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惊了一下,但是疼痛蔓延在我的脑子里,我无法去思考究竟怎么了,我只 是恍惚觉得自己的头慢慢靠向地。弓着身子,如同缨子那天一样。 耳朵边,是幼微的哭声,她叫我,不要死,不要死,眼泪不断滴在我的脸上, 重重的。 我没有死,但是等我好了,我见到温健的时候,是在监狱里,他的头发剪了, 我问他,缨子在哪儿?他不回答,他说永远都不会告诉我。他笑,狂妄地笑,然 后被几个狱管带走。他看了我一眼,里面全是恨。 我去了缨子家,只有她的妈妈在,她看了看我。她说,缨子是个婊子,她养 了一个婊子。她把自己关在那个屋子里,对着酒杯,一次又一次地说,缨子是个 婊子。 我找遍了整个眷巷。却找不到她,她消失了,从她的家搬出去。 我好几次去找温健,他都不见我,最后他因为未成年,所以被送到教养所去 了。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他才15岁,比我小三岁。我又几次偷偷地去看他, 他的头发完全没有了,穿着灰色的衣裤,站在铁丝网里装着什么机器。 而幼微,只留下一封信笺,并没有说爱我,只是告诉我,她要去远在另一个 半球的国家,而且她会回来。" 回来" 二字的墨水外漾,如一朵水花,那是眼泪 泡养的花吧! 最后整个眷巷里只有我一个,我总是能听见在半夜里缨子的家发出摔瓶子、 咒骂的声音,一直到晚上一两点。有一天,却很安静,第二天挤满了人。 倪阿姨死了,她穿着她漂亮的衣服躺在沙发上,白色沙发,被红色血印了一 片,像她的影子。她蛰居在这里,我相信,是的。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死,而 缨子又在哪儿? 父亲没有看到我读大学,他在我高三的下学期,还是接受不了那些流言蜚语, 身体不如以前了。虽然他还是强硬地坚持自己是个军人,是铁打的身体,但是最 后还是心脏病突发死了。 同年的夏天,我在N 城的N 大读大学,新闻系。 学校一眼望去,并不大,用半个小时就可以走遍它的每个角落。 那里有枯瘦的枝丫,还有狭小的操场。这些都和我原来的想象不一样,这里 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学习的地方,没有娱乐设施,没有五光十色,但是安静。我 喜欢那样的安静,这是大起大落后难得的安静。 那年我18岁,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干瘪的小子了,我长大了,长个头了, 1 米80的个头,我不再是黝黑的乡下孩子,我的皮肤是健康的颜色。 女生开始用某种奇怪的眼神看我,我时常低着头走路,但是还是躲避不了那 些眼神,我能感觉到耳朵边是热热的。但是我没有爱情,母亲说,只有考上大学 才有出路。半年的时间,我不顾及那些眼光,虽然他们背地里还是叫我流氓。但 是周周说,她相信我是她的好弟弟,她在长途电话里告诉我,她相信我的,虽然 她不在我的身边。我的18岁,让我一下从一个小孩变成大人,父亲的死给了我很 大的打击,但是同样让我坚强。我意识到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突然父亲的严 厉等诸多让我恨的地方,一一抹平,好似一张白纸一样恢复。我比其他的孩子还 要努力地读书,连秃头的班主任也开始对我另眼相看。我看到了他脸上久违的笑 容。当我拿着红色的通知书的时候,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告诉我,我是他的 骄傲。他对我说,孩子,你长大懂事了。那一刻,我发现他似乎如我的父亲,背 影微微佝偻着,动作还有点不麻利。那一年,我和他都离开了那所学校,我是他 的闭门弟子。 我考上了大学,整个眷巷那一年,只有我一个人考上了。母亲欢欣鼓舞,他 带我在父亲的坟墓前一直待一直待,却不说话,也不流泪,我仿佛看见他们依偎 的样子。 报到那天,是我一个人去的,周周没有回来。她刚研究生毕业,主修英语。 她从来都不和我描述大学的样子,总是告诉我要好好地读书,她说我们要好 好地照顾母亲。她是这样,我也是。 我曾经听说过大学宿舍的样子,天花乱坠,但是真的等我到的时候,却完全 不是那样。我们的宿舍很烂,没有电视,没有单独的卫生间,一个房间也就只有 四个人。但是我的房间起初只有三个人,空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但是这样并没 有使整个房间干净或者空旷多少,依旧是如同其他的寝室一样,恶臭难耐。 妈妈是那种特别爱干净的人,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她有洁癖,而我也因为长期 的相处,染上了和她一样的毛病。我不喜欢寝室的气味,不喜欢寝室里每天聊天 聊到深夜,不喜欢他们拍我,用很大的力气,问我,哥们,有烟吗?我多数是不 理睬,但是我都得忍耐。那个时候,我总是会厌恶自己的虚伪,对他们微笑,简 直是虚伪得让我恶心,我已经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妄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 砸开别人的头颅。 我和他们握手,拘谨得有些仓促,那个住我上面的叫瑞敏,但是他们喜欢叫 他敏锐,因为他的鼻子和老鹰鼻子一样,眼睛炯炯有神。他告诉我该怎么去和人 交往,他明着在寝室里说,在大学里他不想交任何的朋友,只因为大学里的人是 不能信任的。当时睡在对面的贤达也笑了起来,不说什么,我不知道他们心里想 着什么。 但是我看见他们在竞选班长的时候互相在老师面前说对方的坏话,我亲眼看 见了,因为那天老师找我谈话,我申请的助学贷款没有批下来,而他们俩的依次 到访,没有因为我在场而有所收敛,他们给老师递烟,聊天畅快,而我只是站在 一旁,什么都没有说。 那天晚上,回到寝室的时候,他们在聊天。嘴脸和上午的完全不一样,他们 知道我是不会去说什么的,我本来就是不多话的人。 他们给了我条子,说是某个女生给我的,我看都不看,就丢了,这已经很平 常了。我很讨厌肤浅的女生,他们根本就不了解我,而喜欢的只是我的臭皮囊, 当皮囊丑陋的时候,她们根本就不会注意我,所以这样的女生的东西我从来都不 接。我对他们说,以后,有这样的东西,直接丢了就好。我只是很平淡地说,但 是我知道他们一定又要说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我拿了几本书就去上自习了,这 是我远离他们的方法。 我知道我和他们是多么的不同,虽然我们都不富裕,但是他们懂得挥霍青春 金钱,而我不是,我没有理由和资格去耗费时间,我知道他们背地里喊我是臭书 呆子。但是我都不在乎,我不懂得他们那样的心计,所以我选择逃避,我那个时 候喜欢那样的逃避,可以坐在自习教室的最后一排好好地看书。 我学的是新闻,所以课程不紧,我需要的是那样的生活,因为我可以看很多 的东西。书是我在一个人待的时候的最爱,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看书的, 但是我喜欢看各类的东西,小说、散文,所以我在最后,填上了新闻系。 其实我不喜欢战争,但是却被糊涂地卷了进去,我总是很无辜,我站在讲台 上,看着班主任的眼神,里面全是关切,我不知道说什么。 那天战争爆发了,他们都没有想到我成了班长竞选的一匹黑马,而且我获选 了,我打破了寝室里原本的平和,我本就不是故意的。 他们开始说我有心计,有城府。我不辩解,他们说我冷酷,甚至因为我什么 都不反驳而说那是默认,我知道他们要联合起来孤立我,但是我不怕,我早就是 那种被孤立习惯的男孩,这点算什么呢? 我一有时间就看阿甘的故事,我觉得我和他很像。我知道有一天,我会成为 很多人喜欢的人,现在只是暂时的,而且我不奢望他们喜欢我,我从心里鄙视他 们,我厌恶他们的虚伪。 周周说我是个激烈的孩子,只是一直都没有爆发,我不知道她的话对不对。 只是我不是复杂的孩子,单纯有的时候是我的弊端,所以我很多的时候只有 选择沉默。 还记得那个大大的皮箱子,它竖立在我对面的下铺那儿,底端磨擦得起毛了, 但是皮箱外面的红色大皮光亮得很,是崭新的那种。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寝室 里都有些异动,它的出现预示这个寝室还有一个人加入,但是这样的加入,多少 和金钱有关系。敏锐和贤达都在讨论或许是某个当官的儿子。他们俨然已经成为 了一个战线上的亲密战友了,他们已经忘记那些种种不快,在选班长的时候的私 下争斗,或许他们心里都还不知道,因为我什么都没有说。他们已经不和我说话 了,有时候还有些挑衅地叫我" 班长大人" 。但是我都容忍了,我习惯性地容忍, 我已经没有小时候用砖头砸人那样的勇气了。 已经开学有一个多月了,还是有学生陆续地来,大家心里都知道这些学生都 是通过关系来的,他们大多都是公子小姐,而对于我们寝室这个穷苦孩子大本营 来说,如同看明星一样。但是那人一个晚上都没有出现,弄得我们一直到晚上12 点都不敢睡觉,也不敢烧" 热得快" ,总是怕谁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