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续当我们翻过矮墙进入墓地的时候,正好是十二点 差一刻。天空一片漆黑,月亮穿行在浓云之间,偶尔投下一点微弱的光芒。 我们彼此挨得很近,范·黑尔辛走在前面领路。当我们快到墓穴的时候,我 注意地看着 亚瑟,我担心这个充满悲伤记忆的地方会令亚瑟伤心。不过他看上去还好。 我想可能是我们此行的神秘气氛在某种程度上分散了他悲哀的情绪。 教授开了门锁。他看到我们几个人都有点犹犹豫豫的,就索性自己先走了进 去。我们跟了进去,然后教授关上了门。教授点亮了一盏昏暗的提灯,然后指着 露茜的棺材。亚瑟犹豫不决地往前走。 范·黑尔辛问我:“你昨晚和我在一起。露茜的尸体在棺材里面吗?” “在。” 教授转向其他人,说道:“你们听到了,目前还没有人不相信我吧。” 他拿出螺丝起子,又一次把棺材盖子打开。亚瑟在一边旁观,脸色很白,但 是他没出声。当棺材盖被打开的时候,他走上前去。他显然不知道里面还有一层 铅罩,或者至少没想到。当他看到铅罩上的被锯开的裂口时,顿时热血上冲,脸 刷的红了。但是血色又立刻退了下去,脸色变得惨白。他还是没吱声。 范·黑尔辛把锯开的铅皮扳了下去,我们都往里一看,然后吓得一激灵。 棺材是空的! 几分钟里,没有人讲一句话。最后还是昆西打破了沉默,“教授,我来说句 话。我只要你的一句回答。我通常不会问这样的问题,我不想不尊重你,或者怀 疑你。但是这件事太神秘了,不是尊重不尊重的问题。所以请问,是你干的吗?” “我以所有圣洁的名义向你发誓,我绝没有移走她的尸体,连碰都没碰过。 事情是这样的:两天前,我和谢瓦尔德来到这里——相信我,我们是绝无恶意。 我打开了棺材,锯开了铅罩,然后我们发现里面是空的,就像现在你们看到的一 样。然后我们在墓地里观察,后来看见有个白影在树丛中走动。第二天白天我们 又来了一次,而她却躺在那里。是不是这样,约翰?” “是的。” “那天晚上我们刚好赶得很及时。又一个小孩失踪了,而我们发现了他,感 谢上帝,他没有受伤。昨天,在太阳落山之前,我又到了这里,因为只有太阳落 山了活死人才能行动。我整晚都等在这里,直到日出时分,但是我什么都没看见。 最有可能的是因为我在门的夹钩上放了大蒜。活死人最讨厌大蒜了。此外,我还 放了一些别的令她害怕的东西。所以昨天晚上并没有什么古怪的事发生。” “于是,在今天太阳落山之前,我把大蒜和其他东西拿开,所以现在这个棺 材就空了。请再忍耐我一下,还有很多奇怪的事情呢。现在你们和我一起到外面 去,别被别人发现了行踪,等会儿还会有更奇怪的事情呢。” “好吧,”他把提灯的黑罩子放下来遮住灯光,“现在我们到外面去。”他 打开了门,我们鱼贯而出,他走在最后,然后锁上了墓室的门。 哦!从那可怕的墓室出来后,不禁感到夜晚的空气是那么新鲜纯洁。看到空 中的浮云飘过,月光在云中穿梭,投下忽明忽暗的月光,真是令人心情舒畅。月 光的明暗就像人生的起伏,能够呼吸到清新的,没有沾染上死亡和腐败气息的空 气是多么美好。那山丘后面的天空映出的红光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生活的嘈杂 声令我感受到人性的温暖。 我们每个人都很严肃,而且心情沉重。亚瑟一言不发,看得出来,他的内心 正在挣扎着想解开这个谜团。我耐着性子,又倾向于抛开怀疑,而去接受范·黑 尔辛的理论了。昆西·莫里斯则是坦然地接受一切,充分表现出一种男子汉临危 不惧的成熟的冷静。因为不能抽烟,他切了一段烟草放在嘴里嚼着。 而范·黑尔辛则显得有条不紊。他先从袋子里拿出一大堆薄薄的饼干,有点 像华夫饼干,这些饼干被一块白餐巾仔细地包裹着。然后他又拿出两捧白色的东 西,像是面团或者泥灰。他把那些饼干搓成碎屑,然后把饼干屑和那团东西捏在 一起。最后他把这团面团搓成细细的长条,再把这条东西塞进墓室的门缝里。 我觉得很奇怪,就凑过去问他在干什么。亚瑟和昆西也好奇地凑过来。 他回答说:“我要把这个墓室密封起来,这样活死人就进不去了。” “就凭你放在那儿的东西吗?”昆西问道,“天哪,这是在闹着玩吗?” “是的。” “你到底是用的什么东西?”这次是亚瑟在问。 范·黑尔辛虔诚地举起他的帽子,回答说:“圣饼。是我从阿姆斯特丹带来 的,我得到了特别恩惠。” 这个回答一下子驱散了我们心头最大的疑云,教授居然如此迫切地要实施他 的计划,而且他竟然还用到这种最神圣的东西,那他不可能是在骗人。 我们满怀敬意,默默地服从教授的安排,分别围在墓室四周,隐蔽在别人看 不到的地方。我很同情我的那两个朋友,尤其是亚瑟。因为我以前曾经体会过这 种监视的工作有多恐怖,而且一个小时前又再次看到露茜空空如也的棺材,所以 我觉得我的心直往下沉。 坟墓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惨白过,柏树、紫杉树斑驳的投影也将墓地的气氛 衬托得如此凄惨;凉风吹过,树叶和草发出诡秘的沙沙声,树枝劈啪作响的声音 也显得那样阴森,远处传来狗的哀嚎划破夜空,更加增添了恐怖的气氛。 有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默不作声,我们在寂寞难耐的等待中备感无聊。突 然,教授嘴里发出一阵“嘘——”的声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们看到远处紫 杉林里有一个白影渐渐走近。那个模糊的影子胸口还抱着一团黑色的东西。随后, 影子停了下来。就在此刻,一束月光透过浮云洒了下来,我们清晰地看到那是一 个黑头发的女人,身上穿着丧服。 我们看不清她的脸,因为她的头正伏在一个金发孩子上。片刻停顿之后,我 们听到她怀里传来一声尖细的叫声,好像孩子在梦魇时发出的声音,又像一只狗 在梦中发出的呜咽声。 我们想往前靠,但是看到教授站在一棵紫杉树后面向我们摆手,示意我们别 动。然后我们看到白影又朝前走过来了,现在她离我们的距离已经足够近了,在 明晃晃的月光下,我觉得我的心几乎都要冻成冰了,我也听到亚瑟受惊的喘息声, 因为我们分明认出来,那是露茜·韦斯特拉。 露茜·韦斯特拉!她的变化简直太大了。她原来的温柔甜蜜已经变成冷酷、 无情,天真纯洁此刻已被骄奢、放荡所取代。 范·黑尔辛走了出来,我们也都跟着他走了出来,我们四个人在墓室门口站 成一排。教授拉开了灯罩举起了提灯,灯光照亮了露茜的脸。她的嘴唇沾满了鲜 血,血顺着下巴滴落下来,把她那身素白的丧袍都弄得血迹斑斑。 我们被吓得浑身都哆嗦了起来。透过摇曳的灯光,我可以看到甚至范·黑尔 辛钢铁般的意志也几乎被摧毁了。亚瑟就在我身旁,如果我不是及时抓住他并撑 着他的话,他早就瘫倒在地了。 当露茜——我之所以叫那个东西露茜,是因为它盗用了露茜的躯壳——看到 我们的时候,她一下子发出怒吼向后退去,就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样。她的双眼死 盯着我们,那双眼睛从形状和颜色看还是露茜的双眼,但是现在这双眼目光浑浊, 里面燃烧着地狱般的怒火,而不是我们以前熟悉的那种清澈温柔的眼神。就在这 一瞬间,我残存的那一丝爱意也完全变成了厌恶与憎恨,如果她要被杀死的话, 我将会无比乐意地亲自动手。 她看着我们,眼里放出邪恶的光芒,脸上浮现出暧昧与色情的笑容。哦,天 哪,我看着她忍不住浑身发颤! 这时,她不小心踉跄了一下,跌到了地上,发出了魔鬼般的嘶吼。那个一直 被她紧抱在胸口的孩子从她怀里跌了出来,她朝着孩子咆哮,就像一只对着骨头 狂吠的狗。小孩子尖叫一声,然后躺在那里无助地呜咽。 看到露茜这种冷血的举动,亚瑟禁不住呻吟了一声。露茜伸出双臂朝亚瑟走 了过来,脸上带着放荡的微笑。亚瑟朝后跌坐下来,把脸埋在双手里。 露茜仍然朝亚瑟走来,但是用一种媚惑、淫荡的声音说:“来吧,亚瑟。离 开他们到我这里来。我的怀抱渴望着你。来吧,我们可以双宿双飞。来吧,我的 丈夫,来!” 在她的语调中有一种邪恶的甜蜜——就好像敲击玻璃杯所发出来的清脆的声 音——虽然她不是直接对着我们说话,但是我们也都感觉到她的声音在脑子里嗡 嗡回荡着。 而亚瑟好像被下了咒一般,把手从自己脸上移开了,并大大张开了双臂。露 茜朝亚瑟一跃而上,就在这一刹那,范·黑尔辛冲向他们,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 金十字架隔在两人中间。 露茜猛地一退,避过十字架。她脸色突变,满脸狂怒,快速从教授身旁窜了 过去,好像想要冲进墓室里去。 然而就在离墓门还有一两步远时,她却停了下来,好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 阻挡。接着,她转过了身,一张脸在月光与灯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见,但是这张脸 现在已经不能再动摇范·黑尔辛的意志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张邪恶的脸,也再也不想让如此恶毒的眼光逼视自己。 她的双眼原来美丽的颜色现在发出青紫色的光,好像都要喷出地狱里的火星。她 那皱成一团的眉头就像希腊女妖美杜萨饲养的那条蜷曲的蛇,原来那张可爱的嘴 现在沾满血迹,张得大大的,就像希腊人和日本人做的面具。如果一张脸能代表 死亡,如果一种眼神能致人死命,那么此刻,我们都见到了。 这种场景足足持续了半分钟,但是我们却感觉那么漫长。她就这样站在高举 的十字架与被圣物封闭的墓室之间。最后范·黑尔辛打破了僵局,问亚瑟:“回 答我,我的朋友!我可以继续我的行动吗?” 亚瑟跪倒在地,双手捂住脸说道:“你尽情去做吧,朋友,尽情去做吧。不 能再让这种恐怖继续下去了。”说完,他便难过地呜咽起来。 我和昆西同时走过去把他搀起来。我们听到范·黑尔辛把提灯放到地上发出 的摩擦声,然后他走到墓门前,把他原来塞在门缝里的圣物取了出来。这时,我 们都看到了令人震惊的可怕一幕,就在教授退后时,那个跟我们的身躯一样真实 的身体突然从连刀都难以插进去的缝隙中钻了进去。当我们看到教授又一次把那 些圣物塞进缝隙里去的时候,我们才如释重负。 然后,教授抱起了那个小孩子说:“来吧,朋友们,在明天来临之前,我们 没什么可做的了。明天中午这里会有葬礼,所以我们在差不多那个时候都到这里 来。死者的朋友两点之前应该都会离开墓地,然后教堂司事会把门锁起来。而我 们则继续呆在这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做,但不像今晚那样。至于这个小家伙,他 没有怎么受伤,明天晚上就会没事了。我们应该把他放在容易被警察发现的地方, 就像以前那样,然后我们回家。” 然后他走近亚瑟身边,对他说:“朋友,你经历了一场严酷的考验,不过, 以后当你回过头来看看已经发生的一切时,你会明白这是你必经的一步。我的孩 子,你现在正在苦海之中,但是,上帝保佑,到了明天这个时候,你终会跨越苦 海,品尝甘美的蜜汁。因此,请不要过于哀伤。不然的话,我会祈求你的原谅。” 亚瑟,昆西去我的家。在路上,我们试图彼此安慰。我们把孩子放到了安全 的地方,我们都累得够呛,所以一到家便呼呼睡了过去。 9 月29日夜晚快到中午十二点钟的时候,我们三个人——亚瑟、昆西和我— —一起去找教授。奇怪的是,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穿上了黑衣服。当然,亚瑟穿黑 色的衣服是因为他处在深深的悲哀之中。但我们另外两个穿黑色是出于本能。 我们大约在下午一点半左右来到了墓地,然后在四周转悠,并绕过了工作人 员的巡视。当掘墓人完工离开之后,司事认为人都走光了便锁上了墓地的大门, 这样整个墓地就剩下我们几个了。 范·黑尔辛这次带来的不是小黑包,而是换成了一个长长的皮包,看上去像 一个板球袋,很沉的样子。 当园子里完全安静下来,连附近路上的脚步声都远去了之后,我们都默默地 跟着教授往墓室走去。他打开了墓室的门,大家都走了进去,随后关上了门。然 后,他从袋子里拿出了灯,点亮了,然后又拿出两根蜡烛,也点燃了,然后用熔 化的蜡油把它们固定在其他几个棺材上面。这样,我们就有了充足的光源。 很快,他便揭开了露茜的棺材盖子,大家都往里看——亚瑟看得浑身发抖— —我们看见那个身体躺在里面。然而,我的心里已经没有了爱怜,只有对那个取 走了露茜躯壳的邪恶东西的痛恨。 我甚至看到连亚瑟的脸色也逐渐变得僵硬。他问范·黑尔辛:“这真是露茜 的尸体吗?还是只是披着露茜躯壳的恶魔?” “这是她的尸体,但现在还不是。过一会儿你就会看到露茜真的尸体了。” 躺在那里的身体就像是露茜的一个梦魇,她有着突出的獠牙,沾着血污的贪 婪的大嘴,还有一张麻木僵硬、毫无生气的脸,这真是对露茜温柔纯洁的一个无 情嘲弄。 范·黑尔辛仍然像以前那样井然有序地从包里拿出各种东西备用。首先,他 取出烙铁和一些焊料,然后是一盏小油灯,这盏油灯放在墓室的一角,冒着蓝火 苗,烧得很旺,然后是一些手术刀,他放在了手边。最后他又拿出一个圆木桩, 大约有二点五到三英寸厚,三英尺长。木棍的一头在火上烤过,变得很坚硬,然 后削得很尖。和木桩一起拿出来的还有一只大铁锤,就是一般在家中地下室里锤 煤用的锤子。 对我来讲,一个医生对任何工作所做的准备都很刺激和振奋,但是这些东西 对亚瑟和昆西来说着实有些令人错愕。不过他们都保持了勇气,安静而且平静地 面对这一切。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范·黑尔辛说:“在我们动手之前,让我告诉你们,我 们做的事是前无古人的,前人学习活死人的经验都不足以解决今天的问题。一旦 有人变成活死人,他就等于套上了邪恶的符咒,他们不会死亡,但是必须世世代 代给这个世界添加新的受害者,并且不断增加邪恶,而凡是被活死人吸血而死的 人都会变成活死人,然后又去残害其他的人。因此,活死人的圈子只会越变越大, 就像石头在水里激起的波纹。 “亚瑟,你知道吗?如果在露茜死前你吻了她的话,或者昨晚你和她拥抱的 话,那么等你死后,你就会立刻变成东欧人所称的诺斯费拉图吸血鬼。然后你就 会不断制造更多的活死人,使我们这里充满恐怖。这个可怜姑娘的不幸遭遇才刚 刚是个开始。而那些孩子被她吸走的血还不是太多,所以不算很糟。但是如果她 继续存在,她就会继续吸孩子们的血,这样她就会逐渐控制那些孩子,那些孩子 就会归附于她,最后也变成活死人。但是一旦她真的死去,一切就会停止。孩子 们喉咙上的小伤口会愈合,他们会重新回到伙伴中间去,忘记过去所 发生的一切。 “但最重要的是,一旦这个活死人真正的死了,那么我们深爱着的可怜露茜 的灵魂也就获得了自由。她再也不用在黑夜邪恶地戕害别人,而在白天吸收那些 血液进而变得更加卑贱。她应该进入天堂,与其他天使同在。因此,朋友,我们 果断的行动是在帮她的灵魂重获自由,是对她的一种赐福。当然,我很乐意去做 这件事,但难道这里就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人来做吗?假若有人今后在不眠之夜能 够这样想:‘是我亲手把她送入了天堂,这双手是最爱她的人的手,也是她亲自 挑选的一双手。’这难道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吗?所以请告诉我,我们之中是不 是还有比我更好的人选?” 我们都看着亚瑟。亚瑟明白了——我们也都明白了——教授的话是出于无限 的善意,是在建议应该由他来把露茜还原成我们原来对她圣洁的回忆。尽管他的 手在颤抖,脸像雪一样苍白,但他还是走上前,勇敢地说:“我真正的朋友,我 发自肺腑地感谢你,告诉我该如何去做,我不会有丝毫犹豫!” 范·黑尔辛把手放在他肩膀上说:“勇敢的小伙子!只需要一鼓作气就能够 完成。这根树桩必须从她的身体穿过去,这听起来很可怕——但不要被此蒙蔽了 ——这只是片刻的时间,然后你就会体会到比你的痛苦多得多的快乐。从这个墓 穴出去之后,你会觉得身轻如燕。不过,你一旦开始了,就不能退缩。你只要记 住我们,你真正的朋友,都在你身旁,我们都在这里为你祈祷。” “接着说,”亚瑟的嗓子有些沙哑,“告诉我该怎么做。” “用左手拿起那根木桩,然后把尖利的那一端对准她的心脏,右手拿起锤子 把木桩锤下去,然后,我们会开始为死者祷告——我来领头念,我带着《圣经》, 其他的人则跟着我念——以上帝的名义去敲下这一锤,这样我们所心爱的人就获 得了永远的宁静,她身上的活死人就消失了。” 亚瑟拿起了木桩和锤子,自从他下定了决心动手,他的手就连一丝也没有抖 过。这时,范·黑尔辛打开了他的《福音书》开始读了起来,昆西和我跟着念。 亚瑟把木桩的尖对准了她的心脏,我看到木桩的尖在肉里压出了一道凹痕。随后, 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用锤子砸了下去。 棺材里的身体蠕动了一下。接着,一种可怕而狰狞的尖叫从她张开的红嘴中 发出来。她的整个身体都疯狂地挣扎和震颤着,她的尖牙咬得格格直响,最后把 嘴唇都咬破了,嘴里充满了暗红的泡沫。但亚瑟并没有犹豫,他看起来就像雷神 托尔,稳健的手臂一扬一落,随着木桩越插越深,被刺穿的胸膛涌出了鲜血,喷 向四周。亚瑟表情坚定,脸上充满神圣的光辉,他的行为鼓舞着我们,我们的祈 祷声不断回荡在小小的墓室里。 尸体的挣扎和抖动逐渐微弱起来,她的牙齿还在磨擦作响,脸依然有些抽搐。 最后,尸体终于安静了下来,恐怖的任务结束了。 锤子从亚瑟的手中滑落,如果不是我们搀扶的话,他可能就要倒在地上了。 大滴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流下来,他呼吸急促,气喘吁吁。这对他来说的确是很大 的精神压力,要不是有一种比个人感情更伟大的力量在推动着他的话,他根本不 能闯过这一关。 在后来的几分钟里,我们都关注着亚瑟,所以没有去留意棺材里的状况。不 过,当我们再次朝棺材里看的时候,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哼出声来。看到我们这 样盯着棺材里看,亚瑟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往里看。然后一种喜悦、轻松的表情浮 上他的脸庞,将悲哀、恐惧的神色一扫而空。 棺材里面躺着的不再是那个我们所恐惧和憎恶的恶魔了,我们已经把它消灭 了,现在展现在眼前的是我们生前熟悉的那个露茜,她脸上浮现出无与伦比的温 婉与纯洁。当然我们在这张脸上也看到——就像我们在她生前看到的——关怀、 痛苦和憔悴的神色。但是这些表情对我们来说无比亲切,因为这些表情标志着眼 前这个人才是我们真正认识的露茜。她的脸上展示出一种圣洁的宁静,就像阳光 照耀在这样饱受折磨的脸上。外形只是表面的东西,但是这种安详才是可以永恒 持久的象征。 范·黑尔辛走过来,把手搭在了亚瑟的肩膀上,对他说:“现在,我的朋友, 可爱的小伙子,可以原谅我了吗?” 亚瑟像触电一样反应过来,他握住老人的手把它们举到自己的唇边,用嘴轻 触了一下,说道:“早就原谅您了!上帝保佑你,你找回了我爱人的灵魂,同时 给了我安宁。”他把双手搭在教授的肩上,头靠在老人的胸口,无声地哭了起来, 我们则默默地站在旁边。 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范·黑尔辛对他说:“现在,我的孩子,你可以去 吻她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去亲她的嘴唇,因为她曾经希望你如此。她现在已 经不再是一个狰狞的魔鬼了,永远不再是污秽的生灵了。她也不再是魔鬼的活死 人了,她真正地荣归上帝,灵魂与上帝同在。” 亚瑟弯下腰去吻了她。随后,我们让他和昆西先到外面去等。我和教授把露 在露茜身体外面的木桩锯掉,而其余部分则继续留在身体里。我们割下了她的头, 在她的嘴里塞满了大蒜,然后我们用烙铁焊上了铅罩,把棺材盖上的螺丝拧紧, 收拾好东西,走了出来。教授锁上门之后,把钥匙交给了亚瑟。 外面的空气清新,阳光明媚,鸟儿欢鸣,好像转瞬间大自然就变了一番气象, 到处都充满了欢乐祥和。那是因为我们终于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所以我们很 快乐,尽管只是短暂的快乐。 在我们走前,范·黑尔辛对我们说:“现在,朋友们,我们的任务现在完成 了一步,这也是对于我们来说最艰难的一步。但是还有一个更艰巨的任务:那就 是找出这一切灾难与不幸的始作俑者。我已经有了一些线索了,但这个任务确实 是长期的,也是困难的任务,而且还有危险和痛苦。你们愿意帮助我吗?你们, 所有人,都相信我说的事了,不是吗?那既然这样,我们能够回避自己的责任吗? 不能!难道我们不需要发誓一直走到痛苦的尽头吗?” 我们每一个人都转过身握住了他的手,并且许下诺言。我们边走的时候,教 授边说:“两天后的晚上七点,你们和约翰来找我一起吃晚饭。我还会邀请两个 你们现在还不认识的人,到时候我就会准备好我们的计划,并将之和盘托出。约 翰,现在你跟我回家,我有很多事情要和你商量,你可以帮助我。今晚我会回阿 姆斯特丹,但是明晚就会回来。然后我们就可以开始我们伟大的工作。但是我会 先告诉你们很多事情,这样你们就会对接下来该做的事情有个心理准备。那个时 候,我们彼此会重新发一个誓,因为有一个艰巨的任务在等待着我们,一旦我们 迈出了前进的步子,我们就不能再退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