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开始熟悉厂边的环境。 宋会计家总是很吵闹,他小儿子在学校里就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学生。但这种吵 闹不是他们兄弟父子之间的吵闹,而是宋会计的媳妇和她的婆婆。经常是那种喝斥 声,听说还打婆婆。我就见过那个老奶奶,灰白的脸上有时有一块酱色的擦痕,裤 子也是撕破的,没人给她补。 还有一个老奶奶,可能患有老年痴呆症,自言自语,从不看人。她是宋会计隔 壁小辉的妈。两个老奶奶很好区别,宋会计的妈多少有些慈祥,虽然经常受儿媳妇 的虐待。 刘保瑞开三轮车跑运输,小脑袋,招风耳。她媳妇傍晚给我一人做顿饭,然后 再回家做饭。有时忙了也让我去她家吃或者自己卖点什么对付一下。我总是不好意 思去人家吃饭。她儿子小学四年级,头上有三个旋,非常调皮,每次到我房间里把 我的东西翻个底朝天。谁都怕厂长,我也怕三叔,但是他不怕,他最恨小汉叔。 高老师曾经是小学老师,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不教书了。他的脑袋像啃了一半的 苹果,浓眉,单眼皮,络腮胡子。他和他媳妇都没有正当职业,也没土地。但他的 毛笔字和美术字写得很好。乡政府找他写一些宣传栏、标语什么的。他喜欢和我聊 天,说文革、说毛泽东。但三叔看不起他,也劝告我少和他来往。我见他写得粗粗 的像篆又像隶的字体,总感觉透出死尸的气息。 高老师媳妇的脸像是冻猪肉,眼珠灰暗,我总觉得她很残忍,所以不敢看他。 她经常和三叔、小汉叔他们打麻将,说话特别脏。 高老师的儿子才上初中,很白净,沉默寡言。他家没有电视,就到我这儿来看, 也不好意思坐,站着都能睡着,怪可怜的。有时听他尖着嗓子唱歌让人很惊讶。听 别人说他偷了老孙家的钱就更让人惊讶了。他妈妈可不信,气得满脸都是横肉。刘 保瑞的儿子也这么说,她就扇了他一耳光。两家就吵起来,差点打架,之后就两家 就不再说话了。 这条河其实很热闹,附近的人都来洗衣洗菜。我注意到一个女孩一天要下河好 几趟,仿佛她家有洗不完的东西。她是高老师的侄女,高老师的哥哥住在厂后,有 五个女儿,她排行第二,老大、老三都结婚了,老四、老小也有男朋友。就她没说 婆家,没见她笑过,也没听她说过话。我十分好奇。她每次都在最上游洗衣洗菜, 好像有个专门的小路通到河边。 宋会计他妈喝农药死的那个晚上很热闹。我就趴在办公室窗户上看他家门外道 士做法场。一群披麻戴孝的亲人围着转圈,越走越快,他媳妇总是摔倒。 第二天,他们家就搬到新楼房去住了。这所房屋就空了一段时间。 我给家具油漆是在带锯房不使用的时候进行的。不过,带锯房到处是木屑,连 屋架上都是,稍有风吹就有木屑飘落在油漆未干的家具上,不得不重新来过。三叔 决定把宋会计这所空房给租下来,所有毛坯家具都搬过去油漆。 后来,又考虑加班或是打麻将,就把我的床铺换成席梦思,这样他们偶尔也能 留宿。但是我那小房间放不下席梦思,于是,连我一起都搬到宋会计家的一个房间 里去。我一进去就知道是服毒自杀的老奶奶房间。虽然里面空空如也,但我依然从 墙脚的一个小香炉判断是她的房间。也许小香炉说明不了什么,但是我的感觉不会 错。 厅堂的柱子上还贴着道士画的红纸符。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