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你现在是不是又要搞侦探公司了? ”梅生问。 “不是,那是个人的工作。我们这样说吧,我是为了家人的利益去破获那个案 子的。” 三个朋友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没费多大劲儿便把堂路易斯的生平重现了 起来。 他,于一九一八年出生在埃尔费罗尔,和独裁者一样,他也出生在这个地方。 这种情况使许多人认为佛朗哥亲自保护了这位同乡的仕途青云直上,至少在最初的 年代里,有两三次关键时刻关照了他,而如果没有一个权势兼而有之的保护人,他 的仕途会像许许多多人一样原地驻足。也是与佛朗哥的同乡关系并且得到后者的保 护,才能解释堂路易斯对他为什么怀有爱。 不过,帕科认为他岳父与佛朗哥之间除了是同乡外,再没有别的关系。如果像 流言蜚语讲的那样,堂路易斯与佛朗哥有什么关系的话,他会知道的,因为那种事 家里人都会知道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再次问了问岳母。 “路易斯认识他,因为他也是埃尔费罗尔人,他还认识佛朗哥的父母、兄弟姐 妹。”岳母对他解释说。“现在,只是这么多。一次,那是战争结束后,路易斯执 行仟务与他相遇。手下人对他说.阁下,这个小伙子是您家乡的人。那时我们还没 有结婚,我还不认议他。佛朗哥问他,您叫什么名字。佛朗哥非常傲慢,对所有人 讲活都以‘您’相称。路易斯回答完,又对他说,我认识您的父亲和您的祖父。后 来,再没有讲过话。” 但是,许多同事知道他是埃尔费罗尔人.便猜测他与那个军人应该多少有点关 系,对此堂路易斯没有否认,从而不时得到好处。 那些回忆又引来别的回忆。 “共和派分子还杀了他的一个兄弟,是长枪党成员。”阿松西翁继续说道,“ 说老实话,你们无法想象战争期间马德里是什么样子,无法想象我们看到的事……” 她好像要说,如果不是由于佛朗哥,那些人肯定会干掉他们的,不放掉一个活 的,不是他们的人,绝不放掉一个。 现在划帕科来说,那已是一样的了。他又对岳母说:“我正在写一部有关那个 年代的小说.需要创造时代气氛。你能不能让我看看路易斯的材料? ” “可是,孩子,你不是把你的小说都放在外国环境里吗?” “是那样,阿松西翁。可现在时代变了。” 那只是一个计谋,想再看看那一大夹子照片,那天下午去接女儿薇奥莱塔时曾 经看见过。 帕科偷偷地,什么都没有对多拉说,利用从岳母家接回小女儿的机会,经常光 顾那里,用些时间看那些材料,在许多情况下,借口帮助岳母整理。 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始以另外一种方式看他的岳父。他活着时,他出现在 哪罩,就把影响带到哪里,他本人是那样令人讨扶,外表丑陋、衰弱,有一张葡萄 酒颜色的脸,那是酒精浇灌出来的,指尖染着尼占丁,富有嘲讽意味的唇胡,修剪 得像戏弄法西斯分子一样,那副深色墨镜把他自己漫画化了。他与人打交道的方式 是,总是寻找最能伤害谈话的对方,精心选择最恶毒的词、最刺伤人心的词,对陌 生人,那样彬彬有礼,邶样虚伪,那样亲切,对最接近的人从来没有过的亲切;他 很诙谐,可以使任何一个人晕头转向,甚至以为他足一个很欢快的人,可以对他进 行各种判断的那一切渐渐消失了。他的方法很科学。 帕科看着那些照片,竟然觉得面前足那样一个人,可以毫无危险地走近他。而 前的好像一头死去的害兽。 堂路易斯年轻时甚至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由于照片上看不出身材多高,在身 份证上、驾驶证上、警察证上、代理人证上……好像还显得英俊、潇洒。还有别的 东西也能唤起兴味的,比如一张旧的剪报,上面有将何塞·安东尼奥(指何塞安东 尼奥普里莫·德·里维拉。) 遗体运往马德里的照片,一支庞大的送葬马队,点着大蜡烛。五彩缤纷的晚霞, 满天星斗,富有诗意的远景;在这张剪报上,有一支用手画的箭头,墨迹已经陈旧, 箭头指向一大群人中的一个年轻人,可以推测——不是从相貌相似,而是从制服、 皮带、蓝色衬衣上——那是路易斯‘阿尔瓦雷斯。 阿松西翁.阿布利尔把那个盒子推给帕科,但看那样子不准备继续讲述第一个 下午的那种心中秘密。 “孩子,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我都不记得了。”她挑选这样的词句,是想 改变话题。 岳母对他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讲述了那么多东西,应该满意了。共同生活的 全部历史简述在笔记本的一页纸上。从某种意义上讲,他认为所有人的生活缩化成 一页纸。 对于某些人来说,在他们的生活中很难找到点什么置于墓碑——这墓碑立在公 墓里,立在他们的遗体之上——的两个日期中间。 “这是我了解到有关我岳父的情况。”那次在商业咖啡馆约会过了十五天,帕 科对他的朋友这样说。“他一九一八年生在埃尔费罗尔。他父亲是海军,退役时是 少校,死于一九三六年,即战争开始后两个月。一直生病。他母亲住在埃尔费罗尔, 直到战争结束后她儿子想留在马德里,儿子把她接到那里。他在两兄弟中是弟弟, 哥哥是长枪党党员,在马德里被打死。据我岳母说,路易斯的母亲是粗鄙女人,真 正的少校夫人,养成了下达命令的习惯,粗暴,专断。让她无法生活。她认为大儿 子被杀害,这给了她各种权利,任意对小儿子施暴。战争爆发时,小儿子在圣地亚 哥读法律系四年级。从一九三六年十一月起,在长枪党第三团当志愿者,战争结束 时,他同军法处紧急处治科进驻马德里。那段时间迷雾重重。我岳母又不想给我讲 任何东西,也许因为她记不得了,也许因为他们那时还没有相恋,也许因为她不想 讲。” “这儿由我来接着讲述。”马格利特说。“他五月十六日到达马德里,立刻派 往一个什么刑事调查局。已经成为警察。他可能读完了法律专业,因为他在各种登 记材料上都说明是法律硕士。” “看样子法律这个专业把四面八方的垃圾都收拢在一起。”梅生哀伤地说,那 是为法律界感到悲痛。 “也不需要那种专业知识,但是毫无疑问,这个专业助了他一臂之力,因为他 很年轻时就当卜检察官。那时他才二十二岁。头几个月在巴伦西亚的集中营工作, 辨认囚禁的人,后来在阿尔马格罗大街的所谓特殊案件中心工作。” “太糟糕了。”梅生断言说。“那些案件充斥战争法庭,从那里出来的人被判 处一次或多次死刑,这是检察官提出的。” “我接下去。”马格利特打断他的话。“他一九四。年提出调到蓬特维德里, 想离他母亲近些。他的请调报告得到了批准,但过了九个月又同母亲回到马德里。 那时,他认识了你岳母,三个月后同她结婚。他被提升为分队长是结婚以后的事。” “战争使所有人做事都急促促的,我家二老的婚礼也是那样。”马尔洛维说: 马格利特请他加入进来,顺便说一下,帕科- 斯帕德对此很不高兴。“只是我家二 老的事更有趣:他们结婚以后才一个星期,我的老头子就同蓝色师去了俄国。简直 都疯了。” “我觉得多拉应该知道,她母亲和父亲只谈三个月恋爱就结了婚。”帕科说。 “她大概给我讲过一次。” “先孕后婚,那是正常现象。我家的二老也是先孕后婚。”马尔洛维推断说。 “看来所有人都是快速结婚。” “也许以前就认识,”马格利特指出,“但是,他同到马德里以后两个人结婚。 如果谈上恋爱r ,那段时间没有见面或者很少见而。那时是他的第二次调动,已经 晋升,工资很可观。他很年轻,二十四岁。他们把他母亲接了来。” “调动? 往什么地方调动? ‘’帕科·斯帕德问。”调到阿尔瓦塞特,是不是 ? “ “好家伙,你他妈的怎么知道? ”马格利特这样回答说。 “谁是阿尔瓦塞特人? ”帕科这样问,也算做对马格利特的回答。 梅生和马格利特对视了一下,对那个问题不甚了了。 他们停了·会儿,在脑子里思索着。他们不知道谁足阿尔瓦塞特的人。 “波埃是阿尔瓦塞特人。”马尔洛维说。 “我以为他是一个小镇子的人。”马格利特纠正说。 “是一个小镇子的人,名字叫阿尔莫尼亚。但他的老家是阿尔瓦塞特。”马尔 洛维介绍说。 “而邶和你岳父有什么关系?”梅生问。 “只是一个直觉。”帕科说。“波埃是怎么出现存我们聚谈会的? ” 三个朋友中没有一个记得细节了。帕科解答了那个问题。 “他说在这座楼上的学校学习。他还对我们说,准备进大学。是不是这样? ” 梅生和马格利特开始记起来了。马尔洛维同意帕科的说法。 “我去过大学校长办公室。看见了波埃的学历材料。 他在大学注册的是下午班,但在法律系三年级,这就是说他两年前就入学了。 他为什么在这样的事情上说谎,不是太天真了吗? “ “你这不是把话题拖得太远了吗? ” “战争结束以后,在阿尔瓦塞特进行的镇压很可怖。死了好儿百人。这事所有 人都知道。” “又是内战?”马格利特问。“等一等,帕科。你岳父是一九四九年重新调同 马德里的。”马格利特看了看一张纸条,上而抄录着堂路易斯的T 作简历。 “另外,”马格利特补允说,“波埃的父亲大概死于六十年代。” “准确地说,是一九六0 年。”帕科·斯帕德确认说。“波埃生于一九六O 年。 他现在二十二岁,或者今年满二十二岁。” “你这不是在暗示,波埃对什么有嫌疑‘不合乎逻辑。” 梅生说.他又关心起逻辑来了。 “在内战的这些事情上,逻辑学根本派不上用场。发生的事情也是没有逻辑的。 惟一应该知道的是,在波埃父亲和我岳父之间是否有联系。” “我们这样想象一下,就算有联系吧,是生活把他们两个人结合在一起。在这 里,一个人的儿子杀死另外一个人是那样令人难以置信,如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 一部小说。” “洛伦,你别总把阿加莎·克里斯蒂挂在嘴边上。”梅生提醒说,他一副痛苦 表情。 “一时心血来潮。” “心血来潮? ” “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大部分小说,都是心血来潮时写成的。每个人都有心血 来潮的时候,案件常常能够侦破,也是因为侦破人员心血来潮。不知道为什么美国 人有心血来潮的时候,而西班牙人没有。我是说,”帕科继续说道,“波埃是个特 殊人物。他内向,严肃,做事用心。他非常聪明。 从不相信任何人……“ “相信马尔洛维。”马格利特说。“对我也相信。在他去卡斯特利翁之前,我 们一直见面。他并不很内向。和我在一起,有话说。” 马尔洛维看了马格利特一眼,但没说什么。 “有关他的生活,他对你说过什么没有? ”帕科问道。 “你们在一起那么多次,你对他有什么了解? 你如果知道什么,现在该是说出 来的时候了。如果他那条线索是错的,我们就丢弃它。但是,你什么也讲不出来, 因为波埃从不讲他自己。他甚至完全可以看做一个很开朗的人,善于社交。 喜欢加入到谈话中来,也讲话,但实际上谁对他都不了解。“ “那是实情。”马格利特承认说。“第一天他对我说,他没见过他父亲,因为 他出生时父亲就死r 。从那以后再没对我讲起那事,也没讲起他的姐姐哥哥。他说 姐姐和哥哥比他大好几岁。但他在那打住话头,不再讲他家的私事。” “你对我岳父还知道什么? ”帕科问马格利特。 “他回到马德里以后,再没有离开过。他的名声,你自己知道是怎样的。” “那是,”帕科说,“等于什么都不知道。一定有人知道更多有关他的事。” “一个警察的生活,”马格利特承认说,“一方面足他介入的案件,另一方面 是他与同事们的关系。但是他们比谁都容易遗忘,因为他们无法带着生活抛在他们 身上的东西生活。他们甚至对最接近的人都不讲发生在他们工作中的事,哪怕十分 之一呢。一个警察总是过着两种生活,对于其中一种生活,准确地说,警务生活中 的事,他们离开警察局时便忘得一干二净。不过,也常常发生一些引人注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