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注意一切细枝末节,把证据一点点汇拢起来,严密监视你的目标一一这是成 功的基础。你得定下心,付出足够的时间和耐心来获取你所需要的东西。当罗丝 柯帮着查莉·哈伯勒煮咖啡的时候,当芬雷坐镇那间红木办公室的时候,我打定 主意要去亲眼瞧一下货栈的运作情况。对于那儿的确切情形我得花费足够的时间 和精力去掌握,可能得耗去整整二十四小时的工夫,没准在罗丝柯回来之前我还 没能搞定。 我坐进宾利车,跑了十四英里到立体交叉桥那儿。经过货栈时放慢了车速。 我需要看好一个有利的观察点。从北边上高速公路的匝道陡然扎入了南边下来的 匝道后面,这儿是一处便于藏身的跨线立交,粗短宽大的水泥柱子顶着高速公路 的坡面。我想,我可以藏匿在一根大柱子后面。这暗黢黢的地儿和上升的地势便 于我鸟瞰整个货栈。这是我的观察点。 我加大油门,把宾利车驶上匝道,朝北往亚特兰大方向开去。花了一个小时, 我大致弄清了地形。我想找一处出售廉价品的商业街,这倒不费事。我看见了我 要找的那种街道——汽车改装,称斤论两的打折货,旧办公家具,一应俱全。我 把车停在这条街一家店铺前面,看见对面有两家野外用品商店。我挑了左边一家, 进去了。 一推门,门内的风铃叮当乱响,柜台上那人抬起头来。这种家伙可让人见得 多了,白人男子,一把黑胡子,身着迷彩服,脚上是靴子。 他一只耳朵上挂着大金耳环,很有点海盗模样。他在这一行肯定是老手了, 要不也得装成一个老手。他朝我点点头。 他这儿有我需要的东西。我挑了一条橄榄绿的裤子和一件衬衫,有一件迷彩 夹克,大小正合我身,口袋特别宽畅,我得把“沙漠之鹰”搁在里面。我又看见 一只水壶,还有几种挺像样的野外望远镜。 最后,我把一大堆东西都推到收银银台边,抽出几张百元大钞。这胡子老兄 瞪着眼看我。 “我还得要一根黑杰克(装有弹性手柄、外裹皮革的金属棍子,类似警棍)。” 我说。 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手里的百元大钞,弯腰从柜台下面拎出一个盒子,看样 子挺沉。我挑了一根九英寸长的大头警棍,这是一根皮革管子,棍子一头裹着胶 带作为手柄。里面塞满了填充弹簧,是把弹簧丝抻直了嵌进去的。周围一圈还包 着铅珠。一件很实用的武器。我点点头。付了钱就走人。推门出去时,门边的风 铃又是一阵乱响。 我开动宾利走出几百码,停在第一家有车窗贴膜广告的汽车店。 我按了喇叭,跳下车,看见从里边迎出来的店伙。 “你能替我做一下贴膜吗? ”我问他。 “这辆车? ”他说,“当然可以。我能给任何东西贴膜。” “多长时间? ”我问。 那人走到车旁,用手指往光滑如丝的车身上抹了一下。 “这样的车,你得要一流的工艺才行。”他说,“给我一两天,要不三天时 间吧。” “多少钱? ”我问。 他牙缝里丝丝地倒抽冷气,所有做汽车修理这一行的好像都会这一手,当你 问起价格时都这模样。 “两百。”他说,“这是顶级的手艺活,你不能让这样的车子降低档次啊。” “我给你两百五十。”我说,“这是付给超一流手艺的价位,两三天时间里 替我把车弄好,行吗? ” 那家伙长吸了一口气,在宾利车头上轻轻敲一下。 “一言为定,朋友。”他说。 我把宾利车的钥匙从查莉的钥匙环上取下,换上他的车钥匙,那是一辆开了 八年的凯迪拉克,一辆鳄梨色的旧车。开起来似乎还相当不错,而且它不显山露 水,符合我的需要。宾利车是招摇过市的美女,你想四处转悠去监视别人就用不 上了,因为这是你所能想像得到的最引人注目的标志了。 我一直驶向城南,在一处加油站停下车。把凯迪拉克的大油箱加满,买了几 条糖果和一些干果,还有几瓶水。然后走进加油站的厕所换衣服。我穿上从军队 后勤部门流出来的富余军装,把原来的衣服扔进洗脸槽里,出来钻进车子。把 “沙漠之鹰”塞进新夹克的深口袋里,扣上扳机上好保险。把剩下的子弹搁在外 面的贴袋里。莫里森的刀子在左面口袋,那根“黑杰克”在右边口袋。 我把干果、糖果分别塞进其他几个兜里,往水壶里倒进一瓶水,这就要开工 了。我又行驶了一个小时,回到玛格雷夫。我驾着凯迪拉克旧车在立交桥的交叉 路口向右拐,转上了上坡的匝道。高速公路上空无一人,没人会看见这辆车,除 了正好路过玛格雷夫的人,而他们压根儿不会注意的。 我“砰”地打开汽车的发动机罩,把它撑开着,锁上车子,就让它这样留在 那儿。这样便于遮人眼目,让人以为是一辆抛锚的旧车停在硬路肩上。这是人们 常见的情景,你不会特别留意的。然后,我攀上硬路肩边上低矮的水泥围栏,翻 下围栏,往南飞快地穿过上坡匝道,一路跑到便于隐匿的跨线桥身下边。在宽阔 的高速公路下面,我蹿到另一头,藏在一根巨大的柱子后面。在我头顶上,几辆 卡车呼隆呼隆地驶下高速公路,拐入乡间公路,然后变速朝右驶往那些货栈。 我找地方坐下来,在柱子后面取了舒舒服服的姿势。这儿是一个非常有利的 观察点。距那边也许只是两百码,还有三十英尺的俯视高程。整个货栈都在我眼 皮底下,像是一个一览无余的大图表。 我买来的野外望远镜非常清晰,绝对管用。这儿有四个分开来的货栈,四个 都一模一样,紧紧排成一行,跟我的位置形成一个斜角。整个区域都用栅栏严严 实实地圈了起来,栅栏顶部拉着铁丝网。那四个货栈还各有自己的栅栏,各有自 己的栅门。外围一圈有一道主栅门,面朝马路。里面一片忙碌景象。 第一个货栈看来不会有什么猫腻,那扇宽大的卷闸门一直开着,我看见当地 的农用卡车噼哩啪啦地进进出出。那儿的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装货卸货,鼓鼓囊囊 的粗麻布袋里摆明就是这样那样的货物,也许是农产品,或是种子、化肥之类的 农用物资。我不太熟悉那些玩意儿,但那肯定没什么秘密,没什么要遮遮掩掩的。 所有的卡车都是本地的,都挂着佐治亚州的牌照,没有外州的车子。那些农用物 资没有必要从南到北穿越全国去装运。第一个货栈是干净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第二个和第三个也是同样的情景。这些货栈的门都敞开着,卷闸门都卷了上 去,所有的事情都在前院忙碌着,没有什么秘密。所有的一切都晾在明处,只是 卡车不同而已,但也都是一些本地卡车。看不出他们装卸的是什么玩意儿,也许 是向乡镇小商店批发的货物吧。 也有可能是运往别处的一些手工制品。第三个货棚里有一些油桶,可也没什 么让人特别感兴趣的东西。 我要找的是第四个货栈,它在这排货栈的最尽头。毫无疑问是这儿了。这是 个巧妙的地点,可以说其中大有文章。这个货栈被前面三个忙乱的货栈给挡住了, 而且这是最后面的一个货栈,本地的农民和商贩们不可能从那儿路过,他们也没 必要去瞧上一眼。真是个聪明的地点。肯定就是这一个了。再过去,大约七十五 码开外,就是田野了,就是那株半死不活的树。这就是罗丝柯在斯特勒和哈伯勒 在黄色卡车前合影的照片上认出的那棵树。在前院拍摄的照片能把建筑物一角背 景上的树捎带进去。我看出来了。就是这地方,毫无疑问就是。 前院的大卷闸门关着,有两个门卫在前院走来走去。就算隔着两百码,从望 远镜里也可以看出他们脸上警觉的神色,脚下紧张的步态。这是那种看家护院的 角色。我注视着他们,观察了一会儿。他们走过来走过去,什么事也没有。于是, 我把视线转到马路那边。等着卡车晃晃悠悠地驶进第四个货栈的院子。 这是一个好长的等待。我心情烦躁地等待着时间过去。我唱歌给自己听,我 熟悉《我心徜徉》的每一个版本。这首歌总是被列入传统歌曲的排行榜,没人知 道这是谁的作品,没人知道它是什么出处。 也许是搭乘三角洲航空公司的航班飞回来的路上灵感一动唱出的。 这首歌是为那些不肯呆在一个地方的人唱的( 就算有很好的理由也呆不住) , 就像我这样。实际上,我在玛格雷夫已经呆了一个星期了。 这是我由着自己心愿逗留时间最长的一个地方。我有可能会永远呆下去,和 罗丝柯一起,因为她很适合我。我开始想像和她一起生活的情景,感觉真的很好。 可是还有一些问题。克林纳那些肮脏的钱一旦被抽走,整个镇子就会土崩瓦 解。这儿不可能有什么地方还能继续运转下去。我还得云游四方,就像我唱的心 里的那首歌,我只能远走他乡。真是一首经典的老歌。这歌可能就是为我写的。 在我心里,我相信是“瞎子布莱克”写了这首歌。他曾四处漫游,恰好路过这个 地方,当时这些水泥柱子还都是浓荫蔽日的大树。六十年前,他走过我正张望着 的公路,也许嘴里就哼哼着我正唱着的这首歌。 以前,乔和我很喜欢唱一些老歌,我们经常唱那些嘲讽军人之家的歌曲。有 一次,我们在什么地方跌跌撞撞地下了飞机,就坐车去了一个不通风的空空荡荡 的地下室。搬进去二十五分钟后,我们就开始唱起歌来,就像是里面的老住户一 样,而我们却随时准备着再次上路。现在,我靠在水泥柱子上为他唱着歌,也为 我自己。 可我还真听到掌声了。当我唱完最后一首歌,听到身后黑暗处有人慢慢地拍 着手掌。我飞速转过宽大的水泥柱子朝着暗中张望。 掌声停下了,我听见有人拖着脚步走过来。我认出一个男人模糊的身影向我 走近。那身影渐渐清晰起来,像是一个流浪汉。长长的灰头发像是一堆乱草,身 上层层叠叠地套着一些旧衣服。棱角分明的脸上脏兮兮的,倒是一双明亮的眼睛 在一闪一闪。那人在我触及不到的地方站住了。 “你是谁? ”我问他。 他把挂下来的一绺头发掠到一边,朝我微笑着。 “你是谁呢? ”他说,“跑到我的地盘上,这样又唱又喊? ” “这是你的地盘? ”我问,“你就住在这下面? ” 他两手按在腰上,对我耸耸肩。 “暂时,”他说,“在这儿有一个月了。有什么问题吗? ” 我摇摇头。我对此没有疑问。这人总得有个地方住吧。 “很抱歉打扰你了,”我说,“我今天晚上就离开这儿。” 他身上的气味向我这边飘来,不那么好闻。这味儿表明此人像是一辈子都在 路上流浪。 “你喜欢呆多久就呆多久好了。”他说,“我们倒要走人了。我们把这地儿 给你腾出来。” “我们? ”我问,“这儿还有别人吗? ” 这人好奇地看着我。转身指着他身边的空气,没人在他身边。 我的目光转向暗处,眼里看见陡然拉升的匝道背面和那一根根水泥立柱。四 周没有别人。 “我的家人。”他说,“我们很高兴见到你。可我们得走了。是走人的时候 了。” 他手伸向身后,从暗处拖出一个帆布工具袋。是军需品,上面印着的字迹隐 约可见,有“一等兵”之类的字样,还有序列号和单位名称。他把袋子扎紧,拉 开脚步要走。 “等一下。”我叫道,“你上个星期是在这儿的吗? 星期二? ” 那人站住脚,侧转半个身子。 “在这儿有一个月了。”他说,“不过,上星期二什么也没看见。” 我打量着他和那只工具袋。一个士兵,当过兵的人不会自愿说出什么事情的, 这是他们的基本守则。想到这一点,我离开水泥柱子,从口袋里掏出糖块,裹在 一张百元大钞里,丢给他。他接过去塞进衣服口袋,朝我点点头,还是默不作声。 “你上星期二都看见什么了? ”我问他。 他耸耸肩。 “我没看见什么,”他说,“这是实情。但我老婆看见了,她看见了许多事 情。” “好,”我慢慢地说,“你能不能去问她看见了什么? ” 他点点头。转过身去,对着身边的空气说了几句话,又朝我转过身子。 “她看见了外星人。”他说,“一艘敌人的恒星飞船,伪装成一辆闪闪发光 的黑色卡车。两个外星人伪装成普通的地球人坐在里面。她看见了天上的灯光, 四下烟雾腾腾。飞船降落了,旋进了一辆大轿车里,恒星舰队的指挥官走出来, 那身打扮就像个警察似的,一个又矮又胖的家伙。然后,一辆白色汽车从高速公 路上下来,但这回真是的恒星战舰着陆了,里面有两个家伙,两个地球人,飞行 员和副驾驶。 他们都在跳舞,就在这门口,因为他们是从另一个星系来的。她说这可太刺 激了。她喜欢这东西。她看见四处都是这东西。“ 他朝我点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 “我错过了整个过程,”他说着朝身边的空气做个手势。“孩子要她洗澡了。 但这就是我老婆看见的。她喜欢这东西。” “她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我问他。 他问了她,得到她的回答后又朝我摇摇头,好像我脑子有病似的。 “宇宙生物是不会发声的。”他说,“但恒星战舰的副驾驶被晕眩移相器击 中了。后来爬到这儿,就死在你坐的那地方。我们想去救他,但那种情况下你是 无能为力的,不是么? 救护人员在星期天把他带走了。” 我点点头。他慢慢走开去,拖着他的工具袋。我看着他离去,又回到柱子边, 守望着路面上的情况。心里分析着他老婆的故事。一个目击者的报告。这人的叙 述不可能使州最高法院采信,但他却向我证明了一些事情。那乘坐恒星战舰降落 在这儿,在货栈门边跳舞的那伙人,决不是州高等法院的弟兄们。 又过了一小时,还是没出现什么情况。我吃了一条糖果,喝了大半壶水。我 就这么坐在那儿等着。一辆中型厢式卡车驶进我的视线,它从南面开过来,拐人 了货栈。我透过望远镜看见那上面挂的是纽约商用车牌照,白色长方形车厢上满 是尘垢。卡车驶进场院,在第四个货栈栅门前停下。货栈门口的人摇开栅门,示 意卡车进去。车子进门后又停了一下,那两个人把门关上。然后,那司机把车开 到卷闸门边停下了,他走出卡车。一个门卫模样的人爬进卡车,另一个钻进边门 开启卷闸门,卡车朝里边幽暗之处倒车,卷闸门又放了下来。 纽约司机留在前院,在太阳下伸着懒腰。这是整个过程,大约三十秒钟,从 头到尾,没什么特别的情况。 我观察着等待着。卡车在里面停留了十八分钟。然后卷闸门又卷上去了,那 个门卫倒着卡车出来。车身全部倒出后,卷闸门又拉下了,门卫从驾驶室里跳下 来。那纽约司机撑着身子回到驾驶座,门卫跑到前头去摇开栅门。卡车穿过栅门 咕噜咕噜地开了出去,回到乡间公路上。车头转向北面,从距我守望的立交水泥 墩子下边二十码的地方驶过,转向上坡匝道,按着喇叭汇入了往北方向的车流中。 几乎与此同时,另一辆卡车从下坡的匝道上颠簸下来,是从北面的车流里出 来的,同样的标志,同样的大小,同样带着高速公路上的尘垢。车子呼隆呼隆地 驶入货栈车道。我眯着眼睛透过望远镜看去,是伊利诺伊州的牌照。这车也经过 一番同样的程序。在栅门那儿停一下,进去后往卷闸门里倒车,同样是门卫开进 去的。那卷闸门卷上去的时间正好够卡车倒进里面黑黢黢的地方。快速而高效, 从开头到完事大约又是一个三十秒,那两个长途开车过来的司机未被准许进入货 栈,他们只好等在外面。 伊利诺伊州的卡车出来的时间似乎更快些,十六分钟。那司机重新回到方向 盘前,把车子开了出去,回到高速公路上。我看着他从我这儿经过,离我二十码 的距离。 按我们的分析,这两辆卡车都是来这儿装运那些存货的,把那些货运往北方。 呼隆呼隆地运到那些大城市,到那儿卸货。这样看来,我们的分析没错。我不能 在这事儿上犯糊涂。 又过了一小时,没有什么事情。第四个货栈的栅门一直紧闭着。 我开始觉得厌倦了。我心里想着那流浪汉没走才好,我们还可以聊聊天。但 接着我就看见这天的第三辆卡车开进来了。我举起望远镜,看见的是加利福尼亚 牌照。同样类型的卡车,脏兮兮的红色车身,一颤一颤地驶下高速公路,朝最后 一个货栈开去。经历了前面两辆车同样的程序之后,那辆车驶入门内,但这次却 没换司机。这辆卡车直接开进了卷闸门内。这人显然有权进入里面。等了一会儿, 时间大约过去二十三分钟,卷闸门又拉上去了,那辆卡车倒着出来,径直驶出栅 门,朝高速公路开去。 我快速作出决定,应该跟着走。我得进入其中一辆卡车搞清楚里面是什么东 西。我爬起来,手里抓着望远镜和水壶,跑下天桥向北坡跑去。我踮着脚尖爬上 陡峭的隔沿,跳下水泥围栏,回到凯迪拉克旧车那儿。我“砰”地合上发动机罩, 钻进车里。发动汽车沿着硬路肩开上去,瞅着一个空当一轰油门插入车流,手扶 方向盘,加速朝北而去。 我估计那辆红色卡车可能比我先走三四分钟,不会再久了。我超越了前面几 辆车子,把老凯迪拉克速度提上去,进入快车道。我估计能赶上。开出几英里后, 我看见了那辆卡车,于是舒了口气,靠回座椅后背,我在他后面大约三百码之遥, 隔着五六辆车。我放下心来。根据罗丝柯的枝型烛台理论,我们要前往洛杉矶。 我们不紧不慢地往北行驶,时速不会超过五十英里。凯迪拉克的油箱几乎是 满的,大概够我开三百英里,没准还能开到三百五十。 以这样平稳的车速,也许还可以开上更多的里程。加速是油耗杀手。 开着这辆超过八年的V-8 老爷车如果加速的话,就像是一把滴漏的咖啡壶。 然而,一个稳当的司机能让这车有个合理的里程数。也许够我开上四百英里,也 许够我一路往西开到孟菲斯呢,也许。 我们继续向前。肮脏的红色卡车个头很大很显眼,在我前面的三百码处,快 到亚特兰大的南部边境了。看样子它是真的要往西部去,横穿这个国家。我们分 析过的投放模式看样子真的很对。我放慢速度,通过交会线时延后了一些。我不 想让司机怀疑自己被跟踪了。但我从他变更车道的样子可以看出这家伙很少使用 后视镜。我跟得近了些。 红色卡车继续往前开,我隔着八辆车跟在后面。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已经是 这天下午靠近傍晚时分了。我一边开车一边嚼着糖块,喝了几口水,这就是晚饭 了。车上的收音机不能用。这辆车上有很好的日本音响,肯定是那个汽车店的伙 计自己改装上去的,可是坏掉了。我怀疑他给宾利车贴膜的活儿是不是会做得像 样。我怀疑查莉在拿回自己的车时见到那黑玻璃会说些不好听的。不过我也想过, 这可能是她最不挂心的事了。我们继续向前。 我们大约开出四百英里,八个小时。我们开出了佐治亚州,穿过阿拉巴马, 进入密西西比州的东北角。天已经黑透了。秋日的太阳落下了,人们打亮了车灯。 我们在黑暗中继续行驶了几个小时。我感到自己跟着这个人好像跟了一辈子似的。 快到半夜了,红色卡车放慢了车速。它在半英里外的前头,我看见它驶进一个卡 车停车点的空地中间。这儿靠近一个叫默特尔的地方,也许离田纳西州的边境只 有六十英里了,也许到孟菲斯是七十英里。我跟着这辆车到了停车场上,隔着它 一段距离停下。 我看见司机出来了。一个高个子、头发茂密的男子,粗脖子,宽肩膀。黑暗 中看过去,他大约三十来岁。长长的胳膊,像类人猿。我认出他了。他是克林纳 的儿子。一个冷冰冰的精神变态者。我看着他。他伸展了一下身子,黑暗中站在 卡车边打了个哈欠。我瞪着他看,想像着他在星期二那天晚上,在货栈门口跳舞 的情形。 克林纳的儿子锁上卡车,拖着脚步向那些房子走去。我等了一会儿,跟着他 过去了。我估计他会直接去浴室,于是我就在附近霓虹灯照得雪亮的报摊上溜达, 一边留意着那扇门。我看见他出来,又看见他拖着脚步往餐饮区走去。他坐在一 张桌子边,摊开手脚,用一种过惯有钱日子的少爷派头拿起菜单。他坐在那儿吃 一顿迟到的晚餐。我估许他吃饭得花二十五分钟,或者半小时。 我回到停车场。我想强行进入这辆红色卡车,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但 停车场上没机会下手,根本没有机会。总有人在那儿走来走去,还有两个巡逻的 警察不时晃来晃去。整个停车场都处于明亮的灯光照耀下。要爬进红色货车还得 等机会。 我回到休息区那儿,侧身进入电话间,拨了个电话给玛格雷夫警察局。芬雷 马上接起了电话。我听到他深沉的哈佛腔。他一直坐在电话机旁边等着我打进来。 “你在哪儿? ”他问。 “离孟菲斯不远了,”我说,“我看见一辆卡车装了货出去,我一路跟过来, 想找机会爬进去看看。开车的是克林纳的儿子。” “好,”他说,“我刚接到皮卡德的电话。罗丝柯安全进驻,这会儿已经睡 了。他说她向你转达她的爱。” “也转达我的爱,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说,“小心点,哈佛人。” “你自己也小心。”他说完挂上了电话。 我回到凯迪拉克车旁,钻进车里等着。半小时后克林纳的儿子出来了。我看 见他用手背抹了抹嘴,好像是美餐过一顿了,肯定吃饭的时间已经花得太多了。 他走出了我的视线,一分钟后车子呼隆呼隆地从我旁边驶过,朝进来时的路上开 去。但这小子没有回到高速公路上。他向左拐入了养路段。他想去一家汽车旅馆。 他要在这儿过夜了。 他径直开往汽车旅馆那排房间,把红色卡车停在倒数第二间房子的对面。就 在一束很强的灯光照射中。他钻出来锁上车。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进去, 关上门。我看见里面灯亮着,然后就熄灭了。他口袋里有钥匙。他没有去柜台那 儿,他肯定是吃饭时就把房间订下了,已经付了房钱拿到钥匙了。这就是他在那 儿呆了好长时间的原因。 我给自己提出一个问题。我应该进卡车里面看一下,我需要证据。我需要知 道我的计划是对的。而且我需要快点知道。离星期天只剩下四十八小时了。还有 许多事情要做。我必须闯进去,就在雪亮的灯柱底下,就在离克林纳这变态儿子 睡觉的房间十英尺的地方。 世界上没有百分之百的安全系数,我得等待机会,等那小子差不多睡着了不 会听到刮擦碰撞的声音时就下手。 我等了半个小时,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发动老凯迪拉克静悄悄地开过去,马 达在静寂中发出“嗡嗡”的噪音。我把车紧紧挨着红色卡车停下,得去探听一下 那小子睡房里的情形。我从副驾驶座那儿爬出去,悄没声地站在那儿听着里面。 什么动静也没有。 我从夹克衫口袋里掏出莫里森那把刀,登上凯迪拉克前边的挡泥板。踩着发 动机罩越过挡风玻璃,爬上凯迪拉克车顶。静静地站在那儿,高高耸立在那儿, 细心倾听着四周动静,什么也没有。我跃上卡车,撑着身子爬上车顶。 这种厢式卡车的顶部是半透明的,用某种纤维玻璃面板制成。 厂商用半透明材料做车顶,或者是在金属顶篷上开一个天窗,是要让模模糊 糊的光线映入车内货厢。这样可以方便装货卸货,也许还可以减轻车子的自重, 或者使售价更低。为了压低成本,厂商什么脑筋都动得出来。在这种车顶上,观 察货厢里面最为有利。 我上半身趴在纤维玻璃车顶上,而两只脚还悠荡在凯迪拉克车门上沿的槽沟 里。我尽可能伸长手臂,以便使用弹簧折刀。我用刀割开塑料板,就在车顶中部 的位置,朝里边割了大约十英寸,横着又割了十八英寸,这样把这块板压下去就 成了一道窄窄的槽口,我就能朝里面窥探了。这当儿,汽车旅馆房间里的灯突然 打亮。窗上映出一块黄澄澄的灯光,照在凯迪拉克车身上,照在红色卡车的侧面 和我的腿上。我咕哝一声赶快挪开腿,趴到卡车顶上,一动不动地平卧着,屏住 呼吸。 房门开了。克林纳的小子出来了。他盯着凯迪拉克打量一番,走过来朝里面 张望一下。又绕过来查看卡车。检查一下驾驶座的门,拽了拽把手,车子在我身 下晃动一下。他又绕到后面,检查一下后门,拽拽门把手。我听到门锁发出“咔 啦咔啦”的撞击声。 他绕卡车走了一圈,我趴在上面听着他在下面走动的脚步声。 他又看了看凯迪拉克。然后回屋里去了。门“砰”地关上,灯熄灭了,那一 块黄色的灯影消失了。 我等了五分钟,就趴在车顶上等着。然后,我撑着胳膊肘起来,手伸向那个 割开的洞槽。用力把那块东西拍下去,手指勾住那个洞口使劲把身子拽过去,朝 里面张望。 车里是空的。完全是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