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三叔又接到一批活,下班时间又延长了。晚上吃过饭他们在办公室打麻将,刘 保瑞媳妇手气一直很不错。其实只有三叔和小汉叔留下来,因为他们都住在另外一 个镇上。我并没有把看门老头偷边脚料的事告诉三叔。老头只和一个豁嘴的儿子生 活,豁嘴是街上有名的混子。他们家生活困难,从厂里拿些边脚料要么自己烧,要 么卖给豆腐店的老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三叔怀疑豆腐店的老孙会和他串通, 这个他不能容忍。 戒指在抽屉里一放几天,我认为它只是能诱使我梦游的玩意儿。甚至推论出我 睡觉接触所有的金器都会梦游。就像我接触冷水就要上厕所一样。 三叔和小汉叔与我睡一张床,其实我挺痛苦的。我不能看书比他们麻将散场更 晚了。贴着三叔皮肤我真的很紧张,一动不敢动,睡不着。其实他每餐都喝酒睡觉 是很沉的,鼾声如雷。 所以小汉叔窸窸窣窣穿衣起床我是知道的。他要是上厕所没必要穿这么整齐, 而且出去有一会儿了。就像惩罚他们破坏我温馨的小天地似的,我想从揭露中获得 快慰。我早就看出他和刘保瑞媳妇关系暧昧。而刘保瑞今天有人请他送货去城里了, 晚上回不来。 我戴上那枚戒指,门虽然是虚掩的,我试着不拉开它就往外走,再一看我已经 在台阶上了。我现在才明白只要一戴上戒指就会梦游,说是梦游是因为我的意识没 有刚才清醒,有一大部分是模糊的。 还有一个试验让我很欣喜,那就是我可以从水面上走过去脚却不湿。我不知道 小汉叔是怎么样摸着石头过河的。我站在窗户下,能听见里面的床发出不友好的吱 吱声,还有混合在一起的喘息声。等这些响声静止后,又传出他们用气声说话。一 股偷窥热望使我跨了一步,他们的谈话近在耳边,连皮肤在被子上的摩擦的声都听 得清楚。我意识到我已经站在刘保瑞媳妇的房间里了。我能看见床上有两条白蒙蒙 的影子,但是不敢再靠近了。 他们谈论的是刚才麻将的输赢。 我想去看看头上有三个旋的调皮鬼的房间。保不定这机灵鬼早已醒了,正像我 一样关注这个房间的动静吧。 他的呼吸很均匀,毯子踢到一边,我忽然想恶意地吓唬他,猛地伏下身,看他 的小脸,噘着嘴,两只紧握的拳头放在枕头两边,像是对睡梦中某种力量表示抗议。 我听见那边房间传来裤带头碰着木头发出的金属声。小汉叔起身要回宿舍了。 我马上往外走,只要我心里一着急,就身在宿舍里了,中间好像可以省略似的。 我摘下戒指放进抽屉里。一种对已婚男女之间的混乱、肮脏行为的好奇,和我采用 这种神秘的超能力获知丑闻的炫耀。我用毛笔在纸上写下“通奸”两字,折起来竖 在打亮的台灯下,就上床佯装睡着了。 小汉叔轻手轻脚地进来,我能感觉他迟疑了老半天。但是我面朝里不能偷眼观 察,因为我是不善于表演熟睡的人。 其实谈不上揭露,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连日记里都没有写到这件事。我还是很 亲热地叫他小汉叔。只是他目光躲闪,不敢正眼看人。 三叔脾气又不好,三婶一定又和他吵架了,因为他这几个晚上输了不少钱。刘 保瑞媳妇有一天是在外面打麻将,竟然忘了给我做饭。三叔不晓得是怎么知道的, 坚决要把刘保瑞媳妇开除。让高老师媳妇顶替她在食堂做饭。我情愿刘保瑞媳妇忘 记给我做饭,也不乐意高老师媳妇为我安排伙食。因为一个家里都长草的女人是做 不出什么干净饭菜的。 小汉叔被“通奸”两字搞得疑神疑鬼,也不便说什么了,请了三天假。 我更不敢说什么。 能看得出新上任的高老师媳妇已经做得很认真、很仔细了。但我忙玩一天的工 作,把油漆刷子用松香水浸泡起来,洗净手,走进食堂看见做的精致、但份儿少的 两盘菜,小气得跟喂猫似的。 有一天晚上,三叔突然酒气熏熏地来到我房间。我想他可能在乡政府吃饭所以 没回家。我拘束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倚在桌上滔滔不绝地教育我,话音铿锵有力, 振得我肋下一根骨头都麻酥酥的。他很反对我看小说,但他自己却是一个武侠迷。 当然,那天晚上睡得很早,奇怪的是他迟迟不起鼾声。这让我很害怕,就好像 他的沉默仍然在训斥我。我故意加重了鼻息。一会儿,他呼哧呼哧地下了床,听见 他开门出去了。 我自然会想到他跟小汉叔一样玩偷情的把戏。但是不会是刘保瑞媳妇而是高老 师媳妇,高老师今天下乡写标语去了。 我只要戴上戒指就可以轻松又安全地证实我的猜测。我能窥见大人们这些见不 得光的龌龊事情,一时又很快意。他们不用再嘲笑我是学校刚毕业走上社会的傻小 子,我也不用对他们表现出过分的尊重。世界对每一个人都很欢迎。我走出去时想 着,是他们丑化了他们自己。 高老师屋后那扇窗亮着灯光。我只要站在窗外就能得出答案。但没想到床铺是 在窗下的,从外面只能看见桌子、椅子和墙壁上落满灰尘的毛泽东草书《沁园春- 雪》的贴子。我想进去就进去了,反正在灯光下他们也看不见我。 我看见三叔肥胖的身子压着高老师媳妇肥胖的身子,真是怵目惊心!伴随着房 间里潮湿的霉烂味,那一片白的肥肉颤动真让人恶心。我正要转身出去,突然发现 门缝里有一只晶亮的眼睛,反倒把我吓一跳!又一想,不管他是谁,也一定看不见 我。我就穿门而过,看身形就知道是高老师的儿子,门缝透出的一道光把他从正中 分开,像一个伞柄立在那里。这小子现在不去办公室看电视,也不去我房间借书了。 我忽然对那些大人感到悲哀,他们总以为他们那点儿破事别人不知道。孩子却埋下 仇恨的种子。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