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重新上演无声电影的电影院,”她建议说,“是个很好的作案地点;马戏团 驯兽师的带篷大马车,也可以;银行保险柜;教堂忏悔室;火车站的候车窀;船坞 和仓库。前两年,在一座小麦仓库里发现福尔帕公司的一位工程师。人们找了八个 月,以为他出逃了,把仓库腾空以后发现了他,好像刚刚死去,如同埃及木乃伊一 样完好;人们说麦粒起到了干燥剂作用,而且小麦本身的自然发酵消耗了氧气,所 以他的尸体犹如保存在真空状态之中,这种环境最为适宜:尸体已完全干燥,像鞣 制过一样。” 玛尔普莱小姐大做惊愕之状,这更加鼓励迈克对案情细节添油加醋。 对于如何制造一桩完美罪行,谁都没有一个清晰思路,特别是在谴责一切罪行 的布朗神父面前和对一切罪行望而生畏的玛尔普莱小姐面前更是如此,但迈克仍然 继续列数着完美罪行的理想作案地点,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每一个地点都在尼录·乌尔弗详细记录的记事簿上做了沣明。 那是五六本大簿子,是专门为那项任务制作的。 由于开本那样大,又是那样重,我们才称它们为大簿子,长约为四十厘米,宽 是二十厘米,二百多页,尼录·乌尔弗很少拿到ACP 聚谈会上,除非他想展示某项 精心致力于的特殊工作。另外一些时候,这几本大簿子放在商业咖啡馆里,由服务 生托马斯,也就是重音落在后一个音节的托马斯保管。 有时因为懒惰,有时因为聚谈会没有兴味或因为缺乏新材料,从而没有什么可 概述的,这个罪行统计簿的每页起始部位只记录着出席会议的成员名字。而另外一 些页上则记满了可怕的东西,杀人凶手的照片,葬礼照片,被害人照片,凶器照片 以及相关报道。这些东西摆放在记事簿上,如同干净整齐公墓里的一座座真正的陵 墓。今天,任何一个有名望的艺术家都可能为这一页页的东西花上一个金比索,将 它们变成一座引人的现代艺术宫。 八月份之前一两个月的每次聚淡会几乎都用在了筹划一桩完美罪行上了。 七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四,尼录·鸟尔弗用自己特有的速记方式,把ACP 聚谈会 成员经过艰苦讨论后得出的结论记录在案:“被害人,年轻,前途无量,善良家庭。 这样更令人悲伤。男性,不能是女性。理由很明显:公众不喜欢被害人是女性。公 众很喜欢完美罪行,公众以他们的想像力和寓言般的能力能造出完美的罪行。公众 认为如果是女性,损失较少,十个男性读者要有八个认为部分过错是女性。社会也 是这样,罪行发生在社会,但并不想改变社会。如果社会由于发生罪行而改变,那 将是破天荒第一次。另一点也很重要:十个读者中,七个是女性.但十个侦探小说 读者中,八个是男性,女性更喜欢女性写的侦探小说,更喜欢的是阿加莎.克里斯 蒂、P .D 詹姆斯、帕特里露·赫金密斯,而不是柯南道尔、爱伦.坡或切斯特顿。 这一切都是科学的,有统计数字。杀人凶手:电影中的那种坏蛋,凶残、毫无顾忌, 比被害人年龄大。排除的动机:嫉妒或金钱……这些是百分之七十二罪行的动机。 不是纯粹的动机:只是因为爱,只为了会钱。应该忽略以下动机:嫉妒、凌辱和阶 级心理;金钱、仇恨和自傲。非常无耻,非常丑恶,丑恶中的无耻,无耻中的丑恶。 还有凌辱和堕落的感情和感情的堕落。完美罪行也是一样。作案地点:对被害人来 说,绝不是惯常地点,不是他家,不是工作地点,不是他的汽车。但可以是游乐园 的旋转车,朋友婚礼,餐馆出口或餐馆洗手问,也可以是公证员的前厅,日期只有 被害人知道;也是好的作案地点:圣诞节子时弥撒。绝不能有对罪犯的拯救。罪犯 非常凶恶,越凶越好。” 尼录像理事会秘书似的读完那些笔录以后,大家都认为非常合适,但布朗神父 表示反对。 “很显然,让罪行发生在圣诞节子时弥撒上,我认为太过分了。我如果不阻止 罪行发生在圣诞节前夜,不把它干干净净地送到上帝面前,人们就不知道我在ACP 聚淡会上起什么作用……” 迈克眯缝着双眼,呼吸着咖啡馆里的浓重空气,仿佛那是罪行艺术的真正、令 人陶醉的香精。 “必须稳准狠。”她一边说一边玩味着她的残暴性。 后来几个星期,每个人都为完美罪行提供点东西,但只有帕科·科尔特斯除外, 他用宽容的态度关注着他们的准备工作。 “我作为小说家已经自娱自乐了几乎二十五年。现在该轮到你们了,轮到你们 这些年轻人和业余爱好者。” 不过,大家要求他作为裁判,在众多情节、细节和不在现场犯罪的理由中选择 哪一种更具有说服力、更具有艺术性、更具有逻辑性。 “被害人应该是个雷诺机械师。”有人举例说。“应该让艺术走近民众,应该 用民众语言对民众讲话,给他们讲述他们熟悉的东西和环境。要具有范例性:让这 个社会看到,那么多人在如此粗鄙的条件下工作,不产生暴力事件才怪呢。” “从那儿到社会小说,只有一步之遥。”帕科想起了埃斯贝哈对他讲的话,纠 正说。 ACP 聚谈会的成员们在这样的研究探索中,紧张而创造性地工作了两个月,尼 录一直兢兢业业。 如果一位法官或警察手上在侦破一件实案,而又无法解释作那些笔录的缘由, 很可能把掌握那些大簿子的人推入极大的困境中。 好像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日记虔诚地保存着与他变态有关的一切情况,并且井井 有条,仿佛那是自我满足的祭坛,把低级的潜意识供奉给一个邪恶神明。 可是,尼录.乌尔弗和那样一个看上去没有任何病理知识的人完全相反。帕科 ·科尔特斯像习惯上做的那样给他取这个名字,看重的不是他具有侦探的细致工作 作风——他确实如此,而且有过之而无不足( 是一个天生的侦探) ——,而是他的 外表。他很像雷克斯‘斯托特的侦探:体重一百三十公斤,在拉腊大街开家饭馆并 以此为生,声名越来越大。他酷爱侦探小说和钓蟹,这完全符合他的哀伤性格:现 在已经没有以前那样的小说,西班牙河流里也没有一只螃蟹。他是帕科最老的朋友。 他们是在死去的埃斯贝哈出版科尔特斯第一部小说《夜是年轻的》那天认识的。 那本书的封面堪称收藏家的极品,上面有个姑娘躺在地上,她倒下时裙子掀到 上面,膝盖以上到大腿根部同松紧带完全暴露在外面。那时还处在书刊审查年代。 姑娘身穿白色衣服,袒胸露背。艺术家动情地用透视法记录下了那一刻。她的两只 脚,一只穿着尖头高跟鞋,另一只鞋则随便扔在身边。那只没穿鞋的脚五个趾甲都 染成红色,但是由于印刷拼版问题,红色印迹没有完全覆盖在趾甲上,存在些许错 位,从而看上去像似五只红色蟑螂在从趾尖往那儿啃咬。那时,在封面上署名为雷 米·伯内特的帕科·科尔特斯甚至没有注意那个小小纰漏。而署名中的雷米取自贝 特·切尼( 贝特·切尼(1893-1951) ,英国作家) 小说中的人物雷米·考森(雷米 ·考森,法国电影导演让-吕克戈达尔的《阿尔伐城,雷米考森的奇异历险》中也 有这个人物。),伯内特取自《小小救世主》的作者威廉- 赖利·伯内特(威廉· 赖利·伯内特(1899 一1982) ,美国作家。),而爱德华·G ·鲁滨逊((1893 - 1973) .美国电影演员.)在银幕上惟妙惟肖地演绎了这部作品。雷米- 伯内特— —他这样说——恰巧走进拉腊大街那家餐馆,同他当时与之相恋的未婚妻庆贺《夜 是年轻的》一书的出版。还没有上来第二道菜,他们就喝醉了。餐馆主人走过来问 他们是否满意时,帕科- 科尔特斯的未婚妻把放在水杯上的那本书拿给他看;他们 把书放在水杯上,是为了让书时刻在眼皮底下,以免丢失。 “是这位写的。 尼录.乌尔弗——他当时不叫这个绰号,而是真名实姓,即安东尼奥- 索伯拉 多——不相信,因为封面上署名作者并不能讲帕科·科尔特斯那样完美的西班牙语。 他觉得那是酒后开玩笑。 帕科变得严肃起来,对他说:“我们是喝多了,但这部小说是我写的,还有另 外五部呢。” “我不认识这位作者。”索伯拉多对他说。 “我不是刚刚对您说那个名字就是我,而且我是第一次用这个名字,您怎能听 得耳熟呢? 这是第六部小说。” “我不相信。” 五分钟后,他们已经入迷地谈论起侦探小说了。 “你喜欢哪些小说? 有名的? ”科尔特斯问。 尼录.乌尔弗意识到他面前的这位真的是专家。 “什么样的是有名小说? ” “很遗憾,”刚刚发表作品的小说家自辩说。“我说的是经典作家,你知道马 莱特(马莱特(1909--1996),法国作家。)、麦科伊(麦科伊(1897 1955) ,美国 作家)、威廉·艾里什(1903--1968) ,美国作家)……” “我认为道尔、阿加莎、西默农是有名作家。” “那儿位是经典作家。” “我同意你的看法。”安东尼奥·索伯拉多开始讲起来。 “你的那些我喜欢麦科伊的《告别明天》和艾里什的《新娘一身黑装》;而我 的那些我喜欢亚瑟(亚瑟,柯南道尔的名字)爵士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回来了》, 西默农的《整夜听见火车驶过的男人》和贵夫人(贵夫人.指阿加莎·克里斯蒂。) 的《罗杰- 亚科洛德凶案》或者《十个小黑孩》.我不知道哪一部最好。” 他一口气谈出那么多书目,十分令人钦佩,他好像一个接受考试的学生,希望 得到免费入学的资格。 帕科和未婚妻感到惊讶。 “不错。”小说家说。“可是,你熟悉加斯顿·勒鲁( 加斯顿·勒鲁(1888 1927), 法国作家。) 的《黄色房间的秘密》、多罗西·塞耶((多罗西·塞耶(1893 1957) , 英国女作家。))的《贝特勋爵》和《陌生人》、范·戴恩(范·戴恩(1888 一1939), 美国作家。)的《本森事件》、迪克森·卡尔(迪克森·卡尔(1906 1977) ,美国 作家。)的《电报员问题》,还有埃勒里·奎恩(埃勒里·奎恩,是弗雷德累·达 奈和曼弗里德·李二人写作的笔名。)的《丝帽的奥秘》吗?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优 秀小说。而这些是大手笔,应该倍加赞赏的,是经典之作。它们是探案小说之最, 如同劳斯莱斯是汽车之最、米开朗琪罗(米开朗琪罗(1475 一1564) ,意大利文艺 复兴盛期的雕塑家、画家、建筑师和诗人。)顶极之作西斯廷小教堂天顶画。我明 天给你带来。” 科尔特斯和索伯拉多就这样开始成了朋友。科尔特斯把他介绍给他的律师,这 是另一个纸上罪行爱好者。律师奠得斯托·奥尔特加对侦探小说的激情比索伯拉多 更高,科尔特斯早已把他拉进那个团伙里。 他们这样经常见面六个月后,创建了聚谈会,即完美罪行之友俱乐部,索伯拉 多、奥尔特加、帕科·科尔特斯和帕科.科尔特斯的未婚妻米拉格露丝是创建核心, 米拉格露丝很年轻,她与一个富人结婚不到一年便分居了,除此之外对她便没有更 多了解了。 从第一刻起,对会计工作有丰富经验的索伯拉多自荐为ACP 聚谈会开立几个账 簿,记录收入和支出,同时为聚谈会举行会议时做记录。他不能出席会议时,别人 替他记录讨论的内容,而这几年,ACP 的历史记录已经成为令人瞩目的文献:世界 范围犯罪现象中的最突出案例,这些方方正正的剪报已经分类并且附以评注,整整 齐齐地贴在那几册厚簿子上;聚淡会成员每人都要凑份子,用这些钱定期从法尔马 西亚大街的一家小印刷厂购买这种簿子。 当调查路纳大街警察所所长堂路易斯·阿尔瓦雷斯被害案件时,那些厚簿是首 先被查抄的,而且调查涉及到帕科.科尔特斯和ACP 聚谈会的成员,看来调查之路 比想象的要曲折得多。 那件凶案把所有人都牵连进去了,有的是几个小时,有的是几个星期,当然可 以预测到,造成的后果是令人痛心的。马格利特本人也认为凶案是对他的威胁,可 能葬送他在警察机构里的前程,因为调查结束后.不但使他与ACP 聚谈会的关系. 而且工作中的事,比如他自己没计的可以安安稳稳呆在他的实验窄而不受任何人十 扰的装置也暴露出来。 凶案的关键事实是:人们发现堂路易斯躺在他自己的汽车里,头部中了一颗子 弹;汽车停在瓦耶加斯村附近的荒野里.瓦耶加斯过去叫富恩格拉拉村,现在叫埃 拉斯村。 子弹直径为七点六五毫米,和堂路易斯本人手枪的直径相同,只是他的手枪是 一把卡迪克斯牌左轮手枪,还放在枪套里,挂在身体右侧腰间;没有发现行凶手枪。 由于行凶子弹直径与恐怖组织埃塔暗杀使用的不一致,首先排除了埃塔作案的 可能性,这也许是正确的,由此不得不将凶案归罪于当时还在流动的其他恐怖组织 中的“格拉波”(“格托波”是“十月一日抵抗法西斯组织”的缩写),这个组织 常常使用从警察那里偷来的手枪。 虽然把罪责推到格拉波身上,但并不意味那就不是第三者作的案,因为在警察 所里认定那个组织的成员比智力障碍者强不了多少,而埃塔成员则不一样,他们丧 尽天良、有谋略,由此,很多人,甚至审慎的人,把他们列为精明之列。 第二天,这个消息便出现在所有报纸的第一版,并且作为电视日报的头条新闻 播出:“格拉波重现马德里。警察所长被害。” 在路纳大街警察所为被害人举行追悼仪式,新设了小教堂,尸体上覆盖着西班 牙国旗,追授警务功勋奖章,死者遗孀、多拉和琼的母亲堂娜阿松西翁·阿布利尔 将享受相当于她丈夫百分之百工资的抚恤金。 阿尔瓦雷斯夫人和她的两个女儿出席了追悼会,真的,两个女儿不得不向这儿 和那儿的女友借用服丧衣服,因为她们身边没有,那时也不能跑商店寻购。 多拉的感情在那时是很复杂的。自从那个下午——父亲给她送去电视机、碰见 帕科·科尔特斯的那个下午——,她就再没有见到父亲。从那时起,堂路易斯对女 婿的威胁越演越烈,甚至到新学校去找他,并且在一间教室门口.当着学生的面搞 了一个令人羞怯的场面:他发现帕科继续偷偷去看他先前的未婚妻米拉格露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