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谢瓦尔德医生的留声机日记由范·黑尔辛口述致乔纳森·哈克尔 你应该和你的米娜女士呆在一起。我们将去继续搜寻伯爵——事实上我们不 是去搜索,而是已经知道了,只是去进行确认而已。但是你今天要留下来好好照 顾她。这是你最好、也 是最神圣的职责。今天他不会到这里来。 下面我就把我们几个知道的情况告诉你吧。他——我们的敌人,已经离开了, 他已经朝他特兰西瓦尼亚的城堡出发了。我知道得很清楚,就像有人把这事写到 墙上一样。 他一直在准备这件事了,而且那最后一箱泥土会运到某个地方。因此他才去 拿那些钱,才仓皇逃走,以免我们在太阳落山之前把他抓住。这是他最后的一线 希望,当然他也曾想过藏到露茜小姐的坟墓里去,因为他觉得露茜会喜欢他、欢 迎他,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在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之后,便寄希望于那最后一箱泥土上。他很聪明,真的 很聪明!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已经耍不了什么把戏了,所以决定回到老家去。 他找到了返程的船,便上了船。现在,我们要出去找找那是什么船,往哪里去, 等我们搞清楚了之后,一定会回来告诉你。这样,这个新的希望就可以让你和可 怜的米娜感到宽慰了。 其实只要想一想,就会有希望,我们还没有失败。我们追捕的那个家伙,花 了好几百年的时间才到伦敦来。而一旦某一天,我们知道了他具体所在位置,就 可以把他赶走。尽管他有能力制造那么多的麻烦,而且没有像我们那样受了那么 多苦,但是他的能力还是有限的。 而且我们也很强大。我们每个人都很坚强,而合起来力量就更大。所以心情 轻松一点。战斗已经开始,而我们最终必胜——这就像上帝始终在高处眷顾着他 的子民一样确信无疑。所以安心地等着我们回来吧。 乔纳森·哈克尔的日记 10月4 日 当我把范·黑尔辛在留声机里的留言说给米娜听的时候,她的精神好了很多。 因为现在我们确认伯爵不在英国,这已经给她很多安慰了,随之她也恢复了不少 力量。 对我个人而言,虽然伯爵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直接的危险了,但是这一点对 我来说几乎难以置信。现在正是阳光明媚、秋高气爽的好时节,以至于我自己在 德拉库拉城堡里的恐怖经历也好像成为一个遥远的梦。 可是,当我的目光落到我爱人的额头上时,我又怎能否认这种危险呢?只要 那个疤继续存在,它每时每刻都会清晰地提醒我这种危险的存在。 米娜和我都害怕闲着,所以我们一遍遍地把那些日记再拿出来读。但是不知 怎的,尽管我们每读一遍,现实就变得更加振聋发聩,但是痛苦和恐惧的感觉却 越来越淡漠了。 总有一种力量贯穿始终,让我们感到安慰。米娜说可能那是因为我们说到底 都是好人的缘故吧。可能是!我应该像她那样去想问题。我们彼此之间从来没有 谈到过对将来的憧憬。我们最好还是等教授他们回来之后告诉我们调查的结果。 时间比我想的过得更快,我还以为时间对我来说将永远成为漫长的煎熬呢。 现在三点钟了。 米娜·哈克尔的日记 10月5 日下午五点 我们开会报告情况。 出席人:范·黑尔辛教授,戈德明庄主,谢瓦尔德医生,昆西·莫里斯先生, 乔纳森·哈克尔,米娜·哈克尔。 范·黑尔辛医生先讲述了他们如何一步步地查出那艘船的线索。 “因为我知道他想回特兰西瓦尼亚,所以我可以肯定他一定会途经多瑙河口, 或者经过黑海某个地方,那也就是他来时的路线。一开始我们茫然一片,无从下 手。所以我们心怀忐忑地去查询昨天晚上有哪些船驶向黑海。我猜他是在一条帆 船上,因为米娜曾在催眠的时候说起过起锚的情况。 “因为想要在泰晤士报的航运清单上查找那艘船并不现实,于是在戈德明庄 主的建议下,我们去劳埃德公司——虽然公司很小——查询了所有出航轮船的记 录。结果我们发现只有一艘开往黑海的船在涨潮时分出海了。船的名字叫凯瑟琳 皇后号,它是从杜力特勒码头出发、开往瓦尔纳,然后从瓦尔纳转往其他港口, 再驶入多瑙河。 “‘哈!’我说,‘伯爵就在这艘船上。’于是,我们出发前往杜力特勒码 头,我们在办公室里找到了一个雇员,并向他询问有关凯瑟琳皇后号的出航情况。 他扯着嗓门、涨红着脸,不断说着脏话,不过他人不错。当昆西给了他一些钱, 他把它们卷起来塞到衣服里一个隐蔽的小口袋里之后,态度就更好了,对我们有 问必答。他带着我们去找了很多有点粗俗但很热情的人。只要这些人不喝酒,也 是很不错的人。他们的话里总是有‘血’和‘开花’的口头禅,我都听不懂是什 么意思。但是好在他们告诉了所有我们想要知道的信息。 “他们告诉我们,在昨天下午大约五点钟的时候,有一个男人急匆匆赶过来。 那个人又高又瘦,脸色苍白,高鼻梁,牙齿很白,眼睛像要喷火一般。他一身黑 袍,只是戴了一顶草帽很不般配。他到处给人小费,好迅速得知有哪些船开往黑 海方向,以及目的地。有人把他带到了办公室,然后又把他带到船上。他不想上 船,只是站在岸边的跳板处,而且叫船长下船来见他。那个人答应给船长一大笔 钱,所以船长还是下来了。一开始船长大声嚷嚷了一阵,后来还是成交了。 “后来,那个瘦男人离开了。有人告诉他哪里可以租到马车和马匹。他去了 那里,然后很快又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还亲自驾着一辆大马车,马车上面还有个 大箱子。他自己把箱子卸了下来,然后好几个人合力才把箱子弄上了船。他对着 船长喋喋不休,告诉他箱子该放在什么地方、又如何放等等,但是船长不太高兴, 嘴里唧唧歪歪的,还对那个男人说,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自己上船来指挥怎么放 箱子。但他却回答说‘不’。他说他暂时不上船,因为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后来船长让他最好动作快点,因为船会在退潮前起航。但是那个瘦男人微 笑着说只要时间合适,他一定会走,但是他显然一时半会还好不了。船长又骂骂 咧咧起来,还夹着粗话,但是那个男人只是向他鞠躬道谢,并说他会尽量在起航 之前上船。 “那个船长火更大了,骂得更厉害了,还告诉他船是不会等他的。然后,那 人又问了附近哪里有船,以及哪里可以买一家船务公司之后,就离开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在乎,因为很快出了一件麻烦事,因此凯 瑟琳皇后号显然不能按预期时间起航了。因为有一团薄雾从江面蔓延过来,而且 越积越浓,最后把这艘船完完全全笼罩在里面。这下船长可骂开了,非常非常难 听,但是却无能为力。 “水越涨越高,于是船长开始担心会错过退潮的时机。他的情绪很不好,而 正好在满潮的时候,那个瘦男人又来到了踏板边上,要求看一看这只箱子到底放 在什么地方。然后船长咒骂着说希望这个男人和他的箱子都见鬼去。但那个男人 不以为意,而是跟其他船员上了船,看看箱子的摆放位置。然后他上来站到船舷 上,船舷上雾气弥漫。后来他一定是自己走开了,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事实上他 们一点也没有想到他的存在。雾很快就散了,可见度又恢复正常。 “我们的那些酒鬼朋友和粗话朋友在讲到船长疯狂咒骂的情景时都大笑不已, 他们说当时船长的用词不仅比平常更丰富,而且也更加形象生动。后来,船长还 向当时来往船只上的船员问起那场大雾,最后发现没几个人看到这场雾,似乎只 有他那个码头有雾。不过,船最终还是在退潮的时候驶出了港口,并且肯定会在 早上的时候抵达入海口。他们告诉我,那时这艘船就会驶入大海了。 “所以,我亲爱的米娜,看样子我们必须休息一阵子。现在我们的那个可以 招来大雾的敌人正在海上,朝着多瑙河进发。因为坐帆船可要花一些时间,它的 速度不会很快。而我们从陆上出发,比他速度快,我们可以在那里截住他。我们 希望最好在白天——日出和日落时间——他还在箱子里的时候抓住他。因为那时 他就无法反抗了,我们想怎么处置他都行。 “我们还有几天的时间,可以利用来好好制定一个计划。我们已经完全了解 了他的行踪,因为我们见到了那艘船的船主,他给我们看了所有的运单和相关文 件。那个箱子将在瓦尔纳卸下船,然后由代理接受。当地一位代理商将在那里出 具收货证明,然后船主的那部分任务就算完成了。船主问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因为如果有问题,他可以发电报到瓦尔纳对箱子进行核查。我们说‘不’。因为 我们并不想惊动警察或者海关,我们必须以自己的方式亲自把它处理掉!” 当范·黑尔辛医生说完之后,我问他是否确定伯爵就在船上。 他回答说:“我们有最好的证据:就是你今早的催眠。” 我又问他是否一定需要去追捕伯爵,因为,哦!我是如此害怕乔纳森离开我。 我知道如果大家都出发的话,他肯定也会一起去。 起初,教授回答得还算平和,但是他越说越有情绪,最后这种情绪转变成愤 怒,并带有强制性。我们最后都明白他之所以长期以来都是男人的领导人物,其 中至少一部分是因为他的性格中的这种居高临下的特质。 “是的,这是必要,必要,非常必要的!首先是为了你的缘故,其次是为了 整个人类。尽管现在这个恶魔自己还觉得束手束脚的,但实际上就在这么短的时 间内——而且他还仅仅处于摸索阶段——就已经造成很多伤害了。所有这些我都 已经告诉其他人了。你——我亲爱的米娜,可以试着从约翰的留声机里,或者通 过你丈夫的日记了解到这些。 “我还告诉他们,他打算离开自己那片贫瘠的土地——也就是人烟稀少的土 地——到人丁兴旺的新大陆发展都打算了几个世纪了。就算另外一个像他一样的 活死人,也打算做他做过的这些事的话,那恐怕即便靠这几百年的时间,也不会 有多大作为。 “自然界中所有神奇、深奥、强大的力量都以一种奇异的方式结合在一起。 他生活的地方,也就是活死人生存了几个世纪之久的地方,充满了物质和化学世 界中千奇百怪的事情。 那里有幽邃奇诡的洞穴,深不见底的山涧;还有连绵的火山,其中一些活火 山至今还在喷发着成分奇怪的液体及剧毒无比的气体。毫无疑问,在这些神奇的 组合力量中,磁力和电力以奇异的方式作用在了一个肉体生命上,因而他的体内 吸收了自然界强大的精华之气。经过艰苦岁月的磨砺,他的意志变得更加坚强, 头脑更加敏锐,天性更加勇敢,没有凡人可以与之相比。 “而且在他的体内,某些重要的能力已经发挥到极限。随着他身体的日益强 壮,他的大脑也跟着成长起来。所有的这些力量——除了邪恶的力量之外——都 是对他有帮助的,因为邪恶的力量却只能屈从于正义的力量。而他现在对我们来 说就意味着这个。他已经影响了你——哦,原谅我,我必须这么说,但我这样说 都是为了你好。他用这种方式对你潜移默化,就算他其他什么也不做了,你还是 照旧像以前那样幸福地生活下去,然后,到时候,等到你大限之时,你还是会变 得像他一样。 “绝不能这样!我们已经彼此发过誓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因为我们秉承 了上帝的意志:在这个世界上,圣子所为之献身的人类,在死后决不能落到魔鬼 的手中,而魔鬼的存在是对上帝的一种玷污。上帝已经允许我们救赎了一个被腐 蚀的灵魂,而我们现在就应该去救赎更多的灵魂。我们将朝着太阳升起的东方进 发,而如果我们失败,也是为了正义事业而倒下。” 他停顿了一下,我对他说:“但是难道伯爵不会吸取教训吗?因为他已经被 从英国赶了回去,难道他不会避免再犯同样的错误吗?就像一头被村民们追捕的 老虎还会去冒犯那个村子吗?” “啊哈!”他说,“你用老虎来做比方,很好,那我就继续用这个例子来说 明好了。老虎——印度人把它称作吃人兽——一旦尝到了人血的滋味,就不在乎 其他猎物了,而是会不停地追捕直到追到为止。我们追捕的也是一头老虎,是一 个吃人兽,它永远不会停止捕食。它绝对不是那种远远地躲在一边的那种类型。 在伯爵的一生当中,他生前的生命中,他跨越土耳其前线,在自己的土地上攻打 敌人,他是被打败了,但你看他按兵不动了吗?不!他会再发动进攻,然后是第 三次,第四次。看看他的执著和忍耐力吧。” “当他的脑子还没有发育成熟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盘算如何到一个大城市去 了。他是怎么做的呢?他选中了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说最有可能成功的一座城市。 然后他精心塑造自己,准备实施这个计划。他耐心探究着自己能量的极限:他学 习新的语言、新的社会礼仪、环境习俗、政治、法律、经济、科学,风土人情, 他还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全新的人。他所了解的一切又增强了他的食欲,刺激了他 的欲望,也促进了他的大脑进一步发展。而后来发生的一切也证实了他当初的猜 测是多么的正确,这些都是他一个人干的,都是他一个人在一个被人遗忘的旧坟 墓中策划实施的! “当更伟大的思想之门向他敞开的时候,他又有什么不会做的呢?我们知道, 他对死亡毫无畏惧,可以在足以置人死命的疾病中生存繁衍。哦!如果这样的一 个人是奉上帝的旨意而来,而不是魔鬼的代言人,那将是何等伟大正义的力量啊! 现在我们已经立誓要为世界的自由而战,我们只能在暗地里悄悄努力。因为在这 个高度发展的时代里,当人们甚至不愿相信他们所看见的一切时,聪明人的怀疑 就成为那个恶魔最好的武器。虽然我们愿意为我们所爱的人,为人类的正义和上 帝的光辉及荣耀去赴汤蹈火,但人们的怀疑马上就会成为这个恶魔最好的头盔、 甲胄和武器,足以摧毁我们。” 然后大家又讨论了一番,我们决定今晚先不采取什么行动,我们都应该好好 想一想这些事实,然后试着想出合适的办法。明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我们会再聚 在一起,然后确定一个明确的行动方案。 今晚我觉得非常的宁静安详,脑海中那些杂念也似乎消失了,也许…… 但思考仍然没有停止,也不可能停止,因为当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前额那道 红疤时,我知道自己仍然是不清白的。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 10月5 号 我们都起得很早。看起来睡眠对我们每个人都有很大帮助。当我们吃早饭聚 在一起的时候,大家变得比往常更愉快,我们都以为不会再体验到这样轻松活泼 的气氛了呢。 在人的天性中有这样的自我恢复能力真是太奇妙了。不管是什么烦恼忧愁, 哪怕是死亡,都已被我们通通抛开,重新恢复到充满希望和喜悦的精神状态中。 当大家围坐在餐桌旁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地睁大惊疑的双眼,扪心自问过去那些 日子所经历的一切难道都不是梦幻吗。而只有在看到哈克尔夫人额头上的疤痕时, 我才又被拉回到现实。 甚至现在,虽然我非常严肃地参与了这个行动,但是我几乎很难相信造成这 一切痛苦的 始作俑者仍然存在。就连哈克尔夫人在这段时间都一直沉浸在一种轻松惬意 之中,只有偶尔当某些回忆爬上心头,她才会意识到自己额头上那道可怕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