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的灵魂 十二月二十八日晚,崔基凤到达汉城,他不敢回家,势必要在旅馆里睁着眼睛 过夜。 他在旅馆里订好了房间以后,在街上徘徊,直到过了子夜。当他重新回到旅馆 的时候,已经酪配大醉,连身子都站不稳。 他抱着肚子难过了半天,等待天亮。尽管天已经亮了,他还未拿定主意应该怎 么办。他不论什么事情都不喜欢磨磨赠蹭的,但唯独这一次连他自己都无可奈何。 他想到自己如果一个人回去,将会引起一场混乱,便感到害怕。 他把行李交给旅馆,早上九点钟光景出去了。街上寒潮肆虐,非常冷。 他到坐落在巷子里的海味汤店里去,吃了一碗海鲜汤,昨天整整一天没有吃东 西,肚子非常饿。他大汗淋淋的,一眨眼工夫就把一碗海鲜汤喝掉了,掏出手绢来 擦了擦脸上的汗,并且用手纸擤了鼻涕,然后抽烟。现在他无处可去。一个男人刚 结婚就无处可去!他为了要看一看自己凄惨的样子,便到盥洗室去,看见镜子里照 出来的自己的身影,不由得大吃一惊。脸干瘪得可怕,整个都被黑胡须盖住了,非 常难看。他想,看见这副模样,谁还会认为我是新郎呢? 走出餐厅,他又钻进了茶馆,把自己家和丈母家的电话号码写给开票员,请她 打听一下有个叫吴妙花的女人在不在家。他把发票和五千元小费一并交给她,开票 员说这种事情你尽管交给我办好了,便跑到柜台上去打电话。 过了五分钟,开票员回来报告说: “去度蜜月还没回来。” “谢谢。” 他把头低到桌子上开始读早报。尽管社会版看得很详细,但看不见有关H饭店 凶杀案的报道,也没有关于妻子的报道。 他把报纸挪开,呆呆地注视着半空。有好一阵就那么失魂落魄地呆坐着,然后 悄悄地站起来走出茶馆。他无处可去,呆在外面又太冷,于是四下里张望了一会, 又返回旅馆,朝暖和和的下首炕上一躺。刚刚躺下,瞌睡就来了,睡得迷迷糊糊的。 下午三点钟光景,他从睡梦中醒来,吓得一骨碌爬起来,刚才睡梦中他梦见了 自己被关进了监狱。他站了一会儿,又瘫坐下来,摸摸额头,有热度。他把茶壶嘴 靠在嘴上,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冷水,然后又侧身躺在铺上。 时间过得越久,他的头越疼,心里也越乱。一闭上眼睛,妙花的身影就出现在 眼前,他不觉伸出手去想抓住妙花的衣襟。妙花穿的是白睡衣,光着脚,披散着头 发。她衣服撕破了,露出了白肉,身上有伤在流血。脚上也全是伤,正在城市中心 街道上发疯似地奔跑。崔基凤喊着她的名字眼在后边追,但怎么也跟不上她。人们 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看的东西,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 妙花突然横穿车道,这时有一辆像坦克一样飞驰而来的大货车映人他的眼帘。 也许是大卡车的司机来了个急煞车,传来车轮在柏油路面上摩擦的声音。崔基凤大 喊一声不好,也跑向车道,一眼就看见白睡衣碰到车子像抹布似地揉成了一团,同 时响起一声惨叫。他又大声嚷嚷了些什么,然后向卡车猛扑过去,接着从卡车底下 把睡衣掏了出来。奇怪的是,睡衣里面看不见一点碎肉,而且没有一点血迹。他仔 细地审视着卡车底下,司机也点起汽灯照着看。但是没有看见应该在车底下的尸体。 尸体就算被车轮压扁了,也应该有骨头和碎肉,然而这些东西一样也看不见。这事 真蹊跷。崔基凤抓住妻子没有一点血迹的睡衣,不知如何是好。哨子声响了,交通 警出现了。听罢他的陈述,交通警一面说这是不可能的,一面也朝车底下看。隔了 半天,才斜着头支起上半身。 “正如你所看见的,没有发生任何事故。也没有尸体。”司机得意洋洋地说。 交通警摸了摸崔基凤捧在手上的白女睡衣,显出为难的神情。 “我妻子分明被这卡车撞了一下。”崔基凤嚷道。 “不是没有尸体吗?”交通警问道。 “不过,我这两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看见她被车子压了。”崔基凤大声 嚷了起来。 “尸体呢?”交通警问。 “我的眼睛看得很清楚!明明看见她被车子压了!” “别说谎!” 交通警一嚷,司机就扑过来揪住崔基凤的衣领。司机的力气很大,崔基凤被他 揪得透不过气来,好像马上就要晕倒似的。他汗涔涔地蹬着双腿睁开眼睛。一骨碌 爬起来坐着。他的脸上全是汗,便到浴室里去轻手轻脚地洗了个淋浴。洗罢淋浴, 脑袋里好像变得清楚一些了,又重新躺下。他想自己总不能老是呆在旅馆里,可又 想不起来能到哪儿去。本想到学校教师室去,一想到林采文,就根本不想去了。他 估计眼下学校里也许正流传着不少关于他的奇闻。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突然把电话拉过来拿起听筒,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 了接线员。放下听筒等了一会儿,电话铃响了。他想要是秀美来接就好了。“喂!” 果真是秀美的声音。 “是我。”他硬邦邦地说。 “啊,哥哥!你刚回来?” 意思是问他是不是蜜月旅行刚回来。原定二十八日,应该是昨天回家。 “唔,没有什么事吧?” “没有什么事。你呢?” “我也没什么。” “我以为下大雪,你来不了。嫂子好吗?” “唔。好。”他好像喉咙里梗着一根刺。 “哥哥,快回来,大家都等着呢,想看看新嫂嫂。你现在是在哪儿打电话的?” “市区。” “回来吧!” “知道。” 他放下听筒,叹了一口气。心想:“我白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大家都望眼欲穿 地等着,怎么办好呢?” 他重新走出旅馆,头脑里很乱。街上人如潮涌,岁末年底大抵如此。他混迹在 人群中漫无定向地走着,总觉得妙花好像会在什么地方呼唤着自己跑出来。要是这 样,那就好了。现在她究竟在哪儿呢? 他又返回走过的路,沿着地下道走了一阵,然后朝上走穿过马路,看见对面有 一家鸡尾酒店。上台阶的时候,他一阵昏眩,歇了一会儿再朝上走。 鸡尾酒店里没有什么人,他走到柜台上去要了一杯饮料。掌柜的翻开早报来看。 崔基凤等他把报看完,向他借来看看。掌柜的笑嘻嘻地把报递给了他。 崔基凤扫了一眼报纸的社会版,眼睛停留在一个地方。那里用醒目的大字刊载 着他所害怕的报道——有关雪岳山饭店凶杀案的报道。还登了被害人的照片,分明 是他用毯子包起来放到汽车行李箱里的那个小伙子的照片。 崔基凤看了看周围,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始看报道。文章点明了被害人的身分, 说警察确保大嫌疑犯的安全,此案正在审问中。 崔基凤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又要了一杯。 警察好像正式进行侦破了,重大嫌疑犯可能就是那个穿黑衣服的女人。但那女 人不是凶犯。不久警察将会发觉搞错了,有朝一日会找到我头上来的。他们有一股 韧劲,会把当时住在H饭店的人统统找个遍。也许我的名字已经到了他们手里,这 是极其简单的事情。只要翻一翻住宿卡就行了。他们来找我只是时间问题,而且也 是非常简单的事情。想到这一点,他不禁毛骨惊然。抛尸也可以看做是犯罪,不会 置之不问,肯定会把他当成杀人犯。他的解释终究是前后不符,按照常规来考虑是 怎么也无法理解的。去度蜜月,却把新娘撇在房里,自己到外面去跟女招待睡觉, 这事首先就不可理解。第二天早上回饭店,新娘子不见了,浴缸里有一具尸体,那 尸体又是新娘的情人。谁会相信这是事实呢? 警察会问新娘的行踪,要是新娘不出现,会认为他把新娘也杀了。结果,他会 被当成杀了两个人的凶犯遭到逮捕。警察会断定他是嫉妒太甚,从而连杀两人,把 他交付审判。他成了问题的焦点。 崔基凤苦笑了一笑,把酒一饮而尽。 “但愿这只是暂时的考验!” 他算过帐,离开酒店,外面天已经黑了。走不多远,他在公共电话亭门口停住 脚步,是不是要进去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推门走了进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 朝家里挂电话。小妹秀美好像正等着来接电话。她发觉是崔基凤,马上问道: “哥哥为什么还不回来?” “唔,有点事情要办。” “嘿!妈妈在等你,快回来吧!” 接着是他妈妈来接电话。一听见妈妈的声音,他就彻底慌了。 “路上好吗?” “哎,好,好。” “为什么还不回家……天冷,快回来吃晚饭。” “嗯。马上就回来,请让秀美听电话。” 秀美一来接电话,他就着急地说: “你马上来一下,要一个人来。我不想见别的人。你知道明洞的Y咖啡厅吗?就 到那儿去。” “咦,怎么回事?” 他不回答,挂断了电话。 过了一小时,秀美出现在Y咖啡厅,看见哥哥形容憔悴一个人坐着,好像有点吃 惊。 “哥哥,出了什么事?嫂子呢?” “坐下!” “嫂子呢?” 秀美仔细观察哥哥的表情和行色,怎么看也觉得他不像是刚度蜜月回来的新郎。 脸像个病人,神情狼狈,惨不忍睹。她想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故。为了缓一口气, 她暂时闭上了嘴。她怕哥哥认为她问得太急,决定等一等。 崔基凤向女招待要了一碗冷水咕嘟咕嘟喝下肚。秀美一直瞅着他,好像挺不安。 她沉住气等待哥哥开口。然而崔基凤刚刚好像要开口,又不说了。 “哥哥,你哪儿不舒服吗?”她竭力排除心中的疑虑,首先问道。 “唔,头有点疼……” 崔基凤用一只手支着头。 “好像有热度。” “唔。” “到医院去看看吧!” “还不到上医院的程度。” “哥哥,怎么回事?” 他淌着冷汗,直叹气。 “怎么回事呀?嫂子到哪儿去了?” “她……不见了。”他失魂落魄、自言自语地说。 秀美放下手中的茶杯,呆呆地看了他一阵。好像无论如何也听不懂哥哥说些什 么。 “她,她不见了!”他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又放下。 “不见了?这是什么话?” 秀美把上身朝前一倾,直勾勾地看着哥哥,由于她吃惊太过,连呼吸都不顺畅 了。 “不见了。你连这话也听不懂?” “是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不知道。这个倒不知道。” 崔基凤摇了摇头,连连摆手。 秀美哭笑不得,又傻愣愣地瞅着他。她不知道哥哥说话是不是有点糊涂。新娘 不见了,这算什么话呀。难道是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不是跟嫂子一块去度蜜月的吗?” “是呀,一起出发的,这是事实。一块儿去雪岳山。” “那么,现在是怎么搞的呢?莫非是出了事故?” “是出了事故。新娘不见了……呵呵呵……呵呵呵!” 他突然抖动着肩膀笑了。秀美慌了,慌乱之余,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她认为 哥哥准是糊涂了。 “哥哥,你说的什么呀!不可理解!现在哪是开玩笑的时候!” “开玩笑?这打哪儿说起。新娘不见了!肯定不见了!吴妙花失踪了!” 他的脸通红。脸上起着痉挛。 “说不定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个不知道。要是晓得的话,我会这样吗?” 他用拳头捶胸脯。 “怎么会不见了的呢?”秀美急促地喘着气问道。 “这也不知道。不晓得她是死是活。” 崔基凤说的话越来越奇怪,秀美信也不好,不信也不好。她也给搞昏了,眼前 一阵阵发黑。 “嫂子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度蜜月的时候不见的。我出去了一趟回来,就不见了。真叫人发疯,难过! 我以为她在饭店房间里等我,进去一看,不在了,行李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那么,你一个人回来了?” “对。” 他很不安。不能照实把所有的事情都讲出来,他感到非常不安。要讲的话,那 就非得把妙花的那个大学生情人跟到那儿去的事,新婚第一夜自己就把新娘撇下、 跟酒店女招待睡觉的事,大学生之死及抛尸等等一古脑儿翻出来不可。但他不想把 这些事情讲给妹妹听。去掉这些事情不谈,听的人就只能觉得他的话没头没脑地奇 怪。 秀美焦急地看着哥哥又问了一遍: “哥哥,你现在不是说谎吧?” “我为什么呆在外面不敢回家?想想这样也不好,那样也不好,才喊你出来的。 秀美,怎么办呢?” “报告警察了吗?” 他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是失踪了,就应当报告警察找嫂子呀!” “对。不过,现在不行。再等一下看,让我考虑考虑是不是要报告。” “通知嫂子家里了吗?” “不能通知。要是通知他们说她失踪了,会乱成一团的。我害怕,还不敢告诉。” “也许她回家了呢?” “没有回家。我让茶馆服务员打了个电话,他们家说去度蜜月了,还没回来。” 秀美依旧不相信哥哥的说法。她根本就不相信会有这种事。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呢?简直不能自圆其说。但是,如果除去他突然笑了一下不谈,哥哥的表情是真挚 的,充满了不安,而且他的话也越说越具体。 “是不是我再给嫂子家里打个电话看看?” “好,你再打一次试试,就说是她的朋友。” 秀美给吴妙花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接电话的人是吴妙花的母亲闵蕙龄。秀美请 她叫一叫吴妙花,她马上就问你是谁呀。秀美随便编造了一个名字说是吴妙花的低 年级同学,闵蕙龄便说去度蜜月了,还没回来。秀美回到座位上,沉重地摇了摇头。 “说是还没回来。” 崔基凤突然想哭,用手捂着扭曲了的脸。 “哥哥,你没跟嫂子吵架吧?” 秀美作了种种设想,问道。崔基凤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看见哥哥不安、苦恼 的样子,她也禁不住要哭。大家都对哥哥的结婚寄予希望,结果还没有度完蜜月, 就成了泡影。他硬是不肯承认新娘失踪,但这事已经作为一个确凿的事实被固定下 来。冷眼旁观哥哥也不是胡编乱造,只是受的刺激太大,不知如何是好罢了。 新嫂嫂为什么会不见了?既然她不是精神病患者,失踪总归有某种理由。要不, 就是遭到绑架。如果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嫂子的汽车在哪里?” “她自己开走了。” “是不是被绑架了?” “有谁会绑架她呢?她是自己飞走的。是用自己的翅膀飞走的。” 他激动地喊了起来,但声音很小。秀美也光了火。大声说: “这,这怎么可能呢?” “她这个人完全有可能这么干的。我娶她不是把她当一般的妻子。我跟她结婚, 不是指望她替我洗衣煮饭。” “那是怎么回事呢?” “我喜欢她。理由就这么一点。起不到妻子的作用也无妨。这种人随便怎么样 都行!” “哥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嫂嫂跑了?” “唔,你说得对。”他使劲点了点头。 “告诉我吧,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不行。绝对不能说。” 他顽固地摇了摇头。见他这么强硬,秀美不禁一愣。 “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不能说,所以不能说。有时候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照实说的。我认 为你是可以理解这一点的。对这件事要是你不再问了就好了。谁问我也不能回答。 我什么事情都不能痛痛快快摊开来谈,心里闷极了。” 哥哥采取这种态度,她就不能再问了。秀美突然淌下了眼泪。不知怎么的,她 觉得哥哥显得说不出的可怜。所幸现在还是冬天。如果不是冬天,在这种状态中, 哥哥怎么每天到学校去办公呢?她想在放假之前,一切都应当恢复正常。 崔基凤突然把身子支了起来。 “要到哪儿去?” 秀美坐在那里,以不安的眼光看着他。 “坐久了难受,出去走走!” 兄妹两个走到外面,肩并肩地在夜市漫步。由于寒潮肆虐,街上非常冷。秀美 挽着哥哥的胳膊。 “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有好办法教教我。” “哪有好办法呀!”秀美用带了哭腔的声音说。 “总不能一直不回家吧?” “是呀!不过,我害怕回家。想起应当怎么对家里人解释,我就脊梁骨发冷。 我们家的人没关系,对丈母家的人怎么说呢?……” “不过……哥哥,你总不能老是躲避吧。与其躲避,不如赶快去解决了好。我 认为躲避并非良策……哪怕是为正在等待的人着想……” 话是对的。崔基凤停下脚步看了妹妹一眼,看见她的眼泪在灯光下闪烁。他自 言自语地说:“你比我强!”他没有想到妹妹会说出这种颇像大人的话来。 “照你说的办。先回家去。明天再去妙花家。” “我先回去告诉他们。要说得他们不敢发生混乱。” “能做到这样,真要谢谢你了。先回去吧!” “哥哥,你一定得回来噢!” “当然。一定回去。” 兄妹两个笑着分了手。 当天晚上,崔基凤回了家。他脸色苍白,妈妈和弟妹们平静地迎接他。谁也不 问新娘的事,都以担心的态度,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举动。 吃过晚饭以后,他回到自己房里,没有开灯,就那么坐在黑暗里。妈妈悄悄地 走了进来。他开了灯,对妈妈说: “妈妈,对不起。我好像是跟一个疯劲十足的女人结了婚。” “胡说八道。我倒不担心她,而担心你。你不要太伤心才好。” “我没关系。妈,您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你也不要担心我,我才没关系哩。你累了,快躺下吧!” 妈妈一句也没有问媳妇的行踪,就走出了他的房间。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早上,崔基凤的岳母打来了电话。头一个接电话的是崔 基凤的母亲,她有点儿手足无措。 “哎唷,亲家太太……嗯,嗯,回来了,请你等一下。” 崔基凤正从二楼下来,停住脚步,看妈妈接电话。他妈本来就不会说谎,说出 儿子已经回来了之后,好像犯了一个大错误,非常惊慌。 “怎么样?我告诉她你回来了。” “没关系。你就是不告诉她,今天我也要去。” 崔基凤说罢,接过话筒,刚说了一句:“喂,”岳母就高兴了。 “回家的日期过了,你们还没消息,我很担心。没有什么事吧?” 她好像洞悉一切秘密。 “唔,唔!” 崔基凤竭力想保持沉着,听见岳母问他没有什么事吧,不禁心里发慌。他胡乱 回答了几个唔字之后,丈母的语调更加亲热了,说: “雪下得很大,是个心思。叫妙花来接电话。” “她,她出去了。” “噢!是到远处去了吗?” “唔。到哪儿去了,我不大清楚。” “她怎么这么马大哈。回来后,你叫她打个电话给我,我等着。” “哎,请您稍等一会儿。” 岳母要挂电话,他连忙阻拦。 “出问题了。” “你说什么?” “出……出问题了!” “问题?这打哪儿说起?” 对方这才好像紧张起来。 “详细情况,我来了再告诉你。” “唔,究竟有什么事呀,看把你急的!” “来了再告诉你。我马上就来,请等着。” 他放下话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妈妈在一旁担心地望着儿子。 “你要到她家去?” “嗯。要去说明一下。” 像预料的一样,崔基凤刚说完,妙花的父母就蹦了起来。妙花的母亲好像挺难 过,不住地用拳嗵嗵的捶自己的胸脯。妙花的继父则挥着拳头,大喊大叫: “马上去把她找来!我让你们结婚,是要你带着她好好过日子,你以为是要你 把她弄丢了,才让你们结婚的吗?快去把她找回来,找回来!” 他的嗓音不知怎么那么大,震得房里嗡嗡响。 崔基凤无地自容,一直低着头。他什么话也没法说,什么话也不愿说,什么话 也想不出。 “你到底把我女儿怎么样了,弄得我女儿下落不明?哎唷,天哪,这是作的什 么孽呀!天哪,可能吗?” 妙花的母亲浑身直抖,面色苍白,往后便倒,是昏过去了。医生奔过来,乱成 一团。隔了一会儿,她才醒过来。醒过来以后,头一句话就说: “哎唷,我的妙花……哎唷,我的妙花……我好容易才把她养大……你把我的 妙花找回来!” “小子!光天化日把新娘弄丢了,自己一个人跑回来,真没见过你这种人!” 妙花的继父吴明国终于挥着拳头骂了一声崔基凤小子。崔基凤忍住了,也只能 忍着。 “从她说要结婚的时候起,我就晓得不会有好结果。拦也拦不住,谁知弄成了 这副样子!你这个坏东西,媳妇失踪了,也想不到报告警察找一找,竟然一个人回 来了!” 他想打崔基凤一个耳光,但手没打下去,只是拼命拍地板。 不一会儿,警察接到报告赶来了。是吴明国打电话喊警察的。报告内容是说吴 妙花去度蜜月,半路上失踪了,请警察帮助找一找。还说新郎跟她一起去的,有点 儿奇怪。新娘没有理由要自动逃跑。新郎甚至都不知道新娘是几时不见了的。一再 追问的结果,妙花的失踪肯定和新郎有关。 警察接到报告,组织了一个专案侦破班。由于新娘失踪的地点是雪岳山,警察 当即把事件通知了当地有关的警察局。由于报案人有社会影响,又特别关照了一番, 所以决定直接进行侦破。 侦破对象自然只有崔基凤一个。他当时就被带走了,而且受到正式的审讯。另 一方面,专案侦破班搜寻吴妙花的车子,派了四个人到雪岳山饭店去。 崔基凤一口咬定对吴妙花的失踪一无所知。但是,警官们听不进他的话。 “度蜜月新郎新娘总是在一起的,可你却说不晓得新娘到哪儿去了,这像话吗? 你为人师表,在大学里教育学生,就得像个真正的教师那样,把一切都坦坦白白地 说出来。她是死了,还是活着?” “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怎么能够回答呢?知道的话,我自己就会去找。” 警官们嗤之以鼻。 “崔先生,你能不能把新娘失踪的经过再说一遍?” 他们想让崔基凤反复作证,在反复作证的过程中找出破绽。如果说假话,通常 一不小心,就会在证言中暴露出不同点来。 “二十七日早晨,妙花一早就起来了。” “当时是几点钟?” “八点钟光景。” “当时你还在睡觉?” “不。虽然已经醒了,但因为太累,依旧躺在被窝里。” “那你怎么晓得是八点钟光景呢?” “妙花说现在已经是八点钟了,把我摇醒了。我说我还想再睡一会儿,她就走 了,说出去兜风看雪景有意思!” “出去的时候,她身上穿的什么衣裳?” “青色裤子加一件蓝色派克衫,拎了一只小手提包。她走了以后,我又睡了一 阵。醒来看了看表,十点多一点。这时妻子还没回来。到下午也没回来。结果从那 时以后直到现在,我就没有见过妻子的面。” “你以为新娘会以这种方式销踪匿迹吗?我是说自动的。” “不。我不这样看。” “新娘爱你吗?” “唔,爱。我们是因为彼此相爱才结婚的嘛!她没有理由掩盖自己的行踪。” “这么说新娘不是掩盖行踪而是被人挟持了。这样看妥当吗叩 “唔,妥当。”崔基凤愣了一下,这样回答。 “要是真的失踪的话,可以从下列几个侧面来观察。一,被人强行绑架了;二, 可能遇害被埋葬在什么地方;三,车祸;那天早上雪下得很大,车子肯定不好开, 也许出了事故;四,也许是新娘精神失常躲了起来。我们认为肯定属于这四种中的 一种,崔先生,你是怎么看的呢?” 崔基凤沉思了一会儿,回答说: “我赞成第四种可能性。” 警官们的眼睛霍地一亮。 “为什么赞成第四种?” “新娘略微有点古怪。她跟平常女子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第四种情况是精神失常。新娘是不是有这种症状?” “与其说有这种症状,不如说有时她会做出一些按照常规无法理解的行动。” “你说说是什么样的情况?” “结婚之前我跟她在一起,有时她突然什么话也不说就走了。一次在剧场里, 一次在餐厅里。后来见了面我问她,她说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来。” 这是真话。妙花身上是有一些地方他无法理解。他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失 败了。 “那么,在这之前,她有过突然出走的症状吗?”警官们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 问道。 “唔,有过这种症状,不过我不把它看成是精神失常。” 他是这么看的:不管孙昌诗是妙花杀死的,还是别人杀死的,当妙花看见孙的 尸体时可能害怕了,便开车逃跑了。不过,他不能把这种想法告诉警官。 “有道理。不过,崔先生第二天就回汉城了。如果新娘不见了,理应在那儿等 着,寻找,可你第二天就回来了。按照通常的想法,这可能吗?还有,你回到汉城 以后,不直接回家,却一个人在旅馆里过了一夜,对于这一点你能作何解释呢?” “我是恼火了,就回来了。之所以不直接回家,是怕一个人回去难为情。此外, 没有别的理由。” “崔先生会开车吗?” “不会。” “遗憾。要是夫人出现了,你打算怎么办?” “想离婚。我们还没有去登记,不必履行法律手续就可以分手。” 这几句话,他说得斩钉截铁。 “你在说谎。在你说实话之前,我们得跟你在一起。” 警官们不相信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