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偷尸 18我来到医院大门口时,那里的大铁门已经关上了,门卫正趴在门房的办公桌 上微笑着打瞌睡,闪亮的口水流露出他的梦境的吸引力。 我心想,我和杨石到太平间去,是要运走郑小寒的尸体的,说得难听一点,应 该是偷走尸体。 虽说我们要做的多少算是一桩善事,但这事要是让公安局和死者家属知道了, 少说也得判上几年刑。我正在门口逡巡间,只见杨石远远地走来了。她让我把车子 开到医院的侧门去,那里离太平间只有十来步远,平时少有人在那里走动。 我们来到边门附近,这里阴暗芜乱,充满垃圾的臭味。围墙那里有一扇小门, 只是虚掩着,原来杨石已经到里面把它打开了。 我心里暗暗为杨石的胆量感到吃惊,看她的脸色,全然是一付神定气闲的样子, 眼镜片后的眼神既冷漠又泛着咄咄逼人的寒光。我们到了太平间外面,只见窗口处 透着昏黄的灯光。我想起几个小时前来到这里的情景,心有余悸,顿时觉得口舌干 燥。杨石说:“麻子,你进去把尸床推出来,我在这里盯着。你手脚麻利些,胆子 大点,得拿出点样子来,别耽搁了时间。过会我们还要到墓地去!” 我忍不住问说:“杨石,这尸体我们非要偷运走不可吗?这可是吃力不讨好的 事!照我说,我们还是先去办正事吧。”杨石冷冷地说:“谁说这就不是正事了? 好了,拿起精神来。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我嘟囔着说:“要知道这样,我刚才 还得再去喝上几口烈性酒。现在酒劲过去,有些头晕。” 我屏住呼吸,推门进了太平间,下意识地先朝停尸床底下探了探头,看看有没 有不速之客,然后走到郑小寒的尸床前,翻起覆盖着她的脸部的床单一角看了看。 只见她的脸上似乎正泛着笑容,表情栩栩如生,不像几个小时前见到的那么阴森可 怖。我想可能是上次来的时候,心情过于恐怖,因此产生了错觉。 实际上,这时候的她的模样,才和我怀里照片上的那个她神形兼似。她的紧闭 着的眼睛,又让我想起了一个熟悉的女人。 我匆匆忙忙地将尸床推出了太平间,按照杨石的吩咐,费尽全力地将她抱上了 后车座。尸体搁在胸前的时候,僵硬的头部和双腿一颤一抖的,我暗地里给自己壮 胆说,反正就当是做了一桩善事,功德无量,而且死者又是烈士,她的英魂应该是 不会缠上我的!至于搬运尸体这种不体面的事,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听说 沿海一带偷渡到日本去打黑工的,就经常靠给人家背尸体赚取外快,有时要从十几 二十层高的楼房上背着尸体,一口气奔到楼下的运尸车边,中间连歇一下脚都不行。 有钱能使人背鬼。 我安放好尸体,再把停尸床推回太平间出来,身上已经是臭汗淋漓了。我抖抖 索索地掏出一支烟点着,想歇一下。杨石说:“麻子,现在还不是歇息的时候,此 处不可久留。我们得赶紧将死者送到墓地去,将她埋了。不然只怕到时候死者的魂 魄不能回到她的肉身上,就成了野鬼了!” 我吓了一跳说:“这么说,现在死者的阴魂还在四处飘荡?那么她要是知道了 我们偷走了她的肉身,还不是要跟我们过不去?”杨石笑说:“我们这是在替她做 好事,她不会怪罪的。” 我上了车,踩动油门说:“但愿如此!以前我读《阅微草堂笔记》时,看到里 边有一篇故事写到,人死了之后灵魂脱壳,要在身体外飘荡上一两天,这时最忌猫 呀乌鸦的什么在尸体周围出没,不然会出现僵尸现象等等怪象。不知道是不是真有 这么回事?!”杨石笑说:“书上既然这么写了,那就很有可能有这回事。你想, 纪昀读书无数,见多识广,总不会无端地在装神弄鬼吧!” 这话说得我脊梁骨凉飕飕的。我尽量不去想车座背后的尸体。杨石坐在我的身 边,她的神色出奇的冷静,紧闭着的嘴角让人不可捉摸。我问她说,我们要到哪个 墓地去?杨石说:“先过了沙溪大桥,然后在刚才的那个发廊前停下,我要先给郑 小寒擦洗一下身子。” 十分钟后,车子来到发廊前。杨石到屋里拎了一包衣服,拿了两条毛巾,然后 让我提了一桶水,放到车上。我到一边抽烟去了。我想把自己的情绪稳定一下,再 冷静地梳缕清楚思路,但是精神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我心里老是有一个声音在问 自己说,我这是怎么啦?我好像把握不住自己的意志了! 杨石在车上摆布了二十多分钟,才下了车,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我看到她的眼 角隐隐约约地有些泪光,心里猛地一沉。没想到像她这样十来岁就敢杀了自己后娘 的狠心肠的女人,居然会对一个跟她毫无关系的小储蓄所女职员,动了恻隐之心! 接着,我按照杨石指的路,又开了二十多分钟的车,来到一座小山下。杨石要 我将车开到路边一个从公路上望不见的地方。我们刚刚下车,就见树丛中忽然闪出 两个人影来。我脑门一凉,心想事情可能要砸锅了!杨石似乎早有准备,她不慌不 忙,径直就朝那两个人影迎了过去。她跟那两个神情诡秘的汉子悄声说了一会话, 然后从牛仔裤袋里掏出一叠钞票,给了那两个一身山民打扮的人。那两人点头哈腰 地用当地方言说了些什么,呕呀啁喳的,我一句都听不懂。过了一会儿,那两人从 树丛中抬出了一具黑漆漆的泛着油光的棺材来,放在车子下面。杨石指挥他们将郑 小寒的尸身小心地抬进了棺材里。杨石给郑小寒的尸身换上的是一件月白的衬衣, 配着黑色的裙子,头上还插了一朵橘黄色的野菊花。我心想,死人无论穿上多么艳 丽的服装,看上去仍然是凄凉的。杨石给郑小寒选的这套素淡的服装,反而让她显 得有点与人世间生离死别的真实感了。 那两人将棺材盖上了,然后拿出锤子和长长的铁钉,一锤一锤地将棺材盖钉了 起来。沉闷的锤子声在阒静的黑夜里上窜下跳着,直让我心惊肉跳的,大气也不敢 喘! 折腾了十几分钟,那两个山民一前一后地抬着棺材进树丛去了。巨大的绳索在 油亮结实的长长硬木抬杠上摩擦着,发出咿咿呀呀的刺耳的声音,就好像那座黑魆 般的小山,正在缓缓地下滑时岩石间发出的断裂的声音似的。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上了车后,我问杨石说:“你捣什么鬼?这两个汉子,还 有那付棺材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杨石显得有点疲惫了,打了个呵欠说:“下 午我跟你在西门储蓄所分手后,就是去办的这件事。先是到郊外花了三千多块钱买 了这付棺材,然后又花钱雇了那两个老实巴交的山民,让他们在这山上赶急挖了一 个坟墓。那墓地在半山上,远处面对着沙溪,背靠着树丛,白天时候这马路上人来 车往,十分热闹。晚上时又很清静,正是安眠的好去处。要说风水,这里还真是不 错!死后要能长眠此处,不枉此生了!”我说:“这郑小寒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 让你这般煞费苦心?照我看,你似乎不是这种热情的人!” 杨石叹了口气,不回答我的话。她每次拒绝回答我的问题时,看上去都是一付 高深莫测的样子,谁知道她是心虚还是回避。她说:“好了,我们可以采取下一步 行动了!”然而,这时我的热情开始明显地减退了,主要是因为刚才偷埋郑小寒这 个节外生枝的环节,极大地消耗了我对发财的渴望。我说:“杨石,要不我们就此 撒手吧。我越想越觉得其中很多关节有所不妥。不如你就给我几千块钱,就当是埋 葬郑小寒的劳务费。今晚发生的这些事,我发誓保证不说出去!不然,就让郑小寒 的阴魂” 杨石没等我说完,就冷笑一声。她的笑声在我听来,似乎正跟我脆弱的神经中 抬动棺材时发出的咿咿呀呀的声音重叠起来。我不再说话了。杨石抬手看了一下表 说,忽然跟我说:“麻子,现在几点了?我的表怎么突然停了!”我拿出手机看了 一下,说:“两点三十五分。你那是什么表,说停就停?!”杨石说:“现在我们 先把车开到西门储蓄所附近,看看动静再说。要是我预料的不错,他们也该动手了!” 我问说:“他们是谁?”杨石说:“螳螂和黄雀!” 我将车子开到距离储蓄所大约有两百米的地方,那里是一个五层楼高的大商厦。 我们把车子停在楼下黑暗处。杨石说:“从这座大厦的楼顶,正好可以看到储蓄所 的动静。我们先上去观察一下,见机行事。” 这幢大楼的格局,一,二,三楼是商场,四楼是办公地方,五楼是住宿区。我 们从侧边门进去,上了楼梯,来到楼顶。我们半蹲在楼顶边沿上,朝储蓄所那边了 望着,只见整条街道上一片寂静,每隔一百米左右,才有一个路灯,就像瞌睡人的 眼睛,凄凄迷迷地。杨石盯着储蓄所一楼里透射出来的昏暗的灯光说:“储蓄所里 还有人影在晃动着,看来黄沙他们没睡。储蓄所的附近肯定有警察埋伏着,就是不 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有多少人。还有,我现在还搞不清楚那个老宋,他到底是黄 沙的同谋,还是孟行长的同谋?” 我不解地问说:“依你看来,黄沙和孟行长不是一伙的?不过从我跟黄沙的谈 话来判断,如果他是凶手的话,那么老宋八成也是凶手,不然的话他为什么要跟黄 沙一起撒谎?要不就是江建人在撒谎了!”杨石说:“这就是孟行长比黄沙高明的 地方!他实际上早已经明了黄沙的行动了,但是他却不动声色,任由黄沙出手。在 这之前还设法将农行方面的大笔存款,提放到储蓄所来。而老宋在这里边扮演的角 色,很有可能是孟行长的同伙,同时他也参与了昨晚上的血案。但是我不能确定他 是否知道孟行长的总体计划,昨晚上,孟行长是故意安排了不让他们俩的行动得逞 的!” 我说:“你说这些话时,怎么好像你当时就在场似的!如果郑小寒和黄森岩那 两把钥匙都在你身上,那么你怎么能肯定黄沙和老宋今晚上会动手呢?!”杨石说 :“黄森岩是黄沙的堂侄儿,我怀疑他早就已经暗中把黄森岩的那把钥匙另配了一 把,因此昨晚上他的目标,主要是郑小寒身上的那把钥匙,而不是黄森岩的。至于 黄森岩突然返回储蓄所,则很有可能是孟行长给他打了手机,斥责他擅离职守的。 而这时黄沙他们趁着黄森岩外出,摸进了储蓄所。黄森岩等于是稀里糊涂地回来送 死了!” 我心想,如果杨石分析的情况属实,那么孟行长在这件事上真可谓是深谋熟虑 了!我回想着他笑嘻嘻的形容,心里不觉打了个寒噤! 杨石接着说:“要是我没估计错的话,接下来孟行长可能就要让老宋离开储蓄 所了。但是前提是黄沙得到了郑小寒的那把钥匙。”我说:“你是说孟行长很可能 要老宋设法让黄沙得到一把假的钥匙?” 杨石看了我一眼,笑着说:“看来你已经明白我们接下去该做什么了!”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