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整个早上她都心烦意乱,所以,当一开始我们听说她睡着了时还感到很高兴。 但是,当她丈夫无意中提到她睡得很死,怎么都吵不醒时,我们便决定亲自 去她的房间看看。 她的呼吸很正常,看上去宁静安详,状态不错,因此,我们认为睡眠也许对 她很有好处。可怜的女孩,她背负了太多的包袱,如果睡眠可以帮助她忘掉过去 的不幸,那么就让她睡吧。 后来 我们的看法是正确的,因为经过几个小时的睡眠之后,她看上去比过去那几 天都更精神焕发。太阳落山的时候,范·黑尔辛对她做了催眠,她说伯爵也许正 在黑海的某个地方向着目的地快速进发。我相信,他的末日到了! 10月26日 又是新的一天,但仍然没有凯瑟琳皇后号的消息,按理说它应该已经抵达这 里了。而根据哈克尔夫人今天早上日出时的催眠报告,帆船显然仍然在某个地方 行驶。也有可能是因为常常遇到大雾而耽误了行程吧。昨天傍晚抵达的一艘蒸汽 船曾报告说在港口附近,南北两个方向都出现过大雾。我们必须继续继续守候, 因为这艘船可能随时都会出现。 10月27日,中午 太奇怪了。仍然没有那艘轮船的任何消息。哈克尔夫人在昨晚与今早的报告 也跟以往差不多。 “波浪与急流,”尽管她还补充说,“波浪已经很弱了。” 从伦敦来的电报也一如往常,“没有进一步的报告。” 范·黑尔辛焦急万分,刚刚他还告诉我说他担心伯爵正在躲避我们。他还意 味深长地补充说:“我不喜欢米娜夫人变得那么嗜睡。灵魂跟记忆在精神恍惚的 时候往往会出一些奇怪的偏差。” 当我正打算向他询问更多的问题时,哈克尔走了进来,于是教授示意我不要 再说了。我们必须在今天晚上对她进行催眠的时候,让她说出更多的东西。 电报 鲁弗斯·史密斯,伦敦, 致戈德明庄主,由B .M 副领事转交,瓦尔纳 “10月28日——据报,凯瑟琳皇后号于今天一点钟进入加拉茨。”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 10月28日 当大家得知帆船已经抵达加拉茨的时候,我没想到我们会如此的震惊。 的确,尽管我们并不知道这艘船位于何处,什么时候到等等,但我们事先都 预感到会有奇怪的事情发生。帆船到达的延误就已经令大家相信事情的发展可能 并不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了。 然而,不管怎么样,这对我们来说还是一个大大的意外。自然界的运行就是 这样的,它不是按照人们所知道或规定的方向去发展,而是按照自然本身的意愿 去发展的。而先验论只不过是对天使而言的理论,对人而言,只不过是荆棘和藤 鞭。 范·黑尔辛的手撑着眉头冥思苦想,似乎想和全能的上帝对话。亚瑟脸色发 白,坐在那里喘着粗气。我自己愣了半天,疑惑地看着别人。 昆西·莫里斯习惯性地紧了紧自己的腰带。我很熟悉他这个动作,在我们过 去狩猎的日子里,这个动作意味着“行动”。 哈克尔夫人脸色白得可怕,将她头上的那个疤反衬得好像要着火了一般。她 温柔地合起了自己的双手,眼望着上方开始祷告起来。 哈克尔笑了,这实际上是一种绝望的苦笑,但他的行动同时又说出了他的内 心情感,因为他的双手紧紧抓住了那把大反曲刀的刀柄,不肯松手。 “下一班到加拉茨的火车几点发车?”范·黑尔辛问我们。 “明天早上六点三十分!”我们吃了一惊,因为这是哈克尔夫人说出来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亚瑟问。 “你也许忘了——或者你不知道,我是火车时刻专家,乔纳森和范·黑尔辛 医生都很清楚这一点。在埃克塞特老家的时候,我经常为丈夫整理火车时刻表, 以期对他有些帮助。而且我发现火车时刻表有时候会非常有用,我现在还一直花 些时间去研究它们。我知道,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需要我们去德拉库拉城堡的 话,我们必须经由加拉茨,或者至少要经过布加勒斯特,因此,我就把相关的时 刻表都仔细背了下来。不幸的是,好像并没有多少车次开往加拉茨,明天离开的 那一列火车是惟一的一趟。” “了不起的女人!”教授喃喃自语道。 “我们可不可以坐专车去呢?”亚瑟问。 范·黑尔辛摇了摇头:“恐怕不能。这个地方跟你我的家乡都有很大的区别, 我们坐专车,也许还不如坐正常的火车来得快。此外,我们还需要做一些准备。 我们一定要好好想想 。现在就让我们做些安排。你,亚瑟,去火车站买火车票,把行程安排好, 以便明天早上我们能顺利出发。 “你,乔纳森,请你去找轮船的代理,让他给你开具出示给加拉茨的代理人 的授权书,等伯爵的帆船一到那里,就对船进行检查。 “昆西·莫里斯,你去拜见副领事,请他给在加拉茨的手下打个招呼,让他 们尽量使我们的行程顺利,在越过多瑙河的时候不会浪费太多时间。 “约翰和米娜女士将和我待在一起,我们会商讨一些事情,这样即使日落时 也没有关系,因为我陪在米娜身边,可以对她进行催眠掌握最新的动态。” “我,”哈克尔夫人显出少有的生气勃勃,而这也更像从前的她,“我会尽 量协助你们,我会像过去那样帮你们记录、思考。我身上有些东西奇怪地消失了, 我感觉身心比前一段时间都更自由了!” 米娜的这一番话让在场的三个年轻人不禁喜形于色,因为他们似乎意识到了 其中的意义。范·黑尔辛和我用怀疑的眼光彼此对视了一眼,但我们什么也没有 说。 当他们三个人都出了门之后,范·黑尔辛让哈克尔夫人在日记的副本里查找 出有关哈克尔在城堡里的那一部分。她答应了,并转身回到房间去取日记。 门一关上,范·黑尔辛立即对我说:“我们心有灵犀!快说出来吧!” “她的情况发生了变化。看起来是有了转机,但是我又深感不安,因为可能 是一种假象。” “完全正确。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她去拿那些稿子吗?” “不知道!”我说,“除非你是想找机会单独见我而已。” “你一部分说对了,约翰,但只说对了一部分。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哦, 我的朋友,我正在进行一个很大胆的推理,但我相信这是正确的。米娜说了那些 话,并同时引起了我们注意的那一刻,我就有了一个灵感。在三天前米娜的那次 昏睡中,伯爵控制了她的灵魂并读出了她脑中的想法,或者他也有可能把米娜的 灵魂带到了船上那个泥土箱子里,这就是她在日出或日落时分催眠时所描绘的那 种情形。通过这种控制,伯爵随之也知道了我们的位置,因为他可以根据她的亲 眼所见、亲耳所闻来掌握我们的情况。所以现在他拼命想远离我们。目前对他来 说米娜暂时用不着了。 “很显然,他是用了一些手腕来控制她,但是他又刻意断绝和她的联系,竭 尽所能把她排除在自己的能量之外,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向他靠近。我们人类的 大脑进化至今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而他已经在自己的坟墓里躺了好几百年, 大脑发育还处在初级阶段,还达不到我们人类的智力高度,他自私而且狭隘。我 希望我们的智力水平能永远走在他前面。 “米娜就要来了,我们绝不能提刚才这些事情,她自己还不知道。否则,她 反而会绝望,在我们最需要她的全部信心、勇气和像男人一样的智慧时——虽然 她只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并且有着伯爵赋予她的特殊能力。不过伯爵显然还没有 完全清除她的能力,虽然他自己不这么认为。嘘!我来说话你听着就好。哦,约 翰,我的朋友,我们正在可怕的海峡颠簸,我以前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只 有仰靠我们慈爱的上帝了。请安静,她来了!” 我还以为教授就要垮了,而且变得歇斯底里,就像露茜去世时他所表现的那 样,但是当米娜跨进房间的那一刻,他已经竭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显出了很 平和的样子。 米娜看起来兴致勃勃,神情愉悦,似乎工作已让她完全忘掉了自己的伤痛。 她把一大叠打印稿递给了范·黑尔辛。于是,范·黑尔辛认真地读起了稿子, 表情轻松了许多。 教授拿起了稿子,说道:“约翰,你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事了,而你,亲爱的 米娜女士,如此年轻,你们现在可以学点新的东西。你们千万不要害怕思考。长 期以来,我脑子里经常有一个不够成熟的想法,但我又担心这种想法最后会夭折。 现在,在我了解了更多的知识之后,当我再回顾这个想法的时候,我蓦然发 现这个想法已经不是半成品了,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完整的思想,尽管这个想法刚 刚成形,还不够有力。这就像我的朋友安徒生写的‘丑小鸭’的故事一样。但是 这个想法现在可不是一只小鸭子的想法了,而是像高贵的天鹅一般了。只要时机 成熟,它就会展翅翱翔起来。我现在读给你们听乔纳森写的这一段吧—— “‘事实上,不正是这个德拉库拉一直在激励本民族的其他后辈一次次地展 现他的遗风,打过多瑙河,进入土耳其领地。每当他被击败一次,他就会一次次 地从头再来,即使他的军队在战场惨遭屠杀,只剩他孤身一人,因为他坚信,胜 利终究属于自己!’ “这一段到底告诉了大家什么?没什么吗?不!因为伯爵的孩子般的大脑什 么也不明白,所以他才肆无忌惮口地这样说。你们作为成人的大脑可能看不出其 中的问题,我的成人的 大脑也没看出什么问题,直到刚才那会儿。不!但是刚才有个人不假思索地 说了一番话,因为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或可能意味着什么。 “就像在天地之间有一些元素,它们原本按照自己的轨迹和方式运行着。然 后它们相互碰撞,突然‘砰’的一声,一条巨大的闪电划过天际,使一些东西黯 然失色,并且消亡、毁灭。但它也在地球上创造出不同的物种。难道不是这样吗? “好吧,我会解释的。作为开始,先问一下你们曾学习过犯罪心理学吗?‘ 是’还是‘不是’?你,约翰,答案为‘是的’,因为这是精神病理分析的一门 学科。你,米娜女士,答案为‘不是’,因为你还不曾被罪恶所侵扰——只有一 次例外。但是你们的思维过程还是实事求是的,不会利用特殊和普遍原理来狡辩。 但是罪犯就很特别了。而且,他们的思维是如此雷同不变,以至于不论何时、 何地,甚至那些不懂心理学的警察根据经验都会明白这点。 “罪犯总是只犯一种罪,——那才是真正的罪犯,因为好像命中注定就是要 犯罪,而不会做其他事。这种罪犯的大脑发育还不完全,虽然他聪明狡猾,知识 丰富,但是他现在还达不到成人的水平。他最多只是孩子的头脑。而现在,我们 面前的这个罪犯也是天生要犯罪的那种,他也只有孩子水平的大脑,他做的事只 是相当于小孩子会做的事。小鸟、小鱼以及各种小动物都不是通过教条来掌握知 识,而是通过自身经验来积累知识。 “而他也是这样,先学着去做,然后从头再来一遍,不断尝试。阿基米德说 过,‘假如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整个地球!’实践就是一个脑袋从孩子进 化到成人的支点。而在他产生做其他事情的想法之前,他每次只会反复做同一件 事情,而且每次的手法都会和以前一模一样!哦,我亲爱的,你睁大了眼睛,难 道对你来说已经有一道闪电划过你的天空,创造了一些新的物种了吗?” 他这样说是因为看到米娜正拍着手,眼睛还不住眨动着。教授拉起了米娜的 手继续说:“现在该你说了,告诉我们这两个乏味的学者,从你扑闪的眼睛里到 底看到了什么?”他的食指和大拇指搭在米娜的脉搏上,我本能地认为他是在测 试米娜的脉搏。 这时,米娜讲话了:“伯爵就是罪犯,而且天生就是那块料。诺尔道(奥地 利精神病学家)和龙勃罗梭(意大利精神病学家)可能就会把他归为这一类。而 且他的意志并不健全,所以他只能根据过去的习惯来寻找新的资源。所以他过去 的经历就是线索,而日记中记载的这一页——是他亲口所说的话——也证实了这 一点。当他身处被莫里斯先生称为的‘危险地带’时,他就会从他入侵的领土退 回到自己的祖国。但是,他从不放弃目标,马上准备第二次进攻。而这次他装备 更加精良,因此最终取得了胜利。所以,他来到伦敦,想入侵一片新的领土,没 想到却被我们打败了。当他看到所有成功的希望都已泡影,而且他的生存也受到 严重威胁的时候,便只好决定漂洋过海,逃回自己的家乡。就像他以前越过多瑙 河,从土耳其撤退的情形一样。” “说得好,好!哦,多么聪明的女士!”范·黑尔辛热情洋溢地说,并弯下 腰亲吻了米娜的手。过了一会儿,他转身轻声对我说:“在这种激动的情况下, 脉搏才七十二次。我满怀信心。”他语气平静,就好像我们正在做病例研讨一样。 然后,他又转向米娜,双眼充满热切的期待:“继续,继续!如果愿意的话 再多讲一点,不要害怕。我和约翰会明白的,至少我明白你说的。而且如果你说 对的话,我会告诉你的。讲吧,不要害怕!” “我会尽力,但如果我表现得太自我中心,还请你们谅解。” “不会的,不要担心!你必须要以自我为中心,因为我们所考虑的都是为了 你。” “好吧,我接着说。由于他是一个罪犯,所以他是自私的。又加上他的智力 水平比较低,因此,他的行为完全基于自私自利,而且固定在一个目标上。而且, 这个目标很难改变。当初他撤退到多瑙河对岸,把他的残余部将扔在原地,被人 各个击破。所以他现在也只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对其他任何事情都毫不在乎。 正因为他的自私,才使得我的灵魂在那晚被他完全控制之后得到了些许的自 由。 我能感觉得到!是的,我能感觉到!感谢仁慈的上帝!现在我的灵魂比前一 段时间自由多了。而惟一让我提心吊胆的是他会在我昏睡或者做梦的时候潜入我 的思想,利用我的知识达到他的目的。“ 教授站了起来,“他就是这样利用了你的思想的,因此,他才把我们丢在了 瓦尔纳,而他制造迷雾,直奔加拉茨而去。毫无疑问,他已经在那里做好了逃跑 的准备。不过他幼稚的脑袋也只能考虑这么多了。但是很可能‘机关算尽太聪明, 反算了卿卿性命’,诗中也提到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现在他自以为已 经完全脱离了我们的追踪,把我们甩了好几个小时,然后他那颗自私的脑袋就会 美美睡一觉了。 “他还以为,如果他停止了解你的思维,那你也就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这就是他注定要失败的地方!自从他对你进行‘血的洗礼’之后,你就已经可以 自由地出入他的灵魂了,就像你现在在日出和日落时分做到的那样。在这一刻, 你是由我的意志所引导,而不是他。而这种能力对你有好处,也对别人有好处。 你从你所遭受的痛苦当中赢了一招棋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并不了解这种状况。他为了保护自己,甚至自断可 以了解我们动态的渠道。然而,我们并不是自私的人,我们坚信上帝会带领我们 度过这段漫长的黑暗时期。我们将紧随上帝,决不退缩,哪怕冒着变成和他一样 的活死人的风险也在所不惜。约翰,这真是个了不起的时刻,我们在前行的路上 又推进了一大步。你一定要把这些都完全忠实地记录下来,这样的话,当其他人 回来之后,你可以拿给他们看。这样他们也会像我们一样意识到这点。” 于是,在等待他们回来的那段时间里,我把刚才的一切都记录了下来,而哈 克尔女士也用打字机把这些记录都打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