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月×日 小慧说,她按照我的吩咐做的,二臣子只住了一宿,便赶回金兔村。1 年多时间不 见,二臣子人无大变化,清瘦了些,衣服倒穿得蛮新的。他像逃荒似的,大包小裹挂满 全身,一条装得鼓鼓囊囊的塑料编织袋,一只柳条筐,衣口袋塞满什么东西。 九花呢?她咋没来接俺?二臣子见小慧来接他,便问为什么我不去接他。 小慧帮二臣子将携带的东西塞进出租车后备箱,司机很风趣。说:搬家吗?小慧笑 笑,对司机说:去市政府宾馆。 不对劲儿!二臣子穿得太多,出租车内空间又小,好容易捋起袖子让小慧看。胳臂 上写满这样的内容:青苹果酒店,迎宾大街30号,电话……他说:怕蹭掉喽,找不到九 花,我衬衣兜里还有一张纸条。 别掏啦,确实没错。小慧已编好理由对二臣子说:青苹果酒店从沈阳购一批餐具, 九花带几个服务员今早去了沈阳,走得很仓促,没来接你,让我代她接你。市政府宾馆 四星级,全天都有热水,你可以洗洗澡。 二臣子说,那一宿得多少钱呵,找个小旅店猫(住)两宿,我又不是来游花逛景 (游山玩水)。俺烧香佛爷调腚呢!二臣子呆然若丧,鼻孔张得很大。小慧怕他哭,转 了话题,来时到我家没? 瞅我这记性,到啦,你家叔婶都好,说上个月你寄的钱收到了。二臣子说袋子里有 叔婶捎来的东西——婶嗑的黑瓜子仁。 二臣子第一次住这么高档次的房间,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新奇,他问我总台前放的 花是不是塑料的;卫生间里牙刷、小梳子、香皂可不可以用?给他开的房间,井东宾馆 属中档的,二臣子进屋竟不敢坐,说这太高级,赶上金銮殿(不知他是否见过金銮殿), 一宿得四五十元吧! 小慧笑而不答,这间房打八五折还要220 元,她没告诉他。手机铃响了,是彭三找 她,她打开手机,到走廊去接听。 二臣子开始朝外掏东西,待小慧返回房间,这里成了小铺。 小慧捧起那包黑瓜子仁,觉得它沉,心里有些涩,她知道母亲用松动的牙齿嗑它, 要费多大的劲,为馋嘴巴女儿……村里有句老话,闺女是娘的贴身小棉袄(喻为亲近)、 心头肉。 二臣子拿出足有10双鞋垫,他说:这是俺求人擀(一种制造的工艺)的。山羊绒隔 凉隔湿,你和九花俩儿用吧。还有这包东西,是狼腰子,常老尿子套住条狼,俺给他一 只老山羊才换来,金贵(珍贵)哩,你告诉九花,吃的时候,要配上中药茱萸,这个偏 方俺娘从外村弄来的,说治小肚子疼(妇女病泛称)病一勺一个。 小慧一旁沉默不语,萌生缕缕乡愁,心生许多感慨:亲人时刻牵挂在外漂泊的我们, 可我们回报他们的又太少太少。 二臣子说,九花不在俺明早回去,眼下农活正忙。 小慧挽留,说九花不在有我呢,你上趟街(进城)挺不易的,多住两天,我陪你逛 逛百货大楼,到公园转一转,吃点儿海鲜。现在哈大道(哈尔滨至大连)高速公路开通, 海鲜连夜送到这儿,很鲜活。九花再三说,一定让你尝尝螃蟹、扇贝什么的。 小慧的手机又响了,她瞧瞧来电的号码,又到走廊去接听。彭三让她立即回洗浴中 心,有急事。她转回屋来,对二臣子说:坐大半天汽车,你先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晚饭我过来,咱们到街上去吃。我有点事先出去处理一下。 小慧带二臣子到本市有名的“大连湾酒店”。要了三只螃蟹、一盘扇贝,清蒸石斑 鱼。小慧说二臣子一顿饭都不太开心,老往窗外瞧,夜色缤纷,车水马龙,鲜活的城市, 带给二臣子的不是美妙、愉快,而是失意和惆怅。 酒店的环境浪漫,芳香蜡烛、情调音乐,一对对情侣沉浸在美妙之中,杯光盏影、 酥手红唇,飘飘欲仙。小慧凝视怅然若失的二臣子,心生怜悯之情…… 二臣子说:小慧,你没变。 小慧逞强地喝干半杯红酒,表示对二臣子称赞的感谢。天下还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吗? 性格、品德、情感……包括“爱情”在内,都随着境遇而改变。 翌日,小慧来宾馆,服务员说客人走了,他有留言,有人找他,说起早回老家啦。 二臣子的不辞而别,令我心不安和歉疚,小慧说我照你的安排做了:花掉了1000多 元钱,把你给他买的药也转给他了。 我问:他再没说起我吗? 小慧说:没有,二臣子比原先的话更少了。 天地人酒店重复放着一支缠绵的曲子,本来是我为小慧生日备下的这顿晚餐,却成 了她教训我的一堂课。 小慧说:二臣子拼死拼活挣钱,养羊养牛,起早贪黑劈树疙瘩,劈了一春一夏,震 豁了虎口,卖了1 万多元,他要盖新房……这些都为了你,二臣子是来和你商量什么时 候结婚的,可你,到什么风景区去浪漫去享受狗屁的户外阳光。 我没吭一声,并非用沉默来对抗小慧,我是看错、误解了她,她不浑浑噩噩,比我 理智,比我清醒。让她责备、训斥好了,甚至痛打我一顿,我才觉得痛快。 小慧仍然愤慨:九花,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你还藏一头盖一脚,实话告诉人家嘛。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糊里巴涂有啥意思? 情是什么?什么都不是。二臣子要的东西,我不是没给他,躺在野地上给他,他无 能获自己心爱的东西,难道说我无情吗?“天缘度假村”寂静树林中,也有人要,我也 像当时给二臣子一样给他,人家是那样的男子汉,情侣聚散果真天注定。 小慧还说出一个令我吃惊的消息:二臣子在市宾馆那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按 我留给他的电话号码,给青苹果总台打了电话,我疏忽了一点,没交待太清楚。也巧, 在吧台闲着无事喝酒的黄总司机大贾——实际身份是他的保镖,一个杀猪卖肉的出身, 接电话。 二臣子问:九花在不在? 大贾依仗黄总,在青苹果目中无人,总是把自己看成是个“角儿”,他喝了半瓶地 产高度数白酒,头脑不很清醒,黄总和我的事他倒一清二楚,因此他问:你是谁? 二臣子支支吾吾,不敢在生人面前爽快地说自己与我的关系,绕了个弯,问:她是 不是去沈阳买餐具? 大贾思维简单,以为哪个风流哥看上了我,电话进行骚扰,他放起粗来:你他妈的 到底是谁,快放屁! 你咋骂人?二臣子大为不解,打听个人有啥错?他说:我是九花的对象。 妈个B 的你有病!大贾酒盅一墩,保护黄总不受任何伤害是自己的责任,撞到枪口 上的猎物咋能让它轻易跑掉?擒拿散打对付电话那端,显然有劲使不上,骂人的功夫还 有。于是,他大骂特骂,骂二臣子妈个B 的自作多情,骂二臣子狗胆打九花主意,骂二 臣子……谩骂中,二臣子听明白,我已变了心,与别人好上啦。他放下电话,笨笨地想 上两小时,终于弄明白,自己配不上我,不然,她怎能不见面,昨天说得好好的,今天 突然去了沈阳,诓人唬人骗人呵。二臣子面对打击,最大的能耐就是哭,也只有哭的份 儿了。他哭了一夜,一切都想明白,攀不上人家,知趣别再攀人家。早早离开宾馆,回 到村里,他给小慧打了电话。 小慧说:别这样生不生、熟不熟的,还是告诉他吧。 我说:那也太伤二臣子的心,我没勇气。 小慧说:你有勇气做了那事,却没勇气说出来。二臣子还蒙在鼓里。九花,考虑清 楚,到底和二臣子是成是断,一只脚踩两只船不行。 我现已坠入爱河、情网,黄总和我正享受情爱的快乐,谁也没去想将来会怎样怎样。 但二臣子,我的确认真地想过,让他再寻一个良家女子娶到家,生儿育女过日子。金兔 村大部分妇女生活方式我已不能接受,至于未来的日子咋过,我认为还不是考虑这个问 题的时候,它离我还很遥远。 小慧说:听口气,二臣子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