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节 我心神俱碎地回了自己卧室,倒在床上动也不想动。我想我真是没用,千辛 万苦来到他身边,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杀他,就是杀不了他,难怪姐姐用那么幽怨 的眼神看着我,要跳楼。想必她对我已经很失望了!我对自己也是失望透顶,我 太小看了这个男人,他身上有种魔力,让靠近他的人不论抱着怎样的杀机,都会 不知不觉失去抗争的勇气。现在我是强撑着的,还能撑多久,我完全没有把握, 真不知道最后是他死在我手里,还是我死在他手里,或者是同归于尽…… 电话响了。 我忐忑不安地拿起电话,刚“喂”了一声,对方就说:“今晚后山墓地见。” 起风了。 还不到傍晚天色就暗了下来,乌云滚滚,突如其来的大风将花园里的蔷薇吹 得东倒西歪,残花遍地。主人出去应酬还没回来。我一个人坐在卧室的窗户边看 着被狂风摧残的蔷薇黯然神伤。看样子那些花撑不了多久,明早必是片花不留, 主人说我是蔷薇的化身,这是不是暗示我跟那些花儿会是同样的命运? 晚饭主人没有回来吃。 梓园的灯还是一样的辉煌灿烂,却掩饰不住内在的凄凉和荒芜,除了外面的 风声,整个庄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十一点多,佣人们大多已经睡了。我穿了件羊绒大衣裹着围巾出了门,穿过 后花园的灌木丛,径直上了后山。山上的风更大,没有月亮,暗藏在路边花草丛 中的灯虽然亮着,却对抗不了地狱一般的黑暗,发出的光很朦胧,绿莹莹的,像 无数幽灵的眼睛。 墓地更冷清了,石阶上尽是落叶,两边的长明灯是亮着的,哭泣的天使雕像 在长明灯的映射下仿佛被赋予了灵魂,栩栩如生中透着诡异,凝神静听,似乎能 听到天使还在“哭泣”。我看着墓碑上那个女人的照片突然觉得她很可怜,都入 土这么久了,还有什么好哭泣的,就算你从坟墓里爬出来又怎样,依然阻止不了 那个男人寻欢作乐,虽然那个男人口口声声说还爱着你,念着你,夜夜都站在卧 室的窗前望你,那只是他对现有的麻木生活感到无助而已,他“寻欢”寻到麻木 了,一定是为你吗?他是个与生俱来就疲惫和孤独的人,生在这样的家庭,他无 力改变什么,才把一次偶然的爱情当做了生命去经营,或许你和他这样的结局最 好不过,如果你还活着,如愿以偿嫁给了他,最后可能还是拥有不了他,因为他 改变不了自己风花雪月的本性,这是他们这种家族的人的通病,最后你不被气死 也要在漫长的等待和哀怨中孤独到死。 我在心里说的这些话你能听到吗?我是在跟你说,还是在跟我自己说?其实 我的境遇比你好不到哪里去,明明活着,却已经死去,有时候我真希望跟你一样 躺进去…… 可能你会怨我,憎恶我,怪我不该处心积虑地来杀他,可是如果你知道我背 负着怎样的仇恨,你或许会改变看法,人若不是被逼到绝境,谁愿意去杀人呢? 因为这个仇恨,我才剥了自己的皮,换上现在这张脸!三年前躺在手术台上 时虽然神经被麻醉,但满眼都是血的情景至今还在脑海中浮现,第一次见到他就 是在满眼血光中,这是我和他的宿命,血的开始,必定就是血的结束,没有办法 的事情。 “对不起,我来晚了。” 约我见面的人来到身后。 我没有回头。“没关系,我也才来。” “今天的风有点大,你不冷吗?”他站到了我旁边,也穿着大衣。 “还好。”我回答,还是没看他。 “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他侧着脸看着我问,“还要不要紧?” “不碍事了。” “真是让我很担心……” “你不用担心,这次谢谢你了。” “谢什么,又不是我救的你,我只是给他报了信而已。” “如果不是你报信,他又怎么会从巴黎赶回来呢?” “我劝你还是离开梓园吧,你会死掉的。” “为什么劝我?你不是也一样恨他们吗?” “恨归恨,可死有时候是一种解脱,我都没解脱,怎么可能让他解脱?” “那你……” “我只是想让他失去,失去他拥有的一切!” “可我要的就是他的命!” “你要不了的。” “凭什么这么说,如果我下定了决心,随时都可以。” “你不了解他,他不是你想的那么好对付,他看上去好像漫不经心的样子, 其实心里比谁都看得清,他是高智商你知不知道?说不定他已经发现你的身份了。” 我的心一阵狂跳…… “我没说错吧,可能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了你的身份,只是没有挑明而已。” “也……也不一定的。”我心乱如麻。 “什么不一定,而是肯定!他绝对没你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从他的经商之道 我就发现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你看他一天到晚玩,逍遥快活,生意上的事管得 很少,可是他的事业却一样越做越大,他在心里运筹帷幄呢,做什么都是算准了 的,而且总是算在别人前面,要想夺他的先机,很难!我现在都怀疑,我有没有 把握赢得了他……” 我连连摇头:“可我还是不能这么放弃。” “我不是要你放弃复仇,而是要你放弃以这种方式复仇,这样会把你自己的 命都搭进去,况且梓园是个黑洞一样的地方,暗藏了很多罪恶,又不是住着朱道 枫一个人,他并不能时时刻刻保护你,谁晓得下次你有没有逃脱的机会。” “就算我杀不了他,也不要他好过……” “像上次你给他送棺材一样,让他害怕?你看他怕了吗?他还把你送的棺材 做成了艺术品,明摆着就是做给你看的……” “抱歉,这个我不想多说。” “那我不说了,你还在写小说对吗?” “是的。” “不要把自己当成书中人,你可以操纵书中人物的命运,但现实中人的命运 自己是很难掌控的,很多时候人算不如天算……” “我该回去了,晚了怕他追问……” “好的,那你小心一点,有什么事及时给我打电话。” “我会的。” 于是我们就此话别,他直接下山从围墙外离开,我则从原路返回了梓园。还 没上楼,就发现我的主人等候在客厅的壁炉边,开了盏小灯,幽暗的灯光下那副 棺材显得阴森诡异,墙上还挂着他的“遗像”,猛一看以为是棺材里爬出来的鬼 坐在那儿。 “幽兰,上哪去了?”我知道他会问。 “出去走走。” “这么晚了,外面风又大,可不是散步的好时候。” 我没理他,径直上楼。他马上跟了过来,在我进房间前拽住了我,“幽兰, 我想跟你谈谈……” “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早就想找你谈……” 我的心又开始狂跳。他要跟我谈什么? “走,到书房去,那里说话比较方便。”说着就搂着我上楼,进了书房,他 拉我坐在沙发上,点根烟,吐了几个烟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我想跟 你讲个故事。” “讲故事?什么故事?”我强装镇定。 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微笑着看着我,说,“真的想听?好,我给你讲, 大概是七八年前吧,有一次我从国外回来,晚上举行Party ,来了很多客人,其 中有一个客人叫Lisa,是我在意大利认识的女朋友,我们上过几次床,说红颜知 己也可以……” 我赶紧别过脸,拉开他的手,起身坐到他对面。 “干吗,都是成年人了,说这个没关系吧?”他看着我笑。 “我想去睡了。”说着我就站起身。 “好,好,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怕了你了,”他连忙拉我坐下,接着讲, “当时我跟她坐在楼梯口的沙发上聊天,还有一个叫牧文的朋友也在场,正聊得 高兴的时候,突然Lisa一声尖叫,差点晕过去,我们问她怎么了,她就指着书房 的方向连声说‘怪物,怪物……’,我们连忙跑进书房,刚开门,就看见一个人 影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我背上一阵发冷…… 他却接着说:“我们赶到楼下花园的时候,没有见着人,却在后花园的秋千 架上发现了一件破旧的大衣……当时拿着那件大衣,我忽然想起几年前发生在梓 园的一件惨事,有个孩子闯进庄园被狗咬伤,面容被毁,我本来是要尽全力救那 孩子,不巧家母突然病重,我只得赶回香港去看望母亲,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不 见了,医院的护士说孩子拆纱布的第二天就不见了,我动用一切力量去找,始终 没线索,谁也不知道那是谁家的孩子……但我一直很惦记那孩子,说不清为什么, 总觉得她还会再出现,所以当庄园里突然被人发现有怪物时,我就怀疑她就是那 孩子……” 说到这里,他抬眼定定地看着我,目光穿过烟雾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好像我 身上藏了天大的秘密,他急于想知道。 “后来呢?”我镇定自若地问他。 “后来?”他眉毛一扬,不知不觉已经抽完了一根烟,“后来还需要我讲吗?” “为什么不需要?”我兵来将挡。 “不讲了吧,幽兰,”他看着我,目光闪烁不定,“我给你讲了故事,你是 不是也应该讲讲你的故事呢?我从没见你谈过自己,我对你的了解很少……” “没什么好谈的!我不是你故事里的那个孩子!” “幽兰……” “我去给您冲杯咖啡,咖啡可以醒脑。”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 一带上门,我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他怀疑了!他真的怀疑了!是什么时候暴 露身份的,他怎么知道我就是那个孩子?难道他真的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不,不,他还只是怀疑,他并没有肯定不是吗?我强迫自己镇定,进了厨房 还在发抖,一杯咖啡冲了几次才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