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梦 阿杏领着高阳和小美天没亮就出去了,三个人带着莫一的遗体去了火葬场。 他们走了以后,雅问也紧跟在他们身后悄悄出门了。等她下午回到家的时候, 阿杏他们还没有回来。 她靠在沙发上休息的时候,罗婶给她端来了一杯茶。 “小姐,你去看过了?” “嗯。” “那结果怎么样?”罗婶心急地问。 “那个教授给我做了三个多小时的检查,问了很多问题,还给我做了睡眠测 试,最后的结论是——”她故意卖了个关子,停下来不说了。 “小姐,到底是什么?”罗婶更急了。 “他认为我根本不可能有梦游症。本来我也就一直确信我不会梦游的。罗婶, 你确定那天晚上看到的人真是我?” “不会错的!这个家里还有谁长得和你一样啊?当时,你就挨着我的面前走 过,我怎么可能看错嘛!” 她端起茶呷了一口。 关于那个梦,她并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若非亲眼所见,罗婶也不可能复述 出她梦中的一切。所以,罗婶这边不会出问题的。 而教授那边也不会诊断错误。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衣兜,钥匙还在。这钥匙是她昨天当着罗婶的面和床底下 的铁钩子一块儿找到的,这就是那把冰窖大门的钥匙,用一根蓝线穿着。 冰窖的钥匙一直都是由妈妈保管的,连她自已都不清楚这把钥匙怎么会到了 她的手上。 这把钥匙,和那个铁钩子,都是莫明其妙地被她找到的,可她根本对这两样 东西从何而来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两天妈妈也没有问钥匙的事,看来还没发现钥匙已经丢了。在回来的路上 她已经拿定了主意,本来她就想去冰窖看一看爸爸的尸体好解开对那个梦的质疑, 既然钥匙现在在她手上,就正好利用这个方便去一趟,完事之后再把钥匙偷偷地 还回去。 “罗婶,我昨天晚上有没有梦游?” “我不知道,小姐,昨天晚上我并没有留意。” 她又呷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回桌子上,然后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起来。 隐隐约约地,她有些怀疑:那个梦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一个梦,而是她当时正 在做的事! 她一惊,身体像过了电似地猛地一颤,腿就把桌子上的茶杯碰翻了。 “小姐,没烫着吧?” “罗婶,这两天我要去一次冰窖!” “什么?哎呀小姐你是不是疯了!你不能去冰窖的!”罗婶立刻连连摆摆手 阻止她。 “有什么不行的?不告诉妈妈不就行了。她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不就是去 趟冰窖吗,她还能把我打死?” “小姐,这个时候还赌什么气!我不是说过吗,那个冰窖真的不能进去的, 尤其是女孩子,有阴气……” “我还会被那些什么见鬼的阴气给吃了不成?再说就进去一次,不会有事的。” “小姐,你不能这样不听话的!我听你爷爷说起过,雷家的每一个魔术师在 死了之后都要被抬进冰窖中停灵四十九天,这可不是一般的‘停灵’,听说,在 这段时间里冰窖中如果进去了活人,那冰窖中的死尸就会……” 她冷笑了一声:“就会什么?就会复活不成?你可真是越老越糊涂,我又不 是三岁小孩子,拿这种鬼话来骗我!你们越是不让我进,我越是要进去看看!” 她真的有些生气:只不过是一个放死尸的地方,大不了和医院的太平间一样, 有什么不能进的! 她心意已决,忽地站起身上楼了。 罗婶望着她的背影,不住地摇头叹气。 雅问每天都在睡午觉的习惯。 如果午后的阳光很好,她就坐到窗口下的沙发上,眯着眼睛,看着阳光,很 快就会又看到了童年:那个时候她已经被送走了,在爸爸找到她之前她是被妈妈 寄养在一个孤寡的农村老妇家里,每月定时寄钱过来。 她家隔壁有一个小男孩,叫阳阳。阳阳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他母亲不识字, 身体又不好,就靠在家给人家糊蛋糕盒子挣钱,挣的钱很少,但是人却快累死了。 他们家总是有堆积如山的蛋糕盒子,总也糊不完。每天路过阳阳家门口,她总能 见到阳阳和他佝偻着背的母亲坐在阴暗的小屋里糊蛋糕盒子的身影。 阳阳比她大一岁,就在她隔壁那个班读书。因为嫌弃他家里穷,班里的同学 都不跟他玩,连老师也不爱管他。阳阳的脸蛋成天都脏兮兮的,像个小要饭的。 那时候她就懂得“同病相怜”这个词,所以她对这个小男孩也很有好感,常 常拉着他一块儿玩,和他一起上学放学。她发现,阳阳虽然不爱说话,可是很爱 笑,只要一和她在一起就笑得停不下来。 后来,她家里的那只老母鸡下了一窝小鸡,小鸡慢慢长大,肥嘟嘟地可招人 喜欢了,她就偷偷拿了其中两只最肥的小鸡去送给了阳阳他们家。 老妇人发现了这件事,顺手抄起一根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大棍子劈头盖脸地 打了她一顿。那一顿打,差点把她疼死了。老妇人警告她“以后不许再跟那个扫 把星的孩子玩”。她当时边哭边心里不停地在想:如果我有爸爸,就没有人敢打 我了。从那个时候起,她发誓一辈子不会原谅那个无情地将她抛弃的女人。 那一顿毒打之后,她委屈地跑了出去。那一晚,她是在阳阳家睡的,吃到了 最爱的吃的饺子。第二天学校没有课,阳阳就带她去屋子后面的小山岗上玩,玩 累了,他们还不想回家,阳阳就说:“睡一会儿吧,等你睡醒了那些杜鹃花就开 了。”结果等她一觉睡醒,那些杜鹃花真的开了,一大丛一大丛的,可好看了。 她从来都没见过这么神奇的事,还以为自已到了一个童话王国。那个下午,阳阳 用一大丛杜鹃花编了一个大花环戴在她的头上。那个中午,她突然有一种梦想成 真的感觉。 后来她不知不觉发现自已喜欢上了睡午觉,不是因为困,而是因为在午后的 梦中能闻到杜鹃花的香味。 每个人心中都有过一个童话般的梦,她的童话梦就是午后的山岗、美丽的杜 鹃花环、还有小男孩和她一样灿烂无比的笑脸。 她又甜甜地笑了。 但愿南柯一梦常醉不醒。 但她还是醒了。这世上哪有什么不醒的美梦,除非你选择在梦中死去。 她睁开眼睛,听到客厅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好像还有谁的哭声。她侧耳 一听,原来是阿杏领着小美和高阳回来了。看来莫一的事已经办完了。 可怜的小美,好好的一段旅程,却变成了与爱人的永别。 她一翻身坐起来,忽然想到一件事:一共有三个陌生人出现,死的那个却只 是莫一,那另外两个是不是就平安无事了? 吃晚饭前,雅问在客厅里见到了一个陌生的小女孩儿。 其它人都在楼上没有下来,客厅里只有她和这个小女孩儿。 她们面对面坐着,大眼瞪着小眼,互相猜疑着,谁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这个小女孩坚持不住这样的持久战,自顾自地跑到沙发的一角 玩手里的娃娃去了,只不过边玩边时不时用一种贼贼的眼光偷偷打量她。 她看着这个小孩,突然想到了童年的自已。 “你是谁呀?”她忍不住问。 那个小女孩立刻噘起了嘴,好像有点不高兴,甚至还以为她不知道偷偷冲她 翻了两个十分穷凶极恶的白眼。 古怪的小孩。她笑了笑。 这时罗婶出来了,在收拾饭桌。 “罗婶,莫一的事,”她说着用手指了指楼上,压低了声音,“办得还算顺 利吧?” 罗婶点了点头,凑了过来:“小美姑娘回来的时候,连路都走不了了,是那 个小伙子把她背进来的。真可怜,才一个上午的时间,人就脱了形,披头散发, 两眼发呆,跟傻了似的。刚才那个小伙子还下来对我说,小美不舒服,不能下来 吃饭了,问我能不能给她弄点汤喝?” “你给她做了吗?” “做了,一会儿就端上去。”罗婶说着又自责起来,“这都怪我,要是我早 点把那件事告诉你, 一开始就不让他们住进来, 那个孩子也不会出去追什么乌鸦 , 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算了,罗婶,这也不能怨你,谁能想到他们出现的那么突然。再说现在说 这些也没有用了,幸好高阳和小美还活着,他们别再出什么事就好,反正他们也 快走了。” “哪有乌鸦呀?”一个清脆的童音突然响起。 “哎哟糟了!全都让这个小家伙给听到了!”罗婶边说边把窝在沙发角落里 的那个小孩给抱了出来。 “罗婶,这孩子到底是谁呀?” “小姐,这就是你大哥的孩子,你还从来没见过她呢。她叫欢欢,今年六岁 了。”罗婶说着拉了欢欢一下,“欢欢,快叫姑姑。” 欢欢翻着小眼睛打量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低着头看着怀里的娃娃说:“我 叫欢欢,请多多指教。” “这孩子,见了谁都是这一句话。”罗婶笑了。 欢欢手里的那个布娃娃倒是引起了雅问的注意。 那是一个又脏、又旧、又有些破的洋娃娃。洋娃娃的脸上竟然还画着很多恶 心的雀斑。 但这个洋娃娃的眼睛似乎是有生命一样。她讶异地发现,不管她的眼睛转到 哪儿,那个洋娃娃的眼睛也会跟着转到哪儿,好像洞知她的心意似的。 越盯着这个娃娃看,她越觉得心里不安。 “这个娃娃都这么脏了,为什么不洗一洗?”她不自在地往边上挪了挪身子, 发现那个洋娃娃的眼睛又转了过来。 “大少奶奶给她买过很多娃娃,可她就是偏偏喜欢这一个,谁动她的娃娃都 不行,走到哪都形影不离地带着。下午回来的时候我说要给她的娃娃洗澡,结果 她又哭又闹地死活不让,还直掐我。” “是吗?这孩子怎么这么怪?”她指了指那个娃娃问到,“欢欢,你的娃娃 有名字吗?” 欢欢仍然用那种不应该是一个小孩所有的恶劣眼神打量她,听到她的问话, 立刻嘴一噘,噼噼啪啪从樱桃一样的小嘴里清脆地蹦出一句:“关你屁事!” 她一下懵了。 看着欢欢若无其事摇头晃脑离开的样子,罗婶也是一脸尴尬:“小姐,欢欢 是你大嫂跟前夫生的孩子,不随你大哥,所以脾气有些古怪。” 她斜了罗婶一眼:这算什么理由! 开晚饭啦! 因为有了欢欢的到来,家里终于有了一点生气,就连妈妈的脸上也露出了难 得的笑容。 “奶奶,爷爷为什么还不下来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呀?” 雅问气呼呼地瞪了欢欢一眼,心说小样儿瞧把你给惯的!刚才骂我时那利落 劲儿怎么没了,不是跟你说了爷爷去国外演出了还问! “爷爷去国外演出了。”妈妈的神情有些尴尬。 “那爷爷什么时候回来?再过两个月我就要去上学了,爷爷到时候回不来怎 么办?” “这……”妈妈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欢欢,吃饭的时候不许老说话!”大哥吼了欢欢一嗓子,把小丫头吓了一 跳,立刻闭上了嘴。 “说了多少遍,不要抱着这个脏东西,就是不听!”大哥好像来了气,一把 将那个洋娃娃从欢欢手里抽出来扬手扔到了沙发上,“好好的洋娃娃,非叫什么 ‘鬼娃娃’,还嫌家里不够乱的!也不知道这一身的毛病是跟谁学的!” 欢欢立刻被大哥吓得嚎哭起来,声音真够呛高亢的。 可能是欢欢的哭声惊扰了楼上的人,高阳下来了。 一看到高阳,大家心里都觉得心里很是愧疚。只是一个白天没见,高阳的样 子就憔悴得让人不敢认了。 “阿姨,”高阳走到他们面前,微微鞠了一躬,“这些天真的给你们添了不 少麻烦,谢谢你们收留我们这么长时间,我和小美打算明天就离开,我是特意来 向你们告别的。” “小美姑娘的身体还好吗?”妈妈关切地问。 “我想回去以后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要是小美身体实在支撑不住的话,就在这多休息几天,反正你们都已经待 了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多待个两天。” “不了,阿姨,小美想早点回家。”高阳说完又向大家微微鞠了一躬,然后 转身上楼了。 高阳上楼以后,妈妈突然问到:“我刚想起一件事,你们有没有人拿了冰窖 的钥匙?” 雅问心里陡地一惊:糟了!妈妈还是发现了! 她偷偷瞟了罗婶一眼,罗婶正在给她使眼色,让她不要说话。 “妈妈,冰窖的钥匙丢了吗?我记得那天我和雷东去完冰窖以后把钥匙还给 你了。” “你那天是把钥匙给我了,可是昨天我发现钥匙又不见了。如果是你们谁拿 了就快点给我放回来。我可告诉你们,没有我允许,那个冰窖是绝对不能随便进 去的!”妈妈的口气十分严厉。 “太太,”罗婶一看苗头不对,赶紧跳出来打圆场,“会不会是因为这两天 家里事太多,进进出出的,不小心把钥匙落在哪儿了?明天我会帮您好好找找的。” “是啊,妈妈,”二哥雷东也说话了,“说不定真是掉在哪儿了,好好找找 吧。就那个冰窖,躲着走都怕来不及,谁还会想偷着进去?” 二哥无心的一句话倒让雅问觉得矛头一直向她指了过来,她做贼心虚地抬起 头东张西望,没想到正好碰到了妈妈的目光。 妈妈的眼角有一抹异常锋利的余光扫过她的脸,仅仅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钟 而已。可就是这一秒钟,她周身都泛起了一层寒意。她突然觉得,自已已经被发 现了。 “爷爷!”欢欢突然咧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欢欢,别乱喊,”大嫂怕欢欢又挨大哥的训,赶紧制止她,“不是跟你说 过了吗,爷爷不在家!” “可是我刚才看见爷爷了,”欢欢伸出小手一指,“他就站在楼梯上。” 所有的人立刻齐刷刷地扭头看着楼梯。 楼梯上空荡荡的,连个影子也没有。 可是昏沉沉的灯光下,竟似乎真得多了一股不一样的味道。 现在正是午夜里最寂静最黑暗的时分,几颗黯淡无光的星星,照耀不了沉默 的大地。 雅问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打算开始行动了。妈妈已经发现有人拿了冰窖的 钥匙,所以她不能再犹豫了,今天晚上就要去一次冰窖,好把所有的疑问全解开。 莫一临死前的那个“今夜子时,东门进、西门出”的预言,月光下从冰窖里 走出的那个像鬼魅一样的瘦长人影,罗婶亲眼见到她“梦游”,以及那个时时困 扰她的怪梦……这一切,矛头的最终都指向一个地点——冰窖! 就算那个冰窖有阴气也好,有鬼也好,她今天晚上都是非去一趟不可的。 当她猫着腰路过花园的时候,又听到了那种令人心悸的喘息声——就像一阵 浓雾,一阵阵袭来,反复地将她层层包裹住。空旷的花园里,到处都弥漫着这种 求救一样的喘息声。 谁知道花园的深处,是不是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隐藏? 她拼命克制住自已不去想这个问题,低下头加快了步伐。前面就要到冰窖了。 冰窖的大门一共有三层,里头是两层厚厚的木头门,最外面一层是铁门。 由于常年风吹日晒,铁门有些生锈,一推就咔咔地响。这就和她那天晚上听 到的声音一模一样。她只把铁门开到可以让她的身体挤进去时就住了手,以免动 静太大吵醒其他人。 一打开最里面的木头门,一阵寒气立刻像狂风一样袭来,她忍不住激灵灵打 了个冷颤。据说在这个冰窖里待上一两个小时,活人也会被冻死了。 在手电筒的光束下,氤氲的冷气一漾一漾的。 她发现,这个冰窖是向地底下延伸的,而且面积大得超乎她的想像,光是下 来时走的这条隧道最少就得有十几米长。 这真让人费解:只不过是用来“停灵”的,用得着建这么大吗? 越往里走,她越相信罗婶所说的话,这个冰窖里确实有一种无处不在的阴气, 来自地底的阴气,来自死人的阴气,连她都已经感受到了。 四周都是巨大的冰块,有的冰块比她还要高。手电筒的光晃过去,冰块里就 有一个人影,影影绰绰的。那是她自已的影子。 就在前面一块平放着的大冰块上,她看到有一个人躺在上头。 那个人一只手僵硬地向上竖直伸着。刚才这只手的影子被手电筒的光晃到不 远处的冰块上,她差点误以为是冰块里站着一个人。 她想这个人应该就是死去的爸爸雷克,他死的时候这只手就是这样僵硬地举 着的,怎么也放不下来。 可是在一个黑乎乎的冰窖里突然看见一具尸体,谁都免不了有些害怕。犹豫 了好半天,她才说服自已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手电筒的光打在那具尸体的脸上,一只瞳孔完全碎裂的眼球赫然跃入了她的 眼帘!她的心猛地像是被揪了一下,这只空荡荡的眼睛里透出的怨气竟是那样浓。 手电光再一照,她更加惊愕地说不出话来了,原来那个梦…… 那具尸体的嘴!真得就像她在梦中见到的情形那样——爸爸的嘴夸张地大张 到了极限,把整个下颌撑成了一个大得不能再大的椭圆形,上唇竟然一直拱到了 颧骨的位置。这就像一个人在受到极度惊吓时猛地张嘴发出“啊”的大叫。 爸爸的整张脸,都被这张嘴撑得扭曲变形了,显得异常的狰狞可怖。 一具尸体,也会受到惊吓吗? 而且,她还发现,爸爸的嘴角,有一道已经结了痂的血口子。她记得在大哥 他们抬尸体的时候还没有发现这道血口子,也就是说,是尸体被抬到冰窖里之后 才有的,而且看样子是爸爸的嘴在被用力扒开时弄伤的。 她的脑子嗡嗡地响——看来只有那个梦!只有那个梦才能解释这一切! 罗婶看到的“梦游”也是真的!铁钩子也是真的!她真的在半夜时分偷偷潜 入冰窖,用铁钩子捅进了爸爸的嘴里! 那根本不是一个梦,而是她四个晚上连着在做的事! 一想到在梦中看到自已的眼睛里射出的那种凶光,她猛地身子一软,倒在了 地上。 钩子?钩子?她拼命地用手捂着头想:我到底是要从爸爸肚子里找什么?为 什么我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正在她痛苦万分之际,突然听到一阵咯噔咯噔的声音。 她猛地一惊:冰窖里难道还有别人吗?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那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渐渐变得清晰。 她讶异地瞪着身旁的尸体,一大片冷汗从她的额头密密渗出。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爸爸的尸体被抬进冰窖的时候,那只竖直的手上,五 个手指头是张开的。可是,现在她看到的竟然是一只握紧的拳头!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这令人发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而且似乎就是从爸爸 的尸体上传来的。 她冷不丁想起了罗婶对她的警告! 恐惧,从头到脚裹住了她。 “爸爸!爸爸!”她一边往后退一边战战兢兢地问,“是你吗爸爸?是你吗 爸爸?” 冰窖里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回音:是你吗爸爸——是你吗爸爸——爸爸— —爸爸——。 她仍然在往后退,突然,“扑”,一滴水珠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这滴水珠很快就滑到了她的嘴角,她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奇怪,从 冰块上落下的水滴怎么是咸的,还带着一股腥腥的味道。 扑——。又是一滴水珠落下,这回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黑暗中,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悠悠地说到:“好痛啊!” “是谁?”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 在一片混乱的“谁——谁——”的回音之后,冰窖里又恢复了安静,静得什 么都听不见了。 她鼓起勇气用手电四下照了照,除了冰块里的反光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她害怕得想哭了,真后悔不该一个人来冰窖,如果死在了这里,甚至都不会 被人发现。 “爸爸?爸爸?”她试探着小声喊了两声。 没有人答应。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她竟然想起了午后的山岗,大丛的杜鹃花。她转 过身,拖着已经冻得有些僵直的双腿奋力跑了起来。哪怕是爬,也要爬出去,她 一定不能够死在这里。 “小姐,小姐,你在不在里面?”罗婶的呼唤声突然从门口传了过来,就像 一根救命绳索抛向了她。 “我在!我在!”她更加使劲地跑。 十几米长的隧道,而且因为地面上有霜,所以很滑,但是奋力地跑,还是能 很快跑完的。她已经看到了门口的那个胖胖的人影。 “罗婶!”她一下子瘫软在罗婶怀里。 “嘘——,小心别惊动了其他人,快跟我回去。” 她从兜里掏出钥匙递给罗婶:“快把门锁好,别让里面的人出来。” “什么!里面还有人?”罗婶的脸色变了。 “快把门锁上,不能让他跑出来!” 这一趟冰窖之行把雅问折腾得不轻,她发了整整一个晚上的烧。 罗婶一整夜都在照顾她。 “小姐,你终于醒了!可把我吓坏了!”罗婶伸手拿掉她头上的湿毛巾,又 用手试了试她额头上的温度。 “还是有点烫,”罗婶把刚才那条毛巾放在水里湿了一遍,拧干水后又盖在 她头上,“昨天你从冰窖里出来的时候,满脸都是血,可把我吓坏了。我又不能 把你去过冰窖的事说出去,只好试着用这种办法悄悄帮你退烧,幸好你没什么事 了。” 满脸是血?她用手摸了一下脸,这才想明白,原来昨天滴在她脸上的那两滴 “水珠”其实是血滴。 可是血滴怎么会从上面滴下来呢?难道说上面趴着人? “罗婶,关于那个冰窖,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道那个冰窖是用来停灵用的,其它的我也不清楚了。”罗婶闪烁其 辞的,好像有所顾虑。 每次一提起那个冰窖,罗婶就变得异常的谨小慎微,生怕说错了话。 “哼,当我不知道,如果那只是个用来停灵的地方,你会那么百般阻挠我进 冰窖吗?” “我说了,那冰窖里有阴气,活人进去会被吸走阳气的。” “真的?”她皱起了眉。 “反正我听你爷爷这样说过。” “那哥哥他们抬尸体的时候不是也进去过吗?” “他们是男孩子,本来阳气就盛,回来好好养几天就没事了,你没看那几天 太太天天吩咐我炖人参吗。” “那活人被吸走了阳气以后会是什么样?”她似乎有些相信这种说法了, “哎呀!罗婶,你快帮我看看,我有没有什么变化?” “没有啊,还和昨天一样。” “真的?” “真的。”罗婶顺手把桌子上的镜子子拿过来递给她,“不信,你自已照。” 她对着镜子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照了半天,这才松了一口气。 “对了,小姐,你昨天出来的时候对我说冰窖里还有一个人?” 罗婶要是不说,她还真是差点给忘了——没错,冰窖里还有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只听见他喊痛,那声音就跟游魂野鬼似的,而且冰块 上面还往下滴血。你想想,冰窖那么冷,不管把什么东西放进去一会儿就能给冻 住,可那些血还能滴下来,说明是新鲜的,我看一定是有个人藏在我头顶的冰块 上。不过我想……他应该不是个会对我造成威胁的人,他好像是在求我救他似的。” “这就邪门了,冰窖的门一直是从外面锁着的,他在里头一个人怎么过的, 难道一直不出来吗?可总要喝水吃饭吧。” “唉!都怪我当时太害怕了,急着往外跑,也许多待一会儿就会知道那个人 是谁了。” 罗婶嗔怪地用一个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你还想‘多待一会儿’,昨天你 能活着出来就已经不错了,你忘了跑出来的时候你连腿都软了?” “不过罗婶,那个冰窖真是挺吓人的。昨天我还听到了那具尸体,就是爸爸, 我听到了尸体上传出的骨骼伸展的声音,咯噔咯噔,咯噔咯噔……”说到这里, 她自已都忍不住毛骨悚然起来。 “小姐,你不会听错吧?人都死了怎么还会……” “我听得清清楚楚的,不会有错。” 罗婶神色凝重,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而她又觉得自已好像在烧,脑子里似乎有一锅粥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握成 拳头的手,大张成椭圆形的嘴,尸体嘴角边的裂痕,铁钩子……那四个晚上,自 已到底都做了些什么?除了那个梦,她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