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 第二人民医院占地48亩,总建筑面积约6 万平方米,这么大的地方如何确定一 具尸骨埋葬的具体位置?如果在某幢建筑物下,那么当年打地基早就破坏或挖掘了 出来。二院新建大楼竣工才两年多时间,找到当初的建筑公司打听一下,对两年前 施工过程中一些特别的事情应该还记忆犹新吧? 难题就在于当初建筑公司发现了尸骨是如何处理的?普普通通的遗骸,是另找 一处掩埋了还是混杂在土堆中出售或者倾倒了?如果当初没有发现遗骸,那么是否 还埋藏在某个建筑物下?又如何说服别人挖掘出来呢? 这是竹英所思考的问题,不过,终于知道了妈妈埋葬之地对于她已经很安慰了。 竹英举头看着夜幕中粉白的医院大楼,那些被日光灯分割的窗户并没有因为每天发 生的生老病死而显得凄怆。竹英不禁想到半年来她在这里上班,上上下下、进进出 出并不知道妈妈的亡灵就在自己的脚底下。 可以肯定的是,产妇陈金环是来到医院后才触碰到了妈妈的怨气。她究竟做了 些什么?她都去了医院里哪些角落?为什么只有她陈金环接收到了咒怨,而别的孕 妇却没有? 竹英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并没有进大楼的意思,这让卢强很奇怪。 “不进去吗?”他问。 “不。” “你好像在找什么?” “我妈妈就埋葬在这里某个地方。” “啊!这里?” “我姑妈原先住的房子就在这块土地上,我妈妈就死在她的地下室里,我爸爸 和伯伯就把地下室连同她一起填埋了。” “我们今晚要找到吗?” “我一想到我妈妈还孤伶伶地埋葬在这里心里就堵得慌,这样盲目地找是找不 到的,就算是来凭吊吧。陪我去医院后面看看吧。” 他们从急诊部的边侧翻过一个矮墙头来到医院后面一片荒草地。野草有总半人 高,在医院大楼灯光的投影下白茫茫的,夏虫热烈地鸣叫,一只野猫在草丛里发出 呋呋的生气声,竹英知道这只野猫一定受到了惊吓。 草丛里到处是从大楼里扔下的垃圾,饭盒、绷带、衣服、枕头、注射器、血浆 袋,玩具熊,可能还有死婴,因为他们嗅到一股腐臭味,还有苍蝇盘旋的嗡嗡声。 竹英抬头凝望着五楼一扇幽暗的窗户,那是麦主任的办公室。今晚他没有加班, 那他现在在哪里呢?她知道麦主任自从妻子和女儿死了之后是无法把自己关在家里 的。他这些天是怎么度过的?夜晚他都睡在哪张床上才不会从凄惨的梦境中醒来? 卢强也跟着她向楼上张望,五楼的一个窗口有个小孩正生涩地大声读书:“天, 那么高,那么蓝。蓝蓝的天上飘着几朵白云……”。七楼的窗口有个父亲发出模糊 的声音哄着襁褓中哭闹孩子。三楼不知那个窗户里传来紧迫的、悲惨的喊声:“妈 ——妈——!”一楼电梯门当啷啷地响,楼梯上有两个护士叽叽咕咕说话,慢腾腾 地下楼,脚步叭嗒叭嗒的响。 他们沿墙根往前走,泥土有些湿润,竹英知道医院负一楼就是太平间,妈妈的 遗骸应该不在整栋大楼下。 那些野草似乎在阻止他们前进,他们能感觉到脚底下的韧劲,踩到日光灯管的 玻璃片发出沉闷的破碎声。 突然,一声轻轻地啜泣使他们止住了脚步,竹英热血一涌,难道?妈妈?怎么 可能?卢强脊梁骨上都冒凉气,他攒住竹英冰凉的手,循声朝前看,一蓬篙草在一 道强光照射下像是透明的火焰。 整幢大楼灯火通明,每个房间都是琐碎的倦怠,在昆虫齐声合唱中,他们的恐 怖格外清晰。 像一个油污的齿轮碾过他们的心,在他们相临的配电室里忽然传出歌声:“我 的情人我的心我的梦我的灵魂给一个人……” 竹英和卢强浑身上下一个通透的激灵,木然地转过头,看到亮通通的窗内电工 小王把写字板啪地扔在桌上,在控制柜前象水蛇一样边唱边扭,虽然滑稽可笑,但 是竹英和卢强却是满心满眼的恼怒。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哭声发出的地方靠拢,能听见对方喉咙里咽口水的声音。 时断时续的幽咽在暗夜里是一条条触须,将他们围绕。眼光落下来,在白铁皮排水 管下赫然蹲着一个穿条形病号服的人影。 人影长发披肩面对着墙壁,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吃惊,依然抱着排水管哭 泣。 “谁!?”竹英干巴巴地问道,她已猜到有些病人因为伤病而悲观绝望,会躲 到某个角落里发泄他们的情绪。 “不用你们管!”女孩哽咽地说。 “有病配合治疗一定会康复的,不用太过悲伤,你在这里小心着凉了,家属发 现你不在病房里会很着急的。” “病房里的人才不愿意看见我呢!” “为什么?” “因为我的脸……” “烧伤了?” 女孩忽然发出咯咯咯地怪笑,拿头猛撞排水管,整个排水管都传导着刺耳的喀 嚓声。也许是一个石子或是松脱的锣母在水管里由上而下咕噜噜地滚落下来,片刻 每个人的心都成了细碎的追索,期待着那最后安稳的坠落,然而却令人失望地、魔 幻般地卡住那个活泼的回音。 女孩又持续她疯狂的撞击,卢强连忙走上前试图阻止她,女孩冷不丁地转身站 起来。 “噢啊——”卢强痛苦地呻吟着跌倒在草丛中,心里准备的是一副破烂的、粉 色或是焦黑的烧毁面容。然而女孩愤怒的转身,依然是一头漆黑的长发,见不到半 点脸孔。 那只未露面、静默良久的野猫突然像是被人踩到尾巴凄厉地大叫,呼哧一声逃 蹿了,尖利的爪子踏过砖块发出绝望的抓挠声。 竹英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像有一根隐形的绳子吊住了她,脚下轻飘飘的,又不 至于摔倒,每呼吸一口内脏都会隐隐地疼。 “他曾经说我有一张最美丽的脸,怎么舍得用硫酸泼我……”女孩的声音从头 发里冷冷地传来,像是询问又像是自问,那一幕黑发朝向躺在地上的卢强又抵在竹 英的脸上,散发着伤口和药水混合的焦臭味。 想象中那张皱巴、破皮、扭曲的脸上还保留着一双晶亮的眼睛,从发缝中注视 着他们,因为竹英和卢强都感到了寒气逼人。 女孩落寞的身影走远了,她扰动的那片草丛在灯光里飞出无数的粉蛾。 竹英缓过神来,恍恍惚惚不知道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伸手拉起卢强,内疚 地说:“都怪我,走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