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张维景接连不断地给季香打了二个多小时的电话,想问问她情况怎样了,但是 季香那边一直没有人接。他不知道季香的手机已经摔坏了,他很为季香担心。 这种担心挥之不去,使他根本没有心思坐下来处理公司业务,最后他决定亲自 驾车到茅坪看看情况。 他曾经送过季香到茅坪照片,所以轻车熟路。但是当他来到茅坪后,戒严部队 却不肯让他进去,任他说破了嘴皮也不行。最后他大光其火,才引来了一位军官。 听说他是来找季香的,这位军官和颜悦色地说,进封锁线是绝对不行的,这个 上级下了死命令,没有通融余地,不过他可以去帮他把季香叫出来。 说着就让他稍候,自己去找季香叫出来了。张维景老远看见季香过来,直朝她 招手,可是季香却毫无反应。等季香走近来,张维景才发现她有些不对劲,双眼空 洞,表情茫然,毫无生气,看上去就像个行尸走肉一般。 季香穿着她那身米黄色防护服,这是戒严部队要求的。作为病人,她现在穿防 护服已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为了防止传染别人。 张维景不明就里,开玩笑地让她把防护服脱了。“这黄皮,我瞧着别扭。” 说完,见季香毫无反应,好似没听见他的话,不由加大了声音,“哎,我跟你 说话呢。你这是怎么了?是我呀,你的老同学,张维景!你怎么跟不认识似的?” 季香直不愣登地说,“你找我有事吗?什么事?” 她那样子,让张维景见了直起鸡皮疙瘩。“喂,我说,你把这身黄皮脱了吧, 你累不累呀?我不是病人,不会传染你的。你用不着如临大敌似的。”季香说, “可我是病人。我怕传染你。”张维景听得一愣,接着就笑道,“开玩笑!”季香 厌厌地说,“我没心思开玩笑。你最好离我远点,以免被感染。” 张维景听她不似戏语,不由看了看陪她一起来的那位武警军官。军官却扭过脸 去盯着狗脚山上的一棵大松树,好像没听见他们的对话似的。张维景转过头来看着 季香。本想问问她她是如何感染上疫情的,想了想,觉得不便问,愣了片刻才劝她 坚强一些,嘱咐她要有信心。 季香脸上略略有了些笑容,说道,“我记得这些话惯常都是我跟别人说的。” 张维景认真地说,“那么现在轮到你跟自己说了。”季香又笑了一下说,“我 时时刻刻都跟自己这么说。” 张维景在心里叹了口气,陪着她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季香催他快些回去, 说防备万一有3号的线索进来,不要失之交臂。张维景说不要紧,他已派人寸步不 离地盯着电脑,只要有3号的线索,他们就会立刻给他打电话的。 两人各怀心腹事,默不作声地坐了一会儿,季香起身告辞。张维景想跟她一起 去土地庙,但是季香劝住了他,武警军官也说,没有上级指示,任何人不得进入疫 区。张维景只得怏怏作罢,站在封锁线外面,望着季香踽踽独行,孤独地向不远处 的小岗上同样孤独的土地庙走去。 直到看着季香走进土地庙不见了,他才低着头准备离开。他刚拉开车门,只见 一辆老掉了牙的上海牌轿车播土扬尘,像坦克般轰轰隆隆,打他身边一掠而过,差 点没刮着他,把他吓了一大跳。 张维景心中正无好气,怒气冲冲赶过去就想跟司机理论,只见从车上钻进一个 白发皤然胡子墨黑仙风道骨的老头来,立足未稳,就急着向戒严的武警战士打听市 传染病防治研究所的季香和申有楚在哪儿。老头话音未落,又从车里钻进一个五十 来岁,面色红润气色颇佳穿一身轻便休闲服的中年人来,站在白头发黑胡子老头身 子后面,向茅坪村的方向引颈而望。 张维景听说他们是来找季香的,就顾不上生气了,两步并一步赶过去问他们是 谁找季香何事。那老头打量一打量他,问他是谁。张维景作了自我介绍。老头说听 说过他,然后也作了自我介绍,说他叫做王喜颜,是市传染病防治研究所的所长, 又介绍中年人就是他们正在寻找的那位当年从日军细菌实验中逃出来的3号的儿子, “他找你们不着,就到市传染病防治研究所找我来了,我怕耽误事,就亲自把他送 过来了。你在这儿做什么?” 张维景听了,不禁喜出望外,当下顾不得回答王喜颜的问话,上前一把抓住那 中年人的手,摇了又摇,晃了又晃,嘴里只顾说,“好好。”鼻子发酸,差点没哭 出来。那中年人也显得很激动,自我介绍说自己叫做武仁山,说他的爹,也就是他 们正寻找的那位3号,叫武玄清。 张维景不等他说完,就急着说,“我领你们去找季香。她就在前面那土地庙里。” 说着,领着两人,带头向土地庙走去。但是戒严部队拦住了他们。老头上前跟 当兵的理论,求情,张维景是碰过钉子的,知道跟当兵的说没有用,叫对方赶快找 他们领导来,说是有关茅坪疫情的事,十万火急。那当兵的让他几句话说得跳了起 来,就朝数十顶帐篷中的一顶跑去,一会儿叫来一个军官。张维景认出就是刚才陪 季香来的那位。 张维景把情况向他一说,那军官顾不上说二话,让他们稍候,自己飞跑向土地 庙,一会儿就把季香叫了来。季香看见白头发黑胡子老头叫了一声,“王所长。” 张维景抢上一步把武仁山拖到跟前,打机关枪似地说,“这位就是咱们正在寻 找的那个3号的儿子武仁山。” 季香疑惑地看着武仁山,似乎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事实。武仁山也顾不上寒 暄,把刚才跟张维景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季香才不由大喜过望。 武仁山说,“我爹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去逝了,所以我……” 原来他的父亲武玄清是河南人,半个多世纪前,武玄清从一个牛贩子走进了八 路军队伍。两年间他奋勇作战,立过不少战功。一九四五年春,在伏击一支日军运 输队的战斗中不幸负伤,被日军俘虏。在伏牛山区关了几个月后,就被拉到平峡市 茅坪村做了细菌战的试验对象。 当时实验对象们因为忍受不了日军的残酷虐待,曾组织了一次集体暴狱。武玄 清因为受伤,身体虚弱,试验反应不免格外重些,跑不动。他怕拖累一起暴狱的战 友,就让人把他塞在一个山洞里,让其它人赶快走。当时他藏身的山洞当时离日军 的试验基地不过数百米。暴狱发生后,日军组织了大规模的追捕和搜索,但他们只 顾向远处搜索,却不知道自己鼻子头下底下还藏着一个人。武玄清在那山洞住里呆 了半个多月,直到日军放弃了对他的追捕和搜索,才逃出来。在那山洞里的时候, 水不成问题,洞壁上就有山泉渗下,只是饿得难受,到实在饿不过了的时候,他就 摘洞门口一种植物的叶子吃。那种植物的叶子委实难吃,只是靠着坚强的意志和复 仇信念,他才勉强把它们咽了下去。 后来他千辛万苦找回了原来的部队,但是因为他曾经做过日军的俘虏,他从日 军魔掌中逃出的事实又无人能够证明──因为活着逃出来的只有他一个人──部队 不肯再行收留他,给了他三块银元,就把他打发回河南老家了。 “这件事成了我爹心中永远的痛。”武仁山说完,从随身携带的一个皮包中取 出一本陈旧的识字课本。翻开来,只见识字课本中夹着一片枯黄的植物叶片,他把 叶片递给季香说,“我爹说,当年他就是靠吃这种树叶活下来的。因为这玩意虽然 令人难以下咽,但我爹却是靠它救了自己的命,所以他摘了几片,留做纪念。我在 报纸上看到你们的寻人启事,一看照片我就认出你们找的3号正是我爹,后来又在 报上看到你们发现了一种类茶碱物质对那种什么狗脚菌有抑制和杀灭作用,我就想 起我爹跟我说得的话来。文化大革命我爹因为那段无人证明的历史遭了大罪,许多 东西都让红卫兵抄走毁掉了。我找来找去,只在我爹留下的这本识字课本中找到这 一片。不知是否就是这东西里面含有那种能抑制和杀灭狗脚菌的类茶碱,当年我爹 才侥幸从日军鬼子的细菌战中逃得性命。” 季香等人趁如供璧般,小心翼翼把那片枯燥易碎的小叶片捧在手里,挨个轮流 观赏,但是没有一个人认识这种肥肥胖胖、有小儿巴掌大小、长着一个叶尖儿的玩 意到底是什么植物的叶子。 因为有了获救的希望,季香的脑子也顿时清楚起来。她说,“有一个人也许认 识这玩意儿。”就让军官赶快派人去把茅坪村支书赵小驹抬来。 在赵小驹抬来之前,那军官让张维景和王喜颜、武仁山等人先穿上防护服。 季香见众人都穿好防护服,就把自己的防护服脱掉了,一边脱一边笑着说,她 总算可以轻松一下了。 不一会儿,赵小驹就被人抬了过来。一群人现在有两个没穿防护服的了,一个 是季香,一个就是赵小驹。张维景这才明白,军官坚持让他们穿上防护服的意思, 本来是防备赵小驹的,而季香明白军官的意思,就脱了自己的防护服陪着赵小驹, 以免赵小驹见了有想法。 马平格听见动静,也赶快跟了过来。他一眼瞄见赵小驹手里的东西就说,“这 东西我在大水见过,就在赵先富和赵棒棰住的屋子里,有一小布口袋,我让人都烧 了。” 赵小驹仔细看过那叶片,肯定地说,“这是鬼藤叶,也有人叫它钟馗叶。原来 这狗脚山上满山遍野都是。这种藤爱挂在夜树上,靠吸夜树的养分长大。等夜树长 大长也长大了。它把夜树缠死了,它却不得死。鬼藤的叶子又苦又涩,还有一种山 蚂蚁的臭气,过去闹荒年的时候,也有人把它捣碎了和着观音土一块儿吃,但是不 到实在挨不下去,只有吃它要不就等死的时候,是谁也不肯沾它一下的。” 等赵小驹说完,季香就问马平格见没见过赵棒棰吃鬼藤叶。马平格摇了摇头。 赵小驹说,“赵棒棰傻是傻,但就算他傻到跟猪一样吃糠,也不会吃它的。” 王喜颜说,“不管怎样,赶快把这叶片拿去化验一下,是它就好。我们去化验, 你们在这儿先组织人采集着,如果真的是这玩意儿的话,马上就可以吃它解毒。” 大家见他说得有理,无不赞成。军官正欲去组织人手,赵小驹却说,“这玩意 儿从前我们虽然漫山遍野都是,但是经过几十年的毁林开荒,现在已经难得一见了。” 大家一听,心儿不由都是忽悠地一沉,都不禁大眼瞪小眼,神情都有些发急。 等听赵小驹紧接着又说,“现在要想采这东西,得往远处去。后山可能还有一些。” 这才不约而同地长吁了一口大气,然后就一个个都傻笑起来,好像得了集体疯症似 的。 季香让赵小驹赶快给他们找一个带路的人,好去后山采集鬼藤叶。赵小驹说整 个茅坪村,没有比他更熟悉后山道路的人了。那军官就叫来两个战士,抬了他在前 面走,又叫了一些战士拿了家伙跟上,一起到后山去采鬼藤叶。 军人做起来总是有股子雷历风行的劲儿,不到半小时,他们已经准备齐全上路 了。王喜颜则和季香带着鬼藤叶回土地庙做化验。为了方便,王喜颜已命令将所里 化验室的设备来了个大搬家,全部运到茅坪的土地庙来了。 虽然上路时动作很快,但是上路以后,行动却不由迟缓起来。笨重的防护服妨 碍了官兵们的行动。负责抬赵小驹的两个武警战士在崎岖上的山道更是跌跌撞撞。 马平格急得七窍生烟,不由分说,就把自己身上的防护服三下五除二地扒了下 来。 带队的军官吃惊地问他想干什么。马平格顾不上解释,将脱下来的防护服给赵 小驹穿上,然后又让战士们都脱掉防护服。战士们都望着军官。军官明白了他的意 思,立刻命令战士们把防护服脱掉。马平格背起赵小驹就跑。军官让负责抬担架的 战士把担架扔掉,也跟在他后面跑。 马平格也不知那来的力气,背上背着那么重的一个人,竟在山道上健步如飞。 好在脱掉了防护服的武警战士一身轻松,倒不虞跟他不上。 -------- 书连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