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方胜男连忙起身让座,但明显地感觉到,今天的白秘书突然变得有些拘谨。方 胜男让座的手势收回来了好半天,并且已经转过身拿起纸杯顶住纯净水水阀的时候, 才见身着白领黄套裙的白秘书顺着她随意指向的一把椅子慢慢地坐了下,坐稳之后 对她又是一笑。 方胜男很不习惯别人对她这样,同时也很诧异。印象中风风火火的白秘书怎么 忽然间像是换了一个人?她们两人的位置似乎从这一刻起让这位白秘书给对调了一 下,并且从言语到肢体动作,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讨好的意思。 没等她愣过神,白秘书借着伸手接水杯的动作前倾着上身,尽量将嘴凑过来, 压低了嗓门说:“孟经理夸你啦!”见方胜男一脸的迷惑不解,又进一步说,“他 可是轻易不会表扬人的。”这似乎是对她今天这种变化的一种诠释。说完,随即恢 复了原来的坐姿。 方胜男依然不理解,确切地说,根本弄不懂白秘书的用意何在,暗忖:这话是 什么意思?孟经理夸我做什么?为什么要夸我呢?没理由。于是,她淡淡一笑: “怎么可能呢?我一个刚来的,快别拿我穷开心。” “瞧瞧,还不信?这不,郝董让我请您来啦。”白秘书对她用了多少天的“你” 这时换成了“您”,并且离开椅子,快移两步,靠得更近一些,“郝董不用电话而 是让我来叫一趟的人,以后都是担大任的。”说着一只手轻轻地拍在她的肩膀上,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看着你不一般。有前途!” 方胜男当然不会相信白秘书的这些甜言蜜语,相反,却紧张了起来:郝董这么 郑重其事地要她过去干什么?与账本有关还是无关?是不露声色地旁敲侧击一通, 还是会直截了当地要那包账本?或者,干脆粗暴地施行非法拘禁?连走私这种事都 能干出来的人,还有什么不敢干的!从白秘书此刻的表现来看,备不住他们会拿出 一种很友善的样子,甩出几沓钱,然后再绵里藏针地说些至关利害的话,软硬兼施 地让她交出账本……那么,交出了账本之后呢?方胜男想到的只能是那四个字: “杀人灭口!” 拍在她肩膀上的白秘书的这只手,白皙、柔软,此刻的方胜男却感觉到它正发 射着一种险恶。这种险恶随着看似亲切的一拍很快刺入了她的肌肤,继而变成恐惧, 迅速浸透了她体内的每一根神经。她的心骤然一紧! 不!决不能承认账本就在自己手里,更不能交出去,这一点必须清楚!无论面 对哪种情况都得挺住,否则,非但对不起朋友而且更害了自己!方胜男刚刚从电话 里讨来的那份自我得意之感在这一瞬间被搅得鸡飞狗跳。 她跟着白秘书来到了雕花木门,随即屏声静气地站在了枣红色老板桌的前面。 听得一声“你可以去了”,就觉得白秘书的双手箍住她双臂,将她转了一下,又向 下一摁,她便陷落在柔软的沙发里。随着一声沉闷的关门声,走廊里响起了白秘书 由近而远的一串松快的脚步。 方胜男猛然打了个激灵。她发现,自进门之后到坐在这里,她还一直没有正视 过这间经常策划着鬼主意的办公室,倒像自己犯了什么法,被人审讯似的。不,不 能这样,至少不能让这位道貌岸然又阴险狡猾的郝董看出些什么来。于是,她果断 地抬起双眼,把这间屋子不紧不慢地扫视一遍。 这间屋子的四道墙壁贴着一层高档装修材料,上面凸现着各式各样的人物图案。 仔细看看,还尽是一些西洋名画的浮雕作品。整个屋子的基调为淡淡的咖啡色,给 人一种安静而且凝重的感觉,体现着这间房子的使用者所拥有的权力还有威严。窗 帘是淡蓝色的,在这幽暗的色调里添加了一分动感,似乎在提醒着别人,屋子里充 满着强劲的活力。射进屋子的阳光被窗前薄薄的纱网割得散乱,闷头闷脑地匍匐在 猩红色的仿古手工地毯上。地毯上有几朵荷花图案,因为过分夸张,荷叶显得十分 懒散,漫不经心地向四处伸延。靠进门口的地方有一座近两米高的落地式鱼缸,禁 锢在里面的热带鱼正抖动着双翼和宽大的尾巴游上游下,展示着它们斑斓的色彩。 鱼缸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幅照片,照的也是浮雕,不过不是单个人物的而是一组。方 胜男觉得这个浮雕作品很眼熟,而且是多次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她把目光落 在了四周的沙发上,一个挨着一个的米色沙发此时很冷清,除了她坐着其中的一个 之外就是孟经理肥胖的身体压着的一个。堂堂的郝董当然坐在他的老板椅上,藏蓝 色西服和雪白的衬衫配着一条打得非常认真的蓝底白点真丝领带,看上去不但整洁 而且显得十分有教养。此刻,他上身挺直,虽属端坐但一只小臂放在桌面上,让上 半身自自然然地带着一定的偏转角度,将微侧一点的身体对着方胜男。如果拍照的 话,摄入镜头的将是一幅最佳半身像。一目了然,这位郝董非常注重自己的仪表, 就连坐姿也很有讲究。不过,使方胜男感觉最强烈的,还是从这尊坐像的骨子里透 出的一种高高在上的骄横和颐指气使。她心里明白,一出剧情不详、结尾难料的大 戏即将开场了。 其实,她原本也想到过可能会有这么一天的,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这一天真 的会来,而且如此之急。虽然她将扫视状的目光做得随意而且平静,可此时的脑袋 里却开了锅,不断地跳跃着各种各样的应对之策,但又好像哪一种都抓不牢,总觉 得周密不足疏漏多多,一个个都经不起仔细推敲,就像一份怎么也配不平的财务报 表,借与贷的数额总是难以相衡,周身的血液直往脑袋里涌。她努力地而且不停地 叮嘱自己:胆怯和紧张无济于事,车到山前多虑无益,况且“半身像”的那一双眼 睛正在沉稳地对着自己,现在需要的是冷静、再冷静,决不能露出任何慌乱的迹象。 可是,不自我叮嘱还好,当一旦意识到需要冷静而且不该慌张的时候,心里却加倍 地不安起来,觉得怀里像揣了一窝小鸡,七蹿八跳,拢也拢不住。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