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按三一九公寓门铃。哈雪薇从门里喊道:“什么人?” “赖。”我说。 她一下把门打开。“喔!唐诺。”她说:“唐诺,真高兴你来了。” 她把手放我臂上,指甲掐进我的肉里,头抬着看我。“喔,唐诺,”她说: “可怕,真可怕。” “别慌,”我告诉她:“慢慢来。告诉我什么东西真可怕。” 她把门关上,又上了闩。“这里来,唐诺,”她说:“坐下来。” 她把我带到长沙发前坐下来,她把鞋子踢掉,把两双脚伸到最直,又把一只脚 在脚踝的地方放上另一只脚踝,大腿和小腿长长的非常引人注目。她和我坐得很接 近。她两手手指互相交错,使两手接在一起,用两只手掌心放在我肩上。“唐诺,” 她说:“可怕极了。我不想告诉你,但是我不能不告诉你。” “那就说吧。”我说。 “那玉菩萨。” “怎么样?” “是我拿的。” “嗯哼。”我说:“能容我抽烟吗?” “唐诺,”她说:“你根本没注意我在说什么。” “有呀,玉菩萨是妳拿的。我能抽支烟吗?” “你抽好了。”她噘嘴道。 “妳也来一支?”她犹豫一下,然后说道:“好吧。” 我给她一支烟,把打火机拿出来。她凑前点火,用一双手抓住我拿打火机的手。 经过打火机的火焰,她看我说:“唐诺,我要你帮忙。真心的帮忙。” “说下去。是妳偷了玉菩萨,又发生什么事了。” “唐诺,从你对我的样子,我觉得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妳偷了玉蔷萨。” “那么……你……为什么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 “妳要我怎么办?跑到街上去打锣打鼓。妳偷了玉菩萨。妳知道我发现了是妳 偷的玉菩萨,也知道妳用什么方法把玉菩萨弄出屋顶公寓。” “不是,不是,唐诺。我发誓这不是事实!我要你先听我怎么说。” “说吧,”我说:“妳要我拚命赶来,妳好像自己并不急。” “我真的很急,时间不多了。” “哪就该好好利用。” 她蠕动了一下,使身体更接近我一点。裙衬又向上升了一吋,多露了一点穿了 丝袜的大腿。她的嘴唇离开我耳根祗有几吋。 “唐诺,”她说:“我对我朋友失掉了忠心。” “什么朋友?” “菲丽。” “怎么样方式的失掉忠心?” “我和他丈夫……有联系。” “什么样的联系。” 她犹豫着说:“举例说,他要我和他一起演一出戏,参与一个阴谋。” “什么阴谋?” “我不知道,但是一切他都设计好的。他脑子很好,他的计划都是经过周密设 计的。” “他要妳做什么?” “他要我偷个玉菩萨。” “喔,”我说:“我懂了。妳的说法是因为他请求你,所以妳才偷那玉菩萨的 是吗?” “当然,唐诺。我要告诉你的就是如此。” “好吧,妳已经告诉我了。” “还没有,我祗是先告诉你赤裸裸的事实。” “喔,妳还要给它加点化妆,穿点衣服。” “唐诺,”她说:“我觉得你对我有成见,不愿听我说的。” “我尽量在耐着性子,听妳说呀。” “但是阴阳怪气,我说起来没有劲。” “妳要我怎么样?” “要你有同情心,我……唐诺,我感到孤独,没有人帮忙。我要一个强壮一点 的男人……保护我。” “我又不强壮。” “你是的,唐诺。你很了不起。也许你自己不知道。” 她扭动一下又挤得和我紧一点,我把上身向前,伸手去拿烟灰缸。 她深吸一口气。“是这样的,”她说:“皇甫幼田来找我,说是想在宴会晚上 安排一件窃案。他说他要两尊玉菩萨的第二尊失踪。” “为什么?” “他要找个借口可以请私家侦探。” “为什么?” “我不知道。” “妳把皇甫告诉妳什么,照样告诉我好了。” “他告诉我,他希望大家知道他收藏品里第二尊玉菩萨也被人偷掉了。第一尊 是三星期之前失窃的。他说他要请个侦探来保护他的财产。他说他也在电梯里装上 了爱克斯光机器。” 我问:“祗是为了防止别人偷窃他的东西?” 她说:“我认为另外还有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 “可以用爱克斯光照一下到他寓所来的人有没有带武器。有人进入电梯,爱克 斯光可以开放,在透视屏上可以见到赤裸裸的影像,经过电子技术可以像电影一样 放到银慕上。” “妳怎么知道?” “是,我知道。”她说着大笑道:“我刚才还用过赤裸裸这个形容词。说到赤 裸裸,你该看看一个女人在这种透视银幕上是什么形状的。你见到她每根骨头,外 面的装饰,乳罩、衬裙里的铁丝,吊袜带上的扣环。每一样东西。这和监狱里的制 度一样。高危险区的访客都要经过爱克斯光检查。你站在一个过道,他们看到你带 的一切……” 她咯咯地笑着说道:“你该看一看男人在透视下是怎样一个样子。” “怎么样?” “喔,”她说:“男人身边带了一大堆垃圾。烟匣、钱、钢笔、领带夹、袖扣, 等等。” “妳曾经看过客人们在电梯里上上下下被照爱克斯光的情况。” “是的。” “为什么?祗为好玩?” “不是,我是替皇甫先生工作的。” “工作是什么意思?” “有人要来拜访他,假如他认为这个人可能带武器,我就替他做检查工作。他 反正总要有人做这件事,有的时候我就是做这件工作的人。” “你和皇甫先生很熟。” “非常熟。” “熟到他告诉妳他要让玉菩萨被偷掉。” “是的。” “他要这东西失窃,目的是可以有个借口请私家侦探保护他的住家?” “是的,这是原因之一。” “还有什么其它原因吗?” “我不知道。这就是使我耽心的地方。” “他要妳怎样做呢?” “他……他要去选一个厉害的侦探,这……你知道,这必须是个女侦探。因为 必要的时候须要搜查女客人的,再说……” “等一下,”我说:“我们先回头看一下。他为什么要搜查女客人呢?” “免得她们带走东西呀。” 我摇摇头。 “你不认为如此?” “我不认为如此。皇甫很富有。他真要决定搜查任何一位女客,可能会遇到麻 烦。” “假如女人身上搜出取自房内的任何东西,就不会有麻烦。” “一定要人赃俱获才行。”我说:“他得要绝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才行。再说 ……假如这女客咬定不肯受人搜查,硬说除非请警察来,否则她要告他。相信皇甫 不愿弄成这种局势,麻烦就大了。” “他不能这样做吗?” “可以这样做,但是他不会真的这样做。” “他说他会请一个女侦探,厉害得不得了,没有人可以私下和她打交道通融。” “和妳说话的时候,女侦探已选好了吗?” “是的,你的合伙人柯白莎。” “那他为什么要妳去偷玉菩萨呢?” “我想他是在为宴会次一天安排着要发生的事布置借口,我认为这是为什么他 安排要被偷掉点东西的原因。 “无论如何,是他告诉我我该如何做。他要我看清没有人的时候,把装着玉菩 萨玻璃盒的玻璃打破。他要我用棉花把玉菩萨包起来,塞在白礼南用来照团体相那 只祗照一次,广角镜头的相机里面。皇甫先生告诉我这只相机他这一个晚上祗照一 次团体相,他告诉我照过团体相后他不会再用了,所以是绝好的隐藏地点。而且白 礼南上下电梯的时候都会事先通知让爱克斯光不使用,他曾经有过一次所有底片全 部报销的经验。 “我相信那是白礼南第一次得知电梯里装了爱克斯光。开始时他不能理解相机 里的和身上带的底片为什么都曝了光。他告诉皇甫有人故意破坏他替他照的相,说 可能有人在附近使用爱克斯光机器。” 我问:“所以皇甫告诉他电梯里装了爱克斯光机了?” “我不知道皇甫有没有告诉他,但是皇甫告诉他,他会亲自注意这件事,假如 确是受了爱克斯光破坏,他保证今后不再发生。他告诉礼南有一个侦探社替他装了 一些保安设置,他自己也没有细问。” “好吧,”我说:“皇甫幼田要妳把玉菩萨放进相机去,之后又如何?” “当然相机由白礼南带出去,我第二天就去看礼南……礼南曾给我照过一些宣 传照,我有理由去向他多要一些照片。皇甫先生说他会给礼南一大堆工作,让他需 要在暗房工作一整天,所以我祗要在他办公室多留一会,一定有机会一个人留在外 间,有足够时间从架子上相机里把玉菩萨拿出来。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这尊玉菩萨 是怎样离开屋顶公寓的。” “而后呢?” “而后……你这个聪明人看透了玉菩萨怎么可能离开屋顶公寓。你自己去看白 礼南把相机里的玉菩萨拿了出来。又请什么人看守着礼南的地方,所以我去拿玉菩 萨的时候,你可以知道是我干的事。” “妳怎么知道了呢?” “过了一阵,我当然自己可以想到啰。” “妳现在再告诉我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害怕了。” “怕什么?” “因为礼南他是不会做我后台的……大家会指控是我偷的玉菩萨。找你之前, 我和礼南谈了很多,他知道是我把玉菩萨塞进他相机的,是我去他那里想把玉菩萨 取回来的。当然,在我发现相机中玉菩萨不见了,我曾经指控是他把玉菩萨拿出来 另外藏了起来。我……我想我有点脱不了干系了。” “找我做什么?”我问。 她用手摸摸我早上新刮胡髭的下巴,顺手替我理理头发。“现在,”她说: “我好像在你的手里了。你看,皇甫先生死了,没有人能证明我是在说真话……假 如你不肯帮我忙,我的麻烦可能就大了。” “也许妳不明了,”我说:“我是个私家侦探。我已经接下一位与本案有关的 客户,我不能再有任何一位和本案有关的客户了。” “当然我知道,就因为如此我才找你。” “雪薇,我在替别人工作。” “我知道,你在替皇甫太太工作。” “所以,对妳我爱莫能助。” “唐诺,把头转回来,看看我。”她说。 “我现在在听,不必看。” “我要看你,我要你看我。” 她用手托着我下巴,温柔地,但是有决心地,把我脸转向她脸的方向。 “唐诺,你看看我,”她说:“我告诉你,假如我不是认为,你我彼此互相有 需要的话,我不会把你请过来的。” “我有什么地方需要妳?”我问。 “保护菲丽呀。” “妳怎么能帮助我保护菲丽呢?” 她说:“我可以忘记菲丽跑进浴室里,把门关上,我听到浴室里开窗的声音, 而且……因为好奇的关系,我转头,从窗口望出去……” “等等。”我说:“妳是不是想告诉我,你从肩后望出去竟可以看到浴室的窗 子?” “不行,我看不到浴室窗子。我是站在模特儿画坛上,那后面一排窗子都是磨 砂玻璃。有些窗门有转开一点点以通空气。祗够通空气,你知道,在设计的时候他 们就顾虑到不要使附近的公寓,看得到有模特儿在里面做姿势……有的人无聊,认 为见到女人没穿衣服,占了不少便宜。” “有的人是如此。” “其实也不必偷看。”她温柔地说:“唐诺,裸体本身并没有不对,祗是人的 心理学,认为偷看到的值钱而已。” “妳是在说浴室的窗子。”我提醒她。 “喔是的,我从肩头向后望,当然我看不到浴室的窗子,但是我从窗子打开的 缝里看得到外面……唐诺,知道重要的证据不讲出来,是不是有罪的?” “是的。” “假如我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情,你不告诉警方,你也是有罪的啰?”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呀。”我说。 “我知道你没有看到,但是我见到了,我告诉你我看到什么了。你告诉我不要 告诉警方,于是……” “但是我不会告诉妳……叫妳不要告诉警方的。” “即使我看到的是一支吹矢枪从浴室的窗口伸出来……看到它移上移下的,好 像有人在瞄准目标一样……你也不会叫我别告诉警察?” “别傻了。”我说。 “我不是傻,唐诺。我是希望能帮你们忙。” “为什么?” “因为我要你也帮我忙。” 我说:“抱歉,雪薇,没有商量余地。” 她眼睛变成冰冷。“什么叫没有商量余地。”她问:“你的意思你要把我送出 去挨斩?” “我不会把妳送出去挨斩的。” “你要让菲丽来干?” “菲丽怎么能把妳送出去挨斩?” “她抓住你就可以了。” “她没有抓住我。” “我的意思是独占你的服务就可以了。” “妳到底希望我帮你什么忙?” “叫菲丽记住,皇甫幼田告诉过她,玉菩萨的被窃是皇甫自己导演的一出戏, 是皇甫要求我去拿的玉菩萨。我之所以把玉菩萨拿了放进相机里去,祗是执行皇甫 的命令。” “妳认为皇甫有没有告诉过菲丽?” “我可以确定他告诉过她。” “妳为何如此肯定呢?” “因为这是一件很自然,他一定会做的事。这样说好了……皇甫告诉菲丽各种 事情,是极自然的事。菲丽要是肯绞绞脑子想想,一定会想起皇甫对她说过这件事。” “要是她想不起来呢?”我问。 “哪就太不利了。” “对什么人不利呢?” “对她……也许对她和我两个人。唐诺,这件事你一定要作我的后盾。是不是 要我引诱你一下?” 她尽可能挤得我近一点,用手握住我的手。 “这又是为什么?”我问。 “喔,”她说:“这祗是开始准备工作,你要不要我真的引诱你一下?” “不要,”我说:“妳暂时离开我远一点,让我好好想一想。” 她噘嘴道:“想什么?” 我说:“妳是一个天真的女人,一个客串的人,妳完全不知道警察存心要办一 件事的时候,可以动粗到什么程度,妳保留不住什么秘密。” “好吧,”她说:“就算他们厉害,我也有考虑过。要是我告诉他们我知道谋 杀案的内情,而且愿意作证使他们侦破一件谋杀案,对小的犯罪他们肯给我免疫的, 祗是我不显意把菲丽推出来做挡箭牌而已。” 我把她推开,自己站起身来。 “我不反对妳试试。”我说:“看会有什么结果。” “唐诺!” “我说过,妳尽可以试试。” “你要不要合作?” “于是我就变了贿买伪证,于是菲丽的案子没开始就已经输掉了。别玩了,妳 知道些什么,就去告诉警察。妳祗要记得一件事,像妳这种情况,一旦见到警察, 他们把妳撕成一片片的。” “他们不会。”她有把握地说:“我会先谈好免疫的。” 她扭动身躯,装腔作势地自长沙发起身,夸张地表露她的大腿和曲线。 我走向门口,把门闩拔开,把门打开走出去,把门从身后关上。 在门快要关上的时候,我听到她恨恨地喊道:“唐诺!你这狗娘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