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续我一听就火了。他的话简直像在露茜还活着时当 面给了她一巴掌。我狠狠捶了一下桌子,猛地站了起来:“范·黑尔辛医生,你 疯了吗?” 他抬起头看着我。不知怎么的,他脸上和缓的表情一下子让我冷静了下来。 “要是必须承受这样的现实,”他说,“我倒宁可自己疯了。哦,我的朋友, 你不想想为什么我这么长篇累牍,拐弯抹角,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么简单的事情? 是因为我现在恨你还是以前一直恨你?是因为我要故意让你痛苦吗?还是因为你 在生死关头救了我一命,而我现在想要报复?哦,不!” “原谅我。”我说。 他继续说道:“我的朋友,是因为我不想让你一下子感到太突然,因为,我 知道你以前深爱着那位温柔的女士。所以即使现在我也不指望你能相信。要一下 子接受一个抽象的事实是非常难的,尤其如果你一直对其持否定的态度的话,你 就会怀疑其真实性。而要一个人去接受一个如此残酷而又具体的现实,例如像露 茜小姐的这件事,那就更难了。今晚我就去证实这件事,你敢跟我一起去吗?” 我有些犹豫。没有人愿意去证实这样的事实。拜伦在他的诗《嫉妒》里就写 道:“去证明一件让他最为恐惧的事。” 他看出了我的犹豫,对我说:“逻辑很简单。这并不是毫无章法的疯子的逻 辑。如果这不是真的,那么这结果反而会让我们松一口气,至少没什么坏处。如 果是真的,啊,那就比较可怕了。但是每个可怕的事实都对我的理论有帮助,因 为我需要一点信心。来吧,我告诉你我的计划:首先,我们现在就去‘北方医院 ’看望那个受伤的小孩。那里的文森特医生是我的朋友,我想你在阿姆斯特丹读 书的时候他也是你的朋友。他想让两个同行或者朋友来看看这个病例,我们什么 也不要对他说,只告诉他我们想学习学习,然后……” “然后呢?”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并举了起来。“然后,整个晚上,你和我,就呆在 露茜的墓地里。这就是开墓门的钥匙。我本来是从棺材匠那里拿来给亚瑟的。” 我的心一沉到底,我感觉我们面前是一场既可怕又严峻的考验。但是我没办 法,所以只好打起精神说我们最好抓紧一点,因为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来到医院,我们发现那个孩子醒着。他已经睡了一觉,吃了点东西,所以总 体情况还不错。文森特医生把孩子喉咙上的绷带拿了下来,指给我们看那些小孔。 没错,这些伤口跟露茜身上的伤口很相似,不过它们更小,伤口边缘看起来更新, 仅此而已。 我们问文森特怎么看,他回答说可能是动物的咬痕,也许是一只老鼠,但他 个人的看法更倾向于是蝙蝠,这种蝙蝠在伦敦北部高地为数众多。 “除了许多无害的种类之外,”他说,“可能还有一种来自南方的更凶猛的 野生蝙蝠。可能是被哪个水手带了回来,然后又逃走了。动物园中养着的小蝙蝠 也有可能逃出来。或者是吸血蝙蝠的幼崽。要知道这些事的确发生过。十天前就 有一头狼逃了出来,而且我相信,它的踪迹就在这个方向。一个星期之后,这里 又出现了‘布拉福夫人’的恐怖事件。此前希斯以及附近各个山谷一带的孩子只 有‘藏猫猫’这个游戏可以玩,现在倒成了孩子们的盛会了。甚至这个可怜的小 不点今天醒来之后都在问护士他是否可以回家。当护士问他为什么想要回家的时 候,他说想和‘女吸血鬼’一起玩。” “我希望,”范·黑尔辛说,“当你把这个小孩送回家的时候,一定要告诫 他的家长,让他们严格看管自己的孩子。孤身游荡是最危险的事,如果这个孩子 再次深夜不归的话,那他可能会面临致命的危险。不过我想你这几天是不会让他 离开的吧?” “当然不会,至少还要再呆一个星期,如果伤口愈合不好的话,时间可能会 更长。” 我们在医院待的时间比估计的要长,我们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范· 黑尔辛看了看天色,转过身对我说:“不着急,现在比我想的要晚,走,我们先 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然后再上路。” 我们在“杰克斯佐城堡”吃了晚餐,饭馆里还有一些自行车手和别的客人, 非常热闹。大约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我们从饭馆出发。当时,天已经很黑了。当 我们走在黑暗中的时候,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使得黑夜更加浓重了。教授很明显 认得出路,因为他毫不犹豫地往前走,但我对此地却有些辨不清方向。我们走得 越远,遇到的人就越少。到后来,我们居然还意外地碰上了在郊区巡逻的骑警。 最后,我们终于走到了墓地的墙外,然后我们翻墙而过。天太黑了,而且我 们对墓地又很不熟悉,所以我们费了点工夫才找到韦斯特拉家族的墓地。 教授拿出了钥匙,打开了那扇叽叽嘎嘎作响的门。然后,他后退一步,非常 有礼貌地,但是是下意识地,示意我先走。他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可真是有点微妙 的讽刺——让我优先进入这个如此恐怖的地方。 他紧随我进了墓穴,然后在确定了门锁是落锁,不是弹簧锁之后,才小心地 关上了门。要是我们被弹簧锁反锁在里面的话,那可就惨了。然后,他从随身袋 子里摸出了一盒火柴和 一根蜡烛,点亮了走在前面引路。 墓穴在白天、而且布满了鲜花的时候尚且显得阴森、肃穆,现在已经过了几 天,鲜花都已经凋谢枯萎,花瓣腐烂了,绿叶也变成了褐色,蜘蛛与小虫子爬得 到处都是。而在抖动的烛光下,被侵蚀的石头,蒙尘的石灰墙,生锈斑的铁器和 灰蒙蒙的银器使得这个地方看起来比想象中更加凄惨、肮脏。这只说明了一个道 理,不只是人类和动物的生命,万事万物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腐朽风化。 范·黑尔辛开始有条不紊地实施他的计划。他举起蜡烛,试图看清棺材铭牌 上面的字。而熔化的蜡烛油落在金属上,凝结成点点的白蜡,最后他认准了露茜 的棺材。然后他又从包里面找出了螺丝起子。 “你要做什么?”我问。 “打开棺材,这样你就相信了。”说完,他开始卸那些螺丝钉,最后他掀开 了盖子,露出了下面的铅罩。这个情景对我太刺激了,这对死者是极大的侮辱, 就像是在露茜活着时趁她熟睡之际剥去她的衣服一样。 我抓住了他的手想阻止他。他只说:“你会明白的。”说完,又从包里面摸 出一把小号的钢丝锯,然后,他迅速用螺丝起子往铅罩上猛地一戳,戳出一个小 孔,吓了我一跳。这个小孔刚好可以让钢丝锯伸进去。 我想一个星期的尸体的腐臭味很快就会飘出来了。作为医生,我们不得不学 习可能面临的危险,所以我习惯性的朝门的方向退了几步。而教授却一刻不停, 他沿着铅罩的一边锯了几英寸,然后换个角度沿铅罩另一边锯了一会。最后他锯 开了铅罩的一角,并把铅皮往下翻下去。他把蜡烛伸进了铅罩,然后示意我来看。 我凑过去一看,棺材是空的! 我绝对没想到会这样,简直大吃了一惊。但范·黑尔辛却不为所动。他现在 比以前更有信心了,满心鼓舞地要继续他的行动。“你现在满意了吗?我的朋友?” 他问。 他的话反而挑起了我天性中的逆反情绪,于是我回答说:“我很满意露茜的 尸体不在棺材里面,但是这只证明了一件事情。” “是什么事情呢,约翰?” “那就是露茜没在里面。” “很好的逻辑——到目前为止。”他说,“但是你怎么解释她不在里面呢?” “也许是盗墓贼,”我指出,“有些丧葬人员也可能把尸体偷走了。”我知 道我说得很没底气,但这是我惟一能够提出的理由。 教授叹了一口气。“那好吧!”他说,“我们需要再找一些证据。跟我来。” 他盖上了棺材盖,把所有的工具收拾起来放到包里,然后吹灭了蜡烛,把它也放 进了包里。 我们打开了墓室的门,走了出去,然后他把门锁了起来,并把钥匙递给了我, 说:“你愿意保管它吗?这样你更放心一点。” 我笑了,但这可不是一种开心的笑,我还是示意由他保管。“一把钥匙不算 什么,”我说,“可能还有很多备用钥匙,而且不管怎样,要撬开这样的锁也不 是很难。” 他一声不吭地把钥匙放进了自己的口袋。然后,他让我守在墓地的一边,而 他自己则守在墓地的另一边。我藏在一棵紫杉树的后面,我看见他的身影移动, 最后隐藏在墓碑和树丛之中看不见了。 这种守望真是孤寂难挨。就在我刚刚站好位置的时候,远方敲响了十二点的 钟声,随着时间推移,又传来一点、两点的钟声。我又冷又烦躁,心里不免有点 恼火教授派给我这个差使,同时又气自己居然会跟他来。我又冷又困,根本无法 集中精神,但是现在要睡也睡不着。总之,时间对我来说无比沉闷而难熬。 突然,就在我转身的时候,我看到在离露茜墓室最远的墓地一边有一道白影 在两棵紫杉树之间移动。同时,一团黑影从教授藏身的那个方向窜了出来,并快 速向白影靠近。于是,我也跑了过去。但是我必须绕过众多基石和有围栏的坟墓, 所以我跑得跌跌撞撞的。天空乌云密布,远方已经有公鸡在开始报晓了。我跑了 一段路,来到通向教堂的小道,我看到一个白色暗影快速向坟墓的方向移动。因 为坟墓被树林遮挡着,所以我看不清白影到底消失在了哪里。我最开始看到那个 白影的时候,还能听到它移动时发出的响声。 这时教授跑过来,手里搂着一个小孩。他把孩子伸给我看,还问:“现在满 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