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阿珠在镜子前仔细且认真地看了看自己,然后闭上眼睛,调整了自己的呼吸 和情绪,然后回过头来,付了做头的钱,谢了理发师。对我说:“冬子,我们回 去。” 阿珠在发廊门口站了站,然后迈出去。我和王大毛紧跟其后。 阿珠依然紧张的像打摆子。我忍不住上前搀扶着她的胳膊,王大毛也上前搀 扶着另一只胳膊。 四百米的路,阿珠依然走的很辛苦。 回到浴室,阿珠说:“冬子,你去把咱们浴室所有人都召集来。” 我说:“干嘛?” 阿珠说:“开会。” 我说:“你,你给大家开会?” 阿珠说:“是,我给大家开会。” 我和王大毛到处找人,没怎么费劲,大家就都来了,在一楼休息大厅里围坐 在一起。等阿珠给大家开会。 阿珠给自己补了点口红,咳嗽两声说:“我给大家开个会,浴室出了这么多 事情,欠了大家不少钱,真是对不起大家。今天召集大家来,是想告诉大家我准 备还大家的钱。” 娜姐说:“怎么还,你的钱不都被冯老板带走了吗?再说,就算你还有积蓄, 也不够还大家的啊,这么多人,两三个月的工资和提成啊。你哪有?” 王梅说:“把浴室的东西卖了还能还上一部分。” 阿珠说:“不能卖浴室的东西。” 阿珠话音刚落,大家就骚动起来。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大。很快就淹没了阿珠 的声音。有几个姑娘都站在了休息床上。 娜姐说:“听阿珠把话说完,听阿珠把话说完,大家静一静……” 声音静下来,阿珠流了一脸的眼泪,把脸上的脂粉冲的一道一道的。阿珠说 :“冯老板给我留了个浴室,我不能把它卖掉,我们可以再干下去。把钱赚回来 ……” 王梅说:“怎么干?就凭你?” 阿珠说:“对,就凭我,凭大家。” 大家全都面面相觑。 阿珠说:“我们从老家到这里来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赚点钱,好回家过日 子吗?不就是因为老家赚不到钱,过不下去吗?所以我们才出来的,对吗?现在 我们要是把浴室里的东西卖了,得点钱肯定不够补大家的工钱。现在浴室还有半 年的房租,我们完全可以把浴室再干起来。我想好了,后面的这半年,咱们浴室 的提成都是个人和浴室五五分和四六分。我阿珠干先让个人提九成,我拿一成交 水电费和日常开销,多给大家的就当还浴室以前欠大家的工钱,还清了就全部四 六分,浴室四,个人六。” 大家都不说话了,显然被阿珠的分配方案打动了。 阿珠继续说:“大家帮我这个忙,我阿珠一辈子记得大家,房子的房东我认 识,我回头跟他好好说说,半年以后生意好了,我们再续,提成再加,浴室三, 个人七。” 娜姐说:“账是这样算的,可是,浴室里死过人,客人谁还敢来啊,我们要 不是没地方去,等工钱,都不敢待了……” 阿珠说:“别怕,我就不怕,人都要死的,我们死了也是尸体,你怕过吗, 你怕过你自己的尸体吗?” 王梅说:“话是这么说,可是……” 阿珠说:“我们每个人都有回头客,都有熟悉的客人,只要我们不怕,客人 就不会怕,再者说了,我阿珠就相信自己的魅力,男人挺好对付的,为了女人, 男人可以什么都不顾,那些贪污犯好多都是栽在女人身上的,连自己的命、前途 都不在乎,还能在乎一个浴室里死过人……”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阿珠说的有道理。可又觉得好像没道理, 总之是一时间还想不太不清楚。 王大毛说:“烧锅炉的是当地人,人家都走了,咱们上哪找烧锅炉的呢?” 阿珠说:“我们招人。” 娜姐说:“这里死过人,招的来人吗?” 阿珠说:“招不来,咱就自己烧。” 王大毛说:“自己烧倒是能烧,可是烧锅炉是要本子的,咱们哪有那个东西。” 阿珠说:“要不说王大毛你就给人家搓澡呢,烧锅炉的本子咱们可以租嘛, 咱们可以雇一个有本子的,给他钱,他可以不来上班。” 王大毛说:“还真是,过去干装修的时候,电什么的都是我们自己接,人家 也是要电工本子,也是老板在外边雇有本子的城里电工,给人家本子钱,活还是 我们干。” 娜姐说:“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阿珠你想过没有,冯老板是本地人,在这 一带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别看他什么都不干,整天甩着手玩,可是浴室里里外外 大事小事都罩的住,现在他不在了,光靠我们好多事情……” 阿珠说:“事在人为,不做怎么知道我们就做不了呢,罩不住了我们可以请 他们吃饭,请他们洗澡,请他们按摩,我们是女人,再不行,我们还有身体,我 就不信我们在城市里就活不下去……” 大家都沉默了。 阿珠说:“举手吧,同意继续干的就举手。少数服从多数。” 阿珠先举起了手,然后以一种期待且绝望的目光依次看着每一个人的眼睛。 看到谁,谁就避开,但是互相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娜姐慢慢举起了手。半 天,还是没有人举手,还是互相看,犹豫着,看着看着,阿珠把目光放在了我的 脸上,她紧紧地用那种让我一生都难以忘怀的目光看着我的眼睛,娜姐也看,我 一回头,发现王大毛也在看我,王梅也在看我,浴室里的姑娘们,几乎每一个人 都在看我。 看的我莫名其妙。 我知道,大家这是在等我的态度,而此时,我是多么盼着浴室彻底关门啊, 王大毛带着王梅回家,我结束我的卧底,去找我的明丽,然后回单位正常上班, 筹备我的十月一日的婚礼。 我真切地感受到周围的目光象针一样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