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我的头儿也很快知道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赶来看望我,陪着我说了很多话, 他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登记了,只以为我们还是恋爱关系,头嘱咐我不要冲动,告 诉我女孩子多的是,一个男人得经历很多事情才能真正的成熟。还跟我讲了很多 因为家庭关系没有处理好不仅影响了工作,而且酿成了悲剧的事情,头儿说,为 了一个女人不值得。男子汉大丈夫应该以事业为重,应该顶天立地地做事情,不 要跟女人纠缠。 头儿说的,有的我能理解,有的我不能理解,因为我还没有到头儿的那个年 龄。 感谢我的领导,感谢他,是他的威严,是他作为上级和长者给予我无形的震 慑力,让我试图打消了很多极端想法,尽管那中屈辱感没有丝毫的消失,但是, 我已经基本放弃了去杀人的想法,我能想到的是离婚。立刻离婚,解除婚姻关系, 一分钟也不耽误。 最后,我告诉头儿,我和明丽已经登记了。 头儿说:“那就赶紧离婚,办手续,有什么困难尽管说。” 大年二十四,高明丽出来后,她的母亲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件事情,立刻指导 高明丽把我保留在高明丽手上的存折、银行卡里的钱全都取了出来。然后带领她 们家的几个体格强壮的亲戚把姑姑给我的新房换了锁,屋子里值钱的东西全都搬 走。 大年二十六的早上,我恍恍惚惚地忽然问王大毛:“你不是今天下午的车票 回老家吗?” 王大毛说:“哎呀,冬子,你总算跟我说句话了,你都好几天不说话了,你 知道吗,这几天你连饭都没怎么吃,我们都担心死你了。” 王大毛说的话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我问:“你又不回去了吗?” 王大毛给我泡了一碗方便面,端到我的跟前,说:“冬啊,你吃口东西吧, 想开点,别难过了,啊?!” 我实在忍不住发作了,实在是忍不住了,一切的愤怒都集中在这一刻爆发了, 所有的委屈都爆发了,我冲着他吼:“我问你什么时候回家?你的车票呢?你又 不回去了吗?这下你也没有钱赚了你也不回去了吗?你不是说要回家吃年夜饭的 吗?你这个骗子,你这个大傻……” 我对王大毛破口大骂,然后抬起脚一脚将他踹倒,王大毛倒退几步,跌倒在 墙脚,我扑过挥拳打他。他就使劲护着自己的头。我就使劲地打。 娜姐和他的男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从后面使劲抱着我,拖我,阻止我 殴打王大毛,王大毛趁机从墙角躲开了。我打不着王大毛了,就打墙,使劲地打, 也不知道疼,然后就拿头撞,使劲地撞。 娜姐从后面抱着我使劲地哭,使劲地骂:“冬啊,你凭什么打大毛啊,你以 为就你难过,人家王大毛就不难过吗,你凭什么打他啊,你凭什么自己糟蹋你自 己啊……” 娜姐放开我,我蹲在墙角,任她使劲地骂我。 娜姐说:“你的女朋友卖你就难过了,王大毛的女朋友不也卖吗,他怎么就 不打人呢,怎么你就一定要打人呢,你凭什么打王大毛呢,这几天他怕你出事天 天陪着你,照顾你吃,照顾你睡,本来人家今天要回家的,不放心王梅,也不放 心你,就让我把车票给卖了,你是怎么对朋友的,你看你把大毛打成什么样子了 ……你看你,自己,把自己打成什么样子了……” 我的脑子清醒了一点,我问:“大毛,你把车票卖了?你又不回家了?你不 是跟王梅发过誓吗?你忘了吗?” 王大毛说:“我发誓是跟王梅一起回去的。可是,现在完了,我们俩完了, 我不可能娶她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 王大毛蹲下来就哭。 我过去扒拉他的头,说:“你不是真心的,你不是真的不想回家,你应该回 家,说好的你应该回家,你爸妈和你弟弟妹妹都等你回家,你不能不回家。你再 买张车票,马上回家。” 我抬头问娜姐的男朋友:“求你了,再给他买张车票,让他回家,站票也行, 只要让他回家就行。” 娜姐的男朋友连连跟我摇头,摆着手说:“不可能的了,不可能的了,现在 买不到票的了。早知道我就不让他退票了,可是他说不放心你,又说想等等王梅 看能不能放回来,所以才帮他退的,这票退好退,再买是不可能的了,还有,今 天已经去打听了,王梅是不可能在春节前出来的了,她放不出来了,肯定是要劳 教的……” 后来他们把我和王大毛扶在床上,两个人又跟我和王大毛说了很多话,我都 不记得说的是什么了,脑子很乱,大致回忆的起来他们是跟我和王大毛道别,他 们俩开车回南方老家。春节后再回来,一是看父母亲人,二是跟一家厂商洽谈一 个酒的代理,年后在这个城市就自己干了。 娜姐和男朋友出门了,在门外我隐约听到娜姐跟男朋友说:“女人要是对自 己的男人不忠,男人多难过,多痛苦啊,我以后一定要对你忠诚,就是死也不做 对不起你的事情……” 王大毛也听到了。 本来已经平静很多的我们,再一次潸然泪下。 大年二十九的上午,我又萌发了洗刷一个男人的耻辱的想法,去超市买了一 把刀,然后放在枕头下面,其实我内心深处已经知道自己的理智已经战胜了冲动, 但是我还是想买一把刀,放在身边,万一真要是有的机会我能亲手杀掉这两个贱 人的话,我不至于手上没有东西而后悔。 当然,这只是我在想,手里拿把刀是懦弱的想法,可是我的懦弱是我的权利, 是我安慰和保护我的自尊的权利,我有权利时刻地握着一把刀。如果我手里有枪 那就更好了,我就更有尊严,更像一个男人了。 我不再找王大毛说话了,说也没有用,我也不再想这个春节我应该怎么过, 是违反纪律私自回家,还是去找我的领导跟他说我想撤消这个任务,说我不能胜 任这个任务。我觉得我已经崩溃了,已经神经了。我想,神经就神经吧,神经了 就解脱了,神经了正好,可以当一个充分的理由结束这个莫名其妙的任务。 我想我一生都要感激我的头儿,如果不是他及时出现,依我当时的年龄和生 活阅历,我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头儿约我出来,在另一个区的一个小饭馆 的单间里。 菜上好了,头儿说:“本来,我不应该来的,快过节了,案子挺多,但我不 放心,实在不放心,来看看你。” 我没说话,低着头。 头儿站起身,把单间的房间门从里面锁上,坐下来,从腰里拿出手枪,放在 桌子。我抬头看着枪,又看着头,不理解他要做什么。 头儿说:“这时候特别想手里有把枪吧。” 我心里一惊,但没说话。 头继续说:“我也就是不放心,这么瞎猜的,你不是那么脆弱的人,这时候 你心里有多难过我明白,我是过来人,理解,一辈子了,什么事情都经过,什么 场面都经过,生离死别的,习惯了。不过今天我得跟你讲个我这辈子最难忘的一 件事情,讲完了,我心里也就塌实了,你认真听。” 我点了点头,说:“好的。” 头说:“十多年前,有个战友,非常能干,也很聪明,可是吧,家里出了点 事情,是啊,警察也是人啊,忙了工作就忙不了家里,哪能都兼顾呢,天下的女 人哪能都是贤内助呢,人家也是人啊,所以啊,这事解不开了,于是就悄悄拿枪 回去,找到他老婆还有那个男的,都打死了。” 我说:“这事我听说过。” 头儿说:“有些细节你们都没听说过,这么多年,我没跟别人提过。” 我抬头看着头儿,头儿停了半天,继续说:“在里面的时候,我一直问他, 后悔不,他都说不后悔,其实,我知道他已经后悔了,但是,人都是一样的啊, 不会轻易认错的,何况这么大的事情。直到要执行死刑的时候,他才跟我说,后 悔了。实在太后悔了,不值得。” 我说:“他真的后悔了?这么大的事,他既然都做了,就一定就想好了,就 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的了。” 头儿说:“要不说你年轻吗,后悔不是你说的,你说你不后悔,到时候就由 不得你了,你不后悔也得后悔。” 我看着头,死死地盯着他。不理解他说的话。 头也不顾我的目光,说:“执行死刑的时候,我去了,送送他,他不象别的 死刑犯,站都站不稳,要人拖着,他走的挺稳的。一步步地。可是,枪不知道为 什么就是打不响,后来才知道枪没问题,是子弹的问题,第一枪打不响,第二枪 打不响,第三枪也没打响,他忽然就跪下来,跟行刑的人喊,求你了,你掐死我 吧。。。。。。。” 听的我目瞪口呆。我想,我听懂了头儿跟我说这番话的良苦用心。 从小饭馆出来,头儿打了辆车,付了车费,让我回浴室。临上车时,头儿使 劲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理解头的这一拍,这是嘱托,案子这么长时间破不了, 头儿的压力一定也到了极限了。 回到浴室,我的情绪依然难以平静,绝望感依然笼罩着我的内心。见到王大 毛,也懒得理他,也没心思吃东西。 王大毛也一言不发,我们俩不吃不喝地呆呆地在小屋里坐着。锅炉已经停烧 了好几天。屋里也没有暖气了,但我们俩也不觉得冷,就呆呆地坐着。没有时间 概念,没有未来,没有了一切,连窗外震天响的鞭炮声我都仿佛一点也听不见, 我有点耳鸣。不饿,也不冷,只有麻木。 什么是绝望? 我是真正而彻底地体会到了绝望,真正的绝望。 后来才知道,是上午八点整,一楼大厅里的电话响了,响了很长时间。一遍 没接,又响了第二遍,第二遍也没接,响了第三遍,我拖着麻木的脚步和大脑接 起了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急促、带有浓重的口音的声音:“我找王大毛,王大 毛在吗?” 我说:“你是谁?” 电话里传来我一辈子不能忘掉的偏执的声音:“我找王大毛,王大毛在吗?” 我心里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但我忍不住还是问:“你是谁?” 他说:“我找王大毛,王大毛在吗?” 我用余光感觉到身后有个影子,转过身来,果然是王大毛,我把电话递给了 王大毛。王大毛接过电话。 王大毛说:“谁啊?哎呀,二毛啊,你想死哥哥了,你在哪里啊?” 我清楚地听到电话听筒里传出的声音:“哥,我是二毛啊,我想死你了,哥, 你还埋怨家里人吗,你还恨家里人吗,别恨了吧,回家吧,我想死你了,家里人 一定也想死你了……” 王大毛说:“二毛啊,我也想你啊,我已经不恨家里人了,我想回家的,可 是没有车票了,你在哪里啊。你也想死我了……” 王二毛:“……我在回家的路上呢,明天下午就能到家,就能跟家里人过年 了,吃年夜饭,哥,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王大毛和王二毛就这样在电话里唠叨个没完,翻来覆去地就是那几句话。 当我真真地听到了“我在回家的路上,明天下午就能到家”这句话后,立刻 转身找角落给我的头儿打电话,我浑身发抖,象打摆子一样。 到了角落里,手抖的已经不能拨手机键盘上的电话号码了。我连连运了好几 口气,反复嘱咐自己,冷静,冷静。 终于拨通了电话。把情况告诉了我的头。 头儿说:“好样的,冬子。” 放下电话,王大毛还在跟王二毛在电话里说话,我整个人已经虚脱了,鼻涕、 眼泪、汗水都在脸上,完全分不清谁对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