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的手表告诉我已经是清晨四点过了一点了,想到这个时候回自己变了样的公 寓,全身又疼痛起来,想想我可能没有力气把床垫放回床上去,即使床垫放好,还 要自己铺床,然后我可能睡不了多少时间,因为最迟白莎在八点钟会知道这些变化, 她是一定会打电话给我的。 我想到皇甫菲丽还在等我,她是绝对会等的,但是我祗好让她去等了。 我叫了辆出租车,来到一个土耳其浴室,勉强把身上衣服脱掉了,包了一条浴 巾,蹒跚地走进烘烤室。 在很热的空气里,一面大量出汗,全身慢慢松弛,身上的疼痛关始减轻,忘怀。 一位服务员,不断进出,把冷的毛巾,换着放在我头上。这次他带了一桶冷水 进来对我说:“一个警察在外面说他要见你,他说他姓宓。” “叫他自己进来。” “他不能进来,他全身武装,他进来两分钟就湿透了。” “告诉他我不能出去,我会感冒的。” 服务员出去。 五分钟之后,宓善楼进来,全身在冒火。 “小不点,你听着。”宓警官说:“你的靠山是我呀,别弄错了。” 他把警装上衣,领带除下,放在木条椅上。 “我谁也不靠。”我说:“我只知道要把身上的酸痛泡泡掉,我也不能走出去 和你谈话,你要什么,你说吧。” “好,我说,小不点。”善楼说:“你玩了两次把戏,我不知道你玩在那里, 但是蛮灵光的,我也不再追究你玩在什么地方了,保险箱已经打开来了,封来利和 乐吉美也全部招了,齐莫谋竟然是加州最大的一个古董收赃者,他只收有限,固定 的几个来源,而且收的东西都是事先有买主的,所以那么许多年,他就在我们鼻子 底下玩花样,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一下好,一破破了很多案子。 “所以这一次不论你小子玩了什么花样,我都会忘记的。但是,谋杀案还是没 有破,我个人认为你对谋杀案的了解,比我们警察深了一层。 “谋杀案是我的责任,我不能没有交待,你把知道的全部告诉我,我再也不来 烦你,让你一个人舒服,泡死在这里。” 我说:“你对这件谋杀案有些地方太死心眼了,所以钻了牛角尖。” “不见得,唐诺,”他说:“我告诉你一件事实,唯一可以吹出吹箭来的地方, 是皇甫菲丽的画室。唯一可能用吹矢枪来吹吹箭的时间,是皇甫菲丽和哈雪薇在一 起的时候……而哈雪薇在这时间看到吹矢枪从浴室窗口伸出来,瞄呀瞄的……就凭 这一点证据,第一级谋杀案就可能成立。” “能吗?”我问。 善楼开始出汗,他自口袋取出一块手帕擦他的额头。“你浑蛋,”他说:“少 和我辩,告诉我你知道的就可以了,也好让我早点滚开这个鬼地方。” “你的成见太深了。”我说。 “什么意思?” “你说唯一可以吹出吹箭来的地方,是皇甫菲丽的画室。” “是呀,有问题吗?” “有的是问题,吹箭不可能是从画室出来的。” “你是个大傻瓜,唐诺。”善楼生气地说:“我们试拿这支混蛋那么长的鬼吹 矢枪,站在这间小的贮藏室里,不论你站在那里,即使是尽可能把上身伸出窗去, 也不可能把一支吹箭吹到皇甫的胸口上去……至于那支插在高高木头上的吹箭,我 同意你,可能是在房里吹上去的……即使如此,这样长的吹矢枪,在房里搬弄着仍 是十分困难的,鬼东西有五呎四吋长呀,唐诺。” “这吹矢枪有什么样的来复线呀?”我问。 “来复线?你什么意思?”善楼问。 “你可以请弹道部门来给你鉴定呀!”我说:“你找到一颗子弹,你找到一把 枪,你看枪里的来复线,然后试发一粒子弹,拿来看这子弹是不是从这支枪发出来 的……” “你越来越不象话了。”善楼说:“吹矢枪那有什么来复线。” “噢,宓警官,”我说:“你是不是现在在告诉我,你没有办法鉴定一支吹箭, 是不是从某一特定吹矢枪里吹出来的?” “那怎么鉴定法?” “那么,”我说:“你怎样能确定杀死皇甫的吹箭,是从皇甫的吹矢枪里吹出 来的呢?” 善楼看着我,想说什么,又自动停住。抓住手帕,擦擦额头,又伸进领子里擦 擦脖子。“你这狗娘养的。”他说。 “说呀,”我又重复一次:“你怎样能确定是从这支吹矢枪吹出来的?” “我们不能确定。”善楼慢慢地说。 “这样的话,”我说:“另外一个可能性就很有趣了。” “等一下,唐诺。你再想想,这吹箭一定是从这吹矢枪出来的。” “为什么呢?” “吹矢枪不是大批制造的,每一支都是定做的。吹箭做的时候就是专门做来给 某一支吹矢枪用的,这些吹箭是配这支吹矢枪的。这一套是皇甫先生从婆罗洲带回 来的,大家在展览的时候都见到过的,不可能混错的。” “当然。” “为什么?” “因为它们是天生一对。吹箭是依吹矢枪而造的。” “那么。”我说:“既然有了吹矢枪我们可以特制吹箭,有了吹箭我们当然也 可以特制一根吹矢枪的。” 普楼用手帕擦擦双手,再一次拭抹额头和脖子,他说:“他妈的,我一定要快 点离开这里了。” “有人在留住你吗?”我问。 “你!” “怎么会?” “你不肯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但是我一直在和你讨论吹矢枪。” “好吧,我们再讨论。在我看来,这些吹箭是从那支吹矢枪里发射出来的。不 管你怎么说,一定是的。” “你确定?” “当然,我确定。” “那支插到木头里的吹箭,插得很深,是不是?” “你认为是皇甫太太从画室窗口,吹过采光天井,吹进房间里来的?” “祗有这一个解释呀。也祗有从那个地方才有可能,你研究它来路的角度,它 直接指向那个窗口,简直没有别的地方还有可能。” “你在说不可能之前,应该多想想可能。”我说:“我先问你,你有没有拿一 支吹箭,放进吹矢枪,吹吹看,你能把吹箭吹得插进木头多深?” “没有,为什么要去试?” “可能会是个有价值的试验。” “木头在那里,吹箭还在木头里,你不能硬和我抬杠呀。” “我没有硬和你抬杠。”我说:“我祗在告诉你菲丽不可能从那么远的一个地 方,吹一支吹箭,还要插进木头那么深。我甚示可以向你挑战,用你那么大的个子, 就用这支吹矢枪和相同的吹箭,你的吹矢枪头袛要离开木头三四呎远,你都吹不进 木头那样深去。” “你倒底想要告诉我什么,你说吧。”善楼说。 “我老实告诉你好了,”我说:“你的毛病在这里……你见到一支用来发射吹 箭的吹矢枪,你又见到一支专供放在吹矢枪里发射的吹箭,一下子,你就认为吹箭 一定是从吹矢枪里发射出来。” “假如你那么聪明的话,你想它是从那里发射出来的呢?”善楼一面问,一面 猛擦脸上及颈上出来的汗:“你快点说,我可以快点滚呀。” “你想滚,什么时候都可以滚。”我说:“但是我的想法是有人自己私造了一 支短管的武器,很可能是用压缩空气发射的。这个人在贮藏室里,就站在皇甫的身 旁,把一支吹箭射进了皇甫幼田的胸上。在皇甫幼田倒下去之后,那个人又装了一 支吹箭进他的自制武器,对好了一个特别他要的位置,向木头上射了一箭,任谁看 了都会从这支箭的角度想到是窗外对面画室里射出来的。 “我想这本来是一个极完美无缺点的谋杀,但是这个凶手犯了一个大错,使完 整的罪案露出了破绽。那就是这个凶手低估了压缩空气的力量,要比人用口吹的力 量大得多多。 “我一看见室内的情况,我就一目了然钉在木头上的吹箭,是杀了人之后故意 打上去的第二支吹箭。 “你自己可以想得到,假如你是皇甫幼田,假如你站近窗口,有人吹一支毒箭 进来插在木头上,没吹中你,你还会走近窗口去,把手按在窗口上,仰起脖子,邀 请别人来第二次射你吗?你要记住,这家伙是人生经验丰富,一再出入蛮荒的人。 “我第一眼看到那支插在木头里的吹箭,就知道它不可能是吹矢枪里吹出来的 了。” 我坐舒服一点,向后一靠,把眼睛闭上。 善楼走到门,向服务员咆哮地叫道:“嗨,给我弄块毛巾来,老天。” 他走回来,两脚站得开开的,自上向下看着我,又用向服务员要来的毛巾猛擦 额头,头颈和双手,然后,突然的,他把毛巾搓成一团,一下摔在地上,拿起他的 上装,一声不响转身走向门口。 他一直走到门前,转过身来。“算你对了,”他问:“是什么人干的?” “试试最后看到他活着的人。”我说,一面把眼睛闭上:“你们不是经常这样 教菜鸟警察的吗?” 善楼站定了没吭气一段时间,然后我听到弹簧门弹动的声音告诉我他出去了。 突然门一推,他回进来,说道:“要不是这里那么热,太消耗体力,否则我早就一 脚踢在你这个没礼貌的骡屁股上了,不过这里太热了,我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