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葬礼总是令人心碎的。格雷斯平常是戴隐形眼镜的,那天她摘了下来,也没戴 眼镜,也许模模糊糊的感觉更好一些,她坐在前排,脑子里想的全都是杰克,回忆 的场面不是在葡萄园也不是在海滩,现在给她印象最深刻的是杰克抱着刚刚出生的 艾玛,他宽阔的手掌托着那个小生命,生怕把她弄碎,把她弄伤,当时看格雷斯的 时候,眼里饱含了崇敬与感激。那种感觉至今印在她的脑海里。 其余的,关于杰克的过去都是一片空白。 桑德拉·库娃也来了,她坐在最后一排,抱歉地说父亲因为年迈多病,不能亲 自过来,格雷斯可以理解,两个人并没有拥抱。斯考特·邓肯也来了,还有泼马特 警长,科拉,格雷斯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出席,她根本不关心这些,只是紧紧地 搂着两个孩子坚持到最后。 两个星期以后,孩子们返回了学校,当然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们为失去爸爸而 伤心不安,格雷斯认为这是很正常的。早上她把孩子送到学校,放学又接他们回家, 她能感觉到,两个孩子很受伤害,这是拥有一个好爸爸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伤害永 远也不会消失。 但是这一切终于告一段落了。 杰克的尸检报告出来了。 有人说,格雷斯看到尸检报告的时候,整个人又垮掉了。但是情况不是那样的, 这份报告只是验证了一些她所知道的客观事实,杰克是她的丈夫,她深爱着他,他 们共同生活了13年,有了两个孩子,虽然他隐瞒了一些事情,但是有些东西是藏不 住的,迟早要浮出水面的。 格雷斯对此深信不疑。 她熟悉杰克的身体,了解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块肌肉,所以她根本不需要尸 检报告,根本不需要任何外部的东西来告诉她已经了然于胸的事实。 杰克的身上根本没有伤疤。 这就意味着——无论吉米说了什么,无论高登·迈克肯兹对维德·劳鲁说了什 么——杰克没有挨过枪。 格雷斯首先去了那家照相馆,找到了“毛球”,然后她又驱车到了百德敏斯特, 拜访了谢恩·阿尔沃斯母亲,最后她又通过种种程序,调查了杰克家族的信托资产, 格雷斯认识一个从利物浦过来的律师,现在是曼哈顿有名的体育经纪人,他为许多 有名的运动员建立了信托投资基金,他把杰克家族的资料看了一遍,用通俗易通的 语言给格雷斯讲了一遍。 在把所有的情况都了解清楚以后,格雷斯拜访了桑德拉·库娃,她丈夫的姐姐, 地点仍然是她位于纽约的办公室。 这一次桑德拉·库娃没有在大厅接待格雷斯。像上次一样,格雷斯仍然在看照 片墙,一位身穿宽松式便服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她把格雷斯带到一个小会议室, 格雷斯想起来了,这里就是上次她们长谈的地点。 “桑德拉·库娃女士马上就会过来。” “很好,谢谢。” 格雷斯一个人坐在会议室,这里还是老样子,只是桌子上多了一些黄色的留言 签和铅笔。格雷斯根本不想坐下来,她仍然一瘸一拐地踱着脚步,这时她的手机响 了,简单说了几句后就挂断了,然后把手机关了,不想再被打扰。 “嗨,格雷斯。” 桑德拉·库娃像一阵风走了进来,直奔角落里的小冰箱,打开门说道:“你想 喝点什么? ” “不用了,谢谢。” 她仍然弯腰看着冰箱里的东西,迫不及待地问道:“孩子们怎么样了? ” 格雷斯没有回答。桑德拉·库娃拿出了一瓶巴黎水,拧开盖子坐了下来。 “有什么事吗? ” 如何开始呢,是用试探的语气还是直截了当? 格雷斯选择了后者,“你不是因 为我才作维德·劳鲁律师的? ”她开门见山地说,“你做他的律师完全是因为想接 近他。” 桑德拉·库娃把水倒到玻璃杯里:“好的,假设这是对的。” “假设? ” “是的,在假设的前提下,我作为他的代理律师是想保护我的一个亲人,但是 我可以发誓,这绝对没有伤害我代理人的利益。” “真是一箭双雕啊。” “也许吧。” “你的亲人,你是说你弟弟吗? ” “应该是的。” “应该是的? ”格雷斯说道,“但是情况不是这样的,你没有保护你的弟弟。” 两个人的目光相遇了。 “我已经知道了。”格雷斯说道。 “噢? 那我要听听了。”她喝了一口巴黎水。 “那个时候你27岁,对不对? 刚刚从法律学院出来,是一名辩护律师? ,, “没错。” “那时你已经结婚了,有一个两岁的女儿,事业刚刚开始,但是你弟弟却把一 切搞砸了,桑德拉,那个晚上你也在,对不对? 在波士顿花园,你是到后台的另外 一个女孩,不是盖瑞·邓肯。” “你是怎么知道的? ”桑德拉没有一丝惊慌。 “吉米·x 说有一个红头发的女孩子,那是希拉·兰伯特,而另一个不断怂恿 杰克动手的女孩子是黑头发,而盖瑞·邓肯是金发,桑德拉,没有记错的话,你也 是黑头发。” 桑德拉笑了:“这能算作是证据吗? ” “不,也许不是,盖瑞·邓肯当时也去了,但是有可能去分散保安高登.迈克 肯兹的注意力,这样你们三个才可以溜进后台。” 桑德拉·库娃轻蔑地挥了挥手说:“继续说下去,真的很有意思。” “我可以直接说重点吗? ” “当然可以了。” “根据吉米·X 与高登·迈克肯兹的证词,那个晚上你弟弟遭到了枪击。” “是的,”桑德拉说道,“他在医院待了三个月。” “哪家医院? ” 桑德拉不假思索,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说:“波士顿总医院。” 格雷斯摇了摇头。 桑德拉见状就做了个鬼脸:“你不要告诉我你查了波士顿每家医院的记录? ” “不需要,”格雷斯说道,“他的身上没有伤疤。” 一阵沉默。 “谁都知道,遭到枪击会留下疤痕的,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不知道? 你弟弟 中枪了,但是我丈夫的身上却没有伤疤,只有一种解释,我从来没有和你弟弟结过 婚。”格雷斯把手放到桌子上,她的手在颤抖。 桑德拉什么也没说。 “你的弟弟,杰克·劳森那个晚上遭到了枪击,你和希拉·兰伯特在混乱中把 他拖了出来,但是枪伤是致命的,至少我希望是这样的,要不就是你杀了他。”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 “因为如果你把杰克送进医院,他们会向警方汇报,说有人遭到了枪击。 如果是一具尸体——扔在大街上——也会有人来调查,也会发现是被枪打死的。 你,一个前途无量的律师,感到害怕了,我想希拉·兰伯特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当 时整个世界都翻天了,所有的波:士顿媒体都在报道这件事,恶魔卡尔·维斯帕在 电视上公开表示要血债血还,所有的遇难家属也是这样,如果在那种情况被发现, 你会被捕,也许更糟糕。” 桑德拉·库娃没有说话。 “你给你父亲打电话了吗? 你问他怎么办了吗? 你联系你的老客户帮助你了吗 ? 或者你自己处理的尸体? ” 桑德拉大笑,“你的想象力真丰富,那我现在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 “当然了。” “如果说杰克·劳森15年前就死了,那么你嫁给了谁? ” “我嫁给了杰克·劳森,”格雷斯说道,“之前的名字是谢恩·阿尔沃斯。” 埃里克·吴根本没有在地下室囚禁两个人,格雷斯意识到了,只有一个,那个 牺牲了自己来挽救妻子性命的人。那个人知道自己就要死掉却要在最后关头揭开事 情的真相。 桑德拉·库娃又笑了:“这可真是一个可怕的推测。” “很容易证明的。” 桑德拉抱起双臂,向后靠去:“我不明白你说的某些情节,为什么我不把杰克 的尸体藏起来,假装他出走了呢? ” “没错,很多人都会提出这个问题。”格雷斯说道。 “就像谢恩·阿尔沃斯和希拉·兰伯特一样消失了。” “完全正确,”格雷斯回答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跟你们家的信托投资基金有 关了。” 这句话让桑德拉的脸都变白了:“投资基金? ” ‘‘我在杰克的桌子上找到了这些文件,并把这些东西拿给我的律师朋友看了。 你的祖父建立了六个信托投资基金,他有两个孩子,四个孙子孙女,我们先不考虑 钱的问题,先说说投票权的问题,你们六个人拥有着平等的投票权,你父亲拥有着 额外的4 9 /6 ,这样你们家就控制着整个家族的财产,52%对48%,我不是很了 解游戏的规则,但是你的祖父为了财产保留在自家,设了一条规定,如果有人在25 岁之前死去,那么他的投票权就要被剩下的5 个人平分,如果你的弟弟在那个晚上 死掉,就意味着你们家,你和你的爸爸,将不再拥有控制权了。” “你简直疯了。” “也许吧,”格雷斯说道,“但是请你告诉我,桑德拉,究竟是什么让你这么 做的? 是害怕被铺,还是怕失去控制权? 或者二者兼有之。不管怎么样,我知道你 让谢恩·阿尔沃斯顶替了杰克·劳森。这很容易证明的,我们可以翻出老照片,还 可以验DNA ,一切都该结束了。” 桑德拉用指尖敲着桌子,“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她说,“这么多年来你深 爱的人一直在骗你。” “不管怎样,这也是事实,”格雷斯说道,“你是怎么说服他与你配合的呢? ” “这个问题你也有了答案吧? ” 格雷斯耸了耸肩说:“阿尔沃斯夫人告诉我说,他们太穷了,谢恩的弟弟保罗 上不起大学,他们生活在贫民窟里,日子真是拮据极了,我的猜想是,你威胁了他 们,如果阿罗乐队的任何一个成员把真相说出去,都会受到伤害,谢恩没有选择了。” “接着说,格雷斯,你真的认为像谢恩那样的穷小子可以充当我弟弟吗? ” “有什么难的吗? 我想你和你爸爸在中间帮了不少的忙呢,得到一张身份证是 不成问题的,你们手里有出生证明等相关文件,你们可以说钱包丢了,然后再重新 照身份证不是很简单吗? 他有了新的驾照、护照等等。然后你们又在波士顿找到了 一个新律师,我的朋友发现,原来的律师是洛杉矶的,新律师不知道杰克长得什么 样,于是你们带他到那个律师的办公室,带着有效的身份证明,试想谁又会怀疑呢 ? 当时你弟弟刚刚大学毕业,所以一个全新的面孔出现也不会引来怀疑,然后他就 跑到国外,如果有人再碰到他,谢恩也已经成为杰克·劳森了,这是一个很普通的 名字。” 格雷斯等待她的反应。 桑德拉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你说到这儿我就该承认一切了吗? ” “你? 不! 我想还没有,不过你知道这一切都结束了。证明我丈夫不是你弟弟 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桑德拉·库娃慢吞吞地说:“也许吧,”这时候她的语气很谨慎,完全没有了 刚才的嚣张,“但是,这没有触犯任何的法律。” “是那样吗? ” “那好,假设你的推断是对的,我让你的丈夫冒充我的弟弟,但那是15年前的 事了,已经过了诉讼期限,我的表兄妹们会就家族的财产问题与我发生争执,但是 他们也不想惹上丑闻,我们会内部协商解决的,即使你所说的都是真的,我的责任 也没有什么的,好的,就算那个晚上我也在演唱会上,年轻冲动,但是谁又会责怪 一个当时被吓坏了的姑娘呢? ” 格雷斯的声音变得很轻柔:“我不是因为那些才来责怪你的。” “那你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 “刚开始你并没有做什么可怕的事情,你和你弟弟到演唱会找吉米是想要个说 法,去质问那个剽窃别人作品的小偷,这当然不是犯罪,但事情的发展方向错了, 你弟弟死了,你无法让他起死回生,所以你就做了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决定,你开始 伸出了魔手。” 桑德拉·库娃摊开双臂:“格雷斯! 你到这里究竟想要干什么? ” “答案! ” “我看你已经都知道了,”然后桑德拉气势汹汹地冲着格雷斯喊道,“一派胡 言。” “也许我还需要正义。” “什么正义? 你刚才也说了,发生这些事情都是可以理解的。” “事情到此为止可以理解,”格雷斯说道,声音仍然很轻柔,“我不会来找你, 但是还没有结束。” 桑德拉·库娃向后靠去,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希拉·兰伯特也很害怕,她认为最好的办法也是隐姓埋名,然后消失得无影 无踪,你们都说好要保守秘密,盖瑞·邓肯也选择了沉默,开始的时候,事情一切 顺利,但是后来,盖瑞·邓肯发现自己怀孕了。” 桑德拉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当谢恩,其实就是我的杰克同意扮演约翰·劳森的时候,他切断了一切与外 界的联系,一个人跑到国外,盖瑞·邓肯也找不到他,一个月以后,当她发现自己 怀孕了,不顾一切地要找到孩子的父亲,所以她来找你,她要开始新的生活,想要 说出真相,想要给孩子一个清白的身世,你很了解我的丈夫,如果盖瑞想要孩子, 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也会出来把真相说出来,桑德拉,到时候你会怎么样? ” 格雷斯看着自己的双手,仍然在微微地颤抖。 “所以你要让盖瑞·邓肯闭嘴,你是辩护律师,认识很多罪犯,于是你就找到 了蒙特·斯坎伦,一个手段高超的杀手。” 桑德拉打断了她的话:“你没有证据。” “我的丈夫成为杰克·劳森已经有很多年了,”格雷斯停顿了一下,想起卡尔 ·维斯帕告诉过她,杰克要把她找到,所以还是有些事情说不通,“现在我们有了 孩子,当时我就跟杰克说我想回到美国,但是他不同意,我再三要求,那都是我的 错,我真希望他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一” “格雷斯,真要是那样,你会有什么反应? ” 她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 桑德拉·库娃笑着说:“我想他也不知道。” 这个问题让格雷斯有些若有所思,但现在不是回忆的时候,她要继续给桑德拉 施加压力:“我们最后还是回到了纽约,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 所以要你帮我回忆一下了,随着周年纪念报道与维德·劳鲁的即将获释,希拉·兰 伯特,甚至还有杰克,决定要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杰克的睡眠不太好,或许他要 抚平心中的愧疚,但是你不希望事情这样发展下去,他们可以获得原谅,但是你不 行,因为你杀了盖瑞·邓肯。” “我再说一次,你有证据吗? ” “马上就要说到了,”格雷斯说道,“你从一开始就对我撒谎,不过有一件事 情你倒是说了实话。” “噢,天啊,”桑德拉的口气已经很有嘲讽的味道了,“是什么呢? ” “当杰克看到厨房那张老照片的时候,他立刻查了脸上画×的盖瑞·邓肯,发 现她在多年前死于一场火灾,但是他怀疑那不是一场意外,所以给你打了电话,这 就是电话为什么持续了9 分钟,你害怕杰克会说出去,所以你决定先下手为强,你 告诉杰克电话里说不清楚,要跟他到外面谈。然后你又给劳鲁打了电话,告诉他到 时候复仇了,你估计他会叫埃里克·吴杀了杰克,但是他没有那样做。” “我没有必要听你在这里说废话。” 但是格雷斯没有停下来,“我最大的失误就是在当天把照片拿给你看,杰克可 能不知道我做了副本,然后我又拿着这张带有两个杰克的照片满世界散发,你想让 我保持沉默,所以就派那个家伙拿着我女儿的便当盒来威胁我,希望我会被吓倒, 但是我没有听你的话,然后你就再次利用了吴,她想了解我到底知道些什么,然后 再杀了我。” “好了,够了,”桑德拉·库娃站了起来,“给我出去。” “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 “你还是没有证据。” “我是没有,”格雷斯说道,“但是你自己会坦白的。” 桑德拉再次笑了起来:“什么? 你以为我会承认? 你以为我会怕你吗? 我说过, 没有什么人能够威胁到我。” “桑德拉,看看窗外吧。” “什么? ” “到窗户这儿来,往下看,过来,我指给你看。” 格雷斯跛着脚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然后指着窗外,桑德拉·库娃小心翼翼地 走了过去,好像格雷斯随时准备要把她推下去一样。 当桑德拉·库娃往下看的时候,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在下面的停车道上,站着 两个魔鬼——卡尔·维斯帕和格拉姆。格雷斯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儿? ”桑德拉焦急地问道。 格雷斯没有回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什么东西:“这是泼马特警长的电话,你 有选择的权利,可以给他打电话,也可以走出去碰碰运气。” 格雷斯把那张纸放到了她的桌子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