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那天晚些时候,大墩开始发起烧来,直嚷嚷着难受,要季香带他回家去。季香 这时眼泪已经流干了,想哭都哭不出声来,只好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 这天再晚些时候,她竟连自己身上也感觉不舒服起来,不由大吃了一惊,忙让 武警军医帮她抽了一管血,自己给自己检验起来。 检验的结果毫无疑问地表明,她受了儿子大墩的感染。大概病毒就是在她和儿 子大墩拥抱亲吻的那会儿乘虚而入的。季香抱着昏昏欲睡的儿子,呆呆地坐在土地 神座下。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些日子来的许多片段不时从她脑海里掠过,可是 当她极力想把这些片段缀连成线时,却连不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村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赵小驹不行了,他找季香有几句话 要交待。季香拜托军医帮自己照看一下大墩,自己挣扎着跟着来人进村去找赵小驹。 大墩吵着要跟着去,季香不让,大墩非去不可。季香很为难,有个军医又找来 一把退了子弹的手枪借给大墩玩,大墩才不闹着一起去了。 偌大一个村庄显得更安静了,许多村民神情木然地坐在自家门口晒太阳,看见 她竟然没有穿防护服就走进村来,都用一种诧异而古怪的眼神瞧着她。太阳把他们 因为呼吸困难而弓成了虾米般的身子在地上拉得细瘦笔直,风儿把他们咝儿咝儿的 喘息声吹得满地乱滚,使整个村庄更透出一种森森鬼气,但季香浑若未觉,她机械 地跟村民们点着头,打着招呼。 来到村支书赵小驹家里。赵小驹正斜倚在枕头上,一些散乱的阳光从窗棂和屋 顶透进来照在他的脸上,使他的脸显出半透明的古怪颜色,相当难看。 赵小驹看见她没穿防护服,既吃惊又诧异,问她为何不穿防护服。季香说, “用不着了。现在我跟你们一样了。”她脸上虽笑笑的,声音却哀若猿啼。 赵小驹显然深感震惊,身子情不自禁一下挺得老直,但随即又慢慢软了下来, 依旧斜倚在枕头上说,“你开玩笑?!” 季香看他虽然病得不轻,但是不像是个即将死去的人,心里有些纳闷,脸上不 由自主带出来。赵小驹看出来,轻轻叹了口气说,“到今天为止,茅坪已死了三百 多人,快占到村民总数的四分之一了。不知我为什么这么命长,竟总不死,可能一 时半会儿也死不了。我说我快要死了,喊你来有几句话说,是为了不让有些村民以 为我在搞阴谋诡计,现在他们已经不太信任我了。” 季香不作声。赵小驹又叹气,“其实我没有搞阴谋诡计,倒是有人在搞阴谋诡 计。有些村民商定今儿晚上四面出击,一起冲击封锁线,从这儿逃出去。我叫你来 就是为了让你提醒戒严部队一声,要他们提高警惕。还有一句话我要你一定替我带 到,让部队千万不可开枪。现在想孤注一掷的毕竟还只是少数,尚若部队一开枪, 一见血,那么想豁出去一拼的,就会是大多数了。那时候,就像你说的,除非用机 枪大炮,谁也甭想将他们弹压得住了。”季香虽心不在焉,听了这消息却也不禁暗 自吃惊,忙问他知不知道那些村民打算什么时间冲击封锁线。赵小驹说,“总不外 乎凌晨三四点,月黑,人松懈的时候。” 季香知道这消息很重要。她必须立刻赶回向戒严部队报告,好让他们早做准备, 应付非常事变,就向赵小驹告辞,这时赵小驹却再次问她是否真的感染。季香说, “是真的。” 她本来想告诉赵小驹,不但她自己身染疾患,就是她儿子也未能幸免,但是一 想,人已够难过的了,不要再给人添堵了。这么想着,就闭上了嘴。 但是赵小驹早已猜到,“今儿早上有个胖小子来找你,说是你儿子。我把他送 到土地庙,你却不在,我就把他交给戒严部队。一定是他在村里染上了病,然后又 传染了你。”又眼中泪水打转,“你是个好人。我们茅坪人对不住你。我们不但害 了你,还害了你儿子。你为了我们茅坪奔前跑后,我们却毁了你和你儿子。”说到 后来,他终于忍不住捶床大痛,“天哪,这叫什么事呀!我们茅坪人祖上造了什么 孽呀,要遭此凶报!”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季香陪着落泪,一边安慰他,说不关 他事,一切都是天注定的。 -------- 书连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