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别听他的,先生!”托马斯夫人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要不是他自己就像 匹老狼的话,他也不会那么长时间和那些动物混在一起。不过他倒不会伤害人。” “第一次受到打搅是在昨天喂完食的两个小时后,当时我正在为一只生病的 小美洲豹铺窝,然后我听到了一阵痛苦的号叫声,我立刻走了出去。那是波斯克 尔,它眼泪汪汪地在笼子里面狂叫着,似乎想跑出来。那天没有多少游人,但是 附近只有一个高个子男人,尖下巴,鹰钩鼻和翘胡须,胡子有一点泛白了。他表 情冷若冰霜,双眼放着红光。我不太喜欢他,因为我觉得是他把狼激怒了。 他的手上戴着白手套,他指着那些狼对我说:‘管理员,这些狼好像不太开 心?’ “‘也许是因为你,’我说,因为我不喜欢他那副腔调。我本来希望他会生 气,但他没有。他只是不屑地笑了笑,露出满嘴尖利的白牙。‘哦,它们不会喜 欢我。’他说。 “‘哦,会的,他们会喜欢你的,’我模仿他的口气说,‘它们喝下午茶时 总想要一两根骨头来磨磨牙,你不是正好有很多嘛。’ “不过奇怪的是,就在我们讲话的同时,那些动物都伏到了地上。我走近波 斯克尔,它让我像往常一样抚摸它的耳朵,但是该死的是那个人也走了过来,居 然也把手伸进去摸那匹老狼的耳朵。 “‘小心!’我说,‘波斯克尔动作很快。’ “‘不要紧,’他说,‘我很习惯它们!’ “‘你也是干这行的?’我问,同时脱下了帽子向他致意。对我而言,从事 狼狗买卖的人都是管理员的朋友。 “‘不,’他说,‘不完全是干这行的。但是我已经养了一些当宠物。’他 像个领主般优雅地摘下了帽子对我行了个礼,便离开了。老波斯克尔一直盯着他 的背影直到消失,然后跑到角落趴了下来,然后整个傍晚都不愿走到笼子出口处 来了。 “昨天晚上,月亮刚一出来,这里的狼就都开始嚎叫起来,也不知道它们为 什么叫,附近没有任何人,除了有某个人在公园后面的小道上召唤一只狗的声音。 我曾出去过一两次看看是否有什么情况,结果没有发现异常,然后狼群的叫 声也停止了。在将近十二点的时候,我做了临睡前的最后一次巡视,一切正常, 不过当我来到老波斯克尔的那个笼子的对面时,我看见笼子的围栏已经被扭断了, 笼子是空的。这就是我知道的事情的真相。“ “有别人看到什么情况吗?” “后来,我们的一个园艺匠说当晚他在听完音乐会回家时曾看到一只大灰狗 从公园篱笆丛里跑了出来。至少,他是这么说的,但我不能完全相信,因为当时 在他回家之后从没有提到关于那匹失踪的狼一个字,只是在狼逃跑这件事人尽皆 知,我们已经在公园里搜寻波斯克尔整整一个晚上时,他才记起来看见什么东西。 我相信他是听音乐会听昏了头。“ “现在,比尔德尔先生,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次逃跑事件呢?” “嗯,先生,”他的语气客气得有点可疑,“我想可以吧,不过我不知道是 否你会对我的理论满意。” “我当然会满意,如果像你对动物那么有经验的人都不能做合理猜测的话, 谁还敢猜测?” “好吧,先生,我是这么想的。我觉得这匹狼之所以逃跑——很简单,就是 因为它想出来。” 从夫妇两人随后发出的会心大笑可以看出,这已经是老套路了,整个的解释 不过是一次精心的排演罢了。我无法去应付托马斯先生的那种揶揄,但我想我可 以用一种更有效的方式去套出他的实话,于是我说:“好吧,根据你前面说的你 可以得到半块英镑,现在另外半块也在等着你,只要你告诉我你认为会发生什么。” “很好,先生,”他似乎来了精神,“我知道,你会原谅我对你开的玩笑。 瞧,我的老伴在对我使眼色呢,意思是让我继续开下去。“ “我才没有呢!”老妇人说。 “我是这样认为的,那匹狼一定躲在什么地方。那个园艺匠曾说过看见它飞 快地往北跑了,速度比马还要快,但是我不相信他说的话,因为狼或者狗不可能 跑得比马还要快,它们的身体构造不是这样的。故事书里总是把狼描写成能手, 它们总是成群结队,追逐震慑比它们强大的对手,然后把它撕得粉碎。但,在现 实生活里,狼其实是一种低等动物,还没有一只良种狗一半的聪明或者勇敢。这 头狼从来不习惯争斗,哪怕自卫的本事都不太有。我想那匹狼一定躲在公园附近 的某个角落发抖呢!它现在所想的恐怕就是在哪里吃一顿早餐。或者也许它跑到 其他地方的某个煤窑里躲了起来。也许哪个厨子在黑夜里看到它的绿眼睛正瞪着 他的时候会大吃一惊的吧。如果它没吃的,它就会到处去找,但愿它能及时找到 一家肉店之类的,如果找不到,那么那些婴儿就危险了。当育婴女佣不在身边或 者巡防员离开的时候,这些婴儿可能就成为狼的口中餐了,到时候如果在人口普 查时发现少了某个婴儿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就这么多。” 我递给了他另半块金币,这时,好像有什么东西出现在窗户外面,比尔德尔 一脸的吃惊,脸拉得老长。 “老天!”他说,“该不会是老波斯克尔自己回来了吧?” 他走过去打开了门,开始我认为这样完全没必要。我一直认为一只野生动物 和人隔离太久了之后是不会太友善的,而且我的个人经验也强化了这种观念。 不过,看上去我的顾虑是多余的,因为无论比尔德尔还是他的太太都没有在 乎那么多。 那只老狼生性平和,举止温驯,就像童话中的众狼之父,也就是那匹骗取了 小红帽的信任和友情的狼。整个场面看起来既温馨又感人。在过去的半天里,这 匹恶狼曾让整个伦敦都人心惶惶,城里所有的孩子都被它吓得瑟瑟发抖,而现在 它却以一种忏悔者的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就像一个浪子回头的孩子重新回到了 家人的怀抱。 老比尔德尔非常仔细地检查了它,然后,他怀着一种悔意对我说:“现在我 知道这个老家伙遇到了一些麻烦。我不是一直也这样说吗?瞧它那伤痕累累的头, 里面还有很多碎玻璃碴儿,看来是在墙上或者其他什么上面撞的。法律允许人们 在墙头上放碎玻璃,这真可耻啊。他们是罪魁祸首。过来,波斯克尔。”他把狼 带回了笼子并锁了起来,然后还在笼子里放了一大块肉,一块足以让它满足的小 牛腿肉。随后他去向动物园报告情况了。我也要离开了,我要去报道有关动物园 神秘失踪的狼的独家消息。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 9 月17日 晚饭后,我正忙着把研究心得记录到我的书里,这件事因为其他工作以及对 露茜的多次探访而被耽搁了。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了,我的病人冲了进来,他的 情绪很激动。我大吃了一惊,因为从没听说有哪一个病人会擅自闯进他主治医生 的房间里去。他想也没想就径直朝我冲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把餐刀。我看见情 形不妙,想把桌子挡在我们之间。但是他的力量和速度都胜过我,我还没来得及 保持平衡,他就已经刺了过来,在我的左腕上狠狠割了一刀。在他向我刺第二刀 之前,我腾出了右手把他仰面摔倒在地。 我的手腕血流如注,不一会儿便染红了一片地毯。不过,我发现病人似乎没 打算进一步攻击,于是我便急忙给自己包扎伤口,同时提防着躺在地板上的那个 家伙。当看护赶到,我们打算制服这个家伙的时候,他的行为却让我恶心。他整 个趴在地上像狗一样去舔我流到地板上的血。我们轻而易举地制伏了他。奇怪的 是,他非常顺从安静地跟着看护走了,嘴里还反复地呢喃着,“血就是命,血就 是命!” 现在我可不能再失血了。我最近失了太多血了,这可对身体不好,而且露茜 的病情和可怕的症状也沉重地压在我心头。我过度兴奋,已经筋疲力尽了,我需 要休息、休息、休息。还好此刻范·黑尔辛没有来通知我,所以我不用提前睡觉。 今天晚上我非得好好睡一觉。 安特卫普的范·黑尔辛给卡尔法克斯的谢瓦尔德的电报 ( 送达苏塞克斯郡的卡尔法克斯,因为没有标明郡名,所以电报延迟送达了 22个小时)9月17日——今晚一定要赶到希林汉姆。如果不能整晚守夜,那么也要 经常去房间察看,看看那些布置的花是否还在原地,这很重要,不要忘记。我抵 达后会尽快与你见面。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 9 月18日 刚下火车到了伦敦。范·黑尔辛的电报让我又紧张起来。我们漏掉了一个晚 上,根据以往痛苦的经历,我知道在晚上可能会发生什么。当然也许一切都顺利, 但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吗?很显然我们最近霉运当头,我们无论做什么,都会发生 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我应该把磁片带上,这样的话我可以在露茜的留声机上继续 录我的日记了。 露茜留下的便笺 9 月17日晚 我写下这个希望有人看到,这样就没有人因为我而惹上麻烦。这是关于今晚 发生的事情的忠实记录。我觉得我虚弱得快要死了,几乎没有力气写东西了,但 哪怕死,我也要把一切写下来。 我像往常一样上床睡觉,检查了一下那些花是不是放在范·黑尔辛指定的位 置,不久我便睡着了。我是被什么东西拍击窗子的声音吵醒的,这种声音自从我 那次在怀特白的悬崖梦游,后来被米娜救回来时就开始出现了,现在,我已经非 常熟悉它了。 我并不感到害怕,但我确实希望此刻谢瓦尔德医生就在隔壁,因为范·黑尔 辛医生曾经说过他将会在那里,如果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叫他了。我希望能睡一 会儿,但是却睡不着,随后那种以前曾经有的恐惧感又爬上了我的心头,于是我 决定就这样醒着。然而,睡意还是在我不想入睡的时候强行到来。我害怕一个人 单独入睡,于是我打开房门大声呼喊:“外面有人吗?”没有回答。我担心吵醒 了母亲,所以又关上了房门。 这时候,我听到外面的灌木丛中传来好像是狗的叫声,但是声音更凶猛低沉。 我走到窗口往外看,结果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一只大蝙蝠正用它那双大翅 膀在扑打着窗户。我又回到了床上,但是决定不再睡了。不久门打开了,是妈妈 来看望我,她看见我翻来覆去没有睡着,便走进来坐在我床边。她用一种比以往 都要温和的口吻对我说:“亲爱的,我很为你担忧,所以来看看你的情况。” 我担心妈妈坐在那会着凉,于是请她上床来跟我一起睡。后来她上床躺在我 旁边,不过她没脱睡袍,她说她只呆一会儿,马上就回她自己的房间去睡。我们 彼此依偎着,窗外又传来了阵阵的翅膀拍打声和振动声。她有些吃惊和害怕,大 声问道:“那是什么?”我试着不断去安慰她,她这才逐渐地平静了下来,不过 我仍然能够听到她剧烈的心跳声。 过了一会儿,远处灌木丛又传来了狗叫声,随即什么东西撞碎了窗玻璃,碎 玻璃散落一地。窗帘被灌进来的风吹得飘起来,从窗格向外看去,我看见了一个 神情疲惫的大灰狼的头。妈妈惊叫了起来,吓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她拼命去抓任 何身边能够抓得到的东西。最后,她抓住了范·黑尔辛医生坚持要我挂在脖子上 的花环,并一把扯了过去。她坐在那里,指着那匹狼,喉咙里发出一阵恐怖而奇 怪的咯咯声。最后,她像被闪电劈中一般,突然倒了下来,她的头还撞到了我的 额头上,撞得我头晕目眩的,房子似乎都旋转了起来。 但我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窗户,这时狼把头缩了回去,随即千千万万的小点 子从破窗子外面钻了进来,它们在空中飞绕盘旋着,就像探险者描绘的沙漠狂沙 飞舞的场景。我试图挣扎两下,但似乎被下了咒一般动弹不得,而我那可怜的妈 妈,她的身体在慢慢僵硬下来,因为她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她把我压在了下 面,我不久便失去了知觉。 时间仿佛过得不长,但却非常难受,我后来苏醒了过来。我听见附近某个地 方正在敲着丧钟,而邻区的狗也在齐声狂吠。就在我们窗外的灌木丛中,有一只 夜莺在歌唱。当时我虽然头昏眼花,又痛又怕,身心疲惫,但听到这只夜莺的歌 唱,仿佛感觉是我那离开人世的母亲又重新回来安慰我一样。 这些噪音似乎也吵醒了那些女仆,因为我听到门外传来了她们光着脚跑动的 声音。我呼叫她们,她们进屋后看到发生的这一切,看到压在我身上的母亲时, 吓得尖叫了起来。风从破窗户里刮来,门也被吹得砰地关上了。她们把我母亲从 我身上抬起来,然后把她平放到床上,并给她盖上了床单。 她们仍然是惊魂未定的样子,我于是叫她们到饭厅里去喝点酒压压惊。她们 离开后门又一次关上了。我把自己的花放到了母亲的胸口上,后来我又想起了范 ·黑尔辛医生给我的一些忠告,但我并不想把它们拿开,况且现在有佣人可以帮 我。然而,让我吃惊的是,佣人们再也没有回来,我呼叫她们,没有回音,于是 我只好亲自去饭厅里找她们。 眼前的景象让我的心沉了下去,她们四个人都无助地躺在地板上,呼吸沉重。 桌子上有半瓶葡萄酒,但瓶子里散发着一种奇怪的酸味。我疑惑地过去拿起 了这瓶酒闻了闻。闻起来是鸦片酊的气味,我看了看餐柜,看见医生以前给妈妈 开的鸦片酊药瓶!哦!确实用了它——瓶子是空的。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要回去和母亲呆在一起,我不能离开她。我现在是 孤身一人,除了那些被药迷倒的佣人以外。我现在一个人和死去的母亲呆在一起! 我不敢走出去,因为透过破碎的窗户我仍然能听见那匹狼的低吼声。 空气中弥漫着小斑点,它们随着窗外灌入的气流旋转飞舞,灯也越来越暗淡。 我该怎么办?求主今晚救我脱离险境!我要把这纸片藏在我的胸口里,这样, 人们在抬我的时候就能够看到它。妈妈已经走了!现在也轮到我了!再见,亲爱 的亚瑟——如果今晚我活不下去的话。上帝保佑你,亲爱的,上帝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