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小凡,我还可以这么叫你吗?你不知道每次我见你需要多大的勇气,我要演 示我所有的缺憾,我手上的疤痕,我是多么不愿意让你看见,我希望你脑子里的 缨子是那么美好,我能在你心里留下那么一点点,我就满足了。但是最后还是被 你看见了,我被你拥抱,我看见你眼睛湿润地闪着光,你还是那么爱哭吗?不要 为我难过了,我很快乐。能这样离开,能摆脱这些,我是多么的开心。我想总有 一天,我也能在冥冥之中微笑吧!不对,我现在就是在微笑,我对着这个本子在 笑,我在思考,你拿到它会是怎么个样子,会不会马上翻开第一页看,看见我扉 页上的字迹,那是给你的,知道吗? 最后,最后,就来到最后,本子好像已经到了尽头,任何事情都有尽头,走 不下去,如同世界也一定有个尽头一样。 我知道我的世界已经失去了许多,比如你,比如嘉伟,我亲爱的弟弟。我们 的爸爸妈妈离开了我们,我没有好好去保护他,但是现在,就是现在我知道我能 遗留下来的只是这本日记,而我却没脸见你。 而我也该离开了。 我要收起它,整理我的头发,还有衣服,还要吃完这最后一顿好的,我看着 狱管走向我,她并不是要带我走,她说你要见我。我说等一下,等我写完最后几 个字。 最后,我该写什么呢? 小凡,我们三个,下辈子,还会遇见吗?如果有下辈子,请让我把欠你的还 给你好吗?我会是个好妻子,我会爱你,坚决只有你一个。好好地给你过生日, 给你做好吃的,给你生个好娃娃,就这样平淡地过一辈子。 还是平淡一点好,好了,就这样吧!我虽然走了,但是不会埋葬我们的记忆, 绝对不会,你也不会,不是吗? 你看不到我现在的表情,我在微笑。 我把记忆都埋葬在N 城,我逃一样地离开,那个城市将会有什么?不知道, 以前有什么?不知道。能说不知道吗?当我把嘉伟安葬后,我觉得舒畅了许多, 而我害怕N 城,所以我立即请假离开。 我跨入机场,莫名其妙地随便买了张机票,还没来得及看城市,就已经在飞 机上睡着了。起来的时候,已经到达,打车进城,在快到城边的时候看见一座山, 云雾围绕得看不清楚,我突然听见有个声音在喊叫,是叫我的名字:周凡,周凡。 我下车,一人直上。 整个山林总是像刚刚睡醒的神,朦胧,神秘,还有美丽。 我又一次醒来,是在白天,外面阳光很刺眼,浓烈的温热气息让人燥热不堪, 我甚至觉得我快要被烤化了。知了飞不到这里,所以听不见嘈杂的知了咿呀的声 响,安静得就像被原子弹袭击过,几十年无生命一样。无生命多是带着腐朽的气 息,而这里却不是,意外地带着一片勃然的颜色,鲜艳、自然而不造作,似乎真 的是天堂,真的是世外桃源。而这么多年,我依然不变的,依然是逃,一旦棋逢 对手,我顿挫,便一人离开。 这里人不多,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它的名,只是恍惚着就来了。我相信神,我 想是他带我来的,而这里的安静与喧闹的城市太不一样了,每天我可以窝在山的 一隅,看当地的居民生活,平静如水一样的生活。他们一直都生活在这个山区里, 偶尔下山买一些日用品,显然这里并没有完全被开发,他们的脸蛋上,都遗留着 淳朴的痕迹。他们会在山的后面栽种水果,还有一些绿色的植物。 我记得当初爬到山上来的时候,我只是一步一步地向上,眼睛不停向上,直 到半山的位置。看到一片平地,似乎整个心都平静下来,这里似乎是个用来遗忘 过去的平地,躺下就能睡着,安心无比,是我需要驻扎的地方,于是我停留在这 半山腰上。 而后,我几乎每天都只是待在那儿,一把阳伞,一把椅子,一张桌子。桌子 上是新鲜的水果,而在我眼前的是大片大片的树林和泄漏在树叶子边上的阳光, 就这样一待就是一天,整个人放空,什么都不说。 她出现。 她爱笑,笑起来的时候,看得清楚一排白色牙齿,她说她叫诺安,画家。她 拿过我的杯子,直接喝掉里面所有的水,看上去是许久没有喝水的样子,但是皮 肤很滑嫩。我告诉她,我叫周凡,凡人的凡。她完全不顾,吃起桌子上的水果。 我后来问她,你为什么这么胆大吃陌生人的东西,她告诉我,见到我的时候 就觉得我是个好人。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很重的孩子气。我很难想象她已经是24 岁的女人了,应该说还是个女孩子,带着戏谑的坏和童幻般的好。 她睡觉的时候习惯左卧,还要微微弯腰,手里抓着枕头,靠在肚子上--婴儿 睡姿,我看书上说,婴儿睡姿的人需要很多很多的关爱。但是我从来也没有问过 她,从哪儿来?什么时候走?她也如我一样,游戏规则成为我们唯一的牵连,因 为我们来这里估计是一样的目的,把遗留的东西全部都抛弃,回去的时候,留给 自己一条崭新的路。 我来这里已经快两个月了。回想起两个月前,我还在N 城,整座城市笼罩着 忧伤的气氛,所以我逃跑一样来到这里。当地人说,并不知道山的名字,而我在 地图上拼命地寻找,一无所获,所以我宁愿当做不知道它,它也一样不知道我。 诺安说,这里太安静了,太适合来了。她总是拉着我的手,暧昧的笑容挂在 嘴边,不顾来往的旁人,虽然我们的身边的住客不断变动,各自带着各自的记忆 离开。但是房东还是经常看着我们不好意思地笑。 诺安总是会在清晨来找我,大概5 点的样子,其实那个时候天都已经亮得差 不多了。她就住我的隔壁,我们的房间通了一扇门,但是锁着的,她通常会从她 的阳台那儿爬过来,站在床边上看,摸摸我刚长出来的胡子,脸上是刚睡醒后的 蜜桃色和拨弄了几下的看上去不怎么整齐的长发,而她总是想尽办法把我弄醒, 比如用头发末梢扫我的脚板,捏我的鼻子…… 诺安其实很难让我想起倪缨,但是我还是会想到,每次和她在一起纠缠以及 相互取暖寻求安稳保护的时候,被她拉着手的时候,我仿佛看见的就是缨子。她 站在我的面前,似乎是一具婴儿,圣洁得让我想起缨子,所以好几次我都会在半 醒半睡的时候叫她缨子,缨子,但是她从来不介意。她也不问我缨子是谁,她通 常是起来洗澡,然后爬回去。但是我看得出来她多少有点介意,虽然她不说。但 是我不能心疼,我们清楚各自的关系,清楚了,所以也只能好好隐藏各自的感受。 诺安是个好情人,她喜欢画画,一大早就拉着我从一边到另一边,多是要我 站她的旁边看着她。她说过,想要画我,她要画完整的我,要全部的我。但是我 摇摇头,我有一点点感觉到她想打破原本安静的格局,但是我还是无法把一切都 对她说,其实在那一刻,我才发现,她其实心里还是想知道以前,只是她装着不 问,她以为我会说,可是我决定什么都不说。坚决地不说。 我们有的时候会谈N 城,那是渐渐失去精神文明的钢筋水泥公园,渐渐成长 的城市。如同渐渐长大开始学会观望社会的孩童,脉络里隐藏着冷冷的空气,从 城市的一角到另一角。她说她去过那儿,在那儿坐地铁的时候,会观望很多的人, 他们多是神情淡漠的上班族,朝九晚五。而我却和她谈那两次台风,一次是" 威 尔逊" ,一次是" 云娜" ,我就是为了躲避" 云娜" 而来,我受不了这样突变的 天气,整个冷空气把燥热的人弄得太清醒,一切都太清楚地记得,那些本应该忘 记的事情--嘉伟、缨子,都应该只是活在以前,我一次次对自己心里暗示。 但是我还是不断地做梦,和诺安在一起的时候一次次地叫错名字。 诺安似乎很迷恋我的激情,我们总是习惯在晚饭后或者早上的时候互相摸索 各自的纹路,要把各自都吃进肚子里一样,更确切地说是想要融入各自的灵魂里。 但是只是片刻,因为我知道我要的不是她。我很难想象她为什么如此喜欢, 我觉得自己残暴,因为我心里知道我不爱她,我们有的只是片刻的欢愉,所以我 不温柔,我不让我们之间有太久太多的纠缠,我心里知道,她要的,我根本给不 了。 她最近喜欢接吻,她闭着眼睛,我睁开,看她的脸,发现有一颗很小的痣藏 在眉毛里,很扎眼。她的皮肤黑里还是透着红,摸上去还是水嫩,她大概就只有 20岁的样子,暧昧的年纪,但是她告诉我,她今年24岁。 她接吻的技术很好,常笑我的笨拙,接吻都不会,一点都不懂得温柔。当我 想说几句反驳的时候,却欲言又止,她后面还加了一句," 我就是喜欢" 。我多 少释怀了些。我不得不承认,和诺安在一起很舒服,能暂时忘记回忆。 我刚学会抽烟的时候特爱廉价的红双喜,一根接一根,她也是,时常蹲在那 儿抽。我站在她的后面,问:" 诺安,你在想什么?" 她摇摇头,把头埋在双膝间。她问我,为什么不喊她" 安" ,我摇摇头,又 不说话。我其实想说,那是爱人才能有的昵称,我没有资格掠夺,但是我舍不得 说出口,这场游戏我们都是输家,我实在不忍心再伤害她。 她把自己埋在双膝间,不敢看我,肩膀微微地耸动,她把头埋得很低,我从 声音中辨别出,就是她那个样子,让我想起了缨子。我把诺安拉起来,她不肯起 来,我说:" 诺安,你起来,我抱抱你。" 她还是依然摇头,不让我接近,一个 人待在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