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正如陈牧野的外婆所说,原平路四百五十六号果然是一栋破破烂烂的五层楼建 筑。无论是外墙面还是里面的走廊都肮脏不堪,楼道里还飘散着一股浓重的尿骚味, 地板粘乎乎的,就连在走廊里来来去去的人,都好像身上积满了灰尘。 高竞屏住气息爬到五楼,发现五〇四室的房门紧闭,他有点担心屋里没人,但 敲门之后,从里面传来一连串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接着,门被打开了,一个穿 红色连衣裙,烫长波浪发型的中年女子站在他面前。 “你找谁?”她的口气里充满了戒备。 “请问陈东方住在这里吗?” “他啊……”那个女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问,“你是谁?” 我该怎么介绍自己呢? “我是他儿子的朋友,我想找他问点事。请问他在吗?” “他儿子的朋友?”那个女人对他的说法似乎充满了怀疑,但忽然她又让开了 一条道,脸上露出懒得计较的表情,“呵呵,没想到,他儿子的朋友也会找上门来。 他是不是也答应帮你找工作了?” “哦,没有。”高竞答道。他走进屋去,发现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公寓,只经 过简易装修,墙壁斑驳,客厅的墙上挂着简陋的公司招牌——东方职业介绍公司。 “你作过登记吗?叫什么名字?”女人问他。 登记?他看到女人从客厅的茶几上拿起一个文件夹,知道她是误会了。 “我不是来找工作的。”他道。 “哦。那是我搞错了。这几天常有人上门找他问工作的事。”那女人随手将那 个文件夹丢回到茶几上。 “他在吗?”高竞试图在这套简易公寓里寻找陈东方的踪迹,但很快他就明白, 一切都是徒劳的,陈东方显然不在这里。 “我也在找他,不知道这死鬼躲到哪里去了!”那女人打开了窗,从外面吹进 来一股热风,她又立刻关上。 “请问你怎么称呼?”高竞想知道她的身份。 “我姓刘,是他的朋友,也可以算是合伙人吧,他开这家公司,我也投了点钱。” 她坦率地回答,随后拿来一把扫帚扫起地来。 “刘小姐,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吗?”高竞又问。 “上星期六我在门口碰到他,他说他有事去去就回来,结果那天我从傍晚五点 一直等到晚上八点,他都没露面,后来我就只好回家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女人直起身子,脸上显出思索的表情,但看起来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她头一歪泄 气地说,“我也不知道这混蛋到哪儿去了。” “他临走时有没有说起过他要上哪儿?” “没有。他就说有事要出去一下,马上回来,急得像要去救火,我回来一看, 他连电话都没挂好。”女人指指三室一厅中的一个房间,高竞看见门上正儿八经地 贴着一个牌子——总经理室。 房门开着,里面只有一张大号的写字台、一个玻璃橱柜,靠墙还放着一个保险 柜,显然这屋子已经好久没人打扫了,从外屋望过去,每件东西上都积着厚厚的灰 尘。写字台上有几本杂志和一部电话。高竞想,如果像刘小姐说的,他临走时连电 话都没挂好,是不是意味着,他是接到某个电话后才急不可待地离开的呢?是谁给 他打的电话? “刘小姐,你有没有去他家找过?” “他家?我倒是找过他儿子。”刘小姐皱了皱鼻子,“不过,这小子跟他老子 不和,一听是陈东方的朋友,连句话都不肯跟我说。至于陈东方的父母,他们早死 了,其实他只有他儿子一个真正的亲人。” “那他会不会是去了哪个朋友那里?”高竞在考虑是否该提一提三年前的事, 因为听口气,刘小姐跟陈东方像是老朋友。很多时候,朋友比家人知道得更多,那 陈东方没有告诉家人的事,会不会告诉她? “哈!他能有什么别的朋友?我啊,要不是看在离婚的时候他帮过我,我也不 会跟他合作。”刘小姐把垃圾扫到墙角,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找了块抹布,走进了总 经理室。 “你们认识很多年了吧?”高竞跟了过去。 “有十五年了,过去我们是一个厂的同事。”刘小姐擦去保险柜上厚厚的灰尘, 感慨地说,“真脏啊,这家伙在这里时,几个月都不知道擦一下。” “那你知不知道……三年前的事?”高竞试探地问道。 “三年前?” “我说的是他在火车上消失的事……刘小姐,这件事他跟你提起过吗?” 高小姐脸上没有显出丝毫惊讶。 “他提过。有个女人想骗他的钱,把他推下了火车。他在外面流浪了几个月, 才靠好心人的帮忙才回了家。我说他可真倒霉,不过,”高小姐冷笑起来,“他回 来后,还是碰上了一件好事,他老婆死了。” 刘小姐冷酷无情的口吻让高竞颇为意外。这女人跟陈东方的太太有什么过节? “我刚刚去过陈东方的家。”他小心翼翼地说。 “是吗?”刘小姐回头盯了他一眼,“那你肯定碰到他们家的老太婆了吧。” 高竞没有否认。 “你别听那个老太婆胡说八道!陈东方是受骗才会娶他女儿的!那个老太婆本 来是我们厂的退休工人,看见陈东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就撮合他跟自己的女儿结 婚。其实她女儿神经有问题!结了婚后陈东方才发现,可那时想离婚也不行了!所 以陈东方才总是不回家的!哪个男人碰到这种事不想逃?当然,那个女人正常的时 候,对陈东方还是不错的,但是发起疯来,谁也拿她没办法,每隔一两年,那女人 就要被关一次精神病院!” 精神病!高竞的脑海里蓦然闪现出那张玻璃台板下压着的全家福,那个瘦弱的 女人穿着件花衬衫,头歪斜着看着前方,现在想来,她的神情和姿势是有点古怪。 “我听说,陈东方的太太是得胰腺癌死的。”高竞道。 刘小姐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把抹布丢在写字台上。 “胰腺癌!哼!我只知道那个女人是晚上冲到马路上被车撞死了!” 高竞极为震惊。 “车祸?!” “不知道算不算车祸!有人说她是自杀!她好像是脱了衣服自己朝着车子冲上 去的!车祸就发生在他们家后面的那条马路上,后来是陈东方的儿子去认的尸。” 刘小姐说到这里,脸上再度显出鄙夷的神情,“这些老太婆都不会对你说吧!她当 然不会说,这种丑事打死她也不会说。说白了,就算你把她女儿的尸体摆在她面前, 她也会装作没看见,睁眼说瞎话就是那老太婆最大的本事!还有他的外孙,从小就 是她带大的,他们祖孙俩是一个德性,说谎成性!什么都只拣好的说!” 高竞在想,是不是我的人生经验太浅了,我怎么完全看不出老太太是这种禀性 的人?我还觉得她是世界上最慈祥善良的老外婆呢。 “那……他们父子俩的感情怎么样?”隔了会儿,他才问。 “本来还不错,可自从那个神经病女人死了之后,父子俩见面就像仇人一样, 我看这全是那老太婆挑拨的。其实,那个女人在陈东方回来前就被车撞死了!就算 陈东方带钱回去又有什么用!” “那她有没有得胰腺癌?” “不知道。” “刘小姐。火车上那件事发生之后,你是什么时候再见陈东方的?” “那时候,我正在温州做海鲜生意。他回来后,我们是过了好几个月后才见面 的。其实,他跟我说的那些事,我也是半信半疑,但我知道他人不坏,能力虽然不 强,但还不至于会骗人的钱。所以我就跟他一起开了这家公司,我们合作以来,他 的账目一直很清楚。”刘小姐注视着高竞,突然问道,“你到底找陈东方有什么事?” “没什么,因为那次我跟他坐同一辆火车,所以我一直很关心他后来的情况。” 高竞解释道。 刘小姐似乎极为极为惊讶。 “你也在那辆火车上?!” “是啊。我还跟他的儿子一起在车上找过他呢。” “原来你是……”刘小姐的眼睛骤然睁大了,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是, 她没把话说下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