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当我看清王大毛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弟弟王三毛、妹妹王四毛惊鄂的脸 时,王二毛已经跑到了他们跟前,咕咚就跪下来,使劲的磕头,一句话也说不上 来。 我的同事,一名腿脚最棒的便衣最先冲上去,将王二毛死死地摁在地上,用 枪指着王二毛的脑袋。随后三名便衣都冲了上来,在王大毛一家的眼前将王二毛 牢牢摁住上背铐,报社记者也端着相机冲了上来,使劲的拍照。 一名便衣揪起王二毛的头发,把他的脸侧过来,好辨认。 便衣吼:“别动,叫什么?” 王二毛从喉咙里咕哝出来:“王二毛。” 我一眼就看出来这就是王二毛,这个面孔对我来说太熟悉了,这张脸一直就 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但是我还是低头仔细看王二毛的脸,黑乎乎的,典型的 那种长期在外没有生活保障的那种,头发也是又脏又乱长期没有收拾的那种。 一名便衣掏出随身带的相片。把王二毛的脑袋拎高一点,好看的更清楚,然 后从地上那了把雪,在王二毛的脸上使劲地擦,擦出肉色来,对着照片一看。没 错,就是他。记者的照相机又喀嚓喀嚓地响个不停。 惟一和照片有点区别的是,照片是一个腼腆的中学生,而眼前这个人却是一 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又憔悴又狰狞的罪犯。 我的同事二话没说,把王二毛拎起来,往回带。 以前有过这种经验,就是在偏远地区实施抓捕行动会受到犯罪嫌疑人亲属和 同村同族人的阻挠甚至暴力抗法,眼下的这个情形是越快离开越好。 大家没想那么多,就着急往回走,赶紧上车,赶紧离开,踏上回家的路程。 王大毛一直跟在我后面,嘴里不知道在叨叨什么,我没注意他,更不会注意 听他念叨什么。 后来我回忆起来,从王大毛家门口一直到车上的这段距离,王大毛一家人一 直跟着我们,他们念叨着王二毛的名字,念叨着很多我们永远也听不懂的话,一 直跟着我们。他们惊恐和悲痛欲绝的目光从我们追王二毛直到抓获他一直象针一 样地扎在我的身上,多年以后,再想起来依然还可以感到刺痛。 王大毛一直到上车,还在念叨,也许,王大毛想跟我说点什么,也许他有很 多话要问我,就像出发前那样反复地问我很多问题。 把王二毛塞进车里,大家都上了车,关上门,那一瞬间我从车窗象外看,看 到了王大毛困惑而悲凉的目光。 而王二毛也意识到这是最后的诀别,他不顾一切地挣扎和狂叫:“哥,三毛, 四毛,爸,妈,爷爷,奶奶……” 我们不顾一切地死死摁住他。 车的引擎发出了巨大的响声,轮胎和地面的泥、雪、石子发出了巨大的摩擦 声。身后传来王三毛和王四毛尖利的叫声:“二哥……二哥……你怎么了,你们 干什么抓我二哥啊……” 王四毛的声音格外地尖利,撕心裂肺。不知道为什么就让我想起了我妹妹。 不过,马上,满心想的就是快点离开,快点离开,越快越好。 车飞驰出去。出了乡村土路,开上普通公路,开上国道。绝望的王二毛平静 下来,像一摊泥一样滩在座位上,让我们押着踏上了回城的千里之路。 车到河北省界内的时候,一路平安,我的同事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有点 放松,开车的同事顺手从驾驶台下的抽斗里找出一盒老掉牙的磁带,放进录音机 里听。我刚睡醒,听到了这首大学时就常听的歌。但从没有象今天这样听到如此 伤心和难过。 这是一首崔健的老歌,歌名叫《浪子归》—— 又推开这扇篱笆小门/ 今天我归回/ 不见妈妈往日泪水/ 不认我小妹妹/ 昨 日我藏着十二个心愿/ 一百次的忏悔/ 今天我回到她的身旁/ 却羞愧难张嘴/ 啊 ……却羞愧难张嘴 面对着镜子我偷偷的窥/ 岁月已上眉/ 不忍再看见镜中的我/ 过去已破碎/ 妹妹叫我一声哥哥/ 我却不回头/ 不知是否她已经看见/ 我满脸的泪水/ 啊…… 我满脸的泪水 光阴匆匆似流水/ 它一去不再回/ 不再有那痉的梦/ 和无用的忏悔/ 我要洗 漱身上的尘灰/ 和脸上的泪水/ 我要骑在那骏马上/ 把时光紧紧追/ 啊……把时 光紧紧追 歌声中,我的父母,妹妹,高明丽以及她给我带来的羞耻和痛苦,我和王大 毛、王梅的交谈以及九喜浴室的日日夜夜等等等等全都一一浮现在我眼前,使劲 忍也忍不住,听的我泪如雨下,怎么止都止不住。 身后上着拷的王二毛开始哭泣,一声比一声大。直到号啕大哭。 报社的记者拍了几张王二毛痛哭的照片,然后想了想,拍了拍我的肩膀。我 的同事把录音机关了,磁带取了出来。 车默默地向终点驶去。 回去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王二毛。 但听说了一些王二毛逃亡的情况,王二毛实施犯罪后,害怕的不行,在一名 惯犯的指点下,真的就不跟亲人联系,也不出现在车站等公共场所,长期就靠打 零工乞讨为生,也不再实施任何犯罪,经过了漫长的隐匿和逃亡生活,终于无法 忍耐孤独和对亲人的思念,在春节到来之前和哥哥王大毛进行了联系。 他回家也没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而是偷了一辆自行车,一路骑回来的。 案件成功告破,当地的报纸也对整个过程进行了详细的报道,只是没有提卧 底的事情。 王二毛于当年被执行死刑。 我一直再没有阿珠、王梅的消息。案件破获之后,我回了一趟南方老家,看 望了父母和妹妹。 回来以后,头让我多休息些日子。 正好,我有一些私事要处理,主要是和高明丽离婚的事。 高明丽的母亲带着人把新房的锁给换了,我的姑姑立刻也安排人去了,砸了 锁,高明丽的母亲立刻拨打了110 ,110 警察来了之后,姑姑向他们出示了房屋 的产权证,上面清楚地写着我的姑姑的名字。 原来姑姑根本就没有办过户手续。 然后姑姑要追究屋里的各种电器和生活用品的去向。高家不服,于是就打了 一场官司。 官司打的很让人心碎,很无聊,也很没劲,无非是钱,利益什么的。官司结 束了,我姑姑给高家撂下一句话,意思是依我的身份不想和你们这样的家庭计较, 但是就这个脾气不想让你们这样的人得逞。 官司打完了,姑姑找了些人。没让高家赚到什么便宜,但姑姑也没有太为难 高家。姑姑后来告诉我,高明丽家一家就是个法盲,还以为夫妻财产一人一半呢, 一点也不知道现在已经有了一个过错的说法,就是夫妻双方谁有过错谁在分割财 产的时候要更尊重无过错的一方。 后来高家抵赖,姑姑出示了她通过她遍布这个城市的人脉关系而搞到的确凿 证据,法院就判了。 但是,判归判,我和姑姑谁也没有去找高家要那些他们从新房里搬走的东西。 想起这事就觉得恶心,别说再去追究了。 我后来见过一次高明丽。那时候已经谈不上恨不恨的了。高明丽在办理离婚 手续的时候抽空跟我说了声对不起,说不是有意要伤害我的,只是自己太想成功 了。太想做一个明星了,太想在那次歌唱比赛中获得好成绩了。 我什么也没说。 都过去了,有什么好说的。人各有志。反正我跟你也没有任何关系了,你爱 想什么就想什么。 大概我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调整自己,主要是去健身房锻炼身体,长期在浴 室里皮肤白的很不健康,而且因为缺乏系统肌肉锻炼的缘故,人也胖了。 两周,除了经常胡思乱想以外没有改掉,基本上就算是恢复了。乍一看,很 健康很精神的一个人。 一直采访这个案件的报社领导挺喜欢我,除了我的领导,我只跟他一个外人 说了卧底这么久所经历的一切,虽然这一切永远也不会被报道,但是说出来我就 舒服多了,这大概就是缘分吧,他说问问愿不愿意去报社,我说考虑考虑。 后来我就问我的头儿。 头儿说太可惜了,说我年轻有为,正是干一番事业的时候,但是也说了表示 理解我的话。 当年的春天,我犹豫再三,还征求了姑姑以及父母的意见,去了报社。 报社的领导对我很不错,除了一些复杂的人事关系之外,这是哪个单位都会 有的。大多数时候我还是比较满意的。 但也有一些压力,就是年年要求订报纸,给每个人都有订报纸和创收的任务。 就是你必须要定出至少五十到一百份报纸这样的工作这样的工作要求,否则你的 收入就会减少。 我刚去报社,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社会关系又比较简单,也不认识几个 商人,好在领导也不很为难我,不过,我自己就不太好意思了。打了很多电话, 还托姑姑给我介绍些商家客户什么的,还托过去的同事给帮忙,介绍认识一些客 户,能订报纸,能做广告而且还经常需要发一些有偿软新闻的那种。 在大家的帮助下,渐渐地,我也有了些稳定的客户。 后来一个过去的同事给我介绍了个客户,是个挺大的经销商,他手头代理着 好几个著名的品牌,掌握着很多厂家在报纸上投放的广告费。 我和我的同事去了。一看,这个经销商竟然是娜姐以前的男朋友,娜姐已经 结婚了,她的男朋友从原来卖红酒的公司里辞职了,然后就自己干,代理了不少 产品在这个城市销售,生意刚开始,但势头非常的好,听说她的男朋友人缘很好。 大家都愿意帮他。娜姐也很能干。两个人把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 娜姐是那种特别没有什么心眼的人,她问我怎么会去报社的呢?我瞎编说浴 室倒闭了就去人才市场应聘了,就被录用了。 娜姐竟然就相信了。 娜姐和她的男朋友非要请我和我同去的同事一起吃顿饭,推不过,于是就留 下吃饭了。娜姐一个劲夸我有出息,说当初就觉得我不象个浴室的服务生,说, 果然,是个有出息的小伙子吧。 吃饭的时候我们谁也没有提王梅和阿珠,提了一下王大毛。我推说王大毛回 老家了。别的就不知道了。还提了一下王大毛的弟弟妹妹,提到了王二毛,王三 毛和王四毛,我都说不知道,娜姐也不知道。其实,除了王二毛我知道已经被枪 毙以外,王大毛、王三毛、王四毛我都没再打听他们的消息。 吃饭时,娜姐劝我喝酒,说她这里的酒有的是,代理好几个牌子的酒呢。以 后需要酒就来拿。我就使劲喝。然后我也劝娜姐喝,娜姐说不喝。 我说:“娜姐你以前不是挺能喝的吗?” 娜姐悄悄告诉说:“我怀孕了,不能喝酒,不然对肚子里的小宝宝不好。” 我就不再劝姐喝酒了。 我就一直喝,一直喝,和我一起同去的报社同事那么劝我我都不听,直到喝 的不省人事。后来的事情大多我都不记得了,惟一记得的是娜姐订了我一百份报 纸,然后定了好几个版面的广告。 我还依稀记得,娜姐拉着我的手说:“冬啊,别看娜姐现在挺好,其实也有 很多难处,不过,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事,现在想通了,多难,都得好好地过。 人过的好了,不能去欺负别人,不能骗别人,不能看不起别人,过的不好了,也 不能破罐破摔,去抢别人的,偷别人的,骗别人的,你说呢?” 我当时喝多了,只是一个劲地点头,点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