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是谁 第二天早上雅问醒来的时候,发现了胸前衣服上的血迹和枕边散落的几根黑 色羽毛,同时发现窗户那条缝开得更大了。 看来昨晚月儿已经来过了,她想。只是,这血迹……难道月儿受伤了?流了 这么多血,这倒底是被射伤了还是被别的鸟啄伤了?今天晚上月儿来了以后得好 好看看它。 她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这只鸟每天只在半夜的时候来找她,第二天还没亮就 急急地飞走?这倒让她想起了聊斋故事里的狐仙。 莫非这只鸟也是一只鸟仙? 她正想着,听见大哥在门外喊她。 “进来吧。”她说。 大哥看起来精神很好。那块玉的确有神奇的功效,如果不是它,大哥的病是 不可能好得这么快的,当时连阿杏都查不出大哥发病的原因。 “大哥, 你现在完全好了吧? ” “嗯。”大哥点了点头,“而且我感觉浑身的精力比以前更充沛了,大病初 愈,感觉是不错。” “大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大哥冲她神秘地笑了笑,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冲她晃了晃。 那是冰窖的钥匙。 昨天妈妈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让他们一定要把钥匙交出来,看来大哥是准备 把钥匙还回去的。 可是、大哥这个表情,可真他奶奶的不是想还钥匙的表情,倒像是捡了一块 大元宝似的。 “雅问,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大哥的表情看起来真吓人,像只白眼狼。 “你想、你想把钥匙给罗婶,让她骗妈妈说是在花园里找到的。”她费劲地 咽了一下口水。 “不对不对。”大哥冲她摇摇头,“我想再去一次冰窖。” “还去?”她一下把眼睛瞪圆了。 “你难道不想知道上次在冰窖里想砸死咱们俩的人是谁吗?”大哥压低声音 凑了过来,“这两天他一直在冰窖里关着,说不定早就饿晕了,正好趁现在进去 抓住他。” “你就那么肯定不会有人进去给他送吃的?” “谁会进去?钥匙只有一把,一直在我这儿呢。”大哥又冲她晃了晃钥匙, “钥匙还给妈妈,咱们可就没有机会再进去了。” 她开始动摇了。其实她也很想再去一次,摸清那个藏在冰窖中的活人的底细, 这两天全是因为高阳他们的事才给耽误了。而且,从爸爸嘴里找到的那半张写着 口诀的纸一直是她的心病,她一方面很想弄清这些口诀是否就是那个“秘术”的 口诀,一方面很想再去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其它的纸片。 既然大哥也有这个意思,那不如就再去一次。想到这里,她冲大哥点了点头。 “那你快穿上衣服,跟我下来。” “现在就去?” “放心,我早上已经侦查过了,老妈不在,罗婶说妈妈今天去了一个生病的 朋友家,晚上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呢。正好,咱们可以好好地在里面转一圈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咱们赶紧走吧。” “你先穿衣服,我去叫雷东。” “二哥也去?” “当然,这次是去抓坏人,你哪儿帮得上忙?” 照事先商量好的那样,大哥和二哥进去,雅问就从外头锁上了门。他们约好, 没有听到大哥和二哥在里面叫门,雅问绝对不开门。 然后她就一直坐在门口等。 可是一直等了很久很久,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她开始有些担心了。 又一直等了很久很久,大哥他们还是没有出来。 她急得坐立不安。难道里面厮杀得很惨烈……如果顺利的话,人早就该出来 了。 这可怎么办?是该回去找个人来帮忙,还是自已打开门进去看看?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进候,冰窖里突然传来了砸门的声音,咚咚咚地震天响。 “雅问,开门!开门!”是大哥的声音。 可是门开了以后, 出来的只有大哥一个人。 大哥浑身都是湿的,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甚至分不清大哥头上细密 的,是汗珠还是水珠。 她忍不住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出来?二哥呢?” 大哥僵僵地看着她,眼睛里带着一种深深的恐惧,突然伸手猛地抓住了她的 胳膊,连指甲都嵌进了她的肉里,疼得她直咧嘴。 大哥的手好冷,好冷。 “老二他、他和小美一样,被第三只手抓走了!”大哥这样说的时候,眼角 就开始不停地颤抖。 “怎么回事?”她急忙追问到。 “我也不知道,正走着走着,他就突然不见了!” 大哥充满恐慌的声音立刻让她感到眼前一片恍惚:又是一起突然蒸发事件! “你不是一直和他待在一块儿吗!那你怎么会不知道?人怎么不见了?”她 怔怔地问。 “我们俩进去的时候,确实在待在一起的,后来越往里走就听到冰窖里有声 音,我和雷东都被那声音搅得胆战心惊的,渐渐地就拉开了距离。后来走着走着, 我就发现他不见了,我一点察觉都没有,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当时我 光顾着听那声音了。” “到底是什么声音?” 大哥想了想,又烦躁地摇了摇头:“我还是确定不了,那声音……听起来像 是有人在说话,又好像是有人在哭,又好像是刮风的声音……反正,断断续续的, 听着怪吓人的。” “那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老二不见了以后,就赶紧顺着原路回去找他,我一直喊他, 后来就看到他掉在地上的手电筒,已经熄了火。” “会不会是上次要砸死我们那个人?会不会是他干的?” “可是我们刚才进去并没有发现冰窖里藏着人,上次那个人也好像彻底不见 了。” 怎么可能?她一皱眉。 难道二哥真和小美一样被“第三只手”抓走了? “怪不得妈妈不让咱们进这个冰窖!怪不得!” 听着大哥的声音,她眼前突然浮现出了一幅图画:黝黑的山岗、阴暗的天空、 枯萎的树枝、干涸的土地,大风忽忽地刮,满地落叶,树上绑着一个披头散发的 人,是小美……。 “啊!”她忍不住惊叫了出来,用手按住自已的胸口,心脏咚咚咚跳得好快。 眼前的阳光如此热烈,大白天的,一切带着温暖的味道。可是,刚才的那幻 境带给她的砰击却是那样真实,竟让她有一种身处其间的错觉。 是谁?到底是谁抓走了他们? “雅问,我觉得那三个年青人……”大哥吞吞吐吐地说,“今天还是让高阳 赶快走吧,不要再留他住下来了。”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 “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这三个年青人是不祥之人!自从他们来了以后,所 有的灾难接踵而来,这一切灾难都是他们带来的!” “大哥,你胡说些什么!你这是在故意污蔑他们!” “我没有!我没有污蔑他们!我没有!”这时大哥的表情突然变了,他露出 一种古怪的神情,直勾勾地盯着雅问,脖子好像抽搐了似的,机械地左边耸一下、 右边耸一下。 大哥的这种神情好熟悉,她一下子想起了那个早上,大哥就是这样和欢欢抢 洋娃娃的。一种不妙的预感袭上了她的心头。 “大哥,你怎么了?” 大哥听到了她的话,像是冷不丁被惊着了,突然扭过头看着她,好半天都没 有说一句话。 她就这么一直盯着大哥空洞洞的瞳孔,突然一下子明白过来——大哥受了刺 激,又要疯了! “阿杏!阿杏!”她大叫着跑进房子。 阿杏给大哥打了镇静,现在大哥情绪稳定多了,他呆呆地坐在地上,好像很 困的样子。 “阿杏,怎么办?二哥不见了,回来我们可怎么向妈妈交待?” “我看,咱们还是亲自进一趟冰窖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妈妈说过那个冰窖一向都是雷家的禁地,你不怕 吗?” “不怕,现在哪儿还顾得上那么多。” 阿杏嘴上说不怕,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酸甜苦辣万般滋味一下子全 涌了上来,涌到嘴里只品到了一个“苦”字。很多年以前,她早已进过这个冰窖, 那时候雷克还没有娶妻生子。那个冰窖也确实就像雷克告诫她的那样,有一股阴 气,那次她出来以后病了整整三个月,头发几乎都掉光了。她发过誓将来无论再 发生什么事都绝不再进这个冰窖的,可谁知事与愿违,老天似乎故意出难题考验 她的誓言。 “雅问,你大哥也得跟咱们再进去一次,只有他能找到当时出事的地点。” “可是,大哥刚刚稳定下来,要是再进去受了刺激,会不会又疯了?” “我给他打的那针,能维持一阵子,让他指出出事地点以后就送他出来。咱 们尽量要快,不能在里面呆太久。” 阿杏交待完以后,立刻回屋找来了两支手电筒,并且把罗婶也叫了出来。这 次本来只有她和大哥两个人的亲身冒险,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次大规模行动。 “罗婶,你替我们在门口守着,等到我们叫门再把锁开开。” 罗婶点头从阿杏手里接过钥匙。 于是她和阿杏又再次进入冰窖,经过那条狭长的隧道这后,她们终于又到达 了冰窖的大厅之中。 “大哥,二哥是在哪里不见的?” “在里面,就在那块竖着放的冰块后面。”大哥用手朝前一指,突然又捂着 头蹲了下去。雅问用手电筒一照,发现大哥又露出了那种难受的样子,眉头紧皱。 “咱们先把你大哥送出去,他只要晒到太阳就好了。这个冰窖太阴,那一针 怕是挡不了多少时候。”阿杏赶紧抬呼她过来架起雷鹏,于是她们又将大哥送了 出去,这才再度返回冰窖。 “咱们沿着墙根,从最右排的冰开始,一层一层往回找,千万别分开。”阿 杏开始指挥。 听着阿杏坚定有力的声音,她的心里踏实了不少。阿杏永远都是那种能让人 信赖和依靠的人。 她甚至相信,如果突然来了水灾,阿杏就是那个能造出一条船来救她们的人。 在阿杏的安排下,她们开始有次序地检查冰块、墙壁以及地面,看看有没有 什么机关暗道。 这个冰窖真是大得不可思议,怪不得大哥他们进去了那么久。 很快,她们又看到了那块放在中间的巨大的冰块,那上面躺着他们死去的父 亲雷克。 一看到爸爸那张大张的嘴和扭曲变形的脸,雅问的后背就阵阵发凉。那个 “梦”的事到现在为止只有她自已一个人知道, 她真得的无法想像如果有人知道 了她干得一切丑恶勾当之后会怎么样对待她。 为了不引起阿杏的怀疑,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拿着手电筒左一下右一下漫不经 心地扫着, 其实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目标, 她发现爸爸的尸体周围并没有其它 散落的纸屑。 阿杏也看到了爸爸大张的嘴。可是阿杏的目光只在爸爸的脸上短暂地稍做停 留就匆匆移开了,没有丝毫惊讶或是疑问的神色。 奇怪,阿杏不可能没看出尸体在抬进冰窖以后发生的变化,一个明察秋毫的 法医官怎么会忽略这样明显的变化呢? 还有两三排冰就检查完了,可是到现在为止,除了二哥掉在地上的手电筒之 外,她们什么都没发现。 整个冰窖里没有秘道、没有人躲藏,连一丝裂缝也没有。她们也没有听到大 哥所说的什么奇怪的声音。 很快,剩下的三排冰也检查完了。她们两个站在一起,都陷入了沉思。 “三天之内,竟然连着有两个人突然不见了。”阿杏忧虑地自言自语。 雅问心里也明白:二哥这次一定凶多吉少,未必会再回来了。 她突然感到很冷,好像有一阵冷气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袭了过来,一下子就将 她紧紧裹在了里面。她不止是觉得冷,很快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了。 “阿杏……”她伸出手去想拉着阿杏,可是阿杏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她的声 音,偏偏在这时往旁边移动了一下,结果她的手就抓空了。 有一根头发荡悠悠地飘了过来,飘在了她的脸上,痒酥酥的。很快又有其它 的头发飘了过来,全都糊在了她的脸上。 她想这肯定不是阿杏的头发,阿杏的头发是全部都在脑后绑好的,不可能一 下掉这么多。真是不可思议,冰窖里怎么会一下子飘来这么多头发? 她想把那些头发弄掉,可是两只手竟然都已经冻僵了,动也动不了。 “阿杏——”她一张嘴,那些头发立刻就像寻找到了新的目标一样争先恐后 地往她嗓子里钻。 幸好阿杏在这时终于听到了她的呼唤,用手电往她脸上一照,立刻吓了一跳 :“雅问,你这是怎么了?哪里来的这么多头发?” “阿杏,我好冷。”她哆哆嗦嗦地说。 阿杏搂着她,不停地搓着她僵硬地手:“咱们这就出去。” 她又感到了温暖,由阿杏的手指传过来的温暖。在这一刻,她竟然想到了 “妈妈”这个字眼。 可惜她看不清阿杏的脸,她想阿杏的脸此刻也一定是很慈祥的吧。 当阿杏扶着她快走到那条隧道口的时候,她们都同时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 细若游丝的声音,正从黑暗中丝丝传出来,似乎正在追踪着她们的脚步。 她想,这应该就是大哥说的那个声音,他们进入冰窖以后听到的就是这个声 音。 她心里忍不住开始一阵阵发毛,有一种灾祸就要临头的预感。 这次会不会又有人被抓走? 那声音呜呜地像是风在吹,细一听又像是有人在哭,并且迅速地由远及近, 一层层地聚拢,最后竟将她们包裹在了中间。 有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冲破了层层障碍,悠悠在回响:“好痛啊——!” 又是这个人!她一惊。 为什么他每次都喊痛? “快把电筒关掉!快!快!”阿杏突然大声地命令她。 随后她们立刻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痛啊——!”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似乎真得很痛。 冰窖里立刻响起了“啊——啊——”的回音。 她只觉得这声音有一种勾魂夺魄的魔力,她就像听到了一道咒语似的,浑身 的力量似乎都被这声音打散了,只剩下了一副躯壳簌簌发抖。 阿杏的喉咙里咕咕地响了几下。黑暗中她看不见阿杏的脸,可是她能感觉到 阿杏拉着她的那只手里全是汗水,热热的汗水。 “为什么不说话?”那声音悠悠地问。 “你是阿柳?”阿杏的声音起了异样的变化。 阿杏竟然认得冰窖中的这个声音!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阿杏像现在这样害怕的样子,她甚至听到阿杏刚才说话的 时候牙齿摩擦所发出声音。她一直以为是不会有什么事能吓到阿杏的。 可是这个阿柳做到了。 阿柳是谁? 冰窖明明是停放雷家主人尸体的地方,阿杏是个外人,怎么会知道冰窖里的 这个声音是“阿柳”? 那个声音沉默了很久,像是在考虑要不要回答阿杏的话。 趁着这个空隙,阿杏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示意她快逃走。 黑暗中的那个人似乎有所查觉,突然恨恨地开口问到:“你们想走吗?” 阿杏立刻停住不敢动了,雅问也好只好跟着停了下来。 “阿柳,你要是有什么话就跟我说,我留在这里。这个孩子和当年的事无关, 你就让她出去吧!这孩子已经快支撑不住了。我知道你一向都不是那种滥杀无辜 的人,你让她走吧!”阿杏竟然低声下气地在求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竟然呜呜地哭开了,声音里充满着无尽的委屈:“我虽不是那种滥 杀无辜的人,可是你们却杀了我!你们,真是好狠的心啊!” “雅问,你快出去!”阿杏推了她一把。 “你不走?” “我必须得留下来做个交待,否则咱们谁也出不去!雅问,快走!” 她狠了狠心,转身走了。 终于走上了那个隧道,她听见那声音还在身后悲悲切切地说:“我真得好恨 你们!你们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就这样不管我了……” 她回头一看,冰窖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阿杏也被这黑暗淹没了。 她开始后悔,这一趟冰窖之行,丢了二哥,也许连阿杏也出不来了。 冰窖外面灸热的阳光很快晒干了她身上厚重的水气,而且,她僵硬的手脚也 可以活动自如了。 罗婶正在厨房给大哥煲汤。应该是很浓的一锅汤,花园里到处都弥漫着那种 馋人的香气。 她一个人一直坐在冰窖门口等啊等啊,很快天色已黄昏。 也不知道那个叫“阿柳”的人到底有多少话要对阿杏说,还是阿杏早就不在 冰窖中了? 她真得怕这样等下去,到最后还是看不见阿杏出来。 这本来应该是多么美的一个黄昏,花园里的花都开了,零零星星的,还有草 叶的清香,晚风徐来,朴实的老佣人正在厨房煲浓汤。可是她的心却像是坠入了 深深的湖底,吸饱了水,沉重地无法浮出水面。 这是一个可怕的黄昏,没了二哥,没了阿杏。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有人在冰窖里用手用力拍门! 她立刻就像一条跃出水面的鱼那样敏捷地冲了过去。 出来的果然是阿杏,眉毛上和头发上都挂上了霜花,嘴唇发乌。 “你大哥呢?”阿杏奄奄一息地问。 “已经没事了,他现在正在屋子里休息呢。” 阿杏听完这句话后,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双眼一闭,依着雅问的身 子就倒了下去。 “阿杏?阿杏?” 天已经黑了。 从来天黑得都很快。 妈妈打电话说今天不回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这样二哥的事就可以再多瞒 一天,他们也可以争取时间赶紧想办法。 阿杏已经苏醒过来了,一直待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躺在床上,呆呆地想心事。 雅问进去了好几次,可是无论她问什么,阿杏始终紧闭双唇一句话也不肯说。 在那个冰窖里,阿杏一定受了很大的刺激。 她想阿杏那么坚强,应该会好起来的。 “大哥,明天妈妈回来了,肯定会问起二哥,到时候咱们该说什么?”她问。 “就说老二去一个朋友家住几天。” “不行不行!万一一直找不到二哥怎么办?这样说会露馅的。” “那你说怎么办?”大哥的心情很不好,说话的口气很不耐烦,他一定是在 后悔早上不该提议去那个见鬼的冰窖,结果弄出了这么多的事情。 “我……”她一时语塞。 正在这时,高阳他们也下来了。 高阳和石汀一大早就出去处理那具无名女尸的事儿,心情看起来也不好。 因为有外人在,所以他们都对二哥的事缄口不提了。 大家低着头各自吃着饭,谁也不愿说话。 “罗婶,欢欢为什么不下来吃饭?”她问。 “噢,她说她要等大嫂回来一块儿吃。”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站在罗婶身后的欢欢。 欢欢像一个小幽灵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罗婶身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饭桌 边的每一个人,一双小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种警惕的神色。 大哥也看到了欢欢,立刻严厉地吼了一嗓子:“你给我过来!” 欢欢怯生生地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雅问,最后还是迫不得已地走了过来。 “把你的手伸出来!”大哥一脸严肃。 欢欢好像都快吓趴下了,但又不敢不听她老爸的话,只好乖乖地把手伸了出 来。 “你手上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沾上的?” 雅问一看,欢欢的两只手全都被染红了,手掌手背全都是红红的一片,连衣 服上都是。大哥用手一抹,欢欢手上的红色就被抹掉了一块,看样子那不像是颜 料,因为颜料沾到皮肤上是很不容易抹掉的。 “这些血是从哪里沾的?”大哥的语气更可怕了。 欢欢的小脸慢慢地皱在一块儿,已经快哭了。 雅问无奈地看了大哥一眼。她早就从罗婶口里知道,欢欢是大嫂和前夫生的 孩子,生完这个孩子以后大嫂就大病了一场,结果因为这场大病导致了以后都不 能再生育,本来那个前夫就是想要一个男孩的,因为这件事就认定欢欢是扫把星, 所以从一开始就讨厌欢欢,后来就动手打欢欢,大嫂就是因为这个和前夫离的婚。 而大哥也不喜欢欢欢,因为大嫂不能生育了,他以后就只能认这个别人的孩子做 自已的女儿。一直以来,大哥就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而这个欢欢古里古怪的, 也确实不讨他喜欢。 想想欢欢其实也挺可怜的,两个爸爸都不喜欢她。其实小孩子么,难免有些 古怪。 “算了大哥,她可能刚才又跑到厨房玩去了。” “我说了多少遍不许到厨房玩!”大哥一把拽过欢欢,扬起巴掌狠狠地落在 了她的脸上。 欢欢立刻“哇”地大哭了起来。 “不许哭!” 大哥火气更大了,揪着欢欢后背上的衣服,巴掌像雨点般落了下去。 石汀和高阳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他们大概也是第一次看见大哥这副凶 神恶煞的样子。 雅问知道,大哥是因为二哥的事情,心里有气,所以才借打孩子来出气。 她赶紧站起来拉开欢欢:“走,姑姑带你去洗手,以后不许再去厨房了听到 没有?” 欢欢扑腾着两只老鼠眼一眨一眨,眼里还含着泪,委曲地抽泣着,不过她现 在已经完全把雅问当成她的大救星了。 雅问带着她来到厨房,帮她拧开水龙头洗手。 “欢欢,告诉姑姑,你刚才摸什么了?” “我刚才没有到厨房。” “没到厨房?那你手上沾的是什么?” 欢欢的两只小老鼠眼又开始游移不定地四下巡视, 看来不仅不打算回答问题 , 还琢磨着准备逃跑。 也难怪大哥不喜欢欢欢,这孩子缺乏约束,确实古里古怪的,只会在惊吓面 前哇哇大哭,但却不会听从教诲,就像小狗一样,被打多次之后就变得老奸巨猾, 而且处处跟人作对。 她弯下腰看了看欢欢的小腿,那里的皮肤有一处擦伤,这是欢欢晚上爬上窗 台的时候不小心磨的。 “欢欢,你晚上为什么老是一个人坐在窗口?为什么不睡觉?”她问。 “你不是也没睡觉吗?”欢欢小眼睛一翻,不客气地将她顶了回去。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觉?” “你没不睡觉你怎么知道我也没睡觉呀?”这孩子,已经完全忘了刚才被打 的惨状,又开始嘻皮笑脸地和她耍贫嘴。 “你一个人坐在窗口,万一大风把你吹下去了怎么办?你告诉姑姑,你坐在 窗口想什么呢?” “我没想什么,花园里有个人老来跳舞,我在看他跳舞。” 欢欢的话让她忍不住心念一动,上次欢欢说过这个事,但她以为是这孩子在 使坏心眼逗她,所以也没放在心上,可是同样的话说了两遍,连假话都有可能是 真的了。 何况欢欢说到底是个孩子,是不可能刻意编出这样的谎话来骗她的。 “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跳舞?” “我说过了,看不清楚嘛!真是,干吗老问!” 她狠狠地拍了欢欢的小屁股一下:“你净骗人,看不清楚你还说看见有人在 跳舞?” “本来就是,骗你我是王八!” “那你说,这个跳舞的人是从哪里进来的?” “我不知道,反正他跳的舞特好看,扭来扭去的。”欢欢一本正以经地看着 她。 扭来扭去?所有的舞好像都是这样跳的。 她愤怒地关了水龙头,把欢欢放到地上,气哼哼地瞪着那对小老鼠眼。 欢欢大概看出她真生气了,慌忙为自已辨解:“不信我明天晚上带你去看, 他每隔一天就来一次的!” “好!你说的。”她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欢欢那令人讨厌的小鼻子,“明天 我跟你一起去看,你要是敢耍我,看我不打得你屁股开花!” 自从白天进入冰窖以后,阿杏就一个人一直躲在房间里。 雅问敲了好几次门,叫她出来吃晚饭,她都没有吭声。她甚至还听到了雷鹏 在客厅里打孩子的声音。 她知道大家心情都不好。 在书柜的边上和墙角之间有一个空隙,她就把自已蜷缩在那个空隙里。 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暗让她更清楚地回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是一些辛酸的、令人难过的、难以启齿的、永难忘记的往事。 阿柳……阿柳…… 她怎能忘记这个痛不欲生的灵魂。 世上的恨,很少有被原谅的。 那些被原谅的恨,都不是真正的恨。 如果你真正地恨一个人,又怎么愿意原谅他呢? 就像阿柳,一直没有忘记她,一直没有停止恨,魂灵一直活在仇恨中不愿意 消散一样。 这么多年,阿柳竟然还在喊痛。 阿柳!阿柳!你的痛就这样难以磨灭吗? 可是当年,她真的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选择那样做。当她亲手把阿柳抬进 冰窖的那一刻,她的心全都碎了。 如果她的人生也有污点,她希望只此一次,永不再犯。 所以她想选择另一种方式生活,想和过去告别。 但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些年来她的日子一天也没有好过过,什么荣耀尊贵, 早就被如影随形的自责弄地一败涂地,碌碌无为的生活早就将她折磨地没有了锐 气。她觉得自已老了,衰老得可怕。 阿柳,阿柳,我为你失去了一切,你难道还不肯原谅我? 是啊,一个已死去的生命该用什么来挽回? 或许阿柳一直都坚定地相信——有一天,她,会再次走入这个冰窖。 …… 后为这么想着想着,她就在疲倦中沉沉睡去了。 半夜梦醒的时候,她听见一只乌鸦叫着从窗口飞过。 窗外,月正光清。 她想起了雅问。今天在冰窖里她和阿柳的对话雅问都听到了,一定会追着她 问个清楚的。 到时候是保持沉默,还是将那段隐密如实坦白?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