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印记 2007年1 月5 日 3:25 pm 海南东寨港外湾水上木屋 “陈志军……”大刘失声叫道。 只见来人斜斜的挨着墙壁,脸孔半露在阳光之下,看上去异常的惨白。 “军……”张华也是侧着头,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儿时伙伴,嘴唇牵动,脸上的 表情既有惊喜,又有难以置信,“你……你......来了……” 陈志军没有说话,反而阴沉着脸,脚步虚浮地往床边走来,他看上去非常虚弱, 动作也是不太对劲,腿一瘸一瘸的,脸上苍白得可怕。那道蜈蚣似的伤疤,此时更 像被泡过的烂肉,让人不敢直视,虽然如此,陈志军握枪的手异常的平稳,从门口 就一直指着两人,枪口毫不偏离它应该对准的方向。 大刘眼尖,一眼看到陈志军裤头的皮带之上,还嵌着两把手枪,其中一把跟他 手握的那支一模一样,也是92式,装了战术红外瞄准器,毫无疑问,肯定是刚才被 他们自己踢到楼梯之下,又被陈志军“顺便”给收拾上来。大刘心中暗骂一声:他 娘的今天真是倒霉倒出一种风格,连武器也顺便给人带上,这算上哪门子的蠢事。 他随即又发现一件事情,就是从楼梯口一直延伸到陈志军的脚下,留下一行断 续的红线..... 是血迹,大刘心里一沉,眼光顺着血迹,瞄在陈志军的左腿之上, 那条黑色的长裤,在大腿的位置结了一大块血污,湿漉漉的惨不忍睹. 这家伙受伤了,而且看样子很可能是枪伤,想到这,大刘皱起了眉头。 张华亦察觉到陈志军的奇怪举动,他看到了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脸色微微变 了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的腿……” 陈志军依然没有说话,他看了看床上的妹妹,又探了探她颈脖上的脉搏,脸上 的表情阴晴不定,房间里气氛越来越浓重,没有人敢挪动半分,这个突然出现的家 伙把腰上的枪子扔到了张华面前,虽然由此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但那动作的意思 不言而喻。 大刘见此情景,咽了口唾液,连呼吸都急促起来。现在二对二,对方是四根枪 外加一枚炸弹,自己却是手无寸铁只有两件防弹衣,形势已经彻彻底底的翻转过来。 陈志军瞄了瞄张华手上的起爆器,嘴角微扬,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而且夹杂着浓重的呼吸, 但语气里依然带着一种调傥,“张华啊张华,你以前不是 老跟我谈原则吗?你忘记了当时是如何的大义凛然,但是今天怎么了,用枪指着自 己出生入死的老拍档,还弄这些个吓唬人的炸药,跟你比起来,我还真是差得远啊 ……卑鄙的家伙。”说完居然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竟然显出一种痛快之极的表情。 张华听罢,脸上也泛起愤恼的表情,一下侧过头去,嘴上却是说道:“原来你 连腿都不要,就是赶过来讥讽我?不愧是相识多年的好兄弟,这里没你的事......” “我呸!”陈志军狠狠地啐了一口,“好兄弟......别忘了你给了我多大的恩 赐,在牢里蹲的那几年,我可是跟自己发了誓,总有一天我要你把差我的连本带利 还个精光……” “够了......”张华不理会陈志军的挖苦,冷冷的打断道。 “还不够,你差我妹妹的,这辈子都别想还得清,伪君子,败类,人渣,你这 个狗娘养的畜生……”陈志军突然勃然大怒,不知道从哪来的干劲,突然狠狠地一 拳甩在了张华的脸上,这一拳打得很重,张华整个人被掀翻在地,刘李二人想不到 他们会突然内讧,正想衬着混乱有所动作,陈志军的枪口已经冷冷向了过来。 张华受了狠狠一拳,久久站不起来,他摇着头,吐了一口血唾,脸上的表情却 是一片茫然,居然没有一点愤恨,就像对这种痛苦期待已久。他低声呢喃道,声音 小得差不多只有他自己能听得清楚,“我承认,我欠你,欠静宜的实在太多……” “别跟我说,跟静宜说……”陈志军拾起张华丢在地上的起爆器,插到了自己 的腰间,然后斜着眼,冷冷地盯着对方。张华摸了摸肿得老高的脸庞,他不想再在 这个难堪的问题上纠缠,马上转移了话题,问道:“你的伤是怎么回事?如何找到 这里的?是光头告诉你的吗?” 陈志军也没再挖苦他,只是冷笑一声,道:“光头这家伙怎么可能会告诉我, 他从小到大都未正眼看过我……”然后他指了指站在对面的刘李二人,继续说道: “我是和他们一起来的......最可恨就是遭人埋伏,喂,你们知道是谁在盯着我们 吗?”他话锋一转,最后一句分明是向着大刘他们说的。 刘李二人互望了一眼,都弄不明白陈志军话里的意思,唯有默不做声,静静的 听着,陈志军笑着道:“埋伏我们的是龙头,他们一早就紧紧跟在我们后面了,亏 你们还懵然不知。” “啊?”两人听罢,都是打了个突,李警官眨了眨眼睛,不解的问道:“你说 的是墨龙涛?”,陈志军看着大刘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就像欣赏着一幅可笑无比 的画面,甚至笑出声来,“你们忘记了?昨晚谁捣了人家裕福堂的场子?不找你们 算账他还是龙头吗?还有......向我开枪的那个家伙,就是被你们降着去带路的大 胖子。” 李警官看着陈志军飞扬跋扈的表情,不禁一阵厌怒,随即反唇相讥说道:“他 要是真找我们算账的话,在水里的时候就该动手了,为什么会待到现在?找谁还不 知道呢......”说完冷冷地瞟向了张华。 张华没有反应,这边厢大刘却是暗暗打量着陈志军,他一早就发现对面这个家 伙一直重重地喘着粗气,脸上不知道是水珠还是汗珠,湿漉漉的不断的往下滴,一 副刚从水下捞上来的样子,不禁心急如焚地问道:“船上的那两个小伙子呢?他们 没事吧?” 陈志军鼻孔里哼了一声,不耐烦地道:“我哪里知道,要问你直接问墨龙涛去 ……”他腿上的伤口还在流血,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得到, 眼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是苍白,呼吸越来越浓重,大刘不禁暗暗吃惊起来。 正是这个时候,床上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直沉睡的陈 静宜,已经是半眯着眼睛,看来她已经清醒过来。陈志军立即抓着妹妹的手心,脸 上浮起一抹勉强之极的微笑,口中的语气放得很轻,如若无人地道:“静宜……我 在这里,别怕,都过去了……”陈静宜听到有人叫他,立即就有了反应,眼帘子微 微颤抖,里面的眼球在左右转动,好不容易,才从她那干燥开裂的嘴唇里传出一把 虚弱无力的声音,“哥…哥,哥哥……” “我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我们等一下就回家……”陈志军紧紧地握着陈静 宜的手,喉头上下抖动,之后就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陈静宜睁开了眼睛,她 定定的看着天花板,口中的声音如丝一般,“家……我们有家吗?”,“别这样, 坚强点,你不是一直都很坚强吗?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会过去的……”陈志军 的声音带着哽咽,这个外表最桀骜不逊的男人,握着妹妹冰冷的手心,突然声泪俱 下,他的悲哀感染了在场的人,房间一片沉寂,各人都静静地望着这个女人,气若 游丝,孤立无缓。 “哥哥,别这样……我还没有离开,你就先哭起来了……”陈静宜艰难地转过 头去,望向了他们,阳光逆着映着她的眼睛,白花花的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见到 模糊的人影在眼前闪动,“这里,这里是哪里?怎么有海的味道……”她的目光循 着望向了陈志军,又从陈志军移到了他背后,那个人,那熟悉的身板,“是你吗? 华……是你吗?”陈静宜乏力地张了张嘴唇。张华笨拙地理了理头上的乱发,静静 地来到床前,弯下身子,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陈静宜努力地张开眼睛。他的 身子在颤抖,但她没有能力发觉这种颤抖,眼前的景物仿佛褪去了色彩,现在,她 的生命力正从身体里慢慢褪去,已一种能看得见的速度,死神已经张开了它宽大的 黑袍,而且渐行渐近。陈静宜看看张华,又看看陈志军,“我们多久没像这样…… 这样好好的坐在一起了,我刚才作了一个很长的梦,我见到了院长爷爷,他又再责 备你们两个,说你们两个总是这么淘气……你们总是这么淘气,总让我来担心你们 ......不过这种担心已经不会再有了,好怀念啊……那些日子,也不会再有了……” 张华轻轻的弯下腰,手掌紧紧地搭在陈静宜的手心之上,“没有这样的事,静 宜,别乱想,听你哥哥的话,很快,很快就会过去的了,我在这里,我们一直在这 里……” 陈静宜收回了目光,望向了天花板,胸膛在剧烈的起伏,她张了张口,但是气 管的痉挛让她那本已苍白的脸庞,抹上一层淡淡的红晕,这反而是一种更为严重的 预兆,陈志军见状,开始焦急起来,他以假装责备的语气开口道:“别再说了,别 再说了,好好休息一下……” “不要……”陈静宜却是倔强的颤动嘴唇,其实以她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就 连眨动眼帘,也需要耗费极大的气力,她索性闭上了眼睛,“哥哥……”她还在说 话,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就像自言自语的梦呓,“我想跟你说话......从什么时 候开始,你都......你都没有静静......静静的听过我说话呢?你知道......知道 吗,我们是双生儿......双生儿啊,我们的心灵......是相通的,我能感......感 你所想,知你所愿,你总是说,我们......我们没有家,但真是这样吗?你心里...... 心里真的是这样想吗?我知道......我知道不是的,我们有家,我们曾经有过一个 家,那时候......我们三个不是生活......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吗?那就是家啊, 家啊......” “别再说了,我求你别再说了......”陈志军想制止妹妹的任性,制止她无度 的挥霍身上仅存不多的生命力,但陈静宜就像上了发条的木偶,嘴上断断续续的说 个不停,可能她亦感觉得到,如果今天不把心里话说出来,很可能就再没有机会, 这个离死神只有一臂之遥的女子再无顾忌,“上天......上天总是公平,它虽然狠 心把我......把我遗弃,但却......又......又派你来到我身边,一直守护着我。 这世上有很多人......,有很多人虽然有一个家,但是他们还是孤孤单单的活着, 一个人......一个人......在这荆棘丛中......受难前行,所以说我们......我们 是幸运的,上天......上天爱人,他就......他就叫你来爱我了,你......你听到 外面的......外面的海浪声吗?那像不像......像不像我们在母亲肚子里听到的声 响,那层肚皮......肚皮之外,跟这海浪声不是......不是一模一样吗?你不记得 了吗?你听......,听到了吗? 这是......这是什么声音?真好听......听到了吗 ......我的舞台......终于要落幕了,这可能就是人们说的命运......对吧?我...... 我活过,结局虽不圆满,但是没有......没有遗憾,因为有你......有你在...... 在我身边保护......保护我,不是吗……谢谢......谢谢” " 我......我......“陈志军全身一震,他紧咬着嘴唇,一条血丝从他嘴角淌 了出来,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颓然地听着,那虔诚的样子,就像等待洗礼的 圣徒,枪掉下来,跌到地上,他全然不觉。 “华,华……”陈静宜还在说话,“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这里……”张华走 上前去,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两兄妹紧握的手心之上,多少年了,他们终于又回到了 一起,陈静宜努力的睁开眼睛,好像在寻找着张华声音的方向,她的眼神很空洞, 焦点放得很远,“我担心就是......就是你,你比我不幸,真的......真的,你从 来......从来都是一个人,我多想成为你的......你的守护星啊,就像......就像 哥哥......对我那样,但似乎我......我才是......被你们一直守望......,你总 是......总是......这样看照着我,刚才梦见你了,还是......还是小孩子的你,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那个经常......经常对着我笑的小孩已经......长大了, 不会......不会对我笑了,我多想你像以前一样......,很多愁善感对吧?你总是 这表情,总是......对身边的事物视而不见......不是吗?你总是没有......停下 过脚步,连怎么笑都......忘记了。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这是很久...... 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想,你已经忘记了,不是吗?人都是......都是善忘的动物, 匆匆走来,甚至忘记了去爱,只会去恨,因为......因为爱比恨要艰难,要坎坷。 你知道吗?人都是赤条条的来到这世界上的,又总有一天要赤条条地离开......离 开,就像我现在这样,但我知道......我知道,假如能爱,假如被爱,那些曾经...... 曾经活着的痕迹....... 那些活着的印记......连我的音容笑貌,亦永远......永 远......会存在于你们的心中......你的心中……这些,才是我活过的证明啊,华 ……你......你听到吗?不要难过,因为你一直在我心中,我要……告诉你,我… …我......”陈静宜说到这里,声音已经轻若无声,她又陷进了昏迷,沉沉睡去, 只有胸口似有若无的起伏。她没有发现,一滴滴温热的液体,已经悄然滴落在她的 掌心之上,张华咬着自己的拳头,用尽全力压制着心底声撕力歇的呐喊,那些夺框 而出的眼泪,和着牙齿上的血水,向下滚滚掉落。 他猛地抬起头来,望向了呆若木鸡的大刘二人,胸口起伏,好像作下了什么重 大的决定似的,焦急地道:“我跟你们回去,怎么都行,怎么都行……你们要救她, 你们一定要救她,我求求你们了,我求求你们了……” 大刘二人听到张华的话,一时还未能回过神来,却是怔怔的站在那里,张华见 他们一声不出,顿时失去了一贯的冷静,旁边的陈志军却是一把把他推开,重新举 起枪,指着两人,一时场面又陷进了刚才你我对峙的境地,张华不名所以,他向着 陈志军大喝道:“你这是干什么?我这是在救静宜啊,你这是……” 陈志军却是没有理会,反而是向着大刘那边说道:“刚才……刚才你们的说话, 我都听到了,你们的交易......作废。”事情发展峰回路转,刘李二人已经没了反 应能力,只是你眼看我眼,猜测着陈志军话里的意思。 张华也是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陈志军,他“嗖”的一下拿起枪,指向 了陈志军,嘴上愠怒的叫道:“你这是干什么?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我都 清楚,静宜快不行了,要救她……” 这两个人的羁绊,总离不开互相伤害,现在他们再次刀枪相向。 陈志军擦了擦眼睛,还是没有理会张华,他向着大刘那边一字一顿的道:“由 我来跟你们交易,我有你们需要的东西......” 听到陈志军的话,房间里立刻静了下来,众人脸上都是震惊的表情,连张华都 怔在当场,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陈志军的身上,“你们要那个监控录像对吧,我 知道在那里。”刘李二人听到“监控录像”四个字,心里咯噔的一下,不约而同的 瞪大了眼睛。 “我的要求非常简单,跟刚才一样,我要静宜活,要她活,如此而尔......” 陈志军一字一句的道。 “别开玩笑了,你怎么会有那东西……”张华满脸的疑惑,一句话还未说话, 陈志军大喝道:“你给我住口,还不明白吗?能救她的只有我。” 张华听到这句话,突然脸色大变,他张了张口,“军,难道你要……”陈志军 望了望对方,摇了摇头,张华吞了口唾液,肩膀明显的耸拉了下来,眼神非常复杂, 既有痛苦,又有感激。 “这次,让我来吧。”陈志军说道。“如何?你们决定了吗?”他加重了语气, 手枪向着那边又摆了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