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剧院谋杀案 引言 魔术师兼发明家J ·N ·马斯凯尼在伦敦西区开了一座著名的埃及剧院。这个 剧院里充满了奇迹和神秘,它先是和阿尔弗雷德合办的,后来的合伙人换成了戴维 ·代文特。我上学期间的诸多快乐日子都是在这座剧院里打发掉的。 1898年,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卷入了那座剧院的一起案子当中,案子十 分复杂,有史以来任何魔术师所创造的戏法,其复杂性也无法与此案媲美。马斯凯 尼1905年将其演艺事业移到圣乔治剧院后,就不如在埃及剧院时那般辉煌了。当然 那时福尔摩斯也已离开了贝克街,而且我以为伦敦大都市的娱乐也已失去了其昔日 的光彩。 所以我能将当日魔术师们如日中天时的情景以及歇洛克·福尔摩斯住在贝克街 221B号的生活再现给读者,实在是一种荣幸。 约翰心·华生医生1928年8 月 第一章 魔术师的烦恼 1898年对我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来说是格外繁忙和富有成果的一年。我有幸 参与了他破获的一些著名案子,感到非常高兴;而且他前一年的神经病症也已治愈, 令我颇感欣慰。健康一旦恢复后,福尔摩斯立即又像以往那样一天只睡几个小时, 拼命工作起来。 那一年显示出,福尔摩斯的天才并没被他的神经疾病所毁坏。我当年记录并发 表了《跳舞的人》和《退休的颜料商》。但那年还有一些案例我无法展现给读者, 一是因为趣味的原因,二是其中涉及到的人物。然而其中有一个我记录很详尽的案 子没有上述两个问题,我希望将它陈述给喜欢我的文章的读者,因为我觉得你们都 会感兴趣。我的资料里把此案称做“伦道夫案”,但我们——即我和福尔摩斯—— 则更愿意称其为“埃及剧院探险”。 最近我去了趟我朋友位于萨赛克斯的退休居住地,请他允许我发表这个案子。 他说:“华生,我没有什么理由不让你写,但千万不要像你写的我以前的破案 故事那样,过于夸张不实。” 所以假如这篇东西某些地方缺乏戏剧性,你们只好找我朋友去理论了。 1898年暮春的一个早晨,我特别早就坐到了餐桌前,看到歇洛克·福尔摩斯已 经穿好衣服,正有滋有味地喝第二杯咖啡。他精神显得十分警觉,表明他很久以来 第一次睡得很少。他佯装一脸严肃地打量着我。 “我亲爱的伙伴,华生,看来你每天起床的时间都比前一天晚一分钟。” 我咕哝了一声,便忙着吃起辣味腰花来,他则在一张纸片上涂写着什么,写完 后还暗自窃笑。 他说:“据我的计算,到1901年7 月15日,你起床的时间正好是正午12点!” 我不想在这么早的时间就开玩笑,于是仍低头用餐,但却能感觉到福尔摩斯在 我身上仔细打量的目光。 最后他打破沉默说:“看来今天上午你没有出诊约会。” 这不是问话,而是一句肯定的陈述。的确,我当时穿一身便服,不是医生出诊 的正式服装。不过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我朋友说出这么简单的推理。我向他说出了我 的看法,他同意地答道:“可是你穿得也不赖,准备去逛书店?” 我一怔,问:“就算你推理有一套,怎么能知道我要去逛书店,而不是去找— —比如说裁缝?” 福尔摩斯闪烁着锐利的目光,解释说:“昨天晚上你坐着看书时,我注意到你 把书读完了。我还看到你翻阅书后面的广告,大概是在寻找同一作者其他的书。你 的手指在书目上滑动时,我看见你的表情产生了变化,显然是找到了你的目标:作 者的另一本你没看过的书。” 我把盘子推到一边,不再困惑,因为毕竟这种推理逻辑我太习惯了,福尔摩斯 常用它解释疑团。 我说:“福尔摩斯你猜对了,而且一经解释就变得非常简单。不过一大早就进 行精彩的推理,是不是早了点?” 福尔摩斯答道:“一点也不早,华生,因为一会儿要有个客户来访,我希望你 能把去书店的时间往后推一推,我需要你宝贵的帮助。” 我问:“他什么时间来?” 福尔摩斯说:“我向你透露过我的客户的性别了吗?” 我也用福尔摩斯的方法跟他逗着说:“没有,可这屋里已经充满劣质烟丝的烟 雾了。要是来访的是女士,你是只抽香烟的。” 福尔摩斯缓慢而讥讽地拍了几下巴掌。 “好极啦,华生!你的长时间睡眠并没使你智力迟钝。其实我们等的是个叫西 瑞尔·伦道夫的男士。我想请你就他的名片评论几句。” 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我认真看了看。 名片长四英寸,宽三英寸,上面只写着“西瑞尔·伦道夫先生”,地址在亥姆 斯蒂德街。 看了一分钟后,我说:“它比上流社会里一般的名片稍大些。” 福尔摩斯点点头,把他的放大镜递给我,让我把名片翻个个儿。背面是一行书 写工整的钢笔字:“明天上午差一刻10点就一件紧急之事专程前往拜访。”我见名 片的一角有一滴墨水渍或脏印,便说:“我猜这个人大概是画家。” “为什么?”福尔摩斯问。 我答道:“画画的都怪兮兮的,所以名片尺寸大,一个角还粘上了一点油画颜 料。” 这回福尔摩斯没给我掌声,他说:“你的想法虽不正确,但挺有意思。我认为 伦道夫先生是个演员或是歌舞杂耍剧院里的表演者。” 我问:“果真如此,他为什么不在名片上写明?” 福尔摩斯和善地笑道:“可能他有两套名片:一套是给圈内人的,一套是为社 交准备的。他的名片比一般的大既可表明他是画画的,也可表明他是演员。” 我禁不住问:“那你为什么认为他是后者而不是前者呢?” 他说:“因为这个污点不是油画颜料,而是舞台用的油彩。” 我问:“你做了分析?” 他笑道:“没必要,从它的味道和形状上我就知道。伦道夫先生除了演戏,还 受过较好的教育,因为他的名片用纸质地不错泻的字也有文采。” 我又问:“还有什么名堂?” 福尔摩斯说:“再有就是他今天还有其他约会;可能刚在美国住过一阵儿,此 外就没什么了,医生。他要是给我写的是一封信,我就能了解得更多。” 我没再问他怎么能从一句话里得到这么多的信息,因为我知道他会主动替我指 点迷津的。 “先说第一条,即今天上午他还有其他若干约会。一个人若不是时间安排得很 紧,他会在正点来,而不是差一刻十点。第二条是他最近曾在美国小住过。华生, 你肯定注意到了他这行字写得非常流畅,这是用美国的自动钢笔写的,是美国一项 新发明,还想让我指出更多的证明吗?” 我还想往下听,便问:“他会不会是个美国人?” 福尔摩斯说:“有可能,但从他的措词中我表示怀疑。美国人一般不说‘紧急 之事’,而爱说‘重要的’或‘紧迫的’。‘紧急之事’是典型的英国用法,我亲 爱的华生。” 有人按门铃,接着传来上楼的脚步声,我朋友朝怀表瞟了一眼,说:“来得真 准时,华生,此人身高6 英尺,体重170 磅左右。只要细心观察,脚步能说明许多 问题。” 他说罢便起身去迎接客人。 伦道夫先生进来后,我见他果然只比六英尺低一点,身材匀称,穿一身灰色便 服,显得干净利索。他头发已灰白,连鬓胡修饰得很整齐。此人长着一张生动的脸, 但神情忧虑重重。 “福尔摩斯先生,你这么快就答应见我,我十分高兴。我想你是歇洛克·福尔 摩斯吧?” 我朋友握住他的手,答道:“没错。这位是我的朋友兼同事华生医生,在他面 前你可以畅所欲言。请坐,这把椅子还算舒服。” 落座后,伦道夫先生显然想立即道出他来访的目的。 “福尔摩斯先生,你肯定对我一点也不了解,所以……” 福尔摩斯打断他说:“并非如此,伦道夫先生,我从你的名片中推断出,你是 搞戏剧的,是个很忙很守时的人,在美国曾呆过一段时间。既然我们已见面,我又 知道了你是魔术师,而且在美国呆的地方是新英格兰地区。” 我们的客人一怔,说:“哦,我给你的名片没有写职业,你肯定是看过我的表 演。著名大侦探能在百忙之中观看一个变戏法的表演,我真是受宠若惊。” 福尔摩斯笑笑,纠正他说:“很遗憾,先生,我从来没看过你的表演,而且我 孤陋寡闻,过去也没听说过你。” 伦道夫倒吸一口凉气,惊讶得像个观众,而不像魔术师。“那么你是怎么……” 福尔摩斯先把他从名片做出的推断说出来,接着又说:“我和你握手的时候, 觉出你手掌心有点凹,好像是长年握一种锯齿状的圆形东西造成的,或是边缘磨光 的图形物。东西的大小约和半个克朗那么大。除了变戏法的,谁会老用掌心握钢蹦 儿呢?” 伦道夫非常吃惊:“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曾在新英格兰住过呢?” 福尔摩斯解释道:“主要是通过你的口音,字母A 拉得很宽。” “我在波士顿呆过5 年。你猜得都很对。我真是找对人了,看来只有你才能帮 上我的忙。” 福尔摩斯笑道:“尽力而为吧。伦道夫先生,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 西瑞尔·伦道夫接下来开始向我们叙述,我俩聚精会神地坐着听着。 “我现在一周两次在马斯凯尼的‘埃及剧院’表演,我虽没什么名气,但这个 剧院的名声你大概知道吧?” 福尔摩斯点点头,我禁不住问:“老马斯凯尼还在那里表演吗?” 伦道夫说:“是的,还表演转盘子,但大部分节目都由代文特先生接班演了。” 福尔摩斯对我的打断显出不耐烦,朝我挥了一下手,说:“伦道夫先生,请接 着往下说。” “我有个很传统的保留节目,特有名,就是从观众中的一名女士那里借一枚戒 指。这个戒指最好比较值钱。我把这枚戒指用锤子砸碎,塞进一支手枪的枪筒里, 然后冲一只大盒子开枪。盒子里面还有个盒子,第二个盒子里还有一个更小的盒子。 小盒子打开后有一束花,花上用丝带吊着一枚戒指。当然,这枚戒指就是人们以为 被砸碎的那个。” 他打住,我不顾福尔摩斯的训斥,插话说:“嘿,这个戏法真够老的了,我当 学生时就在霍夫曼教授写的《现代魔术》一书中知道了其中的奥秘。” 伦道夫一点也没生气,说:“我同意它有年头了,但观众还是很喜欢,虽然我 有不少新的构思和新颖的把戏,观众还是非让我演那个老节目不可。” 福尔摩斯对我颇不耐烦,说:“我说华生,你能不能先忘掉你学生时代搜集到 的戏法知识,让伦道夫先生讲完再说。伦道夫先生,接着讲,听着,我可不会半途 给你喝彩。” 伦道夫和我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便沉默下来,伦道夫则讲起他遇到的麻烦。 他对福尔摩斯说:“我到这儿来不是想耽误你的时间……我的时间也很宝贵… …我是想让你帮我。大前天晚上,我在演出时从一个叫温德拉什的女士那里借了一 枚贵重的钻石戒指。后来我像跟你们描述的那样进行表演,这种表演我都重复过上 千次了……但这一次戒指却没有出现。温德拉什夫人自然非常气愤,威胁我要打官 司。” 说到此我们都沉默下来,福尔摩斯借机点起一支土耳其纸烟。 接着他打破沉默说:“那个女人要告你,一点也不奇怪。我对变戏法的手法不 熟悉。我并不想刺探你职业操作的秘密,但除非你打破行业的规矩,把戒指戏法的 细节详细讲给我听,否则我恐怕帮不上你的忙。” 伦道夫肩膀一耸,说:“说得对,福尔摩斯,既然这是个老节目了,我看不出 告诉你有什么坏处。方法是这样的:我走到观众席里去借戒指。在走回舞台的途中, 我换上一个不值钱的戒指,把借来的那枚握在掌心里。我的助手递给我手枪时,我 把真戒指偷偷递给她。她退出舞台,我就开始砸假戒指,然后将它塞进枪筒里。助 手在台后将真戒指吊在花束上,再放进最小的盒子中。她把盒子套好后就拿到舞台 上来。接下来的操作就不言自明了。但在我说到的那天晚上,我打开盒子后,花束 上居然没有戒指,令我非常气愤。” 伦道夫的叙述似乎结束了,他不再开。口,静静地坐着,脸上挂着一副祈求的 表情。福尔摩斯使劲吸着烟,我十分清楚,他是被听到的故事深深吸引了。 “从你所讲的来看,如果没有出人的话,能接触到温德拉什的戒指的只有你和 你的助手。我相信你对你的助手十分信任,否则你就会对她进行一番调查了。 “没错先生,那个女人跟我配合多年了,何况她也要保护自己的名声啊。我们 可以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她的名字叫莫贝尔·考斯格罗夫,艺名叫帕特里西娅, 她说她当时肯定是按照规定的步骤做的,我对她的话不存质疑。” 我冒着触犯福尔摩斯的危险又插进来问:“难道戒指一直拴在花束上?有没有 掉进盒子缝里的可能?”。 伦道夫说:“盒子做得很精致,里面绝没有任何缝隙。戒指放好后,三个盒子 立即就被拿到舞台上来,所以也不会有外人做手脚的机会。” 福尔摩斯说:“看来好像是邪了门了,跟闹鬼了似的,当然我重视科学,不信 迷信。伦道夫先生,就到此吧,再谈下去也没什么用了。” 魔术师一惊:“你……你是说不想帮我?” 福尔摩斯答道:“恰恰相反,今天晚上我就去看你的演出,查查看我们的迷惑 是不是大惊小怪。你一定要表演戒指节目!” 伦道夫欣喜若狂:“福尔摩斯先生,请一定到票房去,我给你留张票,上面写 上你的名字。” 我暗示性地咳嗽一声,于是魔术师又说:“我留两张票吧,你的同事愿意的话 也可以去。” 魔术师离开后,福尔摩斯问我:“华生,你对此事怎么看?” 我说:“他好像隐瞒了一些事情没说。” 福尔摩斯说:“说得对,要是你把温德拉什夫人的钻石戒指弄丢了,你难道不 着急吗?” 我答道:“伦道夫也好像很担忧。” 福尔摩斯令我吃惊地说:“华生,‘好像’一词你用得太准确了,他只是好像 很担忧。可此人是个演员,他表面显得着急,但给人一种不真实感。” 福尔摩斯的疑心出乎我的预料。我说:“你不会认为伦道夫自己偷走了戒指吧? 要真是那样,他会来找私家侦探吗?” 我朋友说:“华生,你的话表面上看有道理。但此事有些地方让我感到蹊跷。 比如温德拉什夫人为什么不报警,非声称要打官司?如果那枚戒指真的那样价值连 城,这么有身份的一名妇人这会儿早就让伦敦警察厅一半的人出动了。看来我们所 要了解的情况远不止这些。我亲爱的同事,你离书架近,请把剪贴簿递给我,它夹 在那本红皮的书和报纸剪报册之间。” 我把剪贴簿递给我朋友,他一页页翻起来。一分多钟后,他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一幅钻石戒指的绘画,比真货大许多倍。他用手指着画,锐利的目光落到下面的 文字上。 “华生,温德拉什的戒指可是名声不小啊!它多次被偷,并多次用赎金赎回。 它价值25万英镑,但两天前重新丢失后居然没有闹得满城风雨?看来此事比我事先 想象的有意思得多。” 我准备起身去书店时,福尔摩斯把烟卷丢进壁炉里,从土耳其拖鞋里取出烟丝 塞人一个老掉牙的烟斗。 他说:“华生,你回来的路上到卖烟草的那儿去一趟,他们答应今天为我配好 苏格兰烟草。” 魔术师讲了他的不寻常的经历后,我脑子里买书的欲念荡然无存。然而福尔摩 斯却什么都忘不了。当然,我对温德拉什夫人是否真丢了戒指很感兴趣,特别企盼 着福尔摩斯早点破案。但更令我兴奋的是晚上去剧院看表演。 我在烟草行里(此时去书店已降到次要地位)见到墙上挂着一幅漂亮的海报。 上写“马斯凯尼剧院——英国魔术之家”几个字。还有大名鼎鼎的戴维·代文特的 画像。其实每一个成人的内心深处还都隐藏着儿时的记忆。我记得我叔叔每年圣诞 节都给我变戏法,手绢一抖就能变出一大堆糖果。后来我在一家书店里发现了霍夫 曼的《现代魔术》。当然儿时幼稚的想当魔术师的憧憬后来让位于其他职业Z 如科 学和军事。但当我望着那张色彩艳丽的海报时,我意识到自己内心的童心从未泯灭 过。我几乎再次体验到了从前去看马戏或哑剧表演之前激动不已的兴奋心情。 回到住所后,我见我的朋友正埋头研究着一大堆剪贴簿。卷宗和画册,他盘腿 坐在小地毯上,抽着水烟,那是一个东方君主送他的礼物,他对福尔摩斯感激涕零, 因为大侦探既救了他的命,也保住了他的君主宝座。除了这支异国情调的烟斗,君 主还送了他一些特殊的烟草,但令我欣慰的是,那些烟草已经抽完,福尔摩斯又抽 起了普通烟丝。 我朋友可不为特殊烟草被消耗完而高兴,他说:“华生,那种烟丝是我抽过的 最强烈的。但愿哪一天那个君主还会找我来帮忙。” 他用烟袋指着散得到处都是的文件和剪报说:“你瞧,华生,我并没闲着。我 把所有关于变戏法、魔术和巫术方面的资料都搬出来了。这几年关于魔术师的事件 不少,报界认为他们的事很有卖点。这些‘故事’——我是经过考虑才用这个词的, 因为它们的确有水分,这些故事都是无事生非,都是当事人想借机出名,这是它们 的共同点。比如这样的标题:《在变死亡节目时魔术师饮弹》《印第安人绳索的真 相》。但愿这位伦道夫朋友找我们来不是为了要搞自我推销。” 我说:“伦道夫好像不想声张此事。” 福尔摩斯答道:“‘好像是’,华生,‘好像是’。他要是真想利用我推销自 己,我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我瞥了一眼一张剪报,问:“我问你,福尔摩斯,印第安人绳索一事你怎么看?” 歇洛克·福尔摩斯没答话,而是转脸对着我,两眼露出凶狠的目光。 第二章 埃及剧院 为了能准时赶到马斯凯尼剧院,7 点半我们就派比利到贝克大街上去叫马车。 我们穿过邦德街,来到皮卡迪利大街,一眼就看到了马斯凯尼的熟悉的剧院,它的 正门涂抹得十分鲜艳,使门口两边的雕像黯然失色。这样色彩鲜艳的效果等同于广 告宣传,上面书写着:“伦敦最棒的活动照片画面!”看见这行字,福尔摩斯说: “真让我奇怪,这么个演魔术的人竟然做起电影宣传来了。如果我的预测灵验的话, 不出几年,不,可能是几个月,电影就会变得习以为常了。” 我表示同意,并暗自为能很快享受到这一科学的奇迹而高兴。我过去曾看过一 次电影,但演得极为糟糕,所以我当时没有认真欣赏。 剧院的门脸具有欺骗性,让人误以为里面十分宽大,其实进去后只是一个舒适 的小剧院,给人一种起居室的感觉。一支“无人乐队”的演奏给剧院平添了一种神 秘气氛。两旁的顶层楼座上挂着各种乐器,音乐好像就是从那儿发出来的,但既没 有人拉琴地没人吹奏。 剧目的演出可谓是绝对精彩。有老马斯凯尼的转盘子,有充满魅力的戴维·代 文特的从帽子里变鸡蛋和把画里的女人变成大活人,还有年轻的奈维尔·马斯凯尼 的精彩表演。它让我打开记忆的闸门,想起多年前我观看魔术的许多夜晚。我想起 了从前节目单上印的措词奇异的广告词:“所有自然法则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东 方巫师的伎俩是小巫见大巫,欧洲的科学家望洋兴叹。”啊,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 啊。如今我作为“欧洲科学家”中的一员,自认为对这些戏法的多数秘密都已了如 指掌。我两次朝福尔摩斯转过头,向他解释戏法的原委,他却对我置之不理。等到 一个节目刚完的空隙时间,他口气严厉地对我说:“最容易被戏法骗住的是聪明复 杂的头脑,只有孩子和智商不高的人才会抵制魔术师的骗术。比如我就毫无想分析 猜透这些戏法的欲望。相反,我特想享受它们,所以你最好别再用你的分析想像干 扰我了。等会儿伦道夫一上场你就赶紧闭嘴仔细地看。” 幸好下一个节目不是戏法。两个杂耍的上台献艺,他们技巧的灵活娴熟让我安 静下来。心中知道秘密,却不能与人分享,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了。 我看了一眼节目单,下一个节目仍不是戏法,所以不会引起我和福尔摩斯的争 论。节目的名字是“斯泰拉——速记天才”,是个可以令人叹为观止的表演。 埃及剧院一直就有上演“速记天才”之类节目的传统。我本人就看过马斯凯尼 表演的“赛科”。那是一个东方造型的小假人,能在黑板上写出人们向他所提问题 的答案。如今他的儿子奈维尔·马斯凯尼将把这一传统发扬光大了。斯泰拉是个娇 小的美女子,坐在一张比她大好几倍的桌子后面。她的着装是个女打字员的装束, 面前放着一台打字机。年轻的奈维尔往打字机上装上纸,便让假人斯泰拉打一封信。 他说得不太快,假人的小手便在键盘上敲打起来。打完后,奈维尔把纸拿下来,冲 着观众大声朗读。当然他读的内容就是我们听到的他刚念过的内容…… 尊敬的观众们、亲爱的朋友们:再次见到你们我们很高兴,希望你们能喜欢我 们新推出的戏法杂耍节目。 你们当中的许多人一定还记得“赛科”,现在我们又推出了“斯泰拉”,她是 新时代精神的代表,即女性已开始走入商业社会。她们的纤巧灵活使她们非常适于 操作新型打字机,而我父亲——马斯凯尼——就是早期打字机的发明和制造者之一。 如今他又创造出了个年轻女人来操作他的发明! 你们忠诚的奈维尔·马斯凯尼马斯凯尼剧院伦敦1898年3 月21日这时观众中许 多人都以为奈维尔想糊弄他们,手里其实拿的是一张白纸,只不过把刚才让斯泰拉 打字的话重复一遍罢了。坦白地说,我要是过去没看过“赛科”,也会这么想。但 奈维尔把信递;给坐在前排的一个人,那个人说纸上果然打上了字,接着又把信传 给仍抱怀疑的其他人。奈维尔这时又请几名观众向斯泰拉口授短信,然后他把信递 给那些观众大声朗读,从而使所有观众都表示信眼。 最后魔术师打开写字台的前边部分,暴露出里面的机械装置,才使真相大白。 我和所有人一样使劲鼓掌,尽管觉得斯泰拉虽美丽有余,却缺少赛科的庄重、聪慧 和神秘感。 福尔摩斯悄声对我说:“我得设法仔细看看那套装置。” 我因对机械玩艺儿一窍不通,所以没答话。 演出休息期间我们漫步到剧院大堂,有机会目睹了观众。我感到他们与伦敦其 他剧院的观众完全不同。虽说马斯凯尼的节目可以称做杂耍,但没有一项是十分庸 俗的,所以它的观众虽有些普通人,但达官贵人居多。惟一一种场所的观众与这里 相似的大概就是歌剧院了。我还注意到有一些孩子,但每个孩子身后都有一串家人, 不仅是父母,还有七大姑八大姨,全家人谁也不想漏掉看戏法的机会。 我们在咖啡厅里啜着土耳其咖啡,思索着刚刚看过的一切。 福尔摩斯说:“我觉得魔术师们比他们变的把戏有意思。” 休息之后的第一个节目是个小丑,在台上欢蹦乱跳地模仿各种乐器。接着上来 一个自称叫做“杰克”的美国人,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观众中“行窃”,然后再把 钱包、手表和雪茄盒—一还给他们,逗得观众直乐。福尔摩斯对他的表演也极感兴 趣。 终于,我们的朋友西瑞尔·伦道夫(节目单上称他为西兰诺)走上了舞台。穿 着燕尾服的他与从前判若两人:身材显得高了,灰色络腮胡也涂成了黑色。他上台 的姿势极尽翩跃优美之能事,然后他脱下礼帽和手套,递给他的女助手。他用纸堵 住一个小圆筒的两端,做成一个小手鼓,然后把鼓弄破,从中变出二十多条方丝巾 和手帕。音乐停下来,他佯装法国口音向观众们讲话。 “女士们,先生们,我不是英国人,因此希望你们能听懂我的话。我要尽力让 大家开心。我没钱,所以我想……向你们当中某个人……借一枚……戒指,最好上 面有闪光的钻石!” 只消一会儿功夫,他就从观众席里的一个看似有钱的绅士那里借来一枚钻石戒 指。 “请仔细看好你的戒指,先生,以便等你再见到它时能认出来。” 我们瞪大眼睛看着他返回舞台,但后来我和福尔摩斯都说不准他是在什么时候 将真戒指换掉的。不言而喻,在观众席里是不可能看清他举在聚光灯下的戒指并不 是他借的那枚,他已跟我们说过要砸碎戒指,但真的看他砸戒指时,仍令我们惊讶 得目瞪口呆。观众们也都叹为观止,惟有发出笑声以示赞赏。 他挑起一只眉毛,说:“你们笑什么?……要是戒指是自己的就不会笑了吧? 那个借我戒指的先生就没笑。” 那个身材丰满、相貌漂亮、长着亚麻色头发的女助手叫帕特里西娅,这时她拿 着一只盘子,里面摆着伦道夫刚才从手鼓里变出的东西走下舞台。 她消失后福尔摩斯小声说:“你瞧,他把真戒指放到那个盘子里了。” 我说:“这还用说么,明摆着的。” 他嗔怪地说:“得了,华生,那是因为他事先跟我们说了,你净来这种马后炮 式的小聪明。” 伦道夫此时已将砸坏的戒指塞进一支手枪的枪管里。 他又跟观众逗了几句,然后嚷道:“帕特里西娜,请把魔盒拿上来!” 女助手在震耳欲聋的钢琴伴奏下再度出现,手里托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个桃 花心木盒子。西兰诺举枪朝盒子射击,除了红色火焰和烟雾外,爆炸声倒不大。 音乐停下来后他说:“帕特里西娅,请打开盒子,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助手打开盒子,里面是另一个小盒子,小盒子里面是一个更小的盒子,打开后 里面有一束花,花上挂着一枚戒指。 我对福尔摩斯说:“她把戒指挂在花上,再把三个盒子套好,动作得特别快才 行。” 福尔摩斯说:“她利用的是西兰诺与观众逗乐的时间。什么事做熟练了是很快 的。不管怎么说,她足足有两分钟的时间。” 福尔摩斯对戏法的每一个步骤都计算了时间,而且观察得也十分仔细。他锐利 的目光又追随着伦道夫走下舞台,把戒指还给借主,还在他上衣钮孔上插上一朵花。 我们就看到的一幕刚要交换一下想法,西兰诺又开始表演起大概是他最后的一个节 目。他这手把戏我当晚是第一次看到,也是最后一次。所以我觉得应该描绘一下。 帕特里西姬又上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皮包,包的样子跟我的医药箱相仿,只 是小一号。她神色严肃地把包交给西兰诺,后者彬彬有礼地接过包。帕特里西娅走 下舞台时,魔术师从包里掏出一个一英尺多高的小方盒子,他把盒子放到一张没有 桌布的桌子上,走到脚灯旁,示意弹钢琴的停止弹奏。 他说:“女士们,先生们,我的妻子就在那个小盒子里!” 观众认为一个成年女人根本不可能呆在这么小的空间里,于是哄堂大笑起来。 面对观众的大笑,伦道夫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你们不相信我?好吧,仔细看着,你们将会看到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景象!请 看!” 钢琴音乐又疯狂地演奏起来,同时小盒子也不可思议地突然变大膨胀。过了一 会儿,盒子继续变大,直到大到像一个大包装箱为止。 我们眼前的景象实在是匪夷所思,但与接下去的相比却算不得什么。西兰诺打 开他变大的盒子,里面竟冒出一个丰满的女人,那女人正是把皮包和盒子拿到舞台 上来的帕特里西妞。她站在小桌子上,显得比不久前还要高,戴顶帽子,穿着肩宽 肘部收小的上衣。 “我说医生,”福尔摩斯尽量在不打扰别人的情况下大声说,“你能否向我解 释一下这个戏法的秘密?不用说,你既然拜读过霍夫曼教授的《现代魔术》,肯定 晓得个中机关喽?” 然而这个戏法甚至把我也弄蒙了。 观众们也一样,觉得有意思的同时也感‘到震惊。他们来这儿知道得让魔术师 们骗着玩,但至少觉得一般戏法都有可解释的余地,然而这个节目好像是真格的魔 术,使他们愕然得都忘了马上鼓掌。 也算西兰诺倒霉,他应该赢得的喝彩突然因一件事的发生而夭折。此时观众席 中站起一个人,他矮小粗壮,一头蓬松不羁的头发,留着大胡子,操一口清晰的外 国口音道:“大家请不要为他鼓掌……他是个贼!他把我的发明偷走了。那个盒子 变大的戏法我已研究了多年,至今仍在进行彩排……可现在被他给用上了,他是个 贼。所以我,贝提尔·德科塔,一定要杀死他!” 福尔摩斯说:“这一幕真有戏剧性,华生。听他说得多么情绪激动。他要么是 一个住在巴黎的匈牙利人,要么是个法国人,曾在匈牙利住过,因为他那两国的口 音都有。” 两个身材粗大的剧院保镖逼近那个小个子,强行勒令他离开了剧院。大门在他 身后关上后,仍能依稀听到“他是个贼,我要杀了他”的叫骂声。 西兰诺知趣地离开了舞台,帷幕也紧跟着徐徐落下。剧院这时当机立断,迅速 放下一个放电影的银幕。 虽然出现了刚才的干扰,但“活动照片”立即把我们固定在了座位上,观众们 也马上忘掉了那个矮个子外国人企图杀害西兰诺的威胁。画面上一辆从布赖顿开往 伦敦的火车朝观众直驶而来,我们又好奇又惊讶。观众们惊愕地扭动着身体,但一 会儿又被一幅庆祝维克多利亚女王的移动画面所迷住。画面尽管跳跃闪烁却仍能分 辨出里面出现的皇室及其他名人。德国皇帝出现时,人们大声喊叫:“威利……那 是威利!”接着威尔士王子又出现了,观众叫道:“瞧,老泰德!”女王坐着马车 露面时,钢琴弹起了“上帝拯救女王”的音乐。 银幕上的字幕写的是“花园中的庆典”,接着演出了许多关于人、动物和事件 的不相关的画面。惟一使它们有联系的地方就是都是在一座花园里拍摄的。里面有 保姆和士兵们调情、名人遛狗、警察骑自行车等镜头。再往后仿佛是一组实拍的镜 头:近卫团士兵格雷和查尔斯·麦克杜格尔之间的一场重量级拳击赛。这场赛事一 两个礼拜前刚刚结束,我们都很熟悉。 福尔摩斯轻声对我耳语:“我敢发誓,这场比赛我参加了,银幕上的两个人都 不是原来的拳击手。是演员模仿当时的一招一式演的。马斯凯尼肯定不知道他上演 的是‘假货’。” 观众们大都只在报纸上见过两个拳击手的画像,所以都以为电影里演的是真人。 下一个电影片段是“歇洛克·福尔摩斯探案故事”,不过此时闪烁跳跃的画面 已看得我们眼睛极为疲劳。两名演员显然代表着我们俩,一个高挑儿瘦瘦,披无袖 长披风,戴顶猎鹿帽,另一个较矮,有发福的趋势。拍摄这个片段的人肯定是按照 我写的《斑点带子案》改编的,因为里面的高个儿演员用力抽打着一条从拉铃索上 往下爬的蛇。可惜片段短得可怜。 福尔摩斯转向我说:“这都是你干的好事,华生……你的文学虚荣心让我们俩 成了供人消遣的对象!” 接下来是一段“喜剧”,(后来人们都是这样称呼这类片子的),演一个小偷 悄悄逼近一个老太太,后者正坐在她家房子门口的椅子上打盹。小偷是想偷她笼子 里的金丝雀。演员的演技引得观众哄堂大笑,强健有力的钢琴声亦弥补了无声电影 的不足。 下一个片段的名字是“牛津剑桥大学的划舟比赛”,但刚演到一半,戴维·代 文特突然走到屏幕前面,打手势示意钢琴师停止演奏。放电影的则多用了会功夫才 停下来,机器关掉之前,银幕上的画面与代文特交相呼应,产生出一种怪怪的效果。 少顷,银幕上“刷”的一黑,剧院的大灯便亮起来。 代文特响亮清晰地说:“女士们,先生们,剧院里哪一位是医生?” 第三章 化妆间的死尸 戴维·代文特大声询问一哪一位是医生“时,我举起手,然后起身登上几级将 舞台和观众席分开的楼梯。 代文特急迫却不失热情地朝我打招呼,说:“出事了。”接着他又大声对观众 说:“女士们,先生们,由于出现了意外事故,今晚的演出到此结束。希望将来能 再次相见……” 他话音未落,精明的钢琴师便弹起了生机勃勃的“上帝拯救女王”的曲调。观 众们边往外走边相互问着:“出了什么事?”“谁受伤了?”代文特这时对我说: “是西兰诺,他死了……至少从不懂医的人的判断上看是这样。” 我立即介绍了我的朋友,然后我们在代文特引领下,穿过后台,朝西兰诺躺着 的化妆间走去。 西兰诺的化妆间门敞着一道缝,我们走进去,只消朝纹丝不动的西兰诺看了一 眼,我便知道代文特的话没有说错。从尸体的表情和伸出的舌头看,他已一点气儿 都没了。他仍穿着晚礼服,脸上的妆还没去,目光呆滞地盯着我们。 我立即弯膝跪下,试图看看还有没有希望。我摸不着他的脉搏,便将耳朵贴到 他胸部,但也听不到心跳(当天因戴着夜礼帽,所以没带听诊器)。最后我采用老 办法,用一个小镜子照他的嘴,依旧设发现活着的迹象。我又看了看他变了色的喉 咙,摸了摸他头的后部。 “彻底死了,”我说,“据我观察,死因是被掐窒息,脖颈可能扭断,当然得 等警医做出最后准确的判断。袭击此人的人有着超人的力气,你说对不对,福尔摩 斯?” 我朋友因为我是第一个剧院找到帮忙的人,所以一直没怎么吱声。此刻他开始 出面控制局面。 “喉咙上的伤痕表明掐他的人手很大,而且正像你说的,医生,力大无比。不 管怎么说,西兰诺——或伦道夫——本人的身材就已经很魁梧了。代文特先生,我 建议你派一个人去叫警察。” 代文特点点头,把我们俩留在房间里。他刚一走远,福尔摩斯就说:“趁警察 到来把现场搞糟之前,我要尽量搜集证据。” 房间是个典型的化妆室,墙上一面宽大的镜子,镜子前摆着一张化妆台。屋里 除了门之外的唯一另一个出口首先引起了福尔摩斯的注意。它是一个稍微拉起的很 窄的框格窗。 我问:“你认为凶手是从那扇窗子逃走的吗,福尔摩斯?” 他有些怀疑地说:“虽然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华生,但从这儿逃走的人 必须很瘦才行。我尽管个儿头高,努把力或许尚可钻出去,像你这么壮的人就够呛 了。我们不是认为凶手是个力大无比的人吗?” 福尔摩斯打开一只壁橱,只看到死者的‘一些便衣和挂着的大衣。室内其他地 方都是变戏法的道具:丝巾、三角桌、变戒指的桃花心木盒子等。一条长凳上摆着 上妆的油彩、粉盒。卸妆用的毛巾和石蜡油等。此外还摆着一个精美的盒子,引起 了福尔摩斯的注意。 “化妆盒?”我问。 他摇摇头:“不是,华生,这是东方造型的迷宫盒。以前我见过这玩艺儿,盒 子的主人用它们装贵重的物品,只有主人才知道如何打开,而且不用钥匙。” 我问:“那么,怎么才能……” 福尔摩斯早料到我会刨根儿问到底,所以为我做起了示范。他先按了一下底部 的某个地方,又按顶部的一处,盒盖便打开了。构思挺灵巧,但并不艰深。盒子里 面空空如也,只有一根细细的红带子,有六英尺长。 我说:“肯定是个小玩具,是喜爱灵巧东西的人爱玩的那种。也许伦道夫去过 中国?” 福尔摩斯说:“有可能,华生,但我想这个盒子他是在英国买的。” 福尔摩斯的动作加快了速度,仿佛已听到远处传来了警察的皮靴声。要是大前 提不是死了人,我见福尔摩斯像个女人窥视别人家厨房似的东摸西看的样子,肯定 会觉得特好笑。他的目光在窗台和附近的地板上逗留了好一会儿。 他说:“这里有脚印,或准确地说是足迹。但都不清晰,可能不是最近留下的。 我们假定化妆室每天都应有人打扫,就算最懒的清洁工也不会对这些木屑视而不见。” 他拾起一些在我看来像是削过的铅笔屑似的东西,然后从外衣内侧的口袋里掏 出一个旧信封,把木屑放进去。我问他是不是铅笔屑,他说:“不是。是枯木,但 不是用刀削的,而是用一个小型辐刨。很可能有个木匠最近从这个窗子爬了出去。” 这时警察赶到了,一个穿制服,两个穿便衣,我惊奇地发现,其中一个穿便衣 的是我们的老同事莱斯特雷德警长。 “福尔摩斯先生、医生……我一听说你们介入了此事,就争取接过了此案。” 他膘了一眼尸体,显得略有点震惊。“够可怕的,啊?你们肯定已经发现了点 蛛丝马迹了吧?” 福尔摩斯礼貌地说:“警长,我本来很指望咱们能在一个更愉快的情况下重逢。 死者是西瑞尔·伦道夫先生,是个魔术师,艺名叫‘西兰诺’。他是我的委托人。 我和华生是应他的邀请来看他演出的。真没想到一个愉快夜晚的结尾竟会以他的死 亡告终。” 莱斯特雷德弯腰大致查看了一下尸体,然后问我:“是被掐死的吗,医生?” 我点点头说:“而且颈骨骨折,你手下的人可以进一步证实。” 他说:“是的,辛普森医生马上就能赶到。” 接下来我和福尔摩斯向警长讲述了事情的原委,包括伦道夫去贝克街找我们的 原因,以及当晚悲剧发生前的一切经过。莱斯特雷德记着笔记,好像尤其对那个操 着外国口音、打断演出的留胡子的人特感兴趣。 “你们是说他当着几百名观众的面,在演出期间就扬言要杀死伦道夫?” 我说:“你要是看过那个戏法,警长,你就知道那绝不是个普通的戏法。” 他咕哝一声,福尔摩斯接着说:“我觉得他的威胁是一时的气话,不能当真。 警长,要是当老婆的都说要杀死她们的丈夫,你都当真,那非把你累死不可。” 莱斯特雷德说:“可哪个丈夫要是在他老婆说过这话不久就死了,我就得把那 个老婆当做嫌疑人!” 警医到达后,我们离开化妆间,去了一间由代文特安排的更大的房间。凶杀发 生时尚没有离开的剧院演员和一些工作人员也在场。 莱斯特雷德朝房间环视了一圈,对所有人说:“尸体是谁发现的?” 死者的女助手没有起身就说:“是我,警长。我和另外几个女演员共用一个化 妆间。我去伦道夫先生的房间找他,想问他明天什么时间他需要我,不料看到他躺 在地上。我不是个神经脆弱的人,但还是大叫起来,现在一想起他那扭曲的五官, 我还浑身发抖呢。” 莱斯特雷德以表示安慰的口气问她:“小姐,当时窗子是开着的吗?” “是开着的,底部开着一点儿。” “你什么东西都没碰吧?” “当然没有,从他的表情上我看出他是死了,于是立刻退出了房间,后来我想 我就喊叫起来。” “你喊叫时谁先作出了反应?” 她想了一下,说:“有好几个人同时跑了过来。很难说谁先到的,因为当时我 已经蒙了。我想第一个过来安慰我的是演小偷的杰克,我只知道他叫杰克。还有两 个小丑和与我共用化妆室的格兰罗斯小姐。她就是从画里变成活人的那位。” 我注意到莱斯特雷德没做笔记,但他的一个手下人却忙着把听到的每一句话都 写下来。面对这种官方调查,我和福尔摩斯不便插话,但我发现福尔摩斯对每句话 都极为留意。莱斯特雷德又问了帕特里西娅小姐提到的几个人,核实了前者说的话 的确属实。福尔摩斯则利用这个机会对我说出他的想法。 “华生,想一想,西兰诺的尸体被发现的前十分钟,他还是一个大活人,当着 几百人的面在演出。我们可以排除两位女士,帕特里西姬小姐和格兰罗斯小姐,因 为凶杀的方式需要凶手有超人的力气。演小偷的和两名小丑也不怎么强壮,虽然不 能完全将他们排除。犯下这样的罪行恐怕只有代文特这种体格的人才能胜任。” 我一惊:“你不会认为……” 福尔摩斯打断我说:“不会的,华生,我觉得这不大可能,尽管他是最后一个 与死者见面的人。” 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侦探神秘地一笑,说:“华生,代文特如今是剧院的总管。西兰诺的演出被 打断,不得不用电影来救场。我敢肯定代文特必须安排节目的变动,可能在舞台二 测与西兰诺商量过,甚至商量的地点就在那间晦气的化妆室里。” 我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莱斯特雷德正和代文特交谈着。福尔摩斯看似漫不经心, 却肯定知道那两人在谈话。他点起一支烟卷,显然又渴望强烈的烟草了,但没办法 满足这一欲望。他正凝视着埃及烟卷燃烧的烟头时,莱斯特雷德对他说:“福尔摩 斯先生,我发现代文特先生是在座的当中最后一个与死者接触的人,而且还和死者 说过话。” 福尔摩斯点点头,朝我眨了一下右眼,说:“是么,警长?” “是的,先生,而且他也是这里唯一有足够的力量掐死死者的人。” 福尔摩斯沉吟着说:“所以你认为世界著名的马斯凯尼剧院的年轻合伙人、著 名魔术师代文特会以这等草率的行为毁掉自己的前程?当然也不是不可能,警长。 我非常了解你,想来你已经琢磨出了犯下这一罪行的强烈动机了吧?” 莱斯特雷德张了两三次嘴才再次开口说话,我不由对他表示同情。 “哦,福尔摩斯先生,我并不是怀疑他,而是所有的人都要查一遍。其实我觉 得最有可能的是那个外国人。” 福尔摩斯有点不耐烦地掐灭烟卷,说:“你是说死者被害前十分钟干扰演出的 贝提尔·德科塔?” 警长招手把他的助手叫来,让他在笔记本上写下“贝提尔·德科塔”的名字。 福尔摩斯竟能在只听到一次的情况下记住那人的名字,令我感到极为震惊,我自己 就一点也没记住。 莱斯特雷德又接着解释他的推理:“这个叫……德科塔的人在观众中站起来, 声称要杀死西兰诺。据我掌握的情况看,他长得粗壮有力,能把西兰诺掐死。” 贝克街的私家侦探目光严峻地盯着世界一流的警察局的警长,说:“要是凶杀 是德科塔干的——我并非说这不可能,他就得从化妆室的门进去。” 莱斯特雷德跳进了福尔摩斯的圈套:“窗子是开着的呀!”没错,可我们已经 认定,只有身材瘦小的人才能走那扇窗户。凶杀前的几分钟德科塔才被人撵出剧院。 他若是凶手,就得想法重新进入剧院。当然,我相信你已经问过了看守剧院大门和 后台大门的人啦。“ 福尔摩斯为了避免让伦敦警察厅的警长尴尬,没把最后一句话当问话说出。果 不其然,莱斯特雷德觉得挽住了面子,便点了一下头,说:“对不起,我还得继续 做点调查……” 警长一离开,福尔摩斯马上不失时机地自己调查起来。他第一个对象是戴维· 代文特。 代文特请我和福尔摩斯到埃及剧院的楼上倒他所谓的他的“窝”里坐一坐。他 十分谨小慎微,暗示说没有莱斯特雷德警长的允许,他是不是不便离开后台。然而 福尔摩斯告诉他其实没这个必要。我们路过走廊遇见正在询问上了年纪的后台看门 人的警长时,证明福尔摩斯说的话是对的,因为警长只冲我们点了下头,根本没问 代文特要去哪里。 代文特的“窝”像个办公室,又像个戏剧展览室屋面张贴着许多镶了框的演出 照片,还有一张卷盖式大书桌。屋里有几把看上去十分舒适的椅子,他让我俩坐下, 自己却坐在一个秘书坐的那种高脚凳上。接着他开始讲述自己,告诉我们几年前他 是如何加盟马斯凯尼表演团的。 “我惯于流浪,福尔摩斯先生,常出没于各个歌舞杂耍场表演,拓宽我的眼界。 曾经一度我还办过一个侏儒表演队呐。后来在这儿固定下来,先当演员,然后分担 了马斯凯尼的一些工作。如今我是埃及剧院的经理,马斯凯尼和库克表演团的年轻 合伙人。老板对我特别信任,所以我从不辜负他对我的栽培。我们俩的推一分歧是 电影。我第一次在工艺专科学校看到电影时,就认定我们也得放。老头不同意买放 映机,于是我自费购置了一台,他只好同意使用。自从有了电影后,他也看到票房 率大大提高。” 他请我们用点心,还从一个贮藏丰富的食品橱里拿出酒和汽水。我见他往自己 杯里倒了一大杯酒。虽然我没见他有紧张的感觉,却留意到他右手有些抖动。 马斯凯尼先生我只见过一次,后来再没谋过面。 我问:“马斯凯尼在这座楼里也有办公室吗?” “有哇,就在上面。其实是个工作间。你们知道他是个机械方面的天才。除了 一些表演上的创造,他还发明了不少商用的东西。最早的打字机的一种是他发明的, 还发明了一种投币装置,公共厕所里都用。” 福尔摩斯问:“今晚的事通知他了吗?” 代文特点点头:“他的儿子奈维尔肯定告诉他了。警长说没有必要问他问题。 毕竟,事发时他在楼上他的工作室里。” 福尔摩斯长时间抽不到有劲的烟草,显得躁动不安,他问:“你现在有没有你 抽的那种罗得西亚烟草和多余的烟斗?” 魔术师诧异地朝福尔摩斯看了一眼,又露出理解的笑容。 他从办公桌的一个抽屉里拿出烟斗和一口袋烟草,说:“没想到我身上的烟味 经久不散,这种烟我已上了瘾。” 福尔摩斯笑了笑,因马上能抽到强烈的烟草而喜形于色。 “我也上瘾,正因为半天没抽了,对它的噢觉才特别灵敏。” 烟草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开来后,代文特问:“福尔摩斯先生,我能帮你什么 忙?我知道,你虽然正在调查这起可怕的凶杀案,但你今晚并非为此事才来这里的。 而且我觉得你要真想消遣,肯定去看音乐会,而不会来看魔术。难道你来这儿是因 为预感到会有悲剧发生?” 福尔摩斯舒心地吸了一口罗得西亚烟草,说:“西兰诺是我的委托人,代文特 先生。是他邀请我们到这儿来的。除了他已死了这个事实外,我现在暂时不能透露 他找我的原因。” 代文特说:“你尊重他的隐私做得很对。” 福尔摩斯话题一转:“我问你,你能自己拍电影吗?还是只放别人拍摄过的?” 代文特听到这个问题一怔,但马上又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答道:“我自己也 拍,我有一个特殊的照相机。今天晚上你们看到的为维多利亚女王举行的庆典活动 就是我拍的。” 外面有人敲门,于是打断了我们十分有意思的对话。进来的人是莱斯特雷德, 说他的调查工作暂时已告一段落。 “我这就回警察局。两位先生,要不要送你们一程?” 我刚一点头,福尔摩斯便谢绝地说:“谢谢你的好意,警长,不过今晚夜色优 美,散步回贝克街大概能打开我的思路。” 莱斯特雷德离开前,说次日他要盘问贝提尔·德科塔。 “我还没有逮捕他的证据,但肯定得跟那位先生谈一谈。” 我们与代文特告别,他对福尔摩斯说可以随时出人埃及剧院。 我们俩在街上走的步子速度很稳,若不是福尔摩斯瘦削的身子有点前倾,完全 可以成为警察巡逻时走步的楷模。身子前倾是我的朋友陷入沉思时的习惯。我们走 过新庞德街,来到牛津街,还差四分之三英里就到家时又来到贝克街上。 有几次我们都遇上了来自东城的小流氓。福尔摩斯好像没注意到他们,也许他 真的没看到。不管怎么说,我们俩的样子没有成为小流氓攻击的对象,使我颇觉庆 幸。我想他们真要是想劫我们,我手中结实的马六甲白藤手杖也得把他们打得落荒 而逃。还有一点令我感到放心的是,福尔摩斯是他那个体重级别的全英拳击冠军。 有几次我都想拦一辆马车,但因怕打断我朋友的沉思而没敢招手。 快到家门口时,他才开口说:“华生,我们去埃及剧院调查一起偷窃案,却调 查起了一桩可怕的杀人案。从表面上看这两件事没什么关联,但我总感到它们之间 必有某种因缘。” 到达221B的台阶上时,我感到非常疲劳,因为时间已经很晚。然而就着街灯的 光线我看到,我朋友的面部表情极为兴奋,阵子里也闪烁着喜悦的目光。 第四章 回访 关于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早餐习惯和吃的方式,我以前都叙述过,但在我们从 埃及剧院回来后的次日清晨,我走进起居室时,发现桌子上根本没有任何吃的。福 尔摩斯身着深色服装,坐在光秃秃的桌旁,面前摊放着报纸、信件和电报。 “华生,你的懒惰终于得到了报应,早餐早就收摊啦!” 我慌张地瞥了一眼怀表,才意识到我寝室的闹钟慢了。继而我看到我朋友的眼 睛里闪着恶作剧的目光。 “华生,你并不比平时起得晚多少。我觉得有必要推迟甚至取消今天的早餐。” 我不由一惊,因为贝克街221B住宅的早餐是雷打不动的,除非特别不寻常的事 才可能取消。我猜想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不由一阵悲伤从心里升起。 “福尔摩斯……难道女王陛下她……” “据我所知,她老人家身体十分康健,华生。” 我目光移向报纸,福尔摩斯的眼睛追随着我的目光。 “报纸上没什么值得让我们取消早餐的消息。” 于是我又看向他盘子里的那封电报,见那里还有一个精美的信封,信封上露出 半个家族饰章。 福尔摩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说:“这回你找对地方了,华生,电报说戴维· 代文特马上就来拜访。一刻钟之后他就到。” 我说:“这说明他有话要跟你说,不是昨晚上忘了,就是不想昨天说出来,可 是他现在想告诉你了,他是不希望当着莱斯特雷德的面对你说。” 福尔摩斯给我鼓掌称赞。 “说得好,华生,咱俩是英雄所见略同,猜测得对不对几分钟之后就能见分晓 了。另外,《信使报》上有一篇文章,你可以过一下目。” 他说着把报纸递给我。他拿起报纸的时候,我又看了一眼那个印着家族饰章的 信封,福尔摩斯却把那精美的信封塞进内衣口袋里。我没问他信封是哪来的,而把 注意力集中到报纸上面。 马斯凯尼剧院的可怕悲剧素有“英格兰神秘之屋”的埃及剧院昨晚发生了一场 悲剧事件,其神秘的程度连马斯凯尼先生的戏法也望尘莫及。艺名叫“西兰诺”的 西瑞尔·伦道夫在他的化妆室里遭到残杀而死,几分钟前他还在演出,因受到威胁 而中断。威胁他的人是大名鼎鼎的法国魔术师贝提尔·德科塔,他非但没被拘留, 而且马上将在埃及剧院的演出节目中接替伦道夫先生的位置。 最后一段已被福尔摩斯用红铅笔划了底线。 我把报纸放回到餐桌上。 “福尔摩斯,让德科塔加入演出肯定是匆忙做出的决定,而且恕我直言,这个 决定实在太损。” 福尔摩斯笑道:“华生,别忘了,我们打交道的是杂耍演员。” 我说:“代文特昨天晚上在我们离开埃及剧院之前肯定就知道这个决定了,否 则今天的晨报不会登出来。” 福尔摩斯摇摇头:“不大可能,其实我们当时应该径直到楼上去找那个老头。” “马斯凯尼……你认为是他的主意?” 福尔摩斯说:“一会儿代文特来了自然就清楚了。” 我还想说点什么,却听到了戴维·代文特上楼的脚步声。他进来后,我发现他 与昨晚穿着笔挺燕尾服的样子大相径庭。此时他一身花呢衣裤、花呢帽子,手握一 根手杖,俨然一个乡绅的装扮。我们也像他招待我们似的请他坐在舒适的椅子上。 他没抽从拖鞋里拿出的烟草,而接受了一支雪茄。 “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感谢你们一大早就接见我,我全天安排得很紧, 但又必须来见你们。我第一个约会安排在十点,十一点得彩排,然后准备剧院,下 午两点半观众就人场看下午场演出。接着晚上还演一场。晚上十二点能回家就谢天 谢地了。” 我问:“你平时早上几点起床,先生?” 他答道:“六点,七八点钟就在上班的路上了。所以你们瞧我一般说话直来直 去,因为我的生活太紧张了,没时间绕圈子。但昨晚我说话不直率,福尔摩斯先生, 所以现在来弥补。” 福尔摩斯说:“不必解释了,代文特先生。关于那枚丢失的戒指,我看了演出 的全过程,认为丢失是不可能的,我当然不是在暗示伦道夫先生有意要偷那个戒指。 如果真是那样,他就不会找侦探替他寻找戒指了。他找我是因为他认为我根本找不 到戒指。他觉得戒指藏得很安全,这是他这么认为。至于那个贵妇人,他已估计出 她不会马上打官司。他打算在一次不同寻常的演出中在大庭广众面前‘找到’那枚 戒指。这整个事情就是干你们这行所谓的‘宣传伎俩’,可以在报纸上大肆得到报 导。但我想他没有你的配合是不敢轻易于这件事的。” 我惊讶得目瞪口呆。代文特也很吃惊,但更让我吃惊的是,福尔摩斯道出了代 文特来访要说的话。 代文特说:“你把整个事情的原委都推算出来了。这是个大胆的设想,西兰诺 找我提出这个主意时,立刻就吸引了我。它的确太大胆了,但到现在我才知道它还 很危险。” 福尔摩斯说:“你是说那枚钻戒真的不见了?” 代文特悲哀地点点头。 福尔摩斯说:“我猜他把戒指放在了他化妆室里那个中国迷宫盒里了,我昨晚 把盒于摇了摇,里面没有东西晃动的声音。” 我忍不住插嘴问:“我们现在是不是找到杀人动机了……我指的是戒指?” 福尔摩斯说:“可能吧。拿走戒指的人肯定知道盒子的秘密。否则盒子就被撬 开了,或者应该不见了。” 代文特非常震惊,因为他本打算将这些告诉大侦探,让他大吃一惊,结果反倒 都被福尔摩斯说了出来。 他问:“我该怎么办?我得把这些告诉马斯凯尼先生,恐怕我的饭碗保不住了。” 我问:“难道马斯凯尼先生离得开你吗?” 福尔摩斯说:“华生,谁离开谁都能活。不过代文特先生,我觉得你的老板也 在走同你一样危险的路。” 代文特说:“哦,你已看报纸了?那个决定是老板做出的,你和医生昨晚离开 埃及剧院时他才告诉我的。《信使报》的一名记者来剧院了解凶杀的情况,后来和 马斯凯尼坐马车去德科塔家了,他家在克勒肯威尔街。马斯凯尼的做法确实有点不 妥,但这并不影响我迫切希望把戒指的事告诉他。” “最好不要急着告诉他,代文特先生。给我一天的时间,我替你把戒指找回来。” 代文特于是拿起帽子和大衣,其动作好像埃及剧院已在招呼他彩排似的。 我感到这位英国最具魅力的魔术师离开前已比来时不那么焦虑了。他和我们握 手时依旧有点抖,但已不那么明显。我对福尔摩斯说出代文特一只手发抖的现象, 他说:“医疗诊断只有你精通,医生。” 我答道:“在没有适当检查的情况下,我怀疑是帕金森的早期症候。” 我俩都表示但愿我的诊断不正确。 此刻我觉得再让福尔摩斯叫哈德逊太太送顿早餐来,不免为时过晚,我瞧他已 做好要出门的准备。 他抄起帽子和手杖,说:“华生,今天结束之前,我肯定能带着温德拉什的戒 指回来。万一莱斯特雷德来的话,千万不要告诉他我干吗去了。当然你也可以跟我 一起去。不过我得警告你,此事有一定的风险。” 他的话有点伤我的心,我说:“危险发生时,你不觉得身边有个当过军官的人 会更好些吗?我可能在为女王陛下效劳时负过伤,但还不至于已沦为懦夫。” 福尔摩斯开怀大笑:“华生,我亲爱的朋友,我是在逗你呢!我身处险境时, 全英国惟独你在我身边我才放心。” 我说:“好吧,福尔摩斯,我就跟着你。但有一个条件,我们得先找个地方吃 顿早饭或早午混合饭。” 半个小时后,我们来到米多赛克斯街的一家咖啡厅,再往东便离城进入伦敦东 区了。福尔摩斯胃口特杂,什么都能吃,特想去家大饼鳗鱼餐馆,但遭到我的反对。 于是我俩在咖啡厅里狼吞虎咽地猛吃面包、香肠和热气腾腾的咖啡,饭后感觉精力 陡增。 我问他:“你干吗到这种地方来,福尔摩斯?” 他声音不大地说:“华生,我敢打赌,窃贼肯定想把那枚戒指尽快处理掉。多 数买卖赃物的人离我们站的地方不过一箭之遥。他们都认识我。我知道其中几个人, 肯定能弄到买戒指的钱。那个贼要是还识点货,应该出价4 千英镑,尽管这个价只 是戒指的真正价值的九牛一毛。我们先去找维伯先生,我俩以前见过。” 穿过许多小巷后,我们来到维伯的小古玩店。店橱窗粘满了污垢,从外面根本 看不见里面的商品。里面的东西,包括花瓶、书籍、家具和玻璃器皿也都厚厚地蒙 着一层维伯称之为“可爱的光彩”的灰尘。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这年头卖的货要没有可爱的光彩,顾客连碰都不碰。 货要是太干净,他们就觉得你卖的是全价。他们要的是脏兮兮的东西,以为那样价 格就是打过折的,反正他们自己能收拾干净。” 维伯先生矮小敦实,圆圆的脸,穿一件日本和服,显然是从某次东方货品拍卖 会上买来的。 “维伯先生,我得让你帮个忙。” “说吧,福尔摩斯先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上次我和警察发生了点误会,多 亏了你帮忙,这事我还记着呢。” “你交出了那条项链,我将其还给了主人,于是我没把你的名字告诉警察。不 过伦敦警察厅仍对你的一举一动很感兴趣。” 维伯眼皮一低,说:“那次事让我破费了不少,福尔摩斯……可赢得了你这么 个正人君子的信任,值了。” 福尔摩斯把他要找的戒指描绘了一番。我过去从不知福尔摩斯还擅长讹诈。 “我想知道有没有人把这个戒指拿到你这里来过。要是我知道你也参与了此事, 维伯先生,达特穆尔监狱就得多一个囚犯。” 维伯一下变成祈求的模样:“福尔摩斯先生,你别开玩笑了,我交出那条项链 就亏了大本。这个戒指我没有,我发誓没有。要有我就交给你了。我乐意跟你这种 好人打交道,那些地痞我才不愿意理呢。我发誓没有戒指。” “听说过戒指吗?” “没有,我担保……” “仔细你说的话。这次可是个凶杀案,你要是有牵连……” 维伯呼吸急促地说:“好吧,福尔摩斯先生,我要是说出来你可能能找到的线 索,只是可能能找到,你能不再继续调查我吗?而且,你能不能以君子的身份向我 保证,以后不再用项链的事对我死死不放?” “要是你提供的线索能找到戒指,我绝不会说出线索是你说的,而且咱俩之间 以前的一切过节统统一笔勾销。” 维伯先生用个铅笔头在一张纸片上写了几个字。他叠起纸头,递给福尔摩斯, 但神色却十分沮丧。 回到肮脏的小胡同里,福尔摩斯把纸头打开,我们见上面只写着一个名字:斯 特林格。 我问:“你认识这个叫斯特林格的?” 福尔摩斯点点头:“是的,他和维伯我都认识,还有其他好多人。但我们时间 紧迫,不能按照名单—一地找,看来先找维伯是找对了。” 福尔摩斯自然知道斯特林格的小铺在哪儿,有他领路在大街小巷中穿梭,真是 省了不少事,对此我谢天谢地。斯特林格的店铺从干净程度上与维伯的是半斤八两, 福尔摩斯示意让我在门口停下。 “华生,你能真实地扮演伦敦警察厅的人吗?你很熟悉莱斯特雷德,可以他做 榜样。你还有军人的气质,这许多警察也有。” 我同意说这种恶作剧是可行的。 他又说:“好,那我就先打进斯特林格的铺子。我打算用对付维伯的方式对付 他。不过戒指要是真在他手里,让他交出来不那么容易。我要是觉得他没有,一两 分钟之内我就出来。要是他有,我呆得时间就长些。5 分钟之后我还不出来的话, 你就闯进房里,把他‘抓’起来。到时候的随机应变我就都指望你的判断力和表演 了。” 我答应他一定“演好这一角色”。 5 分钟并不长。一个小时里有12个5 分钟,我们多数人都觉得一会儿就过去了。 可是处在我所描述的环境下,5 分钟犹如一个小时。每隔几秒我就看一下表,最后 指针终于告诉我5 分钟到了。于是我按照福尔摩斯的吩咐一头闯将进去。福尔摩斯 正站在柜台前与一个人说话,此人无疑是斯特林格。他个子很高,有4 英尺40寸, 五官长得像妖怪,留着络腮胡子。我拿出一副气宇轩昂的样子,大步走到柜台前, 一拍斯特林格的肩膀,尽力学着莱斯特雷德的神态厉声说:“斯特林格,你的罪行 已经败露了,你偷窃温德拉什夫人的钻石戒指,所以我逮捕你。你说的一切都可能 会在法庭上成为对你不利的证据!” 我扮演角色时不敢看福尔摩斯,他也一句话没说。 斯特林格有气无力地祈求道:“警长,请高抬贵手。我不过是个小买卖人,什 么都没记!” 福尔摩斯对我说:“会不会搞错了,警长?” 我说:“一点没搞错,我奉命逮捕此人。你别插手。” 福尔摩斯说:“我是歇洛克·福尔摩斯,认识你们的莱斯特雷德警长。要是此 人把戒指交给你,你是不是就可以放过他?” 我说:“这我可不知道,我得执行命令!” 深有演员潜质的福尔摩斯又接着说:“我说警长,这个人不是小偷,他是付了 钱把戒指买下的,要是把它交给你肯定会蒙受损失。” 我揣摩他的暗示继续说:“这不关我的事,我们现在要打击窝家,杀一儆百。 斯特林格将被判15年,在监狱里做苦役。” 斯特林格突然崩溃了。他说:“警长,请可怜可怜我,我有一个老婆百个孩子 靠我养活呢!”他从柜台下面拿出一把钥匙,说:“请等一等……我这就去拿戒指。” 有个小门洞把店铺和内屋分开,我们通过门洞观察着他,看见他把保险箱打开。 他从内屋出来,手里拿着一枚镶着钻石和红宝石的戒指,戒指之大之漂亮我从未见 过。我从他手里接过戒指,仔细看了看,递给我的朋友。福尔摩斯也仔细对戒指打 量了一番,从他的表情上看,此戒指果然是温德拉什夫人的。 他说:“警长,你已经得到了丢失的戒指。干脆拿走戒指,放这个可怜的家伙 一马,让他自己仟悔吸取教训吧。” 我说:“就这样怕是还不行,他要是能配合我们,我想就能……” 福尔摩斯问:“假如斯特林格能说出卖戒指的人的长相,是不是就行?” 我说:“那当然啦。我觉得这样一来,他就能将功赎罪了。” 斯特林格近乎歇斯底里地说:“福尔摩斯先生是见过世面的人,肯定知道这种 合作会把我推向多么危险的境地!” 我说:“我见过的世面也不少,至少知道如果你不帮我们,你坐牢就得坐到1913 年。” 窝家内心痛苦不堪,偷偷朝周围扫视一眼,说:“好吧,先生们,我现在是进 退两难。今天早上卖我这枚戒指的人很高很瘦。他的帽子压得很低,所以我没看清 他的脸。他穿得不大讲究,差不多就这些了……” 福尔摩斯目光锐利地说:“头发什么颜色?” “先生,我说了,他的帽子压得特低,不过我看到了一撮深红色头发。他的脸 好像很苍白。就算是白皮肤吧。” 他眼神不安地从福尔摩斯身上移到我身上。福尔摩斯佯装探询地膘了我一眼, 我神色严肃地摇摇头。这一交流似乎起了点作用。 斯特林格说:“他的皮靴,我注意到了他的皮靴……是棕色的,质量不错,对 他穿得那么破旧的人有点太好了。他嗓音很低,可我觉得是装出来的……” 福尔摩斯把戒指交给我,我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把戒指放到信封里,然后 又把信封揣进外衣口袋里。我仍旧尽力扮演着一名警察厅警长的角色。 我说:“斯特林格,今天算你走运。要不是福尔摩斯先生替你说情,我就得把 你抓走,指控你窝赃。以后别再找麻烦啦!” 我们往外走时,斯特林格在我们身后高声喊道:“上帝保佑你,福尔摩斯先生! 多谢了警长!” 我们点点头就走出了店门。 出去后我们又继续往前走。离开斯特林格的铺子300 码远后我们才敢开口。我 俩都快憋得发疯了,福尔摩斯首先大笑起来,接着两人便笑得前仰后合,不可收拾。 等多少笑够了,福尔摩斯才说:“哦,华生,你真该去当警察,装得太像了。你常 说我做侦探使戏剧界失去了一个好演员,你难道不是吗?大明星欧文也不能与你媲 美啊。” 我把装着戒指的信封递给福尔摩斯,说:“你既然有了怀疑对象,干吗不叫真 警察来!”他答道:”采取目前的方法恐怕对代文特会更有帮助。当然还有另一个原 因,华生,不久你就会知道的。“ 他没有把秘密马上告诉我,不免让我觉得心中不太舒服,但经验告诉我,每次 福尔摩斯有事暂时瞒着我都是有原因的。反正肯定不是因为我判断力欠佳他才这么 做的。 福尔摩斯一直有一种天生的“返家本能”,像猫和家鸽那样。查尔斯·狄更斯 的小说里常描写曲里拐弯的伦敦小巷,尤其在他的《奥列弗·特维斯特》里。我们 俩此刻便置身于解的小巷迷宫中,但福尔摩斯很快就领我转了出来。我还记得在那 些小巷里的墙头或窗前,到处都能见到狄更斯小说中插图式的人物。 走到较安全的商业街后,福尔摩斯举起手杖叫住一辆马车。我们一屁股坐进车 内舒适的座位上,朝贝克街的方向驶去。我想,在这个繁忙的世界上,马车内可算 是刹那的逃离。坐在里面,你会觉得无论周遭的环境多么龌龊,都可以闭上眼睛, 安详地期待着回到家中。 第五章 老头子 俗话说“恶人永远不得安宁”。虽然我不希望此话应用到我身上,但我们刚返 回贝克街的住址不久,福尔摩斯就声称,休息几分钟后我们就直奔埃及剧院的日场 演出,我强烈要求我们应先饱餐一顿午饭再说。于是哈德逊太太给我们送来了可口 的羊腿、板油布了,外加一大罐她拿手的蛋奶沙司。最后我们吃着奶酪饼干时,我 再次感到浑身充满活力,准备迎战一切。 “走吧,华生,肚子已经填饱了,又得继续行动啦。我们再次去皮卡迪利街的 埃及剧院有两个理由:首先去见见那个闻名遐尔的贝提尔·德科塔;其次补上昨晚 没干的事,去太岁头上动土。” 我说:“你是说见马斯凯尼本人?” “正是……魔术界的老头子!” “你打算把戒指交给代文特吗?” “当然不,不过我可以告诉他此事,让他放心。” “莱斯特雷德怎么办?” “警长调查的是凶杀,不是偷窃。如果有必要的话,在适当的时候会把一切都 告诉他的。” 我们抵达那座神秘的小剧院后,福尔摩斯在票房买了两张后排的座位。我没问 他为什么不出示他的名片或提一下代文特的名字,因为他穿了一身粗俗的服装(顺 便提一句,福尔摩斯在乔装方面可是个行家里手),即工人阶层穿的那种,必然有 他的用意。而且他还让我也穿了一身农村人穿的花呢衣服。 以这样的“低姿态”,我俩混进了买便宜座位的观众之中,看表演时不必担心 别人或工作人员对我俩引起注意。至于演出节目,和前一天晚上的大同小异,只是 顺序上有些小出人。节目单中插了一页纸,上面印着:“由于‘西兰诺’不幸身亡, 本场演出中他的节目将由大陆著名魔术师贝提尔·德科塔先生顶替。” 德科塔的演出在上半场休息后便开始了。我们怀着极大的兴趣看着他的绝技。 由于是多年前发生的事,所以德科塔演出的细节以及他表演节目的顺序我已记 不大清,但的确演得很出色。比如他手中提着一个鸟笼子,一眨眼就给变没了。他 还从一个纸篮子里变出几百束鲜艳的花朵,并且用一块布罩在一个坐在椅子上的胖 女人身上,将布一抖就把她变得无影无踪。虽说他其貌不扬(他的晚礼服极不合身, 大胡子和蓬松的头发也脏兮兮的),高超的技艺却令观众们叹为观止。然而最让观 众吃惊的是他最后一个节目。他像西兰诺表演的那样,献出了伸缩盒子的本事。 我对福尔摩斯说:“他这个表演和西兰诺的一模一样。” 福尔摩斯答道:“的确是丝毫不差。大概用的是同一个道具。德科塔昨天晚上 说这个戏法还没制作完,还记得吗?” 我说还记得他的话。 幕间休息时,我们从剧场前门出来走到街上,朝后台的门踱去,看守后台门的 是个老头,阻止陌生人的进入。 “这两位先生是什么人?这儿可不是看戏的门,知道吗?从前门走!” 他态度粗野,说话刻薄,相貌也十分丑陋。他穿一件丝绒上衣,里面露出半截 酒瓶,头顶一个平顶工匠帽,和福尔摩斯戴的差不多。他的腿藏在半掩的门后,所 以看不见他穿的裤子。他斜着眼,酷似一个小丑,胳膊伸得直直的,拿着一张报纸 在看。 “我是福尔摩斯,这是我同事,华生。” “福尔摩斯?不会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吧?我才不信…… “我正是,请你转告代文特先生我们来了。” “代文特先生可是个大忙人,让谁进去不让谁进去他都交我决定。” 他用手背在嘴上一抹,暗示我们若给他买酒钱就让我们进去。福尔摩斯俯身向 前,他的鼻尖几乎触到了看门人。 “你给我听好,我手中可抓着你的把柄呐,你在酒吧里跟人打架,结果花镜被 打碎了。要是你不马上通知代文特先生,我就把你的事抖搂出来,看他不炒你的鱿 鱼才怪!以后你一个子儿都挣不着,喝西北风去吧。快点通报,要不然我让你立马 回亥克尼去养马!” 那个粗鲁的家伙惊讶地张大了嘴,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从亥克尼来的?” 福尔摩斯笑道:“你的口音我还听不出来?” 老头又问:“那你又怎么知道我跟别人打了架,弄碎了眼镜?” 对此我也十分好奇,只听福尔摩斯说:“你鼻梁上有道深印儿,说明你平时戴 花镜。你看报纸把胳膊完全伸直,说明你花镜没了。打碎眼镜最可能的原因就是在 酒吧里跟人打架。” 看门人立即拉过话筒,哑着嗓子喊道:“查理,福尔摩斯先生和一个医生要见 代文特先生。”接着他一扬手,让我们进去,说:“进两道门,往右拐。” 代文特像往常那样彬彬有礼地在门旁等着我们,寒暄了几句后说:“你们应该 把你们的名字告诉卖票的……” 福尔摩斯打断他说:“我们想跟观众混在一起,你大概从我们的服装上也看出 来了。德科塔先生的演出非常精彩,尤其是那个大家都争着要演的节目。他本人曾 说,那个戏法仍在计划阶段。” 代文特说:“他经过我们的允许,使用了西兰诺的道具。西兰诺的东西尚没有 他家人来领取。他无疑偷窃了德科塔的戏法,所以这么安排也算公平。” 这时福尔摩斯道出了让人震惊的消息。 “温德拉什的戒指我已经找到了,代文特先生。其实是华生医生发现的。” 听他提到我的名字我不禁汗颜,因为我毕竟只扮演了个小角色。但代文特听到 此消息后欣喜若狂,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最后他说:“真不知怎么谢你们俩才好。 上帝保佑你们,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要不要我通知夫人?” “不用,我要把戒指亲自送回给她,另外在此事彻底解决之前,我还得让你做 出一项保证。” “尽管说,先生。” “虽然戒指的事你本来自有打算,但你得保证一定要在记者面前保持沉默。温 德拉什夫人不希望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 代文特有些不情愿地说:“可是……可是福尔摩斯先生……温德拉什的戒指是 举世无双的,张扬一下将是极好的广告宣传。” 福尔摩斯说:“那也不行!” 代文特沉吟一下,说:“好吧,我向你保证。” 我看得出,代文特因无法完全利用戒指一事为他服务,因此刚才的喜悦多少打 了些折扣。 福尔摩斯问:“我们能去见马斯凯尼吗?你放心,我绝不对他说出戒指的事。” 马斯凯尼实际上比他所谓的“老头子”的呢称看去要年轻一些。我猜他约有55 岁的光景,偏瘦,留着下垂的“海狮”胡,加之他朝下撇的两道眉毛,好像总是很 沮丧的样子。然而他的动作却依旧敏捷,这也可以理解,否则他是不能在晚场演出 时让十几个盘子立起来跳“华尔兹”的。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我一直想见见你和你的传记作者。我知道你正在调查 西兰诺的不幸死亡。” 他让我们在椅子上舒适地坐下,然而他的“阁楼”虽宽敞,却不比代文特的房 间整洁而井井有条。它实际是个庞大的车间,到处可见拆散的机械部件。墙上的钧 子上吊着镶玻璃眼球的假人,朝下盯着我们,地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箱子和柜子, 上面都写着神秘的象形文字。一条长形工作凳占据了一面墙上面有木头和钢制工具。 一个裹头巾的土耳其假人双腿盘起坐在一支玻璃柱上。马斯凯尼朝它一指,说 :一赛科……我最有名的发明。“ “退休了?”我戏谑地说。 “没有,只是在休养。” 我注意到,马斯凯尼的房间布置经过精心安排,客人坐的位置一般够不着他的 发明。 福尔摩斯问:“昨晚悲剧发生时你就在这间屋里,马斯凯尼先生?” “是的,只要不上台,我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这里。我把管理剧院的活儿交给了 代文特,以便我能腾出更多的时间搞发明。他来这儿之前,我使用的就是西兰诺被 害的那个化妆室。” 福尔摩斯问:一那你的发明放哪儿?“ “化妆室旁边有一个房间,上锁后很安全,我现在就把我的‘打字秘书’放在 那儿,因为离舞台近些。” “能带我们去看一眼么,先生?” 我看得出,马斯凯尼对福尔摩斯的请求不太欢迎,但他仍很镇定地说:“你觉 得特别有必要吗?” 大侦探点点头,于是马斯凯尼从墙上摘下一把钥匙。尔后我们跟着他下了楼梯。 马斯凯尼把钥匙插进西兰诺隔壁房间的锁里,转了半天。 “锁是我发明的,需要技巧才能打开。说不定我得把这个锁上专利呢。” 房间里除了“打字员”外,几乎家徒四壁。福尔摩斯兴致盎然地观赏着“打字 员”。 “我能看一眼里面的机械装置吗?” 马斯凯尼不大情愿地打开一个控制板,暴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齿轮和杠杆。福 尔摩斯看得十分用心。 “啊,真是非同一般。” 控制板关上后,马斯凯尼显得高兴了一些。福尔摩斯朝四下扫视了一眼,再没 发现别的有意思的东西。他打开一个橱柜,这个橱柜西兰诺的房间里也有一个。他 把橱柜门又关上,漫不经心地对马斯凯尼说:“看来这儿没有别的东西能引起我们 的兴趣了。给你添了不少麻烦,马斯凯尼先生,很抱歉。我们不再占用你的时间了。” 马斯凯尼仍像开锁时那样小心翼翼地把门锁上,他向我们道别时又恢复了热情 的姿态。 “福尔摩斯先生,代文特会满足你们的愿望和要求的。他现在许多情况比我都 熟悉。” “老头子”走开后,我俩站在走廊里,只见一个仍穿着杂色花衣的小丑走进来。 马斯凯尼从他身边走过时,他卑微地畏缩着身躯。继而他转向我们说:“你们要是 新来的,千万离那个房间远点……”他手指着马斯凯尼刚刚锁上的房间。“里面闹 鬼!老头子使用那个化妆间时,好多人都听见过旁边的屋里有声音,可里面明明是 空的!声音还特别怪!” 小丑连蹦带跳地朝自己的化妆间跑去,我朝福尔摩斯膘了一眼,想看看他对这 个小丑透露的信息是否觉得重要。他也看我一眼,眉毛一挑,耸耸肩。他以深邃的 洞察力对我说:“可能是真的,华生。可我在房间里见到的东西比起鬼怪来更能引 起我的兴趣。” 本来是西兰诺的房间这会儿上面贴上了一张纸,上书,“贝提尔·德科塔”。 福尔摩斯在门上敲了敲。 “请进……请进。”说话人说的是法语。 我们走进去,仍旧不修边幅的法国魔术师突然改用英语招呼我们:“侦探先生, 医生,请进。这位是我的助手,马休·克雷格。” 他介绍的人高高的个儿,中等年纪,额前朝天梳着一缕头发。他身材瘦削,窄 脸儿,很像福尔摩斯。 德科塔对索绕在我们心头的问题毫不避讳地说起来。 “我承认威胁过西兰诺,但我的话是气头上说的。连警长对我的解释都非常理 解,马斯凯尼要是怀疑我的清白,就不会马上雇用我了。” 福尔摩斯岔开德科塔是否清白的话题,说:“我感兴趣的是西兰诺是怎么偷走 你的‘伸缩盒子’的?” 魔术师说:“我也不知道!我只有创意和模型,而他却已能把戏法变出来!” 我看到,连福尔摩斯对此都产生了困惑。凶杀案还没个头绪,又出来个戏法发 明被偷。福尔摩斯本来是被找来寻找戒指的,没想到竟生出这么多枝节。我正这样 胡乱想着,却听见福尔摩斯已在询问马体·克雷格。 “我想伸缩盒子的戏法被偷一定让你很烦心吧,克雷格先生?作为德科塔先生 的长期助手,对于这一损失,你是不是感到同他一样痛心?” “是的,我也同样特气愤。自从我和德科塔先生在维也纳的一个游乐园相识后, 他一直对我很好。” “你在游乐园里干过?” “是的,我是个杂技演员,后来只跟一些怪人一起演出,如侏儒、脸长得像狗 的人等。我还为穿插表演制作道具,于是德科塔先生发现了我的天才。他初步造出 戏法模型,由我做最后的加工。” 福尔摩斯感兴趣地点点头,他见书架上面放着一个夹子,便问:“那是你的东 西吗,德科塔先生?” “哦,不是。可能是西兰诺落在这儿的,那个混蛋……” 福尔摩斯伸手去够夹子。我明白他能够到,但即使如此,他仍佯装够不着。 “克雷格先生,你能帮我把它拿下来吗?” 克雷格的身高和胳膊长度都和福尔摩斯的一样,很轻松地就取了下来。但我留 意到,他取夹子时有意让肩关节脱位,之后又迅速复了位。他把夹子递给福尔摩斯, 我想我的朋友也注意到了克雷格与众不同的动作。 福尔摩斯打开夹子翻了翻,说:“这好像是西兰诺的剪贴簿。看来莱斯特雷德 警长出于疏忽,没把它带走。我把它借走研究研究应该没什么坏处。” 我们都点头称是。 离开剧院前我们又来到代文特的工作间。我以为福尔摩斯是向他道晚安,并感 谢他的合作,但他却提出了一个要求。 “代文特先生,你明天能不能早点来,七点钟在这里和我见面?” 代文特满脸狐疑,但还是同意了。 当天晚上我们舒适地坐在贝克街寓所的起居室里,吃着哈德逊太太为我们准备 的可口的小吃,因为时间太晚,晚餐是不能再用了。之后,福尔摩斯用火柴点起他 的烟斗拍起来。 我问:“上床前再抽次烟?” 我朋友说他还要研究一下西兰诺的剪贴簿。说罢走到桌前坐下,打开夹子,认 真看起来。我坐在扶手椅里,也能窥见夹子的大致内容:有报纸剪报、节目单以及 舞台剧照。 突然,福尔摩斯伸出手招呼我:“华生,请把我的放大镜拿来。” 不知为什么,他的放大镜竟搁在了壁炉台上。我老大不情愿地从沙发里站起来, 拿起放大镜,递给我朋友。他用镜子仔细看一张大照片,里面有一群演员,站在一 个棚子外面的一个台子上。我即使用肉眼也能看清,中间一人正是西兰诺。他举着 一个纸篮子,里面露出一只兔子的头。他看上去比现在年轻,站在他身旁的帕特里 西娅也很年轻。他俩左边的人都很矮,好像是侏儒。福尔摩斯将放大镜递给我,问 我能发现什么东西。 我再次用放大镜看了看,说:“西兰诺、帕特里西姬、一些侏儒……” 福尔摩斯打断我说:“是矮人,不是谦儒。瞧,他们身材虽短,比例却不错。 还有什么?” 我又透过放大镜细心看:“有个大海报,为一个柔体杂技演员做广告。上面写 着‘瓶子里的人’……天哪,这不是马休·克雷格么!” “没错。所以说他和西兰诺本来就认识,而且他还会做柔体表演。他伸手从书 架上够夹子时我就怀疑他有这本事。看来此事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华生。” 由于一天的奔波,半个小时之后,我便准备就寝了。在此之前我说:“福尔摩 斯,你要是明天一早七点去见代文特,就得赶紧睡点觉。”然后我又有点嗔怪地说 :“既然你没提,就说明你明天不打算让我陪你喽?” 福尔摩斯看看我,表情神秘地说:“亲爱的华生,就算你的能力超人,也不能 演分身术吧?” 我说:“我明天可没什么安排啊。” 他说:“华生,你有,至少我替你做了安排。” 我劈头问:“我能知道安排的内容吗?” 福尔摩斯合上剪报册,撂下放大镜,然后又从土耳其拖鞋里取出烟丝,填进他 的烟斗。我看着他的动作,知道他惯于吊我的胃口。然而他没让我等得太久,点着 了烟斗就说:一得找个人,找个我十分信得过的人,把温德拉什夫人的戒指还回去。 你是知道的,我可抽不出时间往萨赛克斯跑一趟。“ 他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我,我不知应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还是失望 的神情,因为我不希望他把我当个邮差或万金油来使。福尔摩斯好像觉得我理所当 然地会接受这个任务似的。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于是说:“这个戒指可是值好 几千英镑呐,华生。除了一个最亲密的朋友,我还能信得过谁呢?你是我最好的朋 友,华生……准确地说,是唯一的朋友。” 福尔摩斯总是这样,夸完你再打一巴掌。我还能说什么呢?于是说:“好吧, 福尔摩斯,我立刻就查一下去亥伍兹希斯的火车。那是不是离温德拉什城堡最近的 车站?” “说得没错,华生。我已经跟温德拉什夫人联系过了。你不是在我的一堆信件 中看到过一个印着饰章的信封吗?这位夫人让我不要把此事让警察和报界知道。目 前我已做到了。但能保密到什么时候我可说不准。所以你瞧,这案子非常棘手啊。” 第六章 温德拉什城堡 维多利亚火车站的繁忙景象一直对我有很强的吸引力。许多人都坐火车而来, 满心欢喜地计划参观动物园或伦敦塔。夏季一到,不少人更是蜂拥而至,在这里转 车直奔南部的布赖顿、沃信等旅游胜地,他们大都带着水桶、小铲子和盛满各色食 品的竹篮子。空气中永远回响着孩童们兴奋的叫喊声或是老年人的感叹声,因为他 们不是忘记了取行李就是没赶上火车。 我没有在候车室里等车,而是躲进一个有着大理石廊柱和冒着热气咖啡的食品 厅里。据说你要有耐心长久地坐在这种地方,凡是你认识的人迟早都能见到,只要 他们还活着。我啜着咖啡,吃着切尔希葡萄干圆面包。面包特好吃,买得很值,咖 啡则浓了点,有点倒胃口。尔后我逛了书店,买了一份报纸和一期《斯特兰德》杂 志,便钻进一等车厢,在一个舒适程度说得过去的座位上坐下来。 开始我的车厢里是空的,没料到快开车时上来一个蓬头垢面,长得凶神恶煞的 家伙。我刚要换个车厢,哨声响了,打旗的人旗子一甩,我便意识到为时已晚。我 知道面前这家伙准没有头等车厢的票,便径直这样问他。他从对面座位上探过身子 来说:“票?我才不需要票呢!你瞧。我是德国皇帝,上车是执行特殊任务的。” 接下去的半个小时我简直觉得像下了地狱。那家伙显然是个疯子而且危险性极 大,可惜我没把左轮手枪带在身上。他在车厢里走来走去,我连脚都没地放。他把 身子探到车窗外,大喊:一德国万岁!“还对我说他有个摧毁白金汉宫的”秘密计 划“。我虽是个医生,却判断不出他会不会施展暴力,而多数神经病患者(据说他 们的力量可以一个顶十)都有暴力倾向。我第一次感到颇为后悔,心想还不如坐那 种每个小镇和村庄都停的慢车。 最后火车在一个叫“三桥”的村庄停下来,开门上来一位铁路官员。 “请出示车票!”他大声说。 我马上就说:“查票员,请注意这个人,他表现猖狂,扬言要炸掉白金汉宫!” 但那个疯子居然摇身一变,判若两人,他把头发往后一捋,面部表情也变得毫 无神经病的迹象。他安静地坐着,读着我买的《斯特兰德》杂志。 查票员说:“我们得到通知,要查找一位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病人。” 那家伙指着我,嗓音镇定地说:“他就是你要找的人,自从我们离开维多利亚 火车站后,他一直在发疯捣乱。而且他还胆大妄为,把我的票抢走了。” 查票员让我出示车票,并问我的姓名。 我说:“这是我的票,去亥伍兹希斯的头等车厢,我名叫约翰·华生,是住在 贝克街大名鼎鼎的侦探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同事和朋友。” 我以为我打出的是一张王牌,却事与愿违。那个疯子大笑着打开《斯特兰德》 杂志,翻到我写的关于福尔摩斯探案的故事。他耸耸肩膀,意思是“明摆着我在说 胡话”。粗鲁的检票员不由分说,拽着我把我拖下车,推到站台上。 “放开我!我正在为福尔摩斯执行一项艰巨的任务!” 车站的一名工作人员抓住我胳膊,拧到我背后,只听火车门“恍当”一声关上, 哨声吹起,小旗一挥,火车继续轰隆隆长鸣而去。 我本是个十分能忍的人,但此时却暴跳如雷。 “我要去亥伍兹希斯,有个重要约会!”我喊道。 检票员挪渝地点点头,说:“说得很对,先生,那儿有一座著名的精神病院。” 当然,经过一段时间的解释,消除了误解。我被带到站长办公室,站长看了我 的名片和听了我的叙述,于是亲笔为我签了一张“紧急车票”,十分歉意地将我送 走。但我等了好长时间火车才来,我知道约会时间是晚定了。 剩下的路程谢天谢地,平安无事五到在车站外登上一辆马车才又遇到麻烦。说 它是“马车”实在不准确。马车一人一马,设备极差,在伦敦根本就不可能有人租。 “去哪儿先生?”驾车的口气过分热乎,我刚要开口,他又说:“是去精神病 院吗?” 我说:“不去,拉我去温德拉什城堡,要快!我有急事!” 马车快步走着,根本跑不起来,好长时间才捱到一座破败的大乡村房子前。驾 车人态度粗鲁,所以我没给他小费。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钢铺儿,说:“别想再叫我回来拉你!” 我答道:“我才不呢!温德拉什夫人会把我送到火车站的!” 他讥讽地大笑一声,驾车扬长而去。 我被一个老佣人引进温德拉什城堡。他走起路来浑身骨骼吱呀作响。我诊断他 是晚期关节炎外加衰老症,当然这是没有检查的情况下做的诊断。他把我的帽子和 手杖接过去,然后领我走至客厅的双门前。我看到里面坐着一个穿丝绸睡衣的漂亮 女人,右手放在一条母狗的脖子上。 年老的佣人照着我的名片大声说:“约翰·H ·华生医生!” 然后他哑着嗓子对我悄声说:“当心卡丽,她吃人!” 我吓了一跳,但马上明白他指的应该是那条狗。果不其然,我走进客厅时,那 条狗凶狠地吠起来,老佣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牵出屋子。狗吠声渐渐平静后,温 德拉什夫人才开始说话。 “华生医生,你能来我很高兴。我这儿平时很少有客人来。” “我也很高兴拜访你,夫人。我想我的同事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已把我造访 的目的告诉你了吧?就是归还你的戒指。” 她拍了一下一把椅子上的绣花座垫,好像支使一条狗似的让我“坐下”。我坐 进那把奇彭代尔式椅子后。她说:“他说了,而且我很高兴能收到他的电报。本来 我以为你能早点到,但你肯定是因火车耽搁了。那些火车真不怎么样。” 她是个颇有魅力的妇女,三十七八岁,身材姣美,穿的丝质衣服装饰华美。她 的头发是栗色,高高盘在头上,其间还夹杂着几缕灰色。从我不大懂行的眼光看, 她的妆似乎化得重了点。 我跟她讲了遇到疯子的事,她对我表现出极大的同情。她为我斟了一杯美味的 波尔图葡萄酒,高兴地收下了戒指。 “亲爱的医生,你救了我一命……至少没让我陷入极大的难堪。你瞧(她又主 动为我倒满酒),这枚戒指是我丈夫10年前送我的。他是花了一万英镑买的。此戒 指历史悠久,非常有名,上面钻石和红宝石的图案非常特别。凡是谈首饰的参考书 中都有它的例子。” 她顿了顿,仿佛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说:“有话你尽管直说,温德拉什夫人。” 她望着我,嘴唇略有点发抖,眸子有些湿润。 她说:“是的,我完全信任你。是这样,几年前,我和一个男人有了某种暧昧 的关系。后来他威胁说要把此事告诉我丈夫,除非我给他一大笔钱。” 我一惊,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是个恶棍!” 她接着说:“我知道跟你讲这些有点冒险,但我实在憋不住了。他那样做纯属 敲诈。我要是不管我丈夫要钱,就没法满足他的要求,但我不能管丈夫要钱。于是 我就干了一件可怕的事。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一个靠得住的珠宝商。他用较便宜 的宝石按我的戒指复制了一枚,然后把我戒指上的宝石卸下来替我卖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说:“这么说你戴的戒指一直是假的,从没 被人看出来?” “没有!关于这枚戒指的宣传很多,所以人们一眼就能认出它的模样。再说复 制品上的宝石也是真的,只不过没那么值钱罢了。所以懂行的人也看不出来。” 我把戒指又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在酒桌上,说:“可是温德拉什夫人,自从在 马斯凯尼剧院发生了那次不幸的事之后…·” 她打断我说:“我真后悔,不该去那个晦气的地方。要是当时丢的是原先的戒 指,这会儿我早就跟马斯凯尼打官司了。” “但那地方你还是去了,而且魔术师为了搞点自我宣传的噱头,把你的戒指变 没了。可他们的策划也出了问题,因为戒指被偷,而且偷窃者可能就是杀人凶手。 他把这个戒指卖了,我们就是从买者那儿找回来的。我再问一个问题,那个窃贼怎 么能骗过买卖赃物的人呢?” 夫人说:“窝家肯定看出了宝石的图案设计。它被找回来了真是谢天谢地,因 为我不能总是骗我丈夫伯希维尔爵士,说拿出去‘清洗’去了。你和你的朋友帮了 我一个大忙,亲爱的医生。” 她俯身又为我斟了一杯酒,作为一名贵妇人,我觉得她的前胸俯得过分低了些。 她说:“你们俩不会把这事透露给警察和报界吧,亲爱的华生医生?” 她看着我的表情分明是“小女子遇难”的楚楚可怜相,我只得说:“亲爱的夫 人,我一定尽全力谨慎从事。” 酒是美酒,下午又温暖和熙,不由得我有些晕眩。显然我曾犯过的虐疾有可能 会复发。我可能失去了一小会儿知觉,当我醒过来时,温德拉什夫人正在梳头。 她说:“亲爱的约翰,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吧?现在我晓得,关于我的戒指的事, 你肯定会替我保密的。” 事情谈妥后,夫人又用了半个来小时的时光给我看她家的相册。有不少照片是 伯希维尔爵士的,裸着上半身摆出拳击的姿势。还有几张他都穿着摔跤用的紧身连 衣裤。夫人解释说伯希维尔爵士大概是英国最棒的摔跤手和最棒的中量级拳击手之 一。 “你要不然留下来吃晚饭?伯希维尔进城了,过一会儿就回来。他见到你肯定 会很高兴。当然我们不能说出你来访的真实意图,但可以说你是来替我体检的。你 毕竟是个医生么!” 这时我才猛然意识到我离开贝克街的时间已经太久了,福尔摩斯说不定在等着 我替他帮忙呢。 于是我解释道:“亲爱的夫人,我非常乐意接受你的邀请,不过我必须得告辞 了。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有许多事都需要我的协助。此外我们的房东哈 德逊太太也希望我按时回去吃饭。” 老佣人帮我登上了一辆轻便马车,我回头又朝温德拉什城堡的正门望去,只见 美丽的夫人又和她的大狗站在了一起,母狗伸着舌头,夫人则把手搭在它头上。 “再见,医生,希望下次再见!”马车沿砾石小路跑开时她挥舞着一条丝巾说。 返回维多利亚车站的旅程一帆风顺,只是我觉得火车上有几个人认出了我。总 之,他们看着我笑,还相互私语。到达维多利亚车站后,拉我去贝克街的马车夫也 冲我直眨眼。 哈德逊太太主动给我献上一杯不加奶的咖啡,说:“这么喝会有意想不到的好 处,医生,试试看!” 我有时琢磨是不是该考虑让她退休了。 我正要回自己的房间洗个澡,爽快爽快,但歇洛克·福尔摩斯突然回来了。我 见他拎着一只内装化装行头的旅行手提包。他目光犀利地看着我。 “亲爱的华生,看来你和一个女人调情来着。她身高5 英尺半,头发是栗色, 加杂着几缕青丝。用不着吃惊,因为你脸上有口红印,衣服翻领上也粘着几根栗色 头发。哦,难怪,你毫不节制地喝了不少存放了40年的波尔图酒。” 我觉得自己很愚蠢,只好说:“天哪,那个酒有那么老吗?” 福尔摩斯佯装一本正经地看着我。 “华生,我派你去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有关一枚价值连城的戒指,不是让你 和一位夫人去调情,更何况还是个有头衔的夫人。” 我把和福尔摩斯分手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包括在火车上碰到的那 个疯子以及和温德拉什夫人会面和谈话的细节。最后我把最惊人的消息说了出来, 即那枚戒指其实是个赝品。令我吃惊的是,我朋友似乎早就知道了似的点点头。 “我早知道那个戒指是复制品,但复制得非常高明,而且宝石用的是真的,虽 然不太值钱。复制的技巧甚至连买赃货的都没看出来,可见其以假乱真的程度。但 其早已众所周知的镶嵌式样可能帮了点忙。” 我问了一个敏感的问题:“福尔摩斯,你觉得戒指的事还能继续瞒得住报界和 警察吗?” 他这回看着我的眼光真的严肃起来。 “亲爱的华生,你是不是向温德拉什夫人许诺对此事保密了?啊,看你的样子 你肯定许了诺。华生,你是没权这样做的。我总是尽量躲开女人的花言巧语,这会 儿你知道是为什么了吧?我劝你为我干事时也照我的样子做。” 或许40年的陈年老酒让我胆子大起来。我说:“算了吧,福尔摩斯,你忘了‘ 波希米亚丑闻’一事了?你难道没让那个叫艾琳·埃德勒的女人影响你的判断力和 行为举止?” 他拿起一只海泡石烟斗,填上烟丝肥烟丝压紧,点着,才回答我的话。我见他 前额青筋暴突,于是后悔不该说刚才的话。但我想孔夫子大概说过一句话,“一言 即出,驷马难追”。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福尔摩斯才瞪着我的眼睛说:“亲爱的华 生,你不该说这种话。我本以为你够哥儿们,理解我当时的困境。要是我没有纯洁 积极清白的想法,以及像和尚那样对侦探职业的献身精神,我可能会爱上她的。我 用了‘可能’这个字,是因为当时和现在我一直都在为我选择的事业而奋斗。她是 一个好女人,难得的女人,我不想让你把我对艾琳·埃德勒的崇拜与你和另一个女 人的调情相提并论,温德拉什只是为了达到她自私的目的而利用你!” 我缄默无语,内心充满愤怒、悲伤、悔恨和伤心。 福尔摩斯又开口说:“对不起,华生,我对你太严厉了,亲爱的伙伴,过分严 厉了。你是个优秀的有人情味的人,具备一个高尚的人的所有品质。当然,你对那 个看上去好像脆弱和忧心忡忡的女人产生了同情心。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一定尽最 大努力帮着你烙守你对她许下的诺言,尽管这个诺言未必有好处。其实这只能算半 个诺言,因为别人已经利用了你心肠软的弱点。” 我感到十分痛苦,不知如何回答。我的小小的不贞加之酒精的作祟,险些让我 失去一个我所认识的最聪明最完美的朋友的友谊。我将一桩往事再次提起,未免太 残酷。福尔摩斯的高尚正体现在这里,他从不因我做得太损而报复我。 我们的友谊虽未被破坏,但双方均沉默了,良久才再次交谈起来。我首先打破 僵局,问:“这一天你过得怎么样,福尔摩斯?” 他笑笑说:“我的华生,在一片混沌世界中看见了一丝曙光,今天我过得非常 有建设性,谢谢你。早上七点我和代文特见面,他把我带到埃及剧院的屋顶看他制 作电影,为放映他所说的‘移动照片’做准备。现在我已掌握了一个门外汉所需要 的基本原理知识。” 我觉得这种对电影技术知识的渴望怎么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但我没说 出口。难道没有更紧迫的事等待他去研究和思索? 我又问:“关于西兰诺被杀一事,你和莱斯特雷德有进展吗?” 他答道:“你是说,我今天除了玩电影摄影机之外,干没干别的事?我可以告 诉你,我又对所有有机会充当凶手的人进行了询问。” “帕特里西娅女士虽没有很大的劲施展这样的暴力,但并不能彻底排除她是从 犯的可能性。” “这么说你也和她谈了?” “是的,谈得很彻底,尤其我们通过那本剪报册知道,她和死者过去在游乐园 就认识。她说他脾气喜怒无常,和别的演.员经常搞不好关系。他还和一个小矮子 吵过嘴,那个小矮子可能在我们见过的照片里就有。” 还有一些人我俩曾认为可能是凶手,我也想知道他是否询问过他们,于是问: “你又和德科塔谈了吗?” “谈了,此人很有吸引力,虽然有点怪。他有作案的力气和动机。可他身材宽 厚,不可能从窗户爬进去。克雷格倒是可以用关节脱位方法爬进窗子,假设凶手是 从窗户钻进屋的话。他也有作案的力气,因为他长着一双木匠的大手,而且从照片 里我们也了解到他认识西兰诺。” “他承认与西兰诺认识吗?” “没有主动承认,这一点我觉得挺有意思。当然他可能只是怕牵连。” “你还问谁了?” “老马斯凯尼,但他心不在焉,因为他的工作室里丢了一件工具,一种卡尺。 所以没时间跟我长谈。据我掌握的情况看,凶杀发生时,他在楼上他的工作室里。 在我们估计的凶杀发生前不久,马斯凯尼的儿子奈维尔去西兰诺房间的隔壁放秘书 机器人,但没听到任何可疑的声音。” “你有没有问问那个白脸小丑?” “问了,不过他智商好像有点问题,没完没了地说那个放机器人的房间里闹鬼。” “演小偷的演员呢?” “他是个挺有意思的美国人。他还教了我两手呢!说不定将来我能写本有关偷 盗窍门的书。” 我大笑道:“小偷都是天生的,不是吗?” 福尔摩斯狡黠地一笑:“这我可说不准,华生,刚才我就把你的怀表和钱包偷 走了。你想不想要回去?” 我伸手摸兜,果然不见了钱包和怀表,不由有些慌乱。我手指灵活的朋友把 “偷走”的东西在我眼前得意地晃了晃。 我说:“上帝,福尔摩斯,你可真是不可救药了!” 第七章 解剖和卡尺 与刚过去的几天相比,贝克街22lB号的次日早餐算是恢复了正常。作为我是喜 欢这种正常的。可下意识里我又希望这种正常不要持久下去,因为去年我朋友的精 神崩溃就是和一切正常无所事事有关,我不愿看到“无事”的现象再给他带来不良 的影响。上帝为他聪慧的头脑安排事情做,对此我感谢造物主。目前他最关注的是 两件事:温德拉什的钻戒和我们可怜的委托人、艺名西兰诺的魔术师西瑞尔·伦道 夫之死。 “你今天有何计划,福尔摩斯!”我问。 他说:“计划已被别人安排好了,华生。莱斯特雷德派人捎来口信,让我与他 在停尸房会面。见尸体不是什么喜事,希望你能帮我一把。你毕竟是个医生,更习 惯这种事情。” 他的话不无道理,因为我验过的尸体已不计其数。但根据我的经验,尸体对我 产生的负面影响反倒比对福尔摩斯的影响要大。我永远达不到他那种漠然视之的境 界。 莱斯特雷德指了指躺在停尸桌上的尸体。一个年纪偏大、满头银发、穿一身粘 着血迹大褂的人在弯腰给尸体做解剖。 莱斯特雷德为我们做了介绍:“福尔摩斯、华生医生,这位负责解剖尸体的是 伯特拉姆·斯坦斯先生。” 我们相互尊重地点点头,但没伸手去握拿着手术刀的手。 斯坦斯先生说:“你瞧,福尔摩斯,即使像你这样一位天才侦探有时也会出现 纸漏,警长也不例外。” 福尔摩斯说:“这事时有发生,斯坦斯先生。我的探案作者从不记录我的纰漏 和失手。” 解剖师说:“开始我以为死者是被一个长着一双大手、力大无比的人残酷掐死 的,这大概也是你的结论。仔细检查才发现这些等距的掐痕是一种强有力的工具造 成的,像是某种锯齿状的卡尺。” 我和福尔摩斯探身仔细看了看,完全同意他的看法。谁的手指也不可能分布得 如此平均。 莱斯特雷德问:“那种卡尺是干什么用的呢?我好像从没见过那种工具。” 福尔摩斯说:“可能是调节机械用的卡尺。比如发条机械?马斯凯尼对我说他 丢了一个工具。要不你去查查,莱斯特雷德?” 警长立即往剧院派了一名警察。 福尔摩斯说:“你瞧,斯坦斯先生,你又发现了我的一个疏忽。我知道工具丢 失的事,但却没想到它有什么重要性……” 解剖学家证实了我所判断的颈骨骨折的说法。 “这个使用卡尺的人肯定非常用力,像猫逗老鼠似的把他脖子扭断了。” 接下来的半小时,伯特拉姆先生给我们详尽介绍了他的发现。我们知道西瑞尔 ·伦道夫是个出色的舞台魔术师。关于他的零星背景我们只是从剪报、照片以及认 识他的人的口述中得知的。然而解剖学家说的都是事实,决非观点。 “这具尸体是个保养很好的人,四十岁上下。他身高5 英尺门寸。他没有严重 的疾病,除了有一小块神经湿疹外,身体很健康。他因职业的需要,大部分时间都 是站着,因为他腿部有明显的静脉曲张。” 我见福尔摩斯对此分析非常满意。他还想让解剖师在诊断上再大胆一些。 “你没有见过他活着的样子,斯坦斯先生,但你能通过他的尸体推断他的性格 吗?” 解剖学家看了福尔摩斯一眼,说:“此人十分注重自己的外表。瞧他剪得整齐 的头发和修饰得体的连鬓胡。这些以及修剪得很好的手指甲与他长长的、有点钙化 的脚指甲形成鲜明的对照。只要脚丫子不疼,他就穿靴子,对看不见的脚却不加修 饰。他的牙垢说明他抽雪茄,但抽得不太厉害。几年前他割掉了阑尾。伤疤告诉我 们,他直到快有危险时才做的阑尾手术。所以这是个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愿意做出 重要决定的人。” 福尔摩斯转脸对我说:“华生,这人怎么跟我差不多。” 解剖学家笑着说:“因为我们的工作性质和他的相差不多。” 离开停尸房后,我们和莱斯特雷德聊了一会儿。警长承认在调查凶杀一案方面 他进展甚微。从他所说的我们得知,他所调查的人跟我们的大体相同。 “你们另一件事进展如何了,福尔摩斯?……就是戒指被偷的事?我听说一个 贵夫人丢了贵重的财产,但没报案。” 福尔摩斯答道:“警长,既然你说没报案,怎么知道丢东西了呢?你不是从来 不信小道消息吗?” 莱斯特雷德眨眨眼说:“可我们是心照不宣,是不是?当然,不管我听到了什 么,我总不能强迫人家报案。但我敢打赌,你了解一件非常神秘的事情。” 莱斯特雷德手下的一位警察走来,把福尔摩斯从猫抓耗子的游戏中解救出来。 警察显然有话要说,但碍于我们在场而吞吞吐吐。 莱斯特雷德大手一挥,说:“你当着福尔摩斯先生和华生医生的面有话尽管说。 但愿他俩将来也以同样的礼遇回报我们!” “先生,剧院的马斯凯尼说他的卡尺又找到了。” 莱斯特雷德看了一眼他的记事本,说:“你说的是他用来制作机械的卡尺吧。 好,先生们,让我们赶紧去趟埃及剧院。” 埃及剧院的老头子还算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尽管他平时的神态总像在瞒着什么 事。他对丢失后又回来的卡尺似乎很乐意谈起。 福尔摩斯让莱斯特雷德先看卡尺。虽然它可能是凶杀的武器,但我感到曾长对 卡尺的兴趣并不高。 他把卡尺递给福尔摩斯,说:“锯齿之间的距离倒是和手指之间的距离很相似。 不管是谁用它犯下那个可怕的罪行,干吗又把它送回来了呢?这样做难道不冒险吗?” 福尔摩斯说:“我猜想凶手可能觉得卡尺的丢失会引起怀疑。马斯凯尼先生, 你不是每天都用卡尺吧?” 马斯凯尼说:“不是,一个礼拜用一次,给我那个打字员机器人上发条。上一 次发条就能演出好几场。” 莱斯特雷德问:“你能不能给我们演示一下怎么使用卡尺?我知道你希望对机 器人保密,我们也不想偷看……只想看一下怎么使卡尺。” 虽然马斯凯尼说“没问题”,但我看得出他并不欢迎这一想法。然而他还是领 我们一行下到二楼那个毗邻西兰诺被害的房间里。他打开那把复杂的锁,把门推开。 莱斯特雷德问他能否打开机器人,让我们看一下如何上发条。马斯凯尼瞥了我 们一眼,眼神的意思分明是让我们靠后点儿站。他打开机器人身上的门,露出里面 庞大的机械,然后将卡尺不偏不倚地卡在许多齿轮上。我觉得福尔摩斯看得非常入 神,不像我和警长无动于衷似的。 福尔摩斯说:“机械部分造得很漂亮,而且还非常复杂精密。” 马斯凯尼有点喜形于色,示意福尔摩斯靠近一些,将里面有意思的部件指点给 他看。我和莱斯特雷德仍靠后站着,觉得他的青睐只是冲着福尔摩斯一个人的。警 长瞟了我一眼,嘴角浮出一丝微笑,然后便仰起头,目光看向天花板。 我们留住了马车,让车夫在剧院门口等我们。我们穿过观众席,朝大厅走去时 .正巧遇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戴维·代文特。马斯凯尼自信他的经理能圆满地把我 们送走,便又撤回到他的工作间去了。 “代文特先生、警长……”福尔摩斯突然口气神秘地说,“你们俩能不能跟我 配合并保证相信我?如果能,今晚这件可怕的凶杀案就能破案。” 福尔摩斯的预言未免大胆了点,令我感到十分惊讶。 他接着说:“警长,今晚演出结束后,你能不能带两三个便衣警员守在剧院里? 任务是阻止剧院内部的任何人离开?” 莱斯特雷德嘟哝一声,算是勉强表示同意。 福尔摩斯又转向代文特说:“代文特先生,我们该怎么办你已经清楚了吧?” 魔术师会意地点点头,把我们送至马车上,我们从皮卡迪利大街驱车离开,莱 斯特雷德冷冰冰略带讽刺地问:“我能否知道一下你和代文特之间做出了什么安排? 我可是个警长,对情况掌握全面行动起来才有效率。” 福尔摩斯善意地笑笑:“警长,你和我一起办过不少案子了。我敢说,从某种 程度上讲,伦敦警察厅从我们的合作中获益匪浅吧?” 莱斯特雷德脸一红,清清喉咙,说:“应该说,有那么一两次,我该对你的帮 助表示感谢。不错,有一两次你注意到了被我忽略的细节。但不管怎么说,破案的 人总该知道全部情况吧?” 福尔摩斯答道:“这个案子可能也算得上你说的那种情况,即我发现了一些不 起眼儿的线索,而你却没注意到。如果你照我说的与我配合,今晚就能让凶手就范。” 莱斯特雷德说:“你应该知道,你在破案中不代表官方角色,要是我上司得知 我浪费了人力物力,他会动怒的。” 福尔摩斯又打出一张更有力的牌:“‘你放心,什么也浪费不了,而且荣誉都 归你。” 我知道我朋友在故意吊他的胃口,好像拿一条小鱼逗一条大鱼。而莱斯特雷德 欲说还休,还真像条鱼似的将嘴张合了几次。 最后他说:“好吧,福尔摩斯,我就照你吩咐的做。可是你和代文特之间不管 是什么‘安排’,最好别出差错。” 回到贝克街后,我没有就计划的细节追问福尔摩斯。我明白,如果一切顺利的 话,西兰诺凶杀案就将真相大白,罪犯在几个小时之内也将束手就擒。福尔摩斯对 我透露的跟对警长说的差不多,不免让我有点伤心,所以我对我的朋友也表现出爱 搭不理的态度。 福尔摩斯说:“走漏风声的事实在是多如牛毛。你知道么,华生,许多时候我 不得不严守秘密。有时最信任的朋友也会不小心把秘密泄漏出去,哪怕只是一点点, 却足以让不应知道秘密的人逃之夭夭。” 我对他说我能理解他的话,可我说的语气不太高兴。接着我又有点讥消地问他 :“晚上你的行动大概用不着我帮忙吧?” 福尔摩斯善解人意地笑笑:“哦华生,我从没想过采取这样的行动能没有你的 参加。亲爱的朋友,别把我想得太坏,你忘了巴斯克维尔一案了吗?说起那件事, 我奇怪你怎么竟还没写出来给读者看呢?你记不记得,我当时打发你去了达特穆尔 沼泽地,让你以为我仍在伦敦?” 我答道:“当然记得。你让我给你往贝克街定期发电报,但你其实却人不知鬼 不觉地躲进沼泽地的一个石器时代的小屋里。我后来知道后非常气愤!” 福尔摩斯安慰我说:“你的记性不是太好,华生,因为我记得当时跟你解释过, 我奇怪的举止是有理由的。沼泽地上有些人,我一定得让他们百分之百地相信我不 在那里。你后来也承认,要是事先知道我在沼泽地,绝不会仅装得那么真实。” 我只能同意福尔摩斯说得有道理。但我又问了一遍刚刚问过的问题。 福尔摩斯答道:“当然,我希望你穿戴齐全,晚七点准时出发去埃及剧院。穿 球鞋,带上你的左轮枪。” 我打算黄昏前眯一会儿,不再陪福尔摩斯,他便一个人坐在软垫椅子上抽闷烟。 他用的是海泡石烟斗,南非烟丝喷出来是蓝色的,给人一种刺鼻的味道。 我躺在床上,回想着过去十来年间我和福尔摩斯共同经历过的冒险。我记起那 次在来琴巴赫瀑布,我以为他死了,心里感到极为痛苦。时间也仿佛痛苦地停滞了, 结果在1894年他却又奇迹般地重新出现了。自那以后,时钟和日历又恢复了生命力, 我又变得兴奋起来。我还回想起一年前,我朋友的精神濒于崩溃,我怕失去他而内 心充满恐惧。我为他做的祈祷最后灵验了,但我从没敢向他承认,我作为一名医生, 竟也把眼科学不沾边的祷告作为求助的手段。 我好像刚刚睡着,卧室的门就被撞开了,仿佛刮进一股飓风。门口站着福尔摩 斯高大的身影。他虽看去精力充沛,但我猜他根本就没休息。他庄重地穿着晚礼服, 披着披风,头戴礼帽,手里握着手杖。他从马甲里掏出一块金表,唤怪地望了我一 眼。他膘了眼时间,把表揣回口袋,大声说:“好啦,华生,快起来,游戏开始啦!” 第八章 大结局 埃及剧院的演出对我已失去了新鲜感。毕竟,几天的时间里,我已是第三次观 看了。俗话说“习惯产生厌烦”,但福尔摩斯却聚精会神地坐在座位上,仿佛对演 出的每一个细节都极为关注。节目大同小异,只是马斯凯尼转的盘子掉了一个,德 科塔新增添了一两个节目(至少我没看过)。前半场幕间休息时,我对福尔摩斯说 节目顺序有所调整,结果下半场的节目顺序也有所变动。马斯凯尼的儿子奈维尔演 完秘书机器人后便接着放电影,之后演出结束。 帷幕徐徐落下,国歌的最后音符停止后,观众们才老大不情愿地缓缓朝外走。 他们显然对节目很满意,觉得不贵的票价买得很值。虽然不少观众第一次看到电影, 我却听他们说最吸引他们的是德科塔的伸缩盒子。 他们一边涌向皮卡迪利大街,一边相互问着:“盒子是怎么变大的?”“那个 女人是从哪出来的?”他们的感叹令我暗忖:这个戏法中的杰作会不会是凶残谋杀 的原因呢?肯定不是吗?也许一会儿我就知道了。 福尔摩斯一挥手,示意我们沿中线过道朝多台方向走。他拍了一下手,像是舞 台提示似的,丝绒的帷幕又拉开了。幕后是所有演员,都坐在宽大的银幕前。代文 特站在舞台中央,仿佛要演出节目似的。演出用的一些道具仍依稀可见,包括立在 舞台侧翼的秘书机器人。它旁边站着马斯凯尼:似乎在保护着他的“秘密”。化妆 室里的垫子、椅子和高脚凳统统搬了出来,为了让剧院所有人都舒适地坐下。我们 在观众席的前排坐定,尔后莱斯特雷德和他的便衣警察也加入到我们身边。 代文特仿佛面对一群观众似的首先发言:“福尔摩斯先生,你瞧,一切都按你 吩咐的安排妥当了。现在就听你的了。” 福尔摩斯说:“警长、女士们、先生们,我让你们大家都来这里,是为了让你 们看一下代文特先生新拍的一段短电影。代文特先生,请吧!” 代文特先生捻了一下手指,礼堂里的灯光暗淡下来,放映机将一幅画面投映到 屏幕上。画面无庸置疑的是西兰诺化妆间窗户的外部。 这时福尔摩斯给代文特一个信号,后者又给放映员一个信号,让他将画面定格。 银幕上的动作停止了,只有一个化妆室外部的镜头。 福尔摩斯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嗓门说:“你们眼前看到的是西兰诺化妆间的窗户, 是代文特先生在事发那天晚上拍的,日期可以从画面一个报亭上的海报看出来,海 报上写的是:‘德皇谋求世界和平!’关于这个片断的地点和时间,有人有疑问吗?” 莱斯特雷德说:“海报已换过了,事发前写的不是这行话。我们都看明白了, 这是西兰诺化妆室的外部。你到底想说明什么,福尔摩斯先生?不就是那天晚上有 人拍了这个镜头吗?应该是晚上是没错的,画面右边的街灯是谁一的光线。” 福尔摩斯说:“稍为耐心点,警长。代文特先生,请接着放。” 画面继续移动起来,只见窗户打开一点,一个人影从里面爬出来。等他的头完 全暴露出来后,大家都讶然地说道:“是克雷格!马休·克雷格!” 那个人影费劲地从窗子钻出来后,就从银幕上消失了。画面闪烁了几下便停下 来。 莱斯特雷德蹦上舞台,朝马休·克格雷走去,后者急忙说:“我承认那是我! 你们已看清楚了那无疑是我。可是,代文特先生,你为什么要拍那个窗子?” 警长说:“这你就用不着关心了,你已经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这个镜头是你, 而且你也不否认影片是在凶杀那天晚上拍的,是不是?” “是的,我说过了……但我能怎么办呢?”这个法国魔术师的助手一下慌了神 儿,除了承认别无他法。莱斯特雷德用手一拍他的肩膀,说:“马休·克雷格,你 杀害了西瑞尔·伦道夫,他另一个名字叫西兰诺,所以我逮捕你。我得提醒你……” 莱斯特雷德的“提醒”还没来得及说,福尔摩斯便登上四级台阶,上到舞台上。 他抬手让警长打住。克雷格趁此机会慌忙说:“我没有杀西兰诺,我进到化妆间时 他已经死了。” 这时福尔摩斯控制住了局面。 “警长,你听到的是真的。你抓克雷格的理由只是偷窃钻戒,或者还包括偷窃 属于德科塔的伸缩盒的秘密。” 一听这话,德科塔暴跳如雷地嚷嚷起来,要不是奈维尔·马斯凯尼和代文特及 时按住他,他非出手打人不可。 福尔摩斯接着说:“我的推测是,克雷格把伸缩盒的秘密告诉酉兰诺,条件是 后者表演完后须付一大笔钱……” 克雷格打断他嚷道:“西兰诺那家伙答应给我500 英镑,可我到他房间后他已 经死了。我在他屋里到处找钱。我急坏了:德科塔先生迟早会发现的,我想拿着钱 离开。可我只在一个迷宫盒里找到一枚钻戒。我把戒指卖了,打算去苏格兰,但德 科塔加盟了埃及剧院后,好像就把西兰诺掌握他的戏法秘密的事忘了。反正西兰诺 死了,没人能说出真相,于是我就冒险留了下来。” 福尔摩斯让克雷格把话说完,因为这正好省了他的口舌。现在他继续说:“我 怀疑克雷格是出于以下几个理由:他过去在游乐场时曾和西兰诺照过相,而且他和 我的肢体一样柔软,能从那个一般人进不去的窗户里钻进去。于是我和代文特先生 偷偷拍了一个电影片断,我演克雷格,戴的是假发,脸上化了妆。华生,你大概还 记得,我提起过克雷格额前的立式刘海儿很特别。再说我在化妆方面也是非常老道 的。卖报亭上的海报很好处理,塞给卖报的半个克朗就齐了。他得卖多少份报纸才 能赚半个克朗啊!我的解释是不是都清楚了?” 我禁不住问:“福尔摩斯,如果事实果真都像你说的那样,而且克雷格也不是 凶手,你干吗费那么大的劲乔装打扮,还要麻烦代文特先生拍段电影呢?” 福尔摩斯的回答透着一丝歉意:“我和代文特先生拍摄你们刚看过的电影片断 时,我以为克雷格就是凶手。只是不久前我才确信他不是。” 莱斯特雷德此时怒气冲冲地责怪福尔摩斯:“我说福尔摩斯,你把我们警方的 人力调到这里来,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抓小偷?我的任务是抓杀人犯的!我现在仍 不能排除克雷格没有杀人。我打算逮捕他,并把电影没收作为证据。花了人力物力, 我对上级得有个交待。” 福尔摩斯说:“警长,你要是抓住了真正的凶手,不更能取悦你的上司吗?” 连我都觉得福尔摩斯对莱斯特雷德太过分了点儿。不管怎么说,福尔摩斯的电 影片断的确很出彩,但对莱斯特雷德没什么作用,只能让他生气。 福尔摩斯像个能变出兔子的魔术师,他自信地说:“莱斯特雷德,我跟你说你 今晚可能能抓住凶手,晚上不是还没过去呢么?耐心点,如果我的推理正确,你肯 定能完成任务。今天我跟你说你晚上能抓住凶手时,我已经确信克雷格是无辜的了。 我的对象并不是他……” “哦?”莱斯特雷德对贝克街的侦探又表现出求援的模样。“你是说你知道谁 是凶手?” “我想我知道,而且我很少判断失误……华生可以证实这一点。” 莱斯特雷德急不可待地说:“福尔摩斯先生,请快说!” 我朋友下面的描述让所有在座的人都感到震惊。 “我好奇地发现,西兰诺化妆间里的壁橱和旁边那间空房子里的储藏柜之间有 个连结门,是很简单的那种。我当时并不想让人知道我发现了这一秘密。后来我又 听到演员之间传说,那个锁着的房间里时常传出类似闹鬼的声音。由于它里面有重 要的物品,所以窗子和西兰诺那屋的不一样,是封死的。” 莱斯特雷德不耐烦地问:“你是说凶手是从连结两个房间壁橱的一道门溜到西 兰诺房间去的?” 福尔摩斯略一点头:“别着急,莱斯特雷德,我这就讲到了凶杀的方法,即用 马斯凯尼的卡尺作案的方式。这个方法说明,我们不能只把目光投向人高马大的人。 我记得在西兰诺的相册里看到过一组矮人演员。而且据演员们说,西兰诺对其中一 个矮人非常不好。” 我问:“可是福尔摩斯,那个房间并不大,恐怕矮人也无处藏身吧?” “当时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后来呢……” 福尔摩斯接着说:“我把那张照片拿到金斯克劳斯地区给一个戏剧经纪人过目。 他认出了其中一个矮子,名叫科特·施米特,他还给我介绍了另一个经纪人,此人 有时为施米特寻找演出团体。” 接着福尔摩斯抛出了他的“定时炸弹”,令莱斯特雷德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这个经纪人对我说,他最近为施米特找到了演出合伙人,即埃及剧院的马斯 凯尼先生。” “什么?”莱斯特雷德警惕地问,“没有这么巧的事。” “我也是这么想,莱斯特雷德,但这个剧院的节目单上并没有那个矮人的节目。” 警长朝站在机器人旁边的马斯凯尼走去。 “马斯凯尼先生,这是真的吗?你是不是雇用了那个矮子?如果是,我们怎么 一直没见过他?” 墓地,马斯凯尼仿佛又老了一截。他说:“警长,我的确请了一个矮人,不过 你看,他好像没在这里。” 他的儿子奈维尔插进来说:“警长,我父亲上了岁数,他的心脏受不了激动。” “但我必须知道真相!” 福尔摩斯又担当起左右局面的角色:“警长,还是让我来解释,不必麻烦这两 位马斯凯尼先生。” 莱斯特雷德说:“那就请快说吧!” “由于马斯凯尼先生严守秘密,我对放在空屋子里的机器人没能进行仔细的检 查。不过我还是发现安放机械部分的空间非常大。总而言之,我并不相信这样一部 简单的机器能承担复杂的听写打字功能。甚至在我听说施米特的名字之前,我就怀 疑可能机器里藏了个人,可能是个孩子,他手里也有一套打字键盘,与露在外部的 键盘相连接。我十分清楚秘书机器人只是魔术师的戏法,后来明白它的机械部分也 是假的。 “后来又发生了卡尺丢失和再度出现的事,并证明它是作案的凶器。卡尺的真 正作用是偶尔给机器人上发条,让它走动起来,给人一种假相。于是事情的整个前 因后果就在我脑海中联系起来。马斯凯尼有强烈的保密欲望,但又觉得需让小矮人 时不时从机器里出来,甚至到屋外走动走动,所以连结两个壁橱的门就成了矮人的 出口。这就是说,等剧院的人都不在时,马斯凯尼就给小矮子几小时的自由,省得 去开空房间那把复杂的锁。西兰诺化妆间的锁用个小孩用的铅笔刀就能捅开,但谁 也没想到要用这个方式进去,窥探神秘房间的秘密。不管矮子心中有何仇恨,反正 他发现西兰诺就在隔壁房间后,便计划把他杀死。马斯凯尼把他带到楼上他的房间 时,矮子设法偷走了卡尺,作案后又送了回去。” 老头子插话说:“我一点没怀疑他,还经常请他上楼吃夜宵呢!” 福尔摩斯最后说:“可能有些细节我没有说到,但大体的经过就是如此。” 奈维尔·马斯凯尼说:“你真精明,福尔摩斯,而且你刚才提到我父亲有强烈 的保密欲。但你要是看到我父亲及德科塔先生被盗技术的人坑得有多惨,你对他的 做法就不会持批评态度了。” 莱斯特雷德说:“我想我们在听你叙述时,施米特是不是已经溜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说:“恰恰相反,莱斯特雷德。我和代文特早做了安排,演 出结束后,机器人一直放在舞台的侧翼。你会发现科特·施米特还在里面。” 莱斯特雷德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机器人,说:“除非有个大活人从里面走出来我 才相信里面有人。谁都看得见,上面的假人是靠机械操纵的。” 他拉开机器人下面的门,暴露出底下的机械。我得承认,里面很小,无论多矮 的人也无处藏身。 但陡地,机械装置像面墙似的推开了,证明福尔摩斯的推理是对的,从机械后 面的空间里走出一个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矮的人。他的年龄很难判断,但体型十分 匀称,所以说他不是株儒。他留着小平头和两撇坚硬的像打了蜡似的小胡子,即德 国皇帝留的那种。他用浓重的德国口音,清晰尖细地说:“先生们,我想你们是在 找我吧?我叫科特·施米特,威廉皇帝陛下的臣民。你们讲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想 告诉你福尔摩斯,你对我一切行动的推理都准确无误。我曾发誓早晚要杀死西兰诺。 后来机会来了,我没有错过。就算我手中有卡尺,杀他也不容易,好在我把他绊倒 了,他就没戏了。” 福尔摩斯用严厉同时带有三分同情的目光看向那个怪异的矮人,说:“关于你 的动机,我的推理没错吧?” “没错,他不仅在维也纳时对我不好,而且还大大伤害过我。他干的最损的一 件事就是偷偷把我的手杖去短了一截,好让我觉得我长个儿了。” 我傻乎乎地问:“难道你不想长高点儿吗?” 他说:“医生先生,看来你对演戏界和杂耍圈子的事一无所知。要是25年前, 只要能长高,我牺牲什么都无所谓。但一旦我已接受了个儿矮的悲剧,并认识到我 可以利用这一特点,我的想法就改变了。我的身高是37英寸。有的人跟我一样高, 但二十甚至三十岁时又开始往高里长。虽说也就长出八寸,但演员的生涯就断送掉 了。你们想啊,一个4 英尺的矮人有什么稀奇的?高不高矮不矮的不伦不类。” 福尔摩斯问:“你跟他有恋爱纠纷吧?” 我以为福尔摩斯开了一个不得体的玩笑,却见小矮人点点头。 “可以这么说吧。西兰诺的搭档帕特里西娅一直对我很好。但又蠢又恶的西兰 诺净往歪里想,要狠狠报复我……” 帕特里西娅站在一旁,吃惊地用手捂住嘴。她突然跑上前,将一只手温柔地搭 在矮人的肩膀上。 她说:“我的朋友,我一点都不知道他想害你,只以为你生了大病。” 施米特用一只小手握住她的手,说:“我知道,亲爱的小姐,你一向对我不错。 我病了,是因为一想到在长个儿我就愁眉不展。游乐园一传开我在长个儿,别人就 对我说:‘嘿,科特,你看上去真的高了……你肯定又长了。’现在我知道,他们 没什么恶意,有恶意的是西兰诺。从此我的工作受到影响,人也开始酗酒。演杂技 时我老出错,就丢掉了饭碗。” 我问:“后来你干吗了?” 他说:“我后来在一个杂耍队找了份薪水特低的工作。那种工作只有个子又长 高的小矮人才去干。后来大约一年以后,我出了个事故,头被磕伤了。在医院里医 生给我做了彻底检查。那个医生对我很好奇,我想碰到个小矮人对他来说也不容易 吧。他还给我量了身高,发现我正好是37英寸!自那以后我又时来运转了。但一想 到西兰诺给我造成的痛苦,我仍决心要杀他。后来我听说他在英国,我就来到这里, 为乔治·桑格‘爵士’干了一阵儿。西兰诺为这家剧院工作后,我就赶到了伦敦。 当我听说马斯凯尼先生需要一个‘秘密的小矮人’时,便意识到我的机会来了。要 不是了不起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帮忙破案,背信弃义的克雷格就得替我和他自己犯 下的罪过顶罪了。” 福尔摩斯微微一点头,说:“那样的话你可能觉得是公平的,施米特先生,但 在英国,事实和正义是至高无上的。” 施米特说:“可这事不会在一个英国法院得到审判,至少我不会。作为一个德 国公民,我可以要求引渡。德国人对此事的态度就完全不同了。” 一直听得目瞪口呆的莱斯特雷德突然采取了行动。他打了个手势,把一位警察 叫到他身旁。然后他狠狠地低头看着小矮子说:“科特·施米特,你因谋杀艺名为 西兰诺的西瑞尔·伦道夫,我现在逮捕你……” “我反对,我是德皇的子民!” “就算是吧,但现在你是我的俘虏,你说的任何话都可能会作为证据……” 这次警长算抓对了人。 至于克雷格,他算走了运。他不仅逃脱了罪责,而且他的主子贝提尔·德科塔 也饶恕了他的不忠,说这事他也有责任,因为付给克雷格的报酬太低。并说报酬低 的事他要予以纠正。 我们回到贝克街,晚上喝着睡前酒时,我对福尔摩斯说,整个过程德科塔都显 得很安静。 “我还记得,西兰诺表演那个人人争抢的戏法时,德科塔表现得简直像个疯子, 说的威胁话令人毛骨惊然。而今天他不但不想杀克雷格,居然还要给他涨工资!” 福尔摩斯说:“华生,这就是典型的匈牙利人!德科塔虽身居法国,骨子里还 是匈牙利的做派。” 次日,福尔摩斯派人把马体·克雷格叫到我们的住所。侦探对他的态度可谓冷 若冰霜。 “克雷格,你差点被捕,受到指控,都是因你自己的不诚实和不负责任造成的, 是不是这样?” “说得对,而且我对你非常感谢,”克雷格说,“全怪我自己。那个钻戒的小 事你怎么处理,福尔摩斯先生?” 我朋友一怔:“小事……你偷的是一件无价之宝,你居然认为是小事一桩?” “我用词不当……” “你给我听仔细了,克雷格。要是你仔细听我的劝告,就用不着害怕警察找你 的麻烦了。” “请指点我怎么做,先生,我完全听从你的吩咐。” 我朋友说i “首先,永远也不能再去麻烦钻戒的主人。戒指已经还给她了,此 事跟她再也没有任何关系。其二,因你的偷窃受害最大的是卖珠宝的斯特林格,因 为他付给了你一大笔钱。” “可……可他是个买卖赃物的!” 福尔摩斯抨击他说:“不错,你还是个贼呢!” 克雷格低下头,不知是真感到羞耻还是装蒜。 他小声说:“你说该怎么办?” 歇洛克·福尔摩斯把他黏上烟斗里的烟丝压紧,还没点着就说:“钱还在吗? 你是都花了还是花了一些?” “一点也没花,都留着呢。‘” “很好,你去找斯特林格,把钱还给他。当心点,你要是不还我马上就知道。 之后你就忘掉此事,将来好好过日子。以后你要是还不老实,尤其欺骗你的老板, 我就把你欺骗的所有细节都告诉警方。就算莱斯特雷德警长破案紧张,顾不上你的 事,别的警察照样能治你。” 克雷格离开后福尔摩斯对我说:“你知道么,华生,温德拉什夫人这次也算侥 幸脱身,不过她将来是否还能走运就取决于克雷格的表现了。据我看他不敢造次了。” 我说:“那她真是走运了。” 福尔摩斯向我眨眨眼说:“那个夫人因有一个叫约翰·华生医生的老朋友才走 运的。” 我不知如何作答。 次日,伦敦警察厅的莱斯特雷德警长前来造访。我猜他大概是抓获了凶手而来 向福尔摩斯致谢的。他显得拘谨,不知如何措词,最后还是福尔摩斯打破了僵局。 他说:“啊,莱斯特雷德,祝贺你加入了‘炼金术骑士会’。我本人对秘密社 团不以为然,但我想那个团体必然能给你带来好处。” 莱斯特雷德说:“我的天,福尔摩斯,天下事简直没有你不知道的。是谁告你 的,我的下属?” 福尔摩斯仰头敞怀大笑。他转过脸对我说:“歪打正着,华生!” 他又对莱斯特雷德说:“没人告诉我——在你走进这个房间后我才知道的。” “那你是怎么……” “警长,现在这个季节去海边划船尚早了点,而且划船需要把两条裤腿都卷到 膝盖。我的观察告诉我,你一贯干净整洁的裤子最近有一个裤腿卷到了膝盖,而且 我知道这是你参加的那个社团的仪式中的一部分。我觉得你实在有点幼稚。” 莱斯特雷德阴沉着脸说:“福尔摩斯,干我们这行的,要想往上爬,就得加入 这种组织。” 福尔摩斯一本正经地说:“这我知道,我还写过一本这方面的专著呢,名叫《 秘密团体及统治机构》。” 莱斯特雷德像要完成一项痛苦的任务似的说:“很有意思,不过我来是向你致 谢的,你没让我抓错人,避免了献丑,而且正像我过去说过的,这次也是有些线索 被我忽略了,你却看了出来。所以,我十分感谢你的合作。” 他一口气说出上述一席话,像个小孩背书似的。 福尔摩斯像往常一样潇洒地接受了他的谢意,然后说:“不必谢,这又不是我 们第一次合作,而且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我问你,你必须把你的俘虏科特·施米 特送回德国吗?” 莱斯特雷德得意地说:“不必,先生。我不送!”但他没继续往下说。 我说:“莱斯特雷德,可他是德国公民,引渡回去不是他的权利吗?他肯定会 选择那样做,而且我觉得德国很可能会对他宽容得多。你知道大陆那边对这种事的 看法和我们不同,尤其是跟恋爱有关的事。” 莱斯特雷德说:“也许是吧。外国人自然有他们诠释法律的怪方法。不过请放 心,科特·施米特必然要被送上英国的法庭,被英国的法官和陪审团审判。而且毫 无疑问,他肯定得上绞刑架!我们的陪审团成员对被窒息而死的人特同情,就算你 使用的凶器是卡尺,凶手是个三尺高的矮人也没用!” 福尔摩斯感兴趣地问:“你怎么能把他留在英国呢,莱斯特雷德?” “啊,是这样的。他已不是德国人了,就像我不是荷兰人一样。他本是德国人, 但几个月前填写了申请英国公民的表格。该他倒霉,申请最近批了。这连他自己都 不知道,还是我告诉他的。” 福尔摩斯吹了声口哨:“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为一个人成为英国公民而感到 遗憾。我说警长,我们能不能帮那个小矮人一把?他的情况比较特别。” 莱斯特雷德一耸肩:“必须维护法律,福尔摩斯,必须维护法律。” 福尔摩斯抑郁地点点头,说:“你说得对,警长。但我想象不出,一个已经复 过仇的37寸高的人对社会还能构成什么危险。” 科特·施米特是个不同寻常的人。不仅仅他只有37英寸高,他大概还是因谋杀 罪在英国受审判的最矮的人,而且也是被吊死的人中最矮的。 几周后,一个包裹寄到我们在贝克街的住所,上面字迹工整地写着“歇洛克· 福尔摩斯先生收”。我们没像往常那样先玩一把猜测的游戏,因为福尔摩斯急不可 待地就把包装拆开了,仿佛在对我说:“华生,这次不搞推理了。”纸里面是一个 镶框的画像,大概是50年前的埃及剧院。一张附带的名片上写着“马斯凯尼和代文 特敬赠并致以谢意”的字样。 福尔摩斯说:“我猜大概送这礼物是代文特的意思。马斯凯尼是个一心扑在舞 台上的人,对交际和宣传都较反感。代文特虽是个艺人,却善于搞社交!” 福尔摩斯的推测果然是正确的,因为不久后我收到马斯凯尼写来的一封信,请 求我不要把埃及剧院发生的事写出登在《斯特兰德》杂志上发表。他写道:“当然, 善写耸人听闻文章的记者们已利用此事过足了胡编乱造瘾。但我不希望你再发表此 事,重新唤起读者的记忆。” 我只好放弃这一能写成一篇绝妙故事的素材。但如今30年已一晃而过,我看不 出还有何理由不让我的读者知道那一段往事。马斯凯尼1917年身亡,代文特后来致 残,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余生。埃及剧院早已拆除,至于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 不久前他脱去缎面礼帽和常礼服,换上巴拿马帽和羊驼呢上衣,定居在萨赛克斯丘 陵高地上养起了蜜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