等待着 什么,但又害怕什么。 下午过去了一大半,他默默地坐在皮椅里吸着香烟,从头天晚上到现在他总共 吸了多少香烟,他已经记不得了。 电话铃声响了,邹涛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手中的香烟也跟着一抖, 香烟头烫到了他的手指,掉在地板上。 他伸手拿起电话机,嘶哑着声音说:“喂!”这时他才发现,一天的时间他的 嗓子哑了。 电话里是一个带有粤语口音的普通话,“您是邹先生吗?” 邹涛说:“是!您是哪里?” “对不起!打搅您了,我是香港西九龙警察署。” 邹涛不说话了,心反而没有再砰砰地狂跳,他这时才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一 天都在等着这个电话,他早就预感会有这么一个电话,虽然他很怕,但这个电话还 是来了。 “喂,我是邹涛,您请讲。” “邹先生,我是西九龙警署,邓督察,请问,夏雨涵女士是您的太太?” “是的!”邹涛回答得很简单,声音里毫无语气而言。 “邹先生,很抱歉,我给您带来一个坏消息。”邓督察在电话里顿了一顿,似 乎在等着对方调整情绪,稍后,他接着说:“今天早晨据市民报警,我们在海边发 现了昏迷中的夏雨涵女士,据我们勘察现场,夏雨涵女士应该是碰到了抢劫的歹徒, 她皮包里的钱包,各种信用卡,手表,首饰,项链,所有值钱地东西统统被抢劫, 根据对夏女士身体的检查,夏女士曾经和歹徒发生过搏斗……”他喘了一口气,显 然在寻找能够使对方能够接受的字眼,尽量把语气放得不很严重地说:“夏女士应 该和歹徒有过搏斗,身体有被殴打的痕迹,据我们对夏女士的检查,她的头部受到 重撞,又没有及时得到救治,所以导致出血过多。”邓督察又停顿下来,似乎在隔 着电话机揣摩此时对方的反应,他应该如何把话继续说下去。 邹涛一句话也没说,更没有发出惶恐的惊叫和质疑,他站立着手里捏着电话听 筒,始终没有打断邓督察的陈述,默默地等待邓督察把话说下去。 邓督察发生了疑惑,他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更没有听到对方的惊呼,他甚至 怀疑电话线是否还是畅通的,他对着电话机怀疑地喂了一声,“喂,喂,邹先生, 您在听吗?” 邹涛声音沉闷地说:“我在听,邓督察,您请讲。” 邓督察显然松了一口气,他尽量努力放缓语气说道:“我们是通过旅游局找到 您的,希望您能尽快来港,和我们联系,处理此事。” “她在医院?” “对!这一点您尽可放心,我们会为夏女士提供最好的医疗设备和治疗。” 邹涛已经敏感地意识到,邓督察始终没有提到夏雨涵目前有无生命危险,他想 问,但他又不敢问,他害怕邓督察会告诉他什么明确的答复,他迟疑了一下,继而 问道:“关于歹徒您有什么线索?” 显然邹涛问到了邓督察棘手的地方,他踌躇了一下,“目前还没有进展,但我 们会抓紧的,您还是先来香港吧。” “好!我会尽快抵达香港。” 邹涛默默地放下电话,他依然保持着原有的站立姿势,他站了很久,一只手慢 慢地攥成一个拳头,然后又慢慢地举起来,突然,一拳击在桌子上。 扬娟敲门进来,看见邹涛面色萧瑟,神情反常,一双眼睛瞪视着,她警觉地说 :“邹行,出了什么事?” 邹涛迟疑了一下,把事情简单的向扬娟陈述了一遍,他尽量把事情说得轻描淡 写,以免加重扬娟的紧张心情,他说:“我要马上去一趟香港,现在就走,搭乘最 近地一班航班。” 虽然邹涛努力保持自己的镇静,把事情说得淡之又淡,但还是使扬娟十分震惊, 脸色陡然变了颜色,双手情不自禁地一把抓住邹涛的胳膊,惊骇地说:“什么?夏 雨涵在香港被抢劫了?昏迷在医院?”她毕竟是女流之辈,即便有再高的修养和定 力,仍然大惊失色。 “是!”邹涛说。 “她现在怎么样?危险吗?”扬娟依然抓着邹涛的手臂。 “不知道?我没有敢问。”邹涛低下头,同时轻轻扶下扬娟抓住他的手,“你 不要太担心,这几天银行这边,你就多费心了。” 扬娟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紧紧地抓着邹涛的手臂,有些失态,她不好 意思地松开双手,脸有些发红,她抬手捋了一下头发,以此来缓解自己的紧张心情, 她踌躇地说:“邹行,我不知现在应该说什么?也可能……” 邹涛面色庄严地说:“你什么也不用说,更不要说安慰我的话,这场斗争是要 进行到底的。” 扬娟看着邹涛坚定的脸,此时她意识到,邹涛和谢浦源之间的这场殊死较量, 你死我活的斗争,已经不可避免,剑拔弩张。如果说这是一场邹涛和谢浦源之间的 争斗,不如说,是在和平时期,在经济体制改革下一场捍卫法律与践踏法律的斗争, 一场大是大非的斗争,一场正义与邪恶的斗争。 扬娟以最快的速度和航空公司取得了联系,委派肖永声陪同邹涛一起前往香港 处理相关事宜,并且在银行内部严密封锁消息,声称邹涛和肖永生有紧急公事前往 香港。 邹涛赶回家里,收拾了行李,当晚便和肖永声搭上飞往香港的飞机。 邹涛连夜抵达香港。虽然天色已晚,他和肖永声还是直接去了医院。夏雨涵被 安排在观察室里,有专门护士看护。医院采用了最先进,最有效的医治手段,主治 医生制订出及时的治疗方案,随时密切观察病人情况,警署和医院的办事效率和采 取措施的果断,应该承认是相当地快速和行之有效,无可挑剔。 夏雨涵躺在病床上,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嘴唇紧紧地合着。几天的时间似乎 变了一个人,仿佛以往的青春活力和亮丽的色彩都从她的身体里流走了,变得苍白 无力。 邹涛站在夏雨涵的床前,只感觉眼框一阵阵发热,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赶紧 把眼睛闭上了,阻止那股热流涌出来。他默默地拉起夏雨涵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轻 轻地说:“雨涵,我看你来了,你睁开眼睛吧!我接你回家。” 肖永声站在一边,他的脸色很难看,紧紧咬着下唇,看着夏雨涵躺在床上浑然 不知的状况,他面部的肌肉剧烈地抽动了几下,然后走到窗子跟前,把头扭向窗外。 夏雨涵的主治医生介绍说,“夏雨涵的身体上有若干处创伤,但那些伤处都属 于皮外伤,虽然伤至筋骨,但没有伤到要害。夏女士主要致命和导致昏迷的是大脑 后的撞击,而且脑部撞击的部位是大脑中枢神经的关键部位,颅内出血。如果及时 送到医院抢救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夏雨涵目前的问题是,由于她没有得到及时治 疗,颅内出血过量,目前还在不停地浸血,血液压迫神经,中枢神经又受到创伤, 所以导致深度昏迷,再加之损伤部位离神经太近,如果动手术,一旦碰了神经,就 永远也醒不过来了,还有,病人又受过溺水,肺部出现大面积感染,在目前这种状 况下,也无法动手术。” 邹涛说:“那……您说,她……很危险吗?” 主治医生抱歉地摆摆头,“是的,很抱歉,我们无法向您做出准确的预测,这 要取决于她的意志和她平日的身体素质,如果她当时被及时送进医院救治,应该很 有希望,但她在海边整整耽搁了一夜,这就很难办了,所以……”医生停住口。 邹涛明白了医生的话语里隐晦的含意,他凝视着病床上无声无息、苍白得如同 大理石塑像一般的妻子,他的心被绞痛了,心胆俱裂。 他心里很难过,也很内疚。他甚至后悔真的不应该让夏雨涵去调查什么谢浦源 的材料。他在心里咬着牙说:“为什么要让夏雨涵去找鲁警官调查谢浦源,谢浦源 犯不犯法和我有什么关系?即便是谢浦源罪大恶极,罪不容诛,那也是公安局的事 情,于自己何妨,又与自己何干?我为什么要与谢浦源针锋相对,穷追不舍,把老 婆都搭上了,还要面对多方的阻力,各方的压力。”他一遍遍地问着自己,“为什 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值得吗?为什么?”他抱着头坐在椅子上, 一缕头发沮丧地垂落在他的前额上,挡住了他的眼睛,他突然感觉心里空空如也, 如同一片荒凉的沙漠,他精疲力竭,全然没有了锐气,似乎在刹那间壮志全消。 邹涛半夜才离开医院回到饭店,此时,他已经心力交瘁,疲惫,焦躁,神情恍 惚,心里像有一把火在燃烧,又像有一块冰在向下沉,脑海里仿佛成了一片空白, 停顿在某一个地方,只有夏雨涵那张苍白的脸在他眼前晃动,揪扯着他的心。 第二天早晨,邹涛和肖永声便去了警署,见到了邓督察。邓督察,典型的香港 人,个子不高,身材也不是很魁梧,但透露着精明强干,好像每一个骨节里都蕴藏 着力量。邓督察对这件事情的解释和在电话里的陈述大致相同。他说:“很抱歉, 到目前为止,警局还没有搜索到有利的破案线索,也没有找到目击证人,还不能判 断出歹徒的身份和目前的踪迹。” 邹涛对邓督察的解释显然很不满意,他皱着眉头,声音里带着极端不满地说: “香港警署是赫赫有名的,办事的神速和效率也是堪称一流,就连国际刑警都对你 们刮目相看,现在已经过去48小时了,你们却告诉我,你们什么情况也没有搜集到, 什么线索也没有,这不太符合你们的风格吧?” 虽然邹涛说得依然彬彬有礼,但话语里具有强烈的挑衅成分,与他平时的风度 和涵养极不吻合,可见他内心承受能力的底线已经达到了极限。 肖永声在旁边拉了他一下,连忙和缓地说:“邓督察,我知道你们很辛苦,这 事我们还要请你们帮忙。” 邓督察把夏雨涵的皮包放在邹涛的面前,面带抱歉之色说:“这是在夏女士身 边发现的皮包,里面值钱的物品都被抢走了,只有化妆品。” 邹涛拿过皮包看了看,的确里面除了化妆品,什么也没有,当然更不会有那份 谢浦源的调查材料,但却在里面还有一把饭店的房门钥匙,邹涛紧绷着脸,额头拧 成了一个大疙瘩,他把皮包啪地放在桌子上说:“歹徒拿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钱 包,手机,首饰……”他举起那把房门钥匙说:“那他们为什么不拿走这把饭店的 房门钥匙呢?如果到房间里面去偷东西,不是可以得到更多的钱财吗?” 邓督察盯着邹涛举在自己面前的钥匙,双手插在裤袋里。他微眯起眼睛,思索 地说:“噢,也可能是感觉太冒险了吧。”他抬起眼看着邹涛说:“怎么?您觉得 这案子里面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吗?” 邹涛冷冰冰地说:“我想,这个问题应该是你们警察的事情。”他精神沉重, 脾气焦躁,措词过于激烈,违反了他平时的冷静和理智。 肖永声又拉了邹涛一把,把他推到自己身后,连忙走上前打圆场,“噢!阿Sir ,我们行长的意思是说,这起抢劫案你们是否能够尽快破案。” 邓督察完全能够理解邹涛此时的心情,碰到这种事情,即便是比这反应还要强 烈也不足为怪,邓督察并没有介意,他摆摆手,“我能理解你们此时的心情,我们 也在加紧探查,我已经把人派出去了,对那些在我们控制视线之内有抢劫前科,有 案底的人,进行全面排查,调查事发那天他们都在什么地方,如果你们怀疑这里面 有其他问题,你们要向我们反映相应的情况,譬如,有什么诱因?” 肖永声看了一眼邹涛,连声道谢,“好!那就麻烦你们了,让你们多费心了。” 他有点所答非所问。 邓督察没有再接着追问下去,“这你们尽管放心,我们会尽力的,这是我们的 责任。” 邹涛阴沉着脸,站在一边再没有说话,其实他心里清楚极了,这起事件是谁干 的,与邓督察所怀疑的那些抢劫钱财的案犯毫无瓜葛。据他推测,作案的人现在肯 定都已经离开香港了,邓督察也是空劳顿一场,但是,他不能提供给邓督察任何线 索,不能把案情讲出来。这其中牵扯太复杂的问题,不是邓督察以抓捕抢劫犯就能 够做到的。而他对邓督察的挑剔,也是他心中烦躁的一种发泄,虽然没有道理,但 人在情绪极端恶劣的状况下,必定要找一个突破口借以释放,很难做到完全理智。 而后,邓督察又派人带着邹涛来到夏雨涵入住的饭店房间,把夏雨涵的东西都 拿出来让他查收,旅游团的游客已经在其他导游的带领下返回了海丰,只有夏雨涵 居住的一间客房还没有退给饭店。 邹涛看着夏雨涵的那些东西,里面有她随身换洗的衣服,化妆品,日用品,所 有的东西似乎还带着一股热气,仿佛还有着她的气味,邹涛心里一阵难过,百感交 集,眼眶又热了起来,他想:“自己和谢浦源的斗争还没有见个分晓,分个高低, 而妻子却先遭不测,身先士卒,成了这场角逐中的一个受害者。”邹涛感觉对不起 妻子,是自己害了她,是他把她拉进这场男人的争斗中来的,一股热泪最终夺眶而 出。 邹涛收拾了夏雨涵的东西,他又翻找了她所有的物品,虽然他知道在这些物件 里是不会有那份调查材料的,夏雨涵是在取到调查材料回饭店的路途中遭此抢劫的, 材料已经在那个时候就丢失了,根本不可能在饭店里。可邹涛还是抱着一种幻想, 他记得夏雨涵告诉他,她会把材料放在内衣里,那地方安全。邹涛仔细在她放置内 衣的口袋里找了一遍,但还是没有踪迹。 一个星期过去了,夏雨涵依然如故,邹涛没有离开她身边半步,她病情一点好 转也没有,并且越来越严重,颅内的出血,不但没有被吸收,反而还在继续向外浸 出,肺部感染也不见好转,用了几种抗菌素都不见效。最后,夏雨涵呼吸困难,医 生不得不采取切开气管的手段,夏雨涵脸色灰白,无声地躺着,身边插满各种管子, 已经面目全非。 这个时候,邹涛再也抑制不住了,他的忍耐力已经达到极限,悲痛欲绝,他把 头抵在医院走廊的墙壁上,双手的手指甲镶嵌在水泥的墙壁里,泪水洒在衣襟上。 这一天的清晨,晨曦很早地就来敲响了窗棂,一缕阳光倾泻下来,洒到透明的 玻璃上,射到夏雨涵的病床前,像一片散碎的星星闪缀在她的身上,把她的身体裹 在一片蒙眬、飘浮的金光里。 夏雨涵安静地躺在床上,晨曦的亮光返映在她的脸上,使她的脸增加了一片柔 光,头发飘散在枕旁,瘦削的脸像大理石一样的冷白,看起来却添了一种回光返照 的美,使人痛惜地感觉到,这颗美丽的星快要陨落了。 夏雨涵的眼睛突然慢慢地睁开了。她的眼光在房间里流连了片刻,最后停留在 邹涛的脸上,她爱怜横溢的眼光看着邹涛,眼睛里有一抹晶莹的光,像泉水,像露 珠,也像一颗一瞬即逝的流星。邹涛扑过去,紧紧抓住她的手,此时她的眼神是那 样的清晰,仿佛所有的意识,以往的记忆都回到她的身体里。当邹涛握着她手的时 候,她看着他,嘴边显现出一缕浅浅的微笑,嘴角轻轻地向上翘起,嘴唇在一片战 栗,抖动中,慢慢地打开,向外吐露着声音,然而那声音太微弱,太细小了,使邹 涛无法听到她在说什么,只感觉有一股游丝般的气在顺着她的嘴角流出来,飘散了, 飘走了,随之,她的眼睛阖上了,双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邹涛倒退一步,轻轻叫了两声,“雨涵,雨涵……”他猛然感觉心在向下沉, 一种恐惧包围了他:“雨涵,雨涵!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他大叫,双手抱住夏 雨涵的身体,“雨涵,不要离开我们,不要离开宝宝,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我们,你 不是说,要永远和我在一起吗?你不能走,不能一个人离开!”他颤抖着双唇,直 感觉嗓子里堵着一块坚硬的东西,使他无法呼吸,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张着嘴, 但再也发不出声音,他双手抓住自己衣服的前襟,脸变得铁青,浑身一阵痉挛跌倒 在地上。 夏雨涵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去了,一个美丽的女性,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就这 样在无言中走完了她最后的路程,默默地,恋恋不舍地去了,为了她的丈夫,为了 她的爱,为了她爱的所有的人,用自己的生命去维护他们,去爱他们。 邹涛彻底地崩溃了,他不吃,不喝,不说,不动,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一坐 就是一天。他时常会显出恍惚的神情,认为夏雨涵还活着,还在医院里,他已经无 法有效地处理每一件事情。 肖永声马上和扬娟取得联系,扬娟在震惊中足足有几分钟没有说出话来,最后 她决定即刻和江威赶往香港,并且嘱咐肖永声严密封锁消息,不得向任何人透露。 扬娟避开银行的人,和江威连夜赶到香港,处理夏雨涵的后事,扬娟毕竟是女 人,遇到这样的生死离别,看到邹涛痛不欲生的模样,早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不能自持,但谁都没有去劝慰她。此时,每个人都想大哭,但每个人又都艰难地忍 耐着。 所有的事情都是肖永声和江威处理的,并且由肖永声代替邹涛又和警方进行了 交涉,把夏雨涵的案子列为重大案子来处理。他们又遵照邹涛的意思,暂时把夏雨 涵的骨灰安置在香港墓地,不运回海丰。 邹涛始终一句话都没说,一天多的时间,他几乎变了一个人,完全脱离了以往 的形态,巨大的悲痛压垮了他。 邹涛一行人要返回海丰了,这时,邹涛向大家郑重宣布,“严密封锁夏雨涵在 香港遇难的消息,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包括婉婉和宝宝,大家统一口径,夏雨涵在 香港生病,暂时住在香港医院。” 白越峰和苏航从机场接回了邹涛和肖永声,扬娟和江威没有在机场露面,两人 直接开车回了银行。 邹涛回到家里,他强打精神,把巨大的悲痛压在心里,但他依然满脸愁云惨淡, 那张脸让任何人看见都想替他大哭一场。他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全身陷在沙发里, 双手支着头,精神疲惫。 苏航煮了一杯热咖啡放到他的面前,关切地说:“邹行,您喝一杯咖啡吧,提 提精神,您千万别累垮了。”苏航发现几天的工夫,邹涛模样大变,他疲惫,脸色 灰暗,可能是休息不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胡茬也爬满了他的下巴,更增加了他 的憔悴。她看着邹涛,眼圈红了。 宝宝得知妈妈病在香港不能回家,大哭起来。殷小玉含着眼泪,费了好大的劲, 才把宝宝哄住不哭了。 宝宝的哭声像一把钢锥戳在邹涛的心里,他的心在流泪,在淌血,他不敢去设 想如果宝宝一旦知道真相,让一个孩子将如何去面对这惨痛的现实,他不敢想下去, 他恐惧之极。 肖永声也在百般哄劝着一直流泪的婉婉,婉婉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给吓坏了, 感觉天塌下了一半,以往充满夏雨涵欢笑的家里,如今冷冷清清,显出那么一份凄 凉,让人肝胆欲裂。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