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犹豫了很久,想了很多主意,怎么跟明丽解释这件事情。首先,肯定不能 明说,明说了太危险,抛开纪律不说,其实现在人与人之间的互相信任很成问题 的。明丽和我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但是,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让我不太 能接受的事情,比如她们家通过明丽提出过房子的问题,提出过彩礼钱的问题, 提出个三金,所谓三金就是手指头上、脖子上、耳朵上戴的金首饰。 说老实话,我挺烦这些东西的,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搞的这样俗,实 在让我难以接受,但是我太爱明丽了,入乡随俗嘛,大多数老百姓都是这样的。 对于三金我装蒜说是不是脑黄金、脑白金和神经搭档啊。明丽差点就跟我翻 脸了,让我哄了好半天。提到彩礼钱的时候,我说又不是买卖人口,这我可接受 不了。 明丽劝我,就是一个形式,你把钱给我父母,我父母再买成东西陪嫁,还是 我们俩用。 我问,多少?明丽说一般是两万,咱们不能寒酸了,父母养育我这么大,而 且一生就这一次,那我们就四万,让父母高兴高兴。 我参加工作没多久,我估计我爹也就二十来万的存款,我妹妹刚参加工作。 我觉得结婚靠父母实在是件丢人的事情。 明丽说:“哎,冬子,我把你当个葱,你可别不知道拿自己炝锅啊,想娶我 的人太多了。” 为这事,我们俩闹了半个月,谁也没理谁,不过很快就又好了。 明丽的父母不愿意我们在一起,但是我们的关系发展非常迅速。她父母基本 上就没什么话说了。对他们来说,我的职业虽然挣钱不多,但是人还是比较稳定, 人也本分,靠的住,以前那个大款,虽然有钱,但好赌,多次回来纠缠过明丽, 明丽的父母遗憾啊,可是权衡了一下,确实一时还找不到更合适的,将就着把宝 押在了我的身上。 毕竟我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没有什么恶习。而且还有一套房子,我的姑姑在 这个城市的城建系统里很有一些人脉关系,她在五十岁那年离婚了,两个孩子都 在国外,前夫也是个人物。他们的社会关系和高度绝对是让明丽父母仰望而望尘 莫及的,明丽的母亲是公交车的售票员,父亲是教师,一辈子没培养出几个好学 生,就培养出明丽一个人来,成为音乐学院的高才生,遗憾的就是没出名。 我的姑姑是我娶明丽的一个重要筹码。这个城市的很多依靠房地产发达的人 都曾经得到我的姑姑的帮助,他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现在我非常为难,我卧底的真相肯定不能告诉明丽,明丽知道了就会告诉她 父母,她父母知道了就会再散布,那我就完蛋了。不光严重违反纪律,我的安全 也得不到保障。 权衡了一下,我决定编个谎话,说我辞职了,想自己做点生意,临时在这里, 说的时候我暗示了一下,很快我就会离开这里。当然我的暗示是我的姑姑是会给 我安排一个好的职业的。 明丽相信了。我以为她会追问那你为什么会在浴室里工作。但是她没细问。 后来我慢慢理解到,依她的生活经验,她绝对想不到我会像电影里描述的那样做 个卧底。她以为我真的因为犯错误辞职了,因为我们以前经常谈起辞职做生意, 赚大钱的事情。当然那都是说说,不是真的。不过,每次提到我姑姑的时候,我 们的语气就开始严肃起来。 我的姑姑确实有条件让我们生活的更加体面。 明丽在第一时间就把我的工作状况告诉了我的姑姑。我姑姑的第一反应就是 我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 我再次仔细地权衡,如何把我的处境用一个妥善的方法告诉我的姑姑。真相 也是绝对不能说的,因为姑姑的社会关系极其复杂。头儿在交代纪律的时候特别 交代了,因为案件中的被害人是市领导的一个秘书,所以,在案情没有清晰之前, 绝对是要保密的。 我跟姑姑解释了很多。但是,我默认了我是犯了错误,不敢跟姑姑说,就临 时托人找了个浴室的工作。 当然,我没有那么笨,我既不会因此丢掉我和明丽的婚姻和爱情,也不会让 我的姑姑过于伤心,因为姑姑很爱我,和我父亲的感情也非常非常地好。我不会 让姑姑难堪的。对姑姑来说,父亲辛苦给我找的工作这样被我弄丢了,是一件让 她难以接受的事情。 我跟他们解释的时候,用最重的语气反复强调。一切都会在春节后好起来的。 因为,再有半个月就是春节了。头儿悄悄找我谈过一次话,说,按照惯例和 犯罪心理,春节期间,犯罪分子王二毛极有可能和王大毛联系。而且,他们离开 老家已经四年了,从未回过家。 我的困难我也跟头说了,头儿表示了理解,并且全力配合好我的谎言。头儿 让我在春节期间一定要睁大眼睛。找到重要线索,然后破案,案子破了,我会以 一种极其体面的方式洗刷掉我的耻辱。体面和明丽结婚,体面地告诉我的姑姑。 我立了功。 我的姑姑对我的解释半信半疑问,她想到了我可能是执行特殊任务,也想到 了我是犯错误被开除不敢跟她说。在当时她的想法中,后者居上。 从头儿那里回来的第三天,大街小巷已经开始到处准备年货。这几年春节都 连市,各类经营户都很少关门歇业,浴池也是。有的按摩小姐已经回家过年去了。 阿珠来问过我,过年是不是回家,我说不回。阿珠给我排了班。 很多人的车票都是提前买的。回家的气氛强烈地撞击着每一个人的心。我深 刻地感受到并且深陷其中,那些日子,对那些浴室里打工的人来说,对所有在这 个城市里打工的外地人来说,回家是最大问题,是天大的问题。没有在外地打工 和生活的人是很难理解。很难理解那些背井离乡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在春节那几天 回家,倾尽积蓄地要回家,要买票,要挤在罐头一样的火车里要回家。无论多难 都要回家,回家。 后来,我在报社工作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外国商人,这个不太诚实而且比较财 迷的老外跟我说,他不太理解为什么中国人要这样大迁徙。我当时想,靠,你懂 什么。 那时候,九喜浴室的每一个人心里都在想,回家。尤其是我,使劲地想,回 家。一定要回家。一定要离开这里。 回家,破案后回家,永远不再这个该死的浴室里待了。每天没白没黑地盯着 一个人的滋味绝对不是人干的。我想的家一个在广东的梅州,一个是明丽的家, 还有个是姑姑的家,在这个城市的每个春节我都是在姑姑家过的,认识明丽之后, 每年的大年初二和明丽一起去她家,虽然她父母的表情能看出冷漠来,那神情就 跟买了根黄瓜又后悔了但又犹豫着怎么跟卖菜的说退差不多。不管怎样,过年的 富足、快乐、甚至烦恼对现在的我来说,那是多么珍贵,多么的幸福,多么的美 好啊。 我很难想象,春节期间包括大年三十我要陪着王大毛在这里过。在这盯着王 大毛,殷勤地给客人换鞋,照顾客人洗浴。 阿珠排班的时候确定了今年在浴池值班连市的是冯老板、阿珠、娜姐、小梅、 王大毛和我。那几天我开始着急起来,情绪波动很大,迫切地盼着王二毛赶紧出 现。赶紧破案,我能在春节前回家。离开这里。 那天早上,阿珠在楼上喊:“王大毛,王大毛,你弟弟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