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8 月8 日,《每日电讯》的剪报( 贴在米娜·莫利的日记上) 怀特白特派员 报导 当地历史上最猛烈最突然的暴风雨刚刚降临,造成了奇特的景象。此前的天 气的确有点闷热,但这在八月来看,也纯属正常。星期六晚上的天气出奇的好。 而昨天,一大群游客出 发去参观马革瑞夫森林、罗宾汉海湾、瑞格米尔、朗斯威克、斯泰塞斯,以 及邻近怀特白的其他几个旅游点。爱玛号和斯卡尔波罗号游船沿着海岸行驶,往 来怀特白的航线出奇的繁忙。直到下午以前,天气都是异常的好。 在东岸的断崖处有一片墓区,站在高处可以看到北面和东面宽阔的海域。到 了下午,据说该地的人看到在西北方的空中突然出现了“马尾云”。随后,一阵 风从西南方袭来,用气压学上的术语来说是“二级:微风”。当值的海岸守卫立 刻做了报告,而一位老渔夫,他已经在东岸断崖观察气象长达半个世纪之久,预 测说有一场暴风雨即将袭来。 日渐西垂,夕阳余晖,云影婆娑,这些美景深深吸引住了那些在断崖老墓区 散步的人。在太阳被凯特尼斯暗礁遮挡住之前,它耀眼地横挂在西边天际,层层 叠叠的云层放射出七彩光芒——火红的、紫的、粉红的、绿的、紫罗兰色的,还 有黄金般的色彩。漫天云朵点缀,虽然不大,但却似乎全是黑的,它们有各种各 样的形状,看上去好似巨幅剪影。画家们往往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无疑,一些 叫做“暴风雨之前奏”之类的作品一定会在明年五月的英国皇家美术学院或皇家 学会上大放异彩。 许多船主决定,在暴风雨离开之前,把他们的“渔舟”或者“骡船”停泊在 海湾内( 这些船跟普通的船属于不同的类别) 。傍晚时分,风彻底停了,到了午 夜,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有一种打雷之前的闷热,人的感觉器官都变得迟钝起 来。海上只能看到一些零星的灯光,因为平常在岸边停靠的汽船都已经开走了, 只有一些渔船在近海,惟一能看得清楚的只有一艘外国帆船,它撑满了帆,好像 要往西航行。 船长要么是鲁莽,要么是无知,岸上已经有很多人不断发出信号提醒他们降 下风帆,以及可能面对的危险。在夜幕降临前,他们曾见过这艘船在海面随意漂 浮着,它随着海浪的起伏缓缓晃动——悠闲得就像油画中画的大海中的船一样。 快到十点时,空气的沉静变得非常的压抑,内地的羊叫声和城里的狗吠声都 听得很清楚,码头上的乐队奏着法国乐风的曲子,就像在宁谧和谐的大自然中奏 出的一个不和谐音符。午夜刚过,海上传来阵阵奇怪的响声,而天空也开始有奇 怪的、若有若无的、空洞的隆隆声。 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暴风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袭来了。人们无法了解 为什么整个自然界在一瞬间都震惊起来了。海面卷起怒涛,一浪高过一浪,不到 几分钟,本来沉静的海就变成一只怒吼的怪物。白色的海浪狂扫平坦的沙地,然 后冲向断崖。海浪也在码头激起飞溅的浪花,白色泡沫在怀特白港两端的灯塔附 近四处散落。风像雷似的吼着,风力很大,就算是个强壮的男人都很难顶风而行, 除非紧紧抓住铁柱子,否则无法稳住脚步。 现在看来,驱散码头上众多的观潮人群是必须的,不然,那晚的不幸会增加 很多倍。团团的海雾向内地笼罩过来,让环境变得更为危险。幽灵般的浮云在低 空滚动,又湿又冷,如果再加点想象力,似乎可以感觉到那些在海上失踪者的阴 魂正用他们潮湿的手,触摸着他们活着的弟兄。 很多人都被这横扫而来的海雾吓坏了。雾散后,天空开始有闪电,照亮了近 处的海,伴随迅猛闪电而来的是一串震耳的雷声,整个天空好像在这突如其来的 暴风雨中抖动了起来。有些景象看起来相当壮观,引人注目。海浪卷得像山一样 高,然后把大量的白色浪花抛向天际,看起来好像是狂风裹住了它们,并把它们 卷入了高空。稀稀落落的渔船,在疾风下忙着找寻避风港,还有不时在暴风雨中 挣扎着白色翅膀的海鸟。在东岸断崖最顶端的地方,新的探照灯已装备好,但是 没试用过。值日官准备好启用它,在急促的雾气散开时,把它照到了海面上。有 一两次探照灯相当起作用,当一艘渔船的船沿都快没入水中时,最后都是借着它 才顺利地驶入港口,避开了在码头触礁的危险。所有的船安全地入港后,岸上围 观的人群发出一阵热情的欢呼,好像要把强风给劈开,然而,欢呼声随即就被狂 风一扫而空。 不久,探照灯发现一艘撑满帆的船出现在近海,显然这是那艘在傍晚时被注 意到的帆船。此时,风已转往东吹,断崖上的人都不禁不寒而栗,因为他们知道 那艘帆船所面临的危险。在船和港口之间有一大片暗礁,许多船都曾在那儿遇难, 而根据目前的风向来看,它无法到达港湾的入口处。就要到涨潮时间了,而浪是 如此的大,海岸上的浅滩几乎被卷起的浪涛所淹没。 那帆船以一种很快的速度在行驶着,用一句古话来说:“哪里有地狱,它就 往哪里去。”接下来,又出现了另一阵海雾,比往常的都壮观,好像一个巨大的 帐幕,把所有东西都罩住了,人们只能耳听暴风雨的怒吼,但什么都看不到。隆 隆的雷声和巨浪翻滚时的巨响一次比一次大。 探照灯的光线不断地打在东方码头的港湾口上,海难可能会在那儿发生,人 群屏息以待。风突然转向东北,雾气在疾风中散开。说也奇怪,那艘以快速在巨 浪间颠簸前行的帆船,在到达两个码头之间时,忽然落下了风帆,最后竟安全抵 达了港口。探照灯跟着照了过来,所有看到船的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掌 舵的居然是一具尸体,他垂着头,恐怖的随着船的起伏而前后摇晃。甲板上根本 看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一切都那么可怕,船上除了这个死人之外没有人驾驶这 艘船,而这艘船最后居然奇迹般地找到了港口。 然而,一切在瞬间又发生了变化,帆船没有停留,就直接冲过港湾,划过那 片由潮水和暴风雨冲刷过的沙砾地,最后搁浅在东南角上那个在东岸断崖下的码 头,大家称它塔特希尔码头。当然,轮船在沙堆上搁浅的时候产生了强烈的冲撞。 船上的桅杆、绳索以及柱子都变了型,一些顶锤也从上面砸了下来。但让人奇怪 的是,船一触岸,一只很大的狗便从船舱里跳到甲板上,它好像是被这种冲撞惊 了一下,一直往前跑,然后纵身一跃跳到了沙地上。它一直往悬崖方向跑去,悬 崖上方就是那片墓地,一直通向东岸码头。悬崖如此险峻,以至于顶上的墓石和 墓碑看上去好似悬突在崖壁上一样。那只狗最后消失在黑暗中,这种黑暗在探照 灯亮光的反衬之下,显得更为漆黑。 事情是这样的,那时没有人在塔特希尔码头上,住在附近的人不是上床睡了, 就是到高处去了。因此,第一个登上船的,是那位从东边港口跑过来的值班守卫。 控制探照灯的人员,在搜寻港口时没发现其他东西,于是把灯光固定在那艘无主 的船上。守卫登上船尾,跑到轮舵旁,俯身检查了一下,这时他好像突然受到什 么刺激一般,猛地把头缩了回来,他的这一举动似乎激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很多 的人纷纷跑了过来。从西岸断崖的德罗桥到塔特希尔码头有好长一段路,不过你 们的特派员——我,可是个快跑好手,我冲在众人前面,然而,当我到达时,码 头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可是守卫和警察不让他们上船。作为特派员,船长很客 气地让我上了船,船上站着少数几个人,我跟他们一起亲眼目睹了那个被绑在轮 舵上的死亡水手。 难怪守卫会受到惊吓,感到恐惧,这种场景真的不是很常见。那个人的双手 被绑在一起系到舵轴心上,在里面那只手与舵木之间有个十字架链子,念珠缠绕 在手腕和舵轮上,紧紧地绑住它们。也许,那个可怜的人曾经坐在那里,不过航 行时的起伏和冲击引起了船舵的摇晃,结果把他前前后后地拽来拽去,绑着他的 链子勒进了肉里,都露出了骨头。 现场详细情况都被记录下来了,一位医生——外科大夫卡芬,三十三岁,住 东方伊利亚德区——比我晚一点赶到,他对尸体做了检查后,声称那个人死了至 少两天了。他的口袋里有个密封得很严实的瓶子,里面塞着一小卷纸。后来证实 它是这次航海日志的一些附录。守卫说,那个人想必是自己把手绑起来,然后用 牙齿打结。事实上守卫是第一个登船的人,这反倒省却了以后可能碰到的一些程 序,因为根据海事法律规定,第一个登船实施救助的人可以申请援救补助,但海 岸警卫队员除外。 但是搞法律的人总是巧舌如簧,一位年轻的法律系学生大胆断言道,船主已 经丧失了对船的所有权——因为这种所有权不符合固定财产的定义,在还没有得 到证实之前,至少那个象征产权的轮舵,如今握在一个死人的手上。毫无疑问, 直至死前那一刻,那名舵手都在忠诚地看守着这艘船,一个忠诚如卡撒比安卡般 的人,最后陈尸于此接受着人们的调查。突来的暴风雨过去了,强度正在减弱, 人群渐渐散去,约克夏原野上的天空也慢慢地变红了。有关进一步的消息,我会 在下期出版前及时发送给你——有关那艘神奇的在暴风雨中进港的轮船的详细报 道。 8 月9 日 昨晚在暴风雨中进港的无主船,其后续消息似乎比轮船本身更令人吃惊。人 们发现这艘船是从俄国瓦尔纳开过来的,叫德莫特尔女神号。整艘船几乎都由银 色的细沙压舱,其中只有几个货箱——一些大木头箱子,里面装满了泥土。货物 是托运给一位怀特白的律师比尔林顿先生的,在新月街七号,今天早上,他已上 船去接收那些货物了。俄国方面负责承租事宜的领事也来接收那艘船,并支付了 一些相关的港口费用等。 今天除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之外,好像没有什么值得谈论的话题。进出口贸易 部门的官员很严谨地检查了相关的货运手续,发现这些手续完全符合现行法规的 规定。看来,这个案子的轰动效应应该立刻就会降温了,因为他们并没有找到什 么可挑剔的地方。而由船上跳下来的那只狗却越来越广受关注,在怀特白很有影 响的“防止动物受虐待协会”的一些成员则试图去领养那只狗。然而,让大家失 望的是人们根本找不到它,它似乎从这个镇上完全消失了。它可能受到惊吓,一 路跑到了荒原,至今仍然惊魂未定地躲在那里。有些人却持着另一种。 危言耸听的看法,他们认为这只狗本身可能就是一个危险,因为很显然它是 只凶猛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