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半夜的山,宁静得不带一点粉色,黑糊糊的看不见双手的褶皱。但是我可以 清楚地握着诺安的手,仿佛只有她是真实的,其他的都是假的。 3 点,我的手机靠在我的脸边,冰凉的感觉在滚烫的皮肤上犹如一贴药。 诺安翻过身子,她显然看得出我没有睡,我的眼睛和她的眼睛都亮着,带着 光,我们看着彼此,很安静。 我说,诺安,你是不是喜欢温健? 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没有回答,然后转过身子,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这个夜晚没有结束。 手机振动的时候,我看了看时间,刚好是4 点,蓝色荧光闪着,诺安哗地坐 了起来。 我说诺安走吧。温健找到了。 诺安看见白布后面的温健的时候,脸上满是痛苦表情,但是她又异常的坚强, 没有哭,只是默默地跟着我,在警察局那儿待了一个上午,认尸,签字。 这个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在他的上衣的口袋里唯一存在的是那张写 着我的电话和名字的字条。所以警察局直接打电话给我,问我认识温健吗。我说 认识。我有预感不好,但是没有想到,温健死了。 温健在山附近被黑帮的人打死,狠狠地打,居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八小时。等我看见他的时候,他的脸色只有惨白。身上还有一道道的口子,带着 红色的血腥,还有未来得及淤紫的皮肤。他安静地躺在那儿,带走所有的伤痛, 他这一辈子,的确是太累了。 他是要我把他带回去,从这个荒芜的山带他回去。 诺安说要和我回去,她显然是不怎么习惯飞机,不停地呕吐,好在时间不长, 两个小时,我带着诺安回到N 城。 下飞机第一秒,我告诉诺安,这是N 城。 才两个月,我顿然觉得有些陌生,怀里抱着温健的骨灰,驱车一直赶往眷巷。 诺安,坐车的时候也还是一直呕吐,我们相视,却不怎么说话。 我抱着温健的骨灰,一步步从另一个虚无的空间里回来,然后等我们下车, 看到正在动土拆迁的眷巷。 我还记得眷巷的地形,温健的家在左转16排12号,我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门口, 里面的老人家不肯搬离,推土机发出嘶嘶的叫喊声,一群群的人,把房子围了起 来,他们不理解为什么老人家不肯离开,而是死死地抓着那张藤椅。 那是温健的婆婆,我曾经见过她,她站在那些黑帮面前,孱弱的身子,瘦得 可以看见青色的静脉。她从荷包里拿出几张小票子,给那些黑帮的人,他们才把 温健放开。 她什么都不说,只是牵着温健走。 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温健是个坏孩子,因为她会冲到别人的面前和别人理论, 在她的心里,温健只是十年前的一个小孩子,她的失忆从十年前开始了,时好时 坏,有时候会忘记刚才的事。 她叫喊着,谁都不要过来,她不离开。她说,她的孙子还没有回来,她在等 他吃饭。我穿过人群,叫诺安站在一边等着。 我走近她,她挥舞着手上的拐杖。我不断地躲避,我害怕手里的骨灰会掉了, 我真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告诉她,我是温健的朋友,接她走。 她果然跟着我走,虽然裹着的小脚并不利索。但是带着小跑一样的速度走了 出来,然后轰隆一声,屋子倒塌,推土机张开它的口,把这里的一切都铲平。 她有些激动,但是诺安拉住了她,告诉他,温健在等她,才让她安心。 那天长达40年生命的眷巷都铲除干净了,包括那个废旧的幼儿园。居民大部 分都被安排在宿舍里先居住,一年后,这块地会建起高楼、商场等。他们的脸兴 奋得很,他们终于摆脱了低矮的平房,而我却有点伤感,这片我们的回忆储藏地, 空了。 温健被安置在N 城的坟场。而她的婆婆被安置在一家敬老院中,那里环境不 错,我给了她一个账户,每个月我会存些钱进去,那些钱足够她安静地生活。 而我和诺安,暂时住在周周出国前遗留的房间里。 我们许久不说话。我在半夜的时候一个人站在阳台抽烟。阳台对面是一个大 型的广场,几块草皮在凌晨3 点天微微亮的时候就已经有一些人在那儿,他们比 我早苏醒。 她告诉我,她有了,但是她叫我不必担心,她预约了明天去打掉。她是聪明 的女人,不纠缠,这是我和她的游戏规则,所以谁都需要遵守,然而我突然有点 不忍,我说明天,我陪你去吧!她点点头自己爬上床睡去。 医院的药水味道让我鼻子有点敏感,一直打着哈欠,诺安叫我出去等。我说 好,就直接出去了。 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在外面的阳光下抽烟,脑子里盘旋着他的脸,他的 小脚丫。而我现在残忍地把他杀了,取消掉他所有的权利。 我不是好爸爸,我边抽烟边想起缨子那个时候打胎的情景,温健也是在她的 身边吧!缨子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已经不重要了,只是她想要让他死,狠狠地 要他死去。 而温健在身边脑子里会想什么,会不会和我一样抽烟,不安定。 我能想象冰冷的器具在她的身体里找寻生命的感觉,那肯定是痛的,但是回 去的路上,诺安一句都不说,还是面带微笑。只是嘴唇有点白,她注意到我在看 她的唇。她从包里拿出唇膏,狠狠涂了上去,然后告诉我,她很好,真的很好, 不用为她担心。 不多久,我决定回那个山,诺安也安然同意。我和她在离开前去看了温健的 婆婆,医生说她的病情还好,生活也过得不错,只是老是半夜喊着她的孙子来找 她了。她还爱和别人说她的孙子,那个听话而且乖巧的孩子。 她告诉他们,有一天,她的孙子会把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