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卜爱茜看看餐单,对我说:“我想我应该点三元二毛五的索尔斯堡牛排。” 我说:“为什么不试试五元五的菲莉牛排。” “白莎要我们缩紧开支。” “妳也不能不填饱肚子呀。”我说。 “白莎也许想法不同。” “体力还是要保持的。”我说。 “要体力干什么?” “谁知道,”我说:“也许抵抗来侵的病菌。” “你算不算是病菌,唐诺?” “不是,”我说:“我阴险一点,是乘虚而入的滤过性病毒。还没有抗生素来 制。” 侍者过来,我对她说:“两客菲莉牛排,七分熟。一杯曼哈顿,一杯不甜的马 丁尼,虾肉冷盘,色拉用千岛调味料。” 侍者离开。 卜爱茜看看我,摇摇头。 “不要担心,”我说:“白莎会高兴的,我会记在帐上,两只汉堡,每只一元 二角。其它的报在出租车费里。” “白莎要看账单,而且会问你有公司车为什么要坐出租车。” “我会告诉她,有人会抄下公司车码去调查的。我就告诉她我看见有人在附近 鬼鬼祟祟。” “唐诺,你能不能真正的告诉我,我们目前在做什么工作?” “不行。这是高度机密。妳的任务祇是做我的女朋友。” “我该算认识你多久了?” “够久了。” “够久如何了?”她问。 “够久做我女朋友了。” “精神的,热情的,还是瞻望未来的?” “每一次上车之前,妳都看好地图要到什么地方的吗?”我问。 “至少我要知道什么地方一定要停车。”她说。 侍者把鸡尾酒拿来。 “酒可以抵抗病菌来侵犯。”我说:“我开车是没有停车信号的。” 她举一举酒杯,拿低一点说道:“前途无量。” 我们花了很久时间在吃饭上。我解释给爱茜听,白莎曾坚持,我回公寓的时候, 爱茜要跟我回去。 “之后呢?”她问。 “之后,”我说:“我问柜台有没有我的信,然后托辞在电梯旁请妳上楼,妳 说最好送妳回家。” “不干。” “不干?” “为什么在大厅表演呢?” “表示我是个健康正常单身汉。” “多情种子?” “我自己当然不便这样讲。”我告诉她。 “假如到时候我干了。跟你上电梯,又如何?” “戏里没有这一幕,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变化。” 她低下头在研究我的意思。 “再说,”我告诉她:“导演说我不要送妳回家。这出戏白莎早已全部设计好。 她认为有人会在大厅观察我。我要好好演,妳不肯上楼,我叫辆出租车送妳走路。” “不和我一起走?” “不。” “那样不够绅士呀。” “白莎那里管我绅士不绅士,祇要有效率就可以了。” “你受她管制?” “一开始,我总是照她方法玩的。”我说。 卜爱茜一路在研究我讲的话,所以我们开车回公寓的时候大家没有吭气。 我走进大厅,走向柜台,问有没有我的信件,两人走到电梯口开始演戏。爱茜 似乎要答应跟我上楼了。眼光淘气地一眨,她也见到了大厅的另一端,一位长腿金 发女郎冷眼静静地在观察这边的这一幕演出。 “喔,上去吧。”我说:“不要扭扭捏捏。我也不过想请妳喝杯酒而已。” 柜台职员故意装着忙东忙西,假装不注意我们,我看得出他耳朵伸出来有一呎 长。 爱茜犹豫着:“我……我想我还是回家好,唐诺……我……” 我向她耳语道:“看见那金发的了吗?” 爱茜降低声音:“早见到了。所以我才想跟你上去。” 我大声叹口气,说道:“既然妳一定要回去。我给妳叫车。” “你不送我回去?” “不行,我叫好车送妳回去。我突然想到一件要紧事要做。” 爱茜又好像想改变初衷了。我扶住她手,带她到门口,把她送进出租车,给出 租车差不多的钱,告诉驾驶地址,轻轻吻一下爱茜,说声晚安,自己走回大厅。 金发的在里面等我。 “是赖先生吗?” 我看看她,一鞠躬。 “她不肯跟你上去喝杯酒?” 我看看她挑拨性的眼,又看看她嘴角翘得恰到好处的笑容。 “不肯。”我说。 “我肯,”她告诉我:“我有些事要和你讨论,上楼比在这里合适。你有苏格 兰威士忌吗?” 我点点头。 “苏打水?” 我又点点头。 她和我一起走向电梯。 柜台职员迅速好奇地向我们一瞥,又假装瞎忙。 离开电梯,我把钥匙插进公寓房间门的时候,她说:“这家伙耳朵大得很。” “谁?” “楼下站柜台的。” “他好奇而已。” “他当然好奇,我向他问起你的时候,他从头到脚的看我。” 我说:“妳不问我,他还是要看的。” 她大笑,自己过去在长沙发坐下。 我走进小厨房,混和了一杯威士忌苏打,自己做了一杯杜松子活血酒,回进客 厅。 她两腿伸得很直,脚尖向前,在足踝部位交叉,露了很多的尼龙丝袜。她说: “你对我一定很好奇吧?” “可能是妳对我好奇。”我说。 “人嘛就是这样才会认识的,一会生,二会熟。” “妳有什么特别理由要和我‘熟’吗?” “我想给你开个价,做笔生意。” “什么生意?” “你在长春路迪奥街有一块拐角地空着?” “有又如何?” “我倒是有一个好建议……不知你自己有没有主意?” “我这个人主意多得很。” “我是说对这块地。” “一定要指这块地,我也有不少主意。” “有没有想到过出租?” “出租?”我说:“我倒是想造一个什么赚钱的建筑物。” “那会花很多钞票的。” “妳是搞房地产的?” “可以这样说。我是抢帽子的,我把合适的人凑到一块儿去。” “妳想把我和什么人凑在一块儿去呢?” “目前是和我自己。” “配得很好。”我说。 她说:“长期租赁这一块地,每个月四百六十五元。租约满期的时候,造在地 上的建筑物也归你所有。” “四百六十五元,”我说:“这倒是真巧,有人出……我是说才有别人给我出 过一个价。” “我知道。”她说:“四百五十元,我们多出十五元一个月,十五元一个月是 一百八十元一年,一年多一百八十元可以买不少东西。” “像什么?”我问。 “像买花……”她说:“给乘出租车回家的小姐,也可以付出租车费……假如 她每次都不肯上楼的话。” “假如她改变意见呢?” “一百八十元在手,总比没有好多呀。” “我是该想一想。”我说。 “要想多久?” “想到我有了决定。” “我的朋友有很多地在考虑,所以要尽快可以知道。” “多快?” “明天。” “时间不是太紧凑了吗?”我问。 “时间当然紧凑,”她说:“所以我才会来找你,有人找你想在那地上设个加 油站。我的人正好也看中了那拐角地,我的人倒不会十分在乎地的租赁价格,主要 是防止对手有的汽油卖出去,不使他们多一个加油站。” “所以他们让妳那么晚在这里等我?” “他们付我钱,叫我和你联络。”她说:“我问柜台知道你出去了,我和职员 讲好,你进来的时候叫他指给我知道。你和一个年轻女人一起进来了,我当然不来 打扰,假如她听你说的话,我祇好明早再来了。但是她没有,所以……我讲的是老 实话,希望你别见怪。” 她变换了一下姿态,把两只脚换一个方向架起来,笑着说:“别把我意思弄错 了,唐诺。我也不是大闺女,也不是随便的人,我祇是一个生意人。” “我还不知道妳姓什么呢。”我说。 “凌佩珠,”她说:“自己是自己的老板,不受任何人控制做生意。 “你看,你有一块拐角地,我们给你一个开价,祇给你考虑到明天的中午,也 不会再涨价,也不会反过来不认帐,别人也许给你四十八小时考虑,但是我们祇给 你十二小时,明天中午为止,懂吗?” “妳怎么会都知道的呢?” “因为这是一个高竞争的行业,我们对我们的同行冤家当然要暸解才行,这件 事的经费计算我不暸解,对什么公司已经给你出价也不暸解,不过我知道真正的背 景是两个大石油公司的竞争,我的人代表的公司,不愿意来找过你的人家再多一家 加油站,再多卖出去一加仑汽油。” “所以妳出价……?” “四百六十五元。” “能不能四百七十五元?” 她摇摇头,看看我的表情,快快加一句道:“我想是不行的,我可以替你问问 看,也会再告诉你,但是我相信没有这个可能,四百六十五元是最高价了。” “我们须要有律师给我们起草和合法化。” “那当然。”她说:“但是你可以随便写张同意书来敲定,然后我们请律师来 办手续。” “我看一个人要付这样高的租金,卖汽油可有得卖了。更何况还要造加油站的 钱……” “这种烦恼你可以留给我们。” 她喝完杯里的酒,站起来,手放在臀部顺一顺裙子的皱纹,挑逗性地一笑: “要不要陪你出去吃些宵夜,回来决定这一次的交易。” 我说:“我还在想我给妳的建议。” “什么建议?” “四百七十五元。” “喔!这个!” “这个。”我说。 “假如你说我们出四百七十五元你绝对接受这生意,我就同意你努力试一下。” “我不能这样答应妳,我要等妳先提出这个价钱。” “我们不喜欢给你一个价钱,你又跑到另一面去哄抬物价。这不是为商之道, 我现在已经给了你一个价格了。” “不干拉倒是吗?” “我倒没有这样讲死。” “老实说。”我说:“我目前不愿接受,我能不能明天早上告诉妳……十点钟 如何?” 她笑着摇摇头说:“暂时说我会和你联络,唐诺……你几点钟起来?” “七点半。” “七点半到八点你会做什么?” “刮胡须,吃早餐。” “打电话?” “也许。” “我不喜欢这样,”她说:“我的人也不会喜欢这样,所以,我说我最高出价 是四百六十五元。” “十点钟妳会打电话给我?” “这样好了,我告诉你。我会在明天中午到明天晚上之间打电话给你,到那时 你把情况告诉我好了,我要说再见了。” 她安闲轻松地走向门口,我替她把门打开,让她走进走道。 “再见了。”她说。 “再见。”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