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俗丽之夜(21) “哈丽雅特·范内小姐?……是你吗?哈丽雅特。我看见你回来了。你哪天 能跟我一起共进晚餐呀?” 她的备选回答有好几个;在它们中间,能让人既压抑又难堪的是:“请问, 您是谁?”可哈丽雅特毫无准备,脱口而出就是这样虚弱无力的回答: “哦,谢谢你,彼得。但我不知道我是否……” “什么?”那声音暗含一丝调侃,“难道从现在开始一直到考希格鲁人来为 止①,你每天晚上都已经有安排了吗?” “当然不是了。”哈丽雅特说,她一点儿也不想摆出忘乎所以又疲于应酬的 名流架子。 “那么告诉我你哪天有空。” “我今天就有空。”哈丽雅特说,心里想着他或许今晚已经有约了,这样的 急促或许会让他被动。 “好极了,”他说,“我也有空。我们要享受一下空闲的甜头。哦,你换了 电话号码?” “是的,我搬进了一处新公寓。” “我能给你打电话吗?或者我们七点在费拉拉饭店碰面?” “费拉拉饭店?” “是的,七点不会太早吧?然后,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去看一场演出。 那么,晚上见了,谢谢你。” 她还没来得及反对,他就挂了电话。费拉拉饭店真不是她想去的地方。那个 地方太时髦,也太引人注意了。的确有很多人喜欢那家饭店,但那里太昂贵了, 昂贵到能把大部分人都挡在门外,最起码现在是这样。这就意味着如果去那里, 你肯定会被注意到。如果一个人刻意想和另外一个人断绝关系,那么把自己和他 放到费拉拉饭店那种地方公开露面大概不是什么好的方法。 真是奇怪,这居然是她和彼得·温西第一次在伦敦西部共进晚餐。在接受审 讯后的第一年里,她不想在任何地方露面,即便她后来已经完全可以体面地出门 了。那些日子里,他带她去索霍②一带更安静、更舒适的餐厅。或者,更经常的, 他驾车带她出去郊游,懒散又无拘无束地去马路边的小饭店,那里的厨子都很本 分、可靠。她那时候情绪低落,甚至打不起精神来拒绝短途郊游。尽管对于彼得 淡定从容的欢乐,她常常抱以苦闷的言辞,但这些郊游还是让她从独自胡思乱想 的状态中解脱出来。现在回想起来,他的坚定不移和耐心对她来说既是一种折磨, 也是一种感动和惊异。 ①“一直到考希格鲁人来为止”引自希腊作家安德鲁·朗(Andrew Lang , 1844—1912)的《给死去作者的信》。 ②英国大伦敦威斯敏斯特地区,以外国餐馆、夜生活著称。 他在费拉拉饭店见到了她,还是那熟悉、短促地斜嘴一笑,然后就开始机智 风趣地交谈,只不过比她记忆中更加礼貌和绅士。他很认真地听了她在国外旅行 的故事,似乎十分感兴趣。跟她猜想的一样,他对欧洲各地都很熟悉。他也讲述 了一些自己亲身经历的有趣故事,评价了一番现代德国的生活条件。他对国际政 治如此了如指掌,这可让她十分诧异,因为她从前以为他对公众事务没有什么兴 趣。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和他激烈地争论起渥太华会议,他似乎对这个会议不 抱什么希望。后来,在他们喝咖啡的时候,他表达了关于裁军的刚愎自用的意见, 而她则急切地要加以反驳,这时的哈丽雅特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和他碰面的初衷 了。在剧院里,她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她应该当机立断地说一些话;但交谈 的气氛实在太愉快了,很难插入一个新话题。 演出结束后,他帮她叫了一辆出租车,问她要了地址,然后告诉出租车司机。 接着在获准后,坐到她的旁边,和她一起去看看她住的地方。这应该是开口说的 时候了!但他正在滔滔不绝地谈论伦敦的杰拉尔德亚风格的建筑。他们到了吉尔 福特街的时候,他抢在她之前说(在一段停顿之后,就在她下定决心,正要开口 的时候): “让我来吧,哈丽雅特,你的答案还是没有变化?” “没有,彼得。对不起,但我实在不能说别的什么。” “没关系,不要担心。我会尽量不去烦你,但如果你能够偶尔和我见个面, 就像今天晚上一样,我会非常高兴的。” “我觉得这对你不太公平。” “如果这是唯一的原因,那我对此应该最有发言权。”然后,他又习惯性地 自嘲,“老习惯可不好改。我不能向你保证我都能改得了。只要你准许,我还会 继续向你求婚,不过我会间隔一段时间的,在——比如你的生日、篝火节和国王 登基纪念日。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把它当成一个单纯的仪式就行,你不需要太 在意。” “彼得,这样下去太愚蠢了。” “哦,对了!当然愚人节也算一个。” “要是全部忘记的话会更好的——我希望你都忘记了。” “我的记忆力最不受控制了。它总是记得那些不该记的,忘记那些该记的事。 但它暂时还没有完全罢工。” 出租车停了,司机很好奇地盯着他们。温西搀着她下了车,认真地等着她开 房门,看到她总是打不开弹簧锁,便帮她把锁打开,并为她开了门,然后说了声 再见就离开了。 她一边上着石台阶,一边想,只要这样的情况还继续下去,她的旅行就毫无 意义。她又回到了那张优柔寡断、黯然神伤的网中。而他,似乎有了一些改变, 但绝对跟以前一样不好应付。 他遵守了他的诺言,几乎不来烦她。他离开城里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在致力 于侦破案件。其中的一些案子逐渐披露在报纸专栏里,另外一些则被小心翼翼地 隐匿了。他离开这个国家长达六个月,只是说有事要处理,没有给别的解释。一 个夏天,他被卷入了一件十分古怪的案子,为此他在广告代理公司找了份差事。 他发现办公室生活其实很有趣,但最后的结局却很奇怪也很痛苦。那是一天晚上, 他去一个事先约好的晚餐,但很明显无论是用餐还是谈话,他都显得那么不对劲、 不自然。后来他才坦白说,自己的头像要裂开般的疼,还发烧,十分痛苦,最后 被送回家去休养。别人对她千叮万嘱,在他安然无恙回到自己的住处、并由本特 接管照料之前,千万不要离开他。彼得渐渐缓过来了: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在 一个棘手案件即将结束时经常发生的正常反应,很快就会好。一两天之后,病人 康复了,道了歉,又向她定了一次新的约会。由此可见,他那极其旺盛的精力又 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