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后 先以严苛的审查眼光纵观全局, 然后决定你是否能否定他的功绩。 当老奎西在萨姆巡官和布鲁诺检察官尾随下出现于过道时,哲瑞·雷恩先生正 俯卧在池缘石块的草地上,喂他的黑天鹅吃面包屑。 两个人都看起来有点腼腆和退缩。奎西碰碰雷恩的肩膀,雷恩转过头来,他马 上跳起来,脸上有无限的惊喜。 “巡官!布鲁诺先生!”他喊道。 “很高兴见到你,”萨姆喃喃地说,像个小学童踟躇向前,“布鲁诺和我来拜 访你。” “呃——啊——是的。”布鲁诺说。 他们手足无措地呆立在那里。 雷恩精明地打量他们。“陪我坐在草地上吧,”他终于说。他身着短裤和套头 毛衣,强健棕色的腿上沾着绿草,像个印第安人一样盘腿坐下。 布鲁诺脱掉外套,解开衣领,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然后坐下,巡官先是犹豫, 然后以奥林匹斯山的风雷之势轰然落座。他们沉默良久。雷恩一意注视着池塘,还 有过来叼水面一块面包屑的黑天鹅美妙的长颈。 “呃,”终于萨姆开口,“真是……嘿!”他伸过手去拍拍雷恩的臂膀,雷恩 转头看他,“我在讲话,雷恩先生!” “是,”雷恩喃喃应道,“请说。” “我还是告诉你吧,”萨姆说,眨了眨眼睛,“我们——布鲁诺和我,我是说 ——我们想问你一件事。” “问露易莎·卡比安是不是自然死亡?” 他们吓了一跳,面面相觑。然后布鲁诺趋身向前。 “是,”他热切地说:“不知你有没有注意报上的新闻,我们在考虑是不是要 重开旧案……你认为如何?” 萨姆没说话,他浓眉下的目光紧紧注视雷恩。 “我以为,”雷恩喃喃地说,“谢林医生同意米里安医生心脏衰竭的诊断。” “嗯,”巡官缓缓地说,“他是同意,总之,米里安一向就宣称那个聋哑女的 心脏不好,他的病历上也是这样记录,但是我们不是那么确定……” “我们认为,”检察官说,“可能有什么不留痕迹的毒药,或者某种注射,足 以引致死亡而又不启人疑窦。” “可是我两个月前就告诉你们两位,”雷恩和气地回答,又投了一把面包屑在 水面上,“我已经洗手不干了。” “我们知道,”趁萨姆还没来得及吼出口,布鲁诺赶快说,“但是我们忍不住 觉得,你一直握有一些证据——” 他住了口。雷恩已经把头转开,那温和的笑容仍然在唇上,但是他发绿色的眸 子若有所思,视而不见地望着天鹅。过了许久,他叹口气,转回来面对他的客人。 “你们想的没错。”他说。 萨姆从草地上扯起一把青草掷在他的大脚下。“我就知道!”他大吼,“布鲁 诺,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他掌握了一些东西,我们可以用来——” “案子已经结束了,巡官。”雷恩平静地说。 两人都愣住了,萨姆把雷恩的手臂抓得那么紧,雷恩直觉地往后缩。“结束了?” 他哑着嗓子喊道,“谁?什么?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看在老天分上——上星期吗?” “两个月前就结案了。” 一霎时,他们都没有气力说话。然后布鲁诺大声喘了一口气,脸色发白;萨姆 像个小孩一样上唇不住颤抖。“你的意思是说,”最后萨姆低语道,“两个月来, 你紧闭尊口,任由凶手逍遥法外?” “凶手并没有逍遥法外。” 他们像两具用同一个轮索拉起的傀儡戏偶,同时跳起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雷恩用悲伤至极的声音说,“凶手已经……死了。” 一只天鹅拍动黑丝绒般的羽翼,水花溅到他们身上。 “请坐下,你们两位,”雷恩说,他们机械式地服从。“一方面来说,我很高 兴你们今天来此,另一方面,又不尽然。此刻,我还不知道到底告诉你们是对是错 ……” 萨姆闷吼一声。 “不, 巡官, 我不是虐待狂故意逗你,看你受折磨,”雷恩严肃地继续说, “这真的是一个问题。” “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啊,看在老天爷的分上?” 布鲁诺喊道。 “因为,”雷恩说,“你们不会相信我。” 一滴汗珠滚下巡官的鼻子,沿着他厚实的下巴坠落。 “实在太不可思议了,”雷恩平静地说,“如果,听完我的话,你们其中任何 一个人把我踢下水池, 说我撒谎, 幻想过度,精神错乱”——他的声音颤抖—— “和疯狂的黑特家族一样疯狂,我也不会责怪你们。” “是露易莎·卡比安。”检察官缓缓地说。 雷恩凝视他的双眸。“不是。”他回答。 萨姆巡官把手臂往蓝天一挥。“是约克·黑特,”他粗鲁地说,“我早就知道。” “不是。”哲瑞·雷恩先生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看他的天鹅,他于再度开口之 前,又撒了一把面包到水池里——他的声音低沉,清晰,又无限哀伤。“不是,” 他重复说,“是——杰奇。” 似乎整个世界都静止不动了。微风突然消逝,眼前唯一移动的事物,是缓缓游 走的天鹅,然后,从他们背后远远某处,传来老奎西在亚利欧喷水池追捕金鱼的欢 呼,咒语才顿时破解。 雷恩回过头来,“你们不相信我。”他说。 萨姆清清喉咙,想说话,说不出,又清了一次喉咙。 “不,”他终于说,“我不相信你,我没办法……” “不可能,雷恩先生!”布鲁诺喊道,“根本是疯话!” 雷恩叹气。“如果你们的反应不是如此,你们就不正常,”他喃喃地说,“然 而,在结束这席话之前,我会说服你们两位,正是十三岁的杰奇·黑特——一个小 孩,一个才要开始青春期,就这方面来说,几乎还算是个幼儿的小伙子——三次对 露易莎·卡比安下毒,打击黑特太太的头部使其致死,还……” “杰奇·黑特,”萨姆喃喃自语,“杰奇·黑特,”仿佛借着复述这个名字, 他可以从整个事件领悟出一点意义,“可是,一个十三岁的小毛头孩子,不管怎么 说,怎么有可能编造一个那样的计谋,又付诸行动?简直,这——这疯了嘛!没有 人会相信的!” 布鲁诺检察官深思着摇头,“不要动怒,萨姆,你太激动了,否则你应该会知 道那一点的答案,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子根据一个为他准备好的犯罪大纲照章行事, 并不难想象。” 雷恩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地盯着草地。 巡官像只鱼濒死挣扎。“约克·黑特的大纲!”他大喊,“现在我完全懂了。 我的天,正是如此!那个恶魔小鬼……我还以为是约克·黑特——以为他没死—— 还试图追一条死人线索……”他全身震动地大笑,笑声里夹杂着辛辣和羞愧。 “从来就不可能是约克·黑特,”雷恩说:“无论他是死是活,当然,他还活 着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因为尸身辨认并非绝对……不,两位先生,是杰奇·黑特, 而且从一开始就可能是杰奇·黑特,要我告诉你们如何——和为什么吗?” 他们呆呆地点头。哲瑞·雷恩先生往后仰身,躺在草地上,两手交叠在头底, 向无云的天空述说他不寻常的故事。 “我要从,”他说,“第二次罪案调查着手——即埃米莉·黑特谋杀案。请你 们谨记,一开始我并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知道得多,我没有任何预设地踏入那块处 女地,我所见,并进而相信的,都纯粹是观察和分析的结果。现在我来给你们说明, 我根据事实所做的推理——这推理让我相信这个男孩子是所有事件的主犯,进而引 导我找到约克·黑特悲剧性的大纲…… “从一开始,这个案件就呈现不平常的困境,我们面临的凶手实际上有一名证 人,然而就表面上看来,这名证人所能提供的一切帮助,等于跟不存在一样,一个 又聋又哑又瞎的女人……一个既听不见,也看不见,而且更错综复杂的是,还是一 个不能说话的人。然而问题并不是全然无法克服,因为她所幸还具有其他知觉,一 是味觉;二是触觉;三是嗅觉。 “味觉在这里根本不算数,我们也没指望用得上,但是触觉和嗅觉就派上用场, 而事实上也主要是基于露易莎曾经触摸到凶手和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我才得以根据 这些线索推断出事实。 “我已经向你们证明过,在露易莎·卡比安水果盅里的梨子下毒,和谋杀隔床 的黑特太太,是由同一个人所为。我也在先前的分析中向你们证明,毒害露易莎从 来就不是有意的,这个计谋的唯一目的,是要杀死黑特太太。 “好,由于下毒和杀人的是同一个人,所以无论露易莎那天晚上在漆黑的房间 里摸到的是谁——那一触导致她昏迷——就是我们要追捕的对象。你们记得,露易 莎是在挺直站立的时候摸到凶手的鼻子和面颊,她伸出的手臂正好和地板平行,亦 即在她肩膀的高度。你,巡官,事实上抓对了线索。” 巡官眨眨眼,脸红起来。 “我不懂……”布鲁诺慢条斯理地开口。 平躺的雷恩眼睛望着天空,没看到布鲁诺的嘴唇开合。 他平静地继续说:“巡官,你马上说,由碰触凶手鼻脸的证人的既知身高,我 们可以推算出凶手的高度。太高明了!在当时、当场,我就想,你已经逮到明显的 证据,真相,或者说近似的真相,很快就会出来。但是布鲁诺先生提出反对意见, 他说:‘你如何知道凶手当时不是弯腰屈膝?’——这是一个精明机警的意见,没 有错,因为如果凶手确实弯腰屈膝,他的高度就会依弯腰屈膝的程度而有所不同, 自然我们就无法推算他的身高。所以,没有再进一步检验这个证据,你和布鲁诺先 生两人就抛弃了这条线索。如果你继续追这条线索——事实上,只要你低头看一眼 地板——你就能与我一样,马上得到真相。” 布鲁诺双眉紧锁,雷恩哀伤地微笑着坐起来,转头面对他们,“巡官,站起来。” “呃?”萨姆一脸惶惑。 “请你站起来。” 萨姆好奇地从命。 “现在,踮脚尖。” 萨姆不自在地把脚跟提离草地,踮着脚尖摇摇晃晃。 “现在,仍然踮着脚尖,弯下身体——试着走路看看。” 巡官笨拙地弯下膝盖,脚跟离地,试着依令行事,他只颠颠倒倒地走了两步就 失去平衡,布鲁诺笑起来——他看起来像只发育过度的鸭子。 雷恩又微笑,“你这番尝试证明了什么,巡官?” 萨姆咬断一根绿草,对布鲁诺咆哮。“别笑了,你这笑狼!”他吼着,“证明 弯腰屈膝实在很难踮脚尖。” “非常好!”雷恩精神抖擞地说,“当然,就肉体上来说,可以办得到,但是 当一名凶手要离开他犯罪的现场,我们当然不考虑会有踮脚尖弯腰屈膝走路的。踮 脚尖,有可能;但是不会又踮脚尖又弯腰屈膝。那样很怪异,不是人的自然动作, 而且没有意义,事实上,妨碍速度……换句话说,如果凶手在露易莎·卡比安碰他 的那一刻,正陪着脚尖要离开房间,我们马上可以不考虑他同时还弯腰屈膝。 “地板告诉我们一件简单明了的事实。你们记得翻倒的滑石粉上的脚迹,从床 到露易莎碰触凶手的地点为止,都只有鞋尖印——顺便一提,从那一点开始,凶手 改变方向跑出房间,所有接下来的脚印显示,不只有鞋尖印,还有鞋跟印,而且间 隔大很多……” “鞋尖印,”布鲁诺喃喃自语:“可能吗?这么说我岂不对这种事情太迟钝了, 我的记忆不是那么清晰,的确是有鞋尖印吗……” “是鞋尖印没错,”萨姆吼道,“闭嘴,布鲁诺。” “这里,”雷恩平心静气地继续,“在只有鞋尖印的地方,有一点附加事实, 每一个鞋尖印距离下一个鞋尖印大约只有四英寸远。只有一个可能的解释——凶手 从打击黑特太太头部的床边那点转身以后,是踮着脚尖离开的——没有鞋跟印。我 再进一步证明他是踮着脚尖,因为连续的脚印之间只有四英寸的距离,这是在受限 的区域中踮脚尖走路的正常距离……然后当露易莎·卡比安碰触凶手时,他是直立 的——不是弯腰的屈膝,记住——而且踮着脚尖!” “但是现在,”雷恩迅即说,“我们有一个计算凶手身高的基准了。让我暂时 打个岔。当然,我们可以看出露易莎·卡比安是属于哪一种高度。在宣读遗嘱,全 家人都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也可以明显地看出,露易莎和玛莎·黑特两人的身高一 样,还有,她们是家里最矮的成人。后来在拜访米里安医生,参考他档案里的病历 卡时,我确定了露易莎的正确身高:她的身高是五英尺四英寸,但是我自己其实并 不需要那个正确尺寸,当她在描述该晚的遭遇时,我就看出来,估量了她的身高。 我当时估计她有多高——以我自己的高度来比较——并做了一个快速的计算。现在, 请仔细地听着。” 他们专注地盯着他。 “一个人从头顶到肩膀的距离有多远?嗯,布鲁诺先生?” “呃——我不晓得,”布鲁诺说,“不过,我不懂你怎么有办法精确地说出来。” “就是有办法,”雷恩微笑,“每个人的尺寸会有差异,而且当然男人和女人 又不一样。我碰巧由某人得到这个知识,这是我从奎西那里取得的一项资讯,他是 我所遇过的人当中,对人头的生理构造了解最多的……女人从头顶到肩膀的距离, 是介于九到十一英寸之间——我们就说,对平均身高的女人而言是十英寸吧,你可 以由观察一般的女人证实这点,甚至可以用眼睛估计。 “很好,那么!露易莎的指尖碰到凶手鼻子和面颊,马上告诉我们一件事—— 凶手长得比露易莎矮。因为如果他长得和她一般高,她应该是摸到他的肩膀,然而, 因为她摸到他的鼻子和面颊,所以他一定是比她还要矮。 “我能不能更精确地得出凶手的高度?能,露易莎是五英尺四英寸——即六十 四英寸高。她手伸的手臂到地板的距离,比她的身高少十英寸,那么从凶手被露易 莎碰触的面颊到地板,也比她的身高少十英寸,或者说,从地算起五十四英寸。如 果说凶手接近鼻子和面颊部位距离地板是五十四英寸,那么我们只要估计凶手从鼻 子到头顶的大约距离,就可以得到他完整的身高。就一个比露易莎矮的人来算,那 个距离大约是六英寸,因此,凶手的身高大约是六十英寸,或者说整整五英尺。但 是凶手是踮脚尖站着,所以要取得他的真实身高,你必须减掉一个人踮起脚尖所增 加的高度,我想你可以估算出来那大约是三英寸,换句话说,我们的凶手大概是四 英尺九英寸高!” 布鲁诺和萨姆一副头昏目眩的样子。“我的天,”萨姆呻吟道,“我们还必须 是数学家不成?” 雷恩平静地继续,“另一个计算凶手身高的方法如下:假设凶手和露易莎的高 度相同,如我刚才所说,她应该是会摸到他的肩膀,因为她的手臂是以肩平的高度 直直伸出去,但是她摸到他的鼻子和面颊,这表示他的身高等于她的身高减掉他从 肩膀到鼻子的距离,一般大约是四英寸,加上他赔起脚尖的三英寸——一共是七英 寸,因此凶手比露易莎矮七英寸,后者我已经说过,是五英尺四英寸。那样算起来 凶手大约是四英尺九英寸——完全证实了我原先的计算。” “哦!”布鲁诺说,“不得了,光靠一堆用眼睛做的估计,可以得出这么确切 的数字!” 雷恩耸耸肩,“你好像觉得很难,无疑我的计算听起来也好像很难,然而这实 在是简单得可笑……假设我给我的辩证留一点质疑的余地,假设露易莎伸出去的手 臂并非和地板恰好平等——而是比她的肩膀稍微低一点,或稍微高一点。记住,这 高或低的差距不会很大,因为她是一个盲人,盲人在走路时最习惯的动作,就是把 手臂直挺挺地伸出去,但是我们就算是提高或降低两英寸吧,这显然是一个很宽容 的误差了。那样算起来,我们的凶手就介于四英尺七英寸和四英尺十一英寸之间, 仍然是个很矮小的人……你们可能还不服气——我看得出巡官的眼光仍不服输—— 可能认为我对从鼻子到头顶,或从鼻子到肩膀距离的估计太肯定。这些你们可以自 行检验。但是无论如何,露易莎摸到踮着脚尖的凶手的鼻子,这件事实显示他比她 还要矮很多——光是这点,就足以让我下定论:她摸到的人一定是杰奇·黑特。” 他停下来喘一口气,萨姆叹息,待雷恩一解释,一切好像变得简单得很。 “为什么会是杰奇·黑特?”一会儿之后雷恩接着说,“一个基本的解释即足 以说明。既然露易莎和玛莎是全家最矮的成人——她和玛莎的身高正好又相同—— 这点在宣读遗嘱全家聚集的时候显而易见,因此她摸到的那个人不是家里的成人。 屋子里的其他成人也在考虑之外:艾德格·皮瑞长得很高,阿布寇先生和太太也都 高大,还有维琴妮亚也是。至于外人,如果犯案的人不是家里的人呢?呃,崔维特 船长,约翰·格利,米里安医生——全是高个子,彻斯特·毕格罗中等高度,但是 一个男人中等高度当然不至于比五英尺还低好几英寸!凶手不可能是个全然陌生的 外人,因为从犯案的种种因素看来,证明他对这座房子,对屋子里不同人的饮食习 惯,对四周的地形等等,都十分熟悉……” “我懂了,我懂了,”巡官不高兴地说,“一直就明摆在我们鼻子底下。” “这次我不得不同意你的意见,”雷恩轻笑一声说,“所以凶手只可能是杰奇 ·黑特,依我所见,大约正好是我算出来的高度——这点于我在米里安医生处读到 他的病历卡时得到精密的证实,他是四英尺八英寸高——我只差一英寸,如此而已 ……自然,不可能是小比利,除了这想法明显的不合理以外,还因为他还太小了, 不到三英尺高。另外一点:露易莎说她感觉是一个光滑柔嫩的面颊,一般人马上会 依此联想到女人——和你们一样,但是十三岁的男孩子也有光滑柔嫩的面颊。” “真要命。”巡官说。 “所以,站在卧房那里听露易莎的证词,看她演习前一晚的经历——迅速地计 算一番——我得到了结论。看起来,杰奇·黑特是前一晚的偷袭者,是他在他姑姑 的梨子里下毒,并且敲了他祖母头部一记,导致她死亡。” 雷恩停下来叹口气,望着他的天鹅,“我马上可以告诉你,但这个结论似乎太 悖理太可笑了,我当下就把它抛弃。那个孩子是成人智慧程度的复杂计谋的编造者 ——而且还杀人?太可笑了!当时我的反应和你不久前的反应一模一样,巡官,我 耻笑我自己,不可能,我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否则就是有大人在背后指使那个孩子, 我甚至还假想有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大人潜藏在暗处——一个几乎像侏儒的人物—— 四英尺八英寸或九英寸。但是这太愚蠢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想。 “当然,我没有表露我的想法。当时如果我把我计算的结果透露给你们,一定 会显得很荒唐,我自己都不相信了,怎能期待你们相信呢?” “我开始看出——很多事情来了。”布鲁诺喃喃自语。 “真的吗?”雷恩低声问,“我想你还没有看出一半——或四分之——布鲁诺 先生,即使以你全部的洞察力来说……怎么回事呢?露易莎·卡比安声称她闻到凶 手身上有香草味。香草,我对自己说,和小孩子并不矛盾,我探索所有我能想到的 香草来源——糖果,蛋糕,花朵,还有其余的,你们知道,没有进展。我独自搜遍 房子,寻找可能的关联,线索,仍然无所获。所以最后我放弃与儿童相关的香草理 论,把香草味往化学品方面想。 “我从殷格斯医生那里发现,我发现约克·黑特的手臂曾经有过皮肤病,而且 确实用过秘鲁香油作为疗方,我在实验室里发现有一瓶这种香油的记录……约克· 黑特!一个死人,他有可能没死吗?” “那就是我走岔的地方。”萨姆闷闷不乐地说。 雷恩未予留意,“的确,有可能。认尸的结果并非绝对,我们只是假设捞起来 的那具是他的尸体……但是——身高怎么解释呢?巡官,你最初对我谈起找到尸体 的事时,并未提及身高,即使那不是约克·黑特的尸体,而是他的欺瞒伎俩,他也 应该会找一个和他自己身材大约相符的死尸,所以知道尸骸的身高对我会有帮助。 但是我最后还是从米里安的病历卡知道了约克·黑特的身高,是五英尺七英寸,所 以露易莎摸到的不可能是约克·黑特——凶手比露易莎矮多了,至少也在五英尺以 下…… “那么为什么会有香草味呢?依逻辑推算,谋杀案那晚的香草味来源应该是秘 鲁香油,它是一种化学品,在凶手挑选毒药的实验室里就有这种东西,它摆在架子 上伸手可得,而且我找不出有其他香草味的来源……因此,虽然觉得案发当晚的秘 鲁香油味不可能由约克·黑特带来,我仍追踪这条线索,期望能找出一个解释,为 什么会有其他人使用这种香油。我所能想到在案发当晚使用这种香油的唯一理由, 是凶手刻意留下这条线索,期望警方能借而发现约克·黑特在过去使用过秘鲁香油。 但这又好像太愚蠢了——约克·黑特已经死了,抑或没死?这问题在当时非常令人 困扰。” 雷恩叹气,“下一步是实验室。你们记得架子上瓶罐的排列方法吗?一共有五 层架子,每一层架子分隔成三段,每一段上面摆了二十只容器,每一只容器依顺序 编号,一号始于最上层最左边的第一段架子。你记得,巡官,我指出番木鳖碱的九 号瓶,是在顶层第一段几乎中央的位置。而且我们发现五十七号的氢氰酸,也在顶 层,但是在第三,或者说右手边的那一段。假使我不在场,仅由你跟我描述这个情 形,我也会知道瓶罐的次序是由左到右贯穿整层架子,从第一段,而后第二段,而 后第三段。除非是依照这种顺序,否则九号瓶和五十七号瓶不可能摆在它们所摆放 的位置……到此为止,没有疑问。 “秘鲁香油,根据索引,是在三十号罐子——火灾和爆炸以后,那个罐子不见 了,但是依照我对这些容器顺序的知识,我可以确切地说出来它原来是摆在什么地 点,因为每一段有二十个容器,而且其间没有空隙,所以三十号应该是放在顶层中 段的正中央……我已经查出来,玛莎·黑特是家里除了约克本人以外,唯—一名知 道约克有皮肤病的成员,我把她叫来,她证实了这点:没错,她知道他使用一种软 膏——她不记得名称——但是她知道那闻起来有香草味。当我问她那个罐子通常摆 在那里——我事先摆了一些作假的瓶罐在顶层中段——她走过去中段那里,取下一 个摆在三十号——秘鲁香油——原来位置的瓶子……然而当时,我发现一件重要的 事——一件和气味本身一点关联也没有的事情!” “是什么事?”萨姆巡官急着问,“我当时没看见任何重大的事情发生。” “没有吗?”雷恩微笑。“那么你欠缺我的长处,巡官。玛莎·黑特如何取下 罐子呢?她踮脚尖站着,勉强才能够到罐子。那表示什么?玛莎·黑特,全家最矮 的两个成人之一,必须伸长了手,踮高了脚尖,才能拿到顶层的罐子。但是重点是 ——她站在地板上就能够摸得到顶层的架子!” “可是那有什么发人深省之处吗,雷恩先生?”布鲁诺皱起眉头。 “你马上会明白。”雷恩的牙齿闪闪发亮,“你记得我们事先那一次调查实验 室吗——火灾之前——我们发现架子边缘有两个印记?两个都是椭圆形——显然是 指尖留下的印记。第一个在第二层架子边缘正对着六十九号瓶底下,另一个在第二 层架子边缘正对着九十号瓶底下。这些印记并未进一步延伸到整个架子的深处,而 只出现在边缘前半。现在,无论是九十号瓶或六十九号瓶,都和本案毫无牵连—— 前者装硫酸,后者是硝酸,但是印记的位置有另一个重要性——正对第一个印记的 六十九号瓶,恰好在九号瓶的正下方,换句话说,在往下一层的架子上,正对第二 个印记的九十号瓶,则恰好在三十号瓶的正下方——也是往下差一层的架子。而九 号瓶和三十号瓶都和本案有关——九号装番木鳖碱,被用于第一次下毒,掺在露易 莎的蛋酒奶里面;三十号装秘鲁香油,凶手在黑特太太死亡当晚身上散发那种味道, 显然,这不纯然是巧合……所以我的心思马上跳到另一样东西。那把三脚凳,依尘 埃上的三点印记证明,它通常是摆在两张工作桌之间,却被发现放在中段壁架下方, 而且凳子上有使用的痕迹——凳面有摩擦和不均匀的印垢。很显然,如果只是坐在 上面,不会造成这么不均匀的尘垢,因为坐下来应该会留下一个平滑的臀印,或者 把大部分的灰尘整个抹掉,不可能造成摩擦的痕迹……现在这把被搬离原位的凳子, 记住,被摆在架子中段的三十号和九十号容器正下方,这一切代表了什么?为什么 要使用这把凳子?如果不是用来坐,那么是为了什么?显然是用来站,这样就可以 解释摩擦和不均匀印垢的由来。但是为什么站在凳子上?如此一来,故事就很明了 了。 “第二层架子边上的指印显示,有人试图取得再上一层架子上的九号和三十号 容器,但是却够不到,他的指尖只够到第二层架子的边缘。要拿到那些瓶子,这个 人必须站在某个东西上面,所以凳子就被派上了用场。当然,这取瓶子的企图想必 是成功了,因为我们知道这些瓶子被使用过。 “这带给我什么结论?带给我以下的论点:如果某人在六十九号和九十号瓶子 底下留下指印,那么从留下指印的架子到地板的距离,必然就代表了这个人的高度 ——当然不是他的真实身高,而是他拉长,或者伸手的高度。因为如果你想取得某 样超出你手所能及的东西,你就会伸长你整个人的高度,自动踮起脚尖,并把手探 出去到最大的垂直极限。” “我懂了。”检察官缓缓地说。 “是,玛莎·黑特可以不必站在凳子上,只要站在地板就可以从顶层架子拿到 罐子!这表示本案中的每一名成人,都可以不必使用凳子,只要站在地板,就可以 拿得到顶层的秘鲁香油,因为玛莎和露易莎是本案中最矮的成人。所以那个在第二 层架子边上留下指印,然后站在凳子上取瓶罐的人,比玛莎还要矮很多,而且也不 是一名成人……矮多少?很容易计算。我借了你的尺,巡官,量了两层架子之间的 距离,发现从顶层架子到留有指印的下一层架子之间,正好差六英寸。我也置了架 板本身的厚度,是一英寸厚。因此,留下指印的人,大约比玛莎矮六英寸加一英寸 再加一英寸(因为玛莎的手探到罐子前一英寸高的地方)——也就是说,比玛莎矮 大约八英寸。而因为玛莎和露易莎的身高相同,露易莎是五英尺四英寸,所以留下 指印的人大约是四英尺八英寸高! “惊人而又断然地证实了我原先的推算——再度指出,这是一名五十六英寸高 的凶手,又指向杰奇!” 一阵短暂的沉默。“我不敢相信,”巡官喃喃自语,“我真的不敢相信。” “不怪你,”雷恩沉郁地回答,“我比原先更加郁闷——一个连我自己都不敢 相信的理论,竟然得到证实,但是事情实在太过分了。我不能再回避真相,杰奇· 黑特不只在梨子里下毒又攻击黑特太太的头,而且他还是那个拿番木鳖碱掺在蛋酒 奶里,又是取用秘鲁香油的人……这一节都是凶手的杰作。” 雷恩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我清点事实。到此毫不怀疑,虽然看似疯狂,但 十三岁大的杰奇确是我们要追缉的活跃罪犯。不可思议,但是也毫无疑问!然而他 的谋略相当复杂——就某方面来说颇为聪明,而且不可否认地老成又睿智,无论如 何早熟,也完全无法想象这个十三岁的小孩子,有办法自己想出这样一套方法。所 以我可以毫不费力地这样说,只可能有两个解释:其一,他只是一个成人运用的工 具,这名成人想出计策,然后想办法叫这个小孩付诸实行……但是这很显然不对, 大人可能拿小孩——这种最不可靠的对象,来当工具吗?有可能,但几率太小—— 这名成人要冒的险太大了,小孩子有可能因为不知事情轻重,或只是淘气,或耍威 风而泄露机密,或者有可能在第一次警方审讯时就受不了压力而把真相全盘抖出。 当然,小孩子不可能因为暴力威胁而三缄其口,但这似乎也说不太通,小孩子是最 直率的了,而且从杰奇的一般行为看来,他不是那种会受恐惧胁迫的孩子。” “我对这点没有意见。”巡官咕哝。 “当然没有,”雷恩微笑,“现在即使假设有个成人利用这个男孩子做工具, 在执行策略上仍有一些显然矛盾的所在,是成人不可能允诺的——成人绝对不可能 让这种事情发生——这些做法,我会在待会儿说明,处处指出这是出于一个孩童, 而非成熟的心灵。基于这些矛盾,我抛弃了有个成人在指挥杰奇行动的理论。然而, 我仍旧无法相信,这计策不是大人肇始的结果,所以面对一个这样的问题:如何可 能由一名成人策划,由一名小孩实行——而他们两人之间却没有共犯的关系?这只 有一个可能的答案——亦即我两项解释中的另一项——这个小孩根据一部由大人创 作的计划行动,而那位大人完全不知道这个小孩子在跟随他的计划(否则他应该会 马上向警方透露)。” “所以那就是你如何追到那部大纲的由来。”检察官沉思着说。 “是,此时我觉得自己找对了方向。有没有什么线索指出谁是那部策略的成人 创作者?有,其一,对毒药能运用自如。这当然指向这群人里的化学家,约克·黑 特;另外一点,芭芭拉·黑特在早先的证词中提到,她父亲曾经尝试小说写作。我 回想起来,怵目惊心,小说!然后,还有秘鲁香油,只有约克·黑特一个人用这个 东西……所有的征兆都指向他,不管他是死是活。” 雷恩叹口气,伸了伸臂膀,“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说,我有两条必须侦查的线 索,巡官——而你显得十分讶异?第一条是我曾经描述的香草气味;第二条,就是 我为了追究那部成人写的策略去拜访芭芭拉·黑特,从她那里,我很高兴发现,我 对约克曾经致力写一部侦探小说的臆测是正确的。处理犯罪的小说就是侦探小说, 我知道一定是这种小说。除了黑特曾经说他在做大纲以外,芭芭拉对之一无所知。 这么说来,有可能存在这样一部大纲!我相信,约克·黑特基于创作小说的意图, 至少曾经策划一个谋杀策略的大纲;没有料到在他死后,却给小杰奇提供一个活生 生的犯罪蓝图。 “杰奇依照大纲行事。他会不会把大纲销毁了?不太可能,按照儿童心理,他 把它藏起来的可能性大于把它销毁,至少,仍是值得动手寻找。如果他把它藏起来 了,可能藏在哪里?当然是在房子里的某处。然而房子早就被搜查过了。并没发现 类似的东西。此外,我觉得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子——在这种喜好海盗、牛仔和印第 安、流血暴力武打和恶魔与正义搏斗的年纪——一定会选一个非常浪漫的地点来藏 这部大纲。我事先已经发现这孩子进入实验室的方法——经由烟囱和壁炉。我猜测 这个相当浪漫的入口,同时也可以成为一个同等注意的大纲藏匿点,既然这似乎是 一个很可能的地点,我便去搜索烟囱和壁炉的内部,发现在砖砌的隔墙上方,有一 块松动的砖块,砖块后面藏了大纲。这算起来也是合乎道理的,杰奇确信别人都不 晓得这个出入两个房间的奇妙办法,把大纲藏在那里,可以保证大纲不会被人发现。 “就烟囱这件事来讲,无疑这个孩子——顽皮捣蛋,乖张倔强,不服尊长—— 只因为他的妖魔奶奶禁止他去实验室,所以他就搜遍了房子上下,刻意去找一个能 够如愿以偿的进口。正如一般儿童有时也会找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物,杰奇一 定曾经在卧室这边的壁炉探查搜索过,他看到那堵墙并非整个封到顶,就爬到那上 头,由此发现不必用门就可以进实验室。然后他一定在实验室里东看西查,从档案 柜我们发现空空如也的那个夹子里,我猜,找到黑特自杀之前放在那里的手稿。一 段时间之后,可能就在他决定要把虚构的罪案付诸实行的时候,他把烟囱里那块砖 头弄松——也可能本来就是松的,他只是趁便利用把它当做藏物点……还有一件事: 记住,从发现大纲到第一次下毒,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去思忖那部引人入胜的谋杀计 划,拼出艰深的字眼,了解其中的要旨,虽然无疑没读懂一半,可是也到足以明了 如何行动的程度。因此,记住,发现大纲是在第一次下毒之前,然而是在约克·黑 特死亡以后。” “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巡官喃喃自语,“所有那……”他摇头,“我——妈 的,我不知道要怎么说。” “那就洗耳恭听好了!”布鲁诺粗暴地说,“继续吧,雷恩先生。” “回到大纲本身,”雷恩继续说,此时他已无笑容,“当我找到的时候,我不 能把它拿走,杰奇会发现大纲不见了,而且我要让他以为自己是个了不起的成功策 上。所以我当场抄了一份,把原件放回去,我还找到一个装满白色液体的试管,我 知道一定是毒药,为了安全起见,我用牛奶取代——还有一个理由,等你们读了稿 子本身就会一目了然。” 旁边的草地上有一件旧夹克,雷恩伸手把它拿过来。 “我已经随身携带好几个星期了,”他平静地说,“一部引人入胜的文件,我 想在我继续之前,你们两位先把它读一遍。” 他从那个夹克口袋里拿出铅笔誉抄的约克·黑特的大纲,交给布鲁诺。两位访 客求知若渴地一起阅读,雷恩沉默地等他们读完。当他们同样沉默地把大纲交还时, 两张脸上都有恍然领悟的神情。 “刚才我说,”雷恩把抄本小心放回以后,接着说,“在执行这个其实说起来 算计老练的策略时,有一些很明显幼稚的矛盾之处,我依照它们在调查中出现的顺 序,—一加以讨论。 “第一,毒梨子。暂时光不谈有没有杀死露易莎的意图,无论动机是什么,至 少下毒的人就是要在梨子里掺毒。我们发现用来注射毒药的针筒掉在房间里面。我 们知道,那颗梨子一开始并不在房间里,那是下毒的人带进来的,换句话说,下毒 的人带一颗没有毒的梨子进来,在他的犯罪现场施行下毒的手续。这多可笑!事实 上,多么幼稚!成人会这样做吗?由于有被揭发或干扰的可能,可以料想,这个犯 罪行动应该是很仓促的。一个大人要想在梨子里下毒,会在进入要放梨子的房间之 前先把毒药注射好,这样就不必在每一秒钟都十分宝贵、随时都有可能被发现的情 况下,还站在那里进行把注射针插进梨子等等的工作。 “确实,如果凶手是故意把针筒留在房间里,那么我就无法结论说,带针筒进 来的理由是要在房间里面给梨子下毒,如此我也无法确知梨子是在房里还是房外下 的毒。然而暂且假设注射筒是故意被带进来留在房间里的,为什么呢?只有一个合 理的可能:要引起人们注意梨子被下了毒。但这未免多此一举,我们已经证明谋杀 黑特太太是预谋犯罪,不是意外!尤其是在这之前已经有过一次下毒的阴谋,梨子 被下毒的事一定会被发现,因为警方会寻找下毒的迹象——事实上,萨姆巡官正有 此举。因此,所有的征兆指出,注射器是无意间被留下来的,这表示,把注射器带 进房间唯一可能的理由,就是要用它在房间里给梨子下毒……当我阅读大纲时,这 点得到了证实。” 他再度从夹克口袋把大纲拿出来, 打开, “大纲上实际是怎么说的?它说: ‘这一次的点子,是在一颗梨子里下毒,把它放在……水果盅里’等等,然后接下 来说: ‘Y……挑选……一颗已经发烂的梨子把它带进房间,梨子里注射了满满一 针筒的毒药’等等。以一个小孩子的心思来看,”雷恩把大纲丢在草地上,继续说: “大纲讲得很粗略,并没有特别说明,应该在进入房间之前或之后在梨子里下毒, 而且也没有指定要把针筒留在房间里,就如任何成人的想法,黑特理所当然地以为, 梨子会在带进犯罪现场之前就下了毒。 “因此,无论解读这部大纳指示的人是谁,是依照字面逐一解释,在死者房间 里给梨子下毒……我马上看出来,这是一个不成熟的心灵的征兆,换句话说,这是 一个由成人构思、但由小孩执行的情况——该行动显示出,当指令暧昧不明时,童 稚的心思是如何运作。” “绝对错不了。”巡官喃喃说。 “第二项矛盾。你们记得实验室地板上的灰尘有许多脚印,没有一个是完整清 楚的?这些灰尘不可能和黑特原来的计谋有任何关联。显而易见——因为根据该计 划,他自己还住在实验室里,所以根本不会有任何灰尘。所以那些脚印和任何由之 推演出来的结论,都涵括于真实事况之内。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出,实验室的使用者 把所有清楚的脚印全部磨掉——一方面,就一个小男孩来说,做法十分精明,然而 在房间唯一的那扇门附近,没有一个,不管是磨损或没有磨损的脚印!好,成人不 会忽略在门附近留下足迹,因为他进来的真正方法是通过烟囱,而这点应该要当做 秘密严加保守。门附近的脚印可以误导警方以为闯入者是从房门进来,也许用一把 复制的钥匙。门附近毫无脚印,绝对会引人调查壁炉。又一次,如我所说,一个不 成熟的心灵的征兆,忽视了他行动上最明显的破绽——因为他确实想到把脚印磨掉, 若换成一个大人,当然也不会遗漏这个破绽。” “加上这点,”萨姆粗着嗓子说,“天哪,我真笨!” “第三项矛盾,大概是所有矛盾中最有趣的一个。”雷恩的眼睛一时灼灼有光, “你们两人——和我一样——都被杀死黑特太太的那把不可思议的武器搞得很困惑。 那么多可用的武器,却用一把曼陀林琴!为什么?坦白说,直到我读了大纲之前, 我一点也想不通为什么杰奇会选一把曼陀林琴作为凶器。自然我假定,无论他跟从 的是谁的策略,指定使用曼陀林琴一定有其特殊的理由,我甚至想到,使用曼陀林 琴可能只是为了要暗示其拥有人——约克——与本案的关联。但那也不会道理。” 他再度拾起大纲,“参考大纲上面怎么说,没有一个字提到曼陀林琴!它只这 样说:‘用钝器打击埃米莉的头。’” 萨姆瞪大眼睛,雷恩点点头,“我晓得你得到结论了。完全证明是一个小孩子 的解释办法,随便问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钝’器是什么意思。大概千分之九百 九十九都不晓得答案。大纲里再没有其他字眼提及这个杀人的钝器,约克·黑特不 假思索地写下这个名词,知道任何成人都会明白——钝器是指一种不税利的、沉重 的武器。杰奇读到这个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必须取得一种叫做‘钝器’的怪 东西,然后用这东西打击他可恶的祖母的头。小孩子的心思如何运作?器——这个 字对小孩子仅代表一个东西:乐器。钝——算了,他不管了,这个字或许连听都没 听过,即使听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或者他曾经查过字典,发现那意指某物是 粗的,不是尖的;是愚钝的,不是锐利的。他一定马上联想到曼陀林琴——房子里, 如芭芭拉·黑特所言,唯一的一样‘器’,而且,又属于这桩计谋的罪犯约克·黑 特所有!这些都证明是孩童之举,成人只有白痴才会以那种方式阐释‘钝器’。”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布鲁诺反反复复只讲得出这句话。 “整个来说,我知道杰奇在实验室找到那部手稿,然后一步步地根据指示,实 践真正的罪行。现在,想想看大纲本身:它特别说明,约克·黑特本人——当然, 黑特是指在小说里面代表他本人的那个角色——说约克·黑特扮演那名凶手。假设 是一名成人找到那部大纲,并计划根据大纲实施真正的罪行。他读到约克是故事里 的罪犯,但是约克已经死了,一个成人难道不会因而抛弃所有指明约克是凶手的计 策吗?自然会。然而我们这位凶手做什么?他使用秘鲁香油,依大纲说明,是导致 约克·黑特涉嫌的线索。约克·黑特的方法很聪明:香油是指向故事里的凶手的一 种‘气味’,因为该线索,他才会在故事结束的时候被逮。然而,在真实生活里, 既然黑特已经死了,使用香草气味来引人怀疑约克·黑特,岂不幼稚……在这里我 们又发现什么?一个盲目跟从文字指示的心灵——一个不成熟的脑筋。 “第四项矛盾,或者这是第五项?在黑特的故事里,他自己是罪犯,并且暗植 一条线索指向他本人——香草的气味。在他的故事里那是真线索,但是鞋子那条线 索——康拉德的鞋子——假线索,原意就是要当假线索,仿佛凶手刻意栽赃康拉德, 以误导警方偏离正确方向。 “然而,当这不再是一个故事,而变成真实生活时,情况改观了——某人把小 说情节当做真实犯罪的模式来跟随。在本案中,指向约克的香草线索,变成也是假 线索!因为约克死了,现在他在这个计谋当中根本已经不成要素。那么为什么要像 凶手所做的,使用两条假线索指向两个不同的人?任何成人若处在杰奇的立场,会 选择康拉德的鞋子作为稳当的假线索,而抛弃指向死人的香草味——至少,会在两 者中选择其一,不会一视同仁地两样都用。假使选择鞋子,也不会像杰奇一样当真 穿起来,只要把毒药淋在其中一只鞋尖,然后把鞋子留在康拉德的衣橱里,那就够 了。但是,又一次,因为对暗示和明白的指令都缺乏成熟的理解能力,在大纲并未 说明必须穿着的情况下,杰奇当真把鞋子穿起来——打翻爽身粉,大纲里并未提及, 纯粹是件意外,证明大纲并未要求必须穿上鞋子以便留下脚印——而这是穿鞋子唯 一可能的理由……这一切指出,这名凶手在面对仅需一般成人智慧即足以应付的情 况时,却不辨轻重,再一次,如我所说,标明是幼童之举。 “最后,那场大火。在读大纲之前,那场火使我很困惑。其实,在我读大纲之 前,很多事情都让我很困惑,因为我一直想给每一件事情都找出理由来,而事实上 根本全无理由可言!所有的事都是盲目做出来的……大纲里面对那场火的目的如此 说明:使之看起来像有人意图谋害约克·黑特,因而让约克显得无辜。但是黑特一 死,以他卧房为中心的火灾变成没有意义,任何成人或者会因此将之全然放弃,或 将之改为己用——也就是,在他自己的房间或在接近他自己的某处起火。成人大概 会干脆放弃,因为即使在约克的小说里,那也是一个蹩脚办法,并不是一个特别聪 明的侦探故事素材。 “那么,我们面对的是什么?一部虚构犯罪的大纲,被巨细靡遗且愚蠢地盲从 到底——每一项需要原创性或选择性思考的行动,都表现出这个跟随者是不成熟的, 是个小孩。这些事情使我确信杰奇是凶手,而且会和说服我一样地说服你们。杰奇 对他所全心追随的大纲的微妙复杂,一点也不了解,他唯一能理解的,就是对要做 什么事的清楚和特定的说明。至于做这些事情的理由,他并不了解,他的脑袋唯一 明白的地方是:依据大纲,他知道约克是罪犯,他知道约克已经死了,打定主意自 己来当约克, 或者说罪犯。所以每当大纲说,约克,或者Y,必须做什么的时候, 杰奇就把自己当做约克,然后去做,甚至连那些约克在大纲里刻意安排给自己—— 即罪犯——脱罪的指示,他都照做不误!而且每次杰奇必须靠自己判断行事,或必 须解析某件语意不明的事物时,他的反应都很合乎本性,做出幼稚的举动,把自己 暴露。” “那个要命的第一次下毒,”萨姆清了清喉咙说:“我看不出来……” “耐心点,巡官,我正要提及这点。我们当时并不知道那次下毒是不是有意谋 命,然而,当我们由谋杀案推知第二次下毒并无意谋命以后,大概也可以假定第一 次也没有那个意思。在知道那是约克的计谋之前,当我想到杰奇可能是凶手的时候, 我自问:‘蛋酒奶那一次,似乎是杰奇意外阻止恶事成真,是否可能他喝下蛋酒奶 并非意外,而是故意的?倘若如此,是为什么?’好,如果第二次下毒不是有意的, 第一次下毒也不是有意的,那么凶手要如何使露易莎连一口蛋酒奶也不喝,而同时 又能把蛋酒奶被下毒的事实显露出来?毕竟,仅是在饮料里掺毒,然后例如假装无 意地把它打翻,并不能显现里面有毒的事实;小狗出现完全是意外。所以,如果露 易莎不可以喝,而又必须让人知道其中有毒,凶手不得不采取大胆的对策。事实上, 杰奇自己喝下一些,即是他在遵照某种指令行事的重要证据——他不可能自己把它 下毒,然后又故意喝一口致病——这根本不是小孩子的推理方式。他照此行事的事 实,使我确信他是在跟随一个并非由他策划的计谋。 “等我读了大纲, 一切就了然了。在故事里,Y有意于蛋酒奶下毒以后,自己 小啜一口,微感不适——如此可以一箭三雕,既不伤害露易莎,又使情况看似有人 要谋害她,最后,还把自己摆在最无辜的地位——因为下毒的人怎么可能故意陷害 自己?黑特的计划高明——以小说的观点来说,如果他策划的是一个真正的杀人阴 谋,显然即使为了掩人耳目,他也不至于考虑自己服毒。” 雷恩叹口气, “杰奇读了大纲,看到Y给蛋酒奶下毒,然后自己啜一小口,杰 奇知道大纲上说Y做什么, 他就一定要照做不误,所以只要他的胆量——以及情势 ——允许,他就照章行事。事实上,杰奇在第一次下毒时饮下蛋酒奶,以及在第二 次案件中自己既下毒又杀人,都有力的证实,他只是盲目服从一个异想天开、不符 事实的计谋,对其中所隐含的任何意义当然从来都没了解过。” “至于动机呢?”萨姆有气无力地问,“我仍然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小孩会要谋 杀他的祖母。” “棒球是一个理由。”布鲁诺故作滑稽地说。 萨姆瞪他一眼,布鲁诺说,“毕竟,像那种样子的家庭,很容易可以了解嘛, 萨姆。嗯,雷恩先生?” “是,”雷恩面带哀伤的微笑,“你早就知道答案,巡官,你自己晓得,这个 家庭的魔鬼血统是怎么造成的。虽然才十三岁,杰奇的血管里有他父亲和祖母的病 态血液,可能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具有杀人的潜力——也就是说,除了所有的小 孩在某种程度上都具有的执拗、捣蛋和残忍的倾向,而他这些倾向的程度特别大以 外,他还继承了黑特家血统的弱点……你们记不记得他对小家伙比利几近疯狂的欺 压?他热衷破坏——践踏花草,差点淹死一只猫——全然不受管教?除此之外,再 加上我约略猜测,但大概也八九不离十的:黑特家族没有所谓的家庭温暖,家人之 间的仇恨与整个黑特家族习性相较起来并无矛盾,老太太经常毒打那个男孩子,事 实上,案子发生前三个星期,才因为他偷了露易莎的一颗水果鞭答过他,那个男孩 子曾经听到他妈妈玛莎对老太太说‘我希望你死掉’之类的话——孩子式的仇恨日 积月累,加上脑子里的劣根性煽风点火,可能在读到大纲,看见所有人里面他是讨 厌的家中之敌,也是他母亲的敌人,‘埃米莉祖母’,要被计划谋杀掉时,立即引 起他的灵感……” 此时,曾经多次呈现在雷恩脸上的衰老憔悴的表情再度出现,他的面目一片阴 霾,“因此,不难理解,当这名遭到遗传和环境扭曲的少年,发现一个以他假想中 的敌人为谋杀对象的计划时,是多么正中下怀,而且在采取第一个步骤——下毒— —以后,没有被逮到,他看不出有任何道理不继续往下做,他的犯罪冲动更因成功 而滋长增大……” “这些令人困惑的罪行,和多数罪案一样,因种种不在约克·黑特计划之内, 或因幼龄罪犯参与所造成的意外,使情况更趋复杂:床头桌上的粉盒被打翻,杰奇 蹑脚站定时被露易莎摸到,证实下毒身高的污指印。” 雷恩停下来喘口气,布鲁诺赶紧开口问,“皮瑞,或者说卡比安,在这里面的 角色呢?” “巡官以前就揭示过答案,”雷恩回答,“皮瑞,埃米莉前夫的儿子,对她心 怀怨恨,因为她个人应对他父亲的惨死负责——无疑他心中有某种犯罪意图,否则 何必改姓在这个家里谋职。无论是真是假,总之他想要以某种方法让黑特太太吃苦 头。然而当老太太被杀,他变成处身险境,可是他不能离开,也许他早在谋杀案发 生以前就断绝了原来的意图——他似乎因为与芭芭拉亲近受到极大的影响,他真实 的意图可能永远没有人知道。” 好一段时间,萨姆巡官都以一种非常奇怪的审思神情看着雷恩。“为什么,” 他问,“在整个调查过程中,你都这么噤若寒蝉?你自己说在调查实验室以后,你 就知道是那个孩子,你为什么要这么神秘兮兮?对我们不太公平,雷恩先生。” 良久,雷恩都没有答话,等他终于开口,那沉重的声调充满了难以言传的感情, 萨姆和布鲁诺都为之震慑。“让我给你们大致剖析一下,在调查进行期间,我自己 的感触……当我知道那个孩子是罪犯,一次又一次的证实驱走我最后的怀疑时,我 面对一个不忍目睹的问题。 “无论从任何社会学的立场来看,都不应该要求那个男孩子对他所犯的罪行负 道德上的责任,他是他祖母罪恶的受害者,我要怎么办?揭发他的罪状吗?如果我 揭发了,你们的态度会如何——你们,曾经宣誓维护法律的专职人员?你们毫无选 择的余地,那个孩子一定会被逮捕,可能要被送进监牢关到他长大成人,然后以他 于道德上不应负责的年纪时所犯的谋杀罪受审判。假设他被判无罪,然后呢?充其 量他也只能以心理不正常请求释放,然后在精神病院度其余生。” 他叹口气,“所以,我既然并未宣誓护卫字面上的公正,我觉得,既然罪恶的 源头并非出于那个男孩子,既然无论是策划或犯罪冲动都不是他自发的,既然就广 义来说,他是悲惨环境的受害者……应该要给他一个机会!” 雷恩凝望地面静谧的波纹和悠游的黑天鹅,“从一开始,甚至在我读到大纲之 前,当我以计谋是由成人构思的假设为基础进行调查时——我就预测可能还有一次 谋害露易莎的行动。为什么?因为,由于前面两次都不是当真的,由于黑特太太的 死才是主要的目的,依逻辑,似乎阴谋者应该会再安排一次以露易莎为对象的‘企 图’,加强杀人动机是出于对付她,不是对付她母亲的假相……倘若这名新的阴谋 者真的要杀死露易莎,我怀疑这第三次企图可能会当真致命,无论如何,我相当肯 定会有另一次行动。 “当我在烟囱墙上的秘洞找到一试管的毒扁豆碱,这个计谋中还没有被用上的 毒药,理论便得到证实。基于两点理由,我用牛奶取代毒扁豆碱:预防意外,并且 给杰奇一个机会。” “恐怕我不太了解怎么——”布鲁诺开口。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告诉你们,我在什么地方找到大纲的理由,”雷恩把他 的话挡回去,“等到你们了解就太迟了。你们会设陷阱,当场逮住他,把他缉捕起 来……我要用什么方法给他一个机会?就是用这个方法。我找到手稿,发现里面不 止一次说明,无论如何,绝对没有要毒死露易莎的意思,一再重复,如你们读到, 说不要杀死她。因此我用一试管无害的液体取代,让杰奇有机会实行大纲的最后一 项指令——即对露易莎进行第三次假下毒——而不造成任何恶果。我很确定他会不 顾一切地遵照大纲的指令做到底……我自问:等他依照大纲指示把脱脂奶下毒以后, 他会做什么? 大纲对这点并未完整说明——Y只说他会或者引人注意脱脂奶不太对 劲,或者用某种方法避免露易莎喝下去,所以我在旁观察。” 他们俯身向前,神情紧张。“他做了什么?”检察官耳语问。 “他从窗台溜进卧室,取得他以为装着毒药的试管。大纲上,据我所知,要求 在脱脂奶里滴十五滴毒药,杰奇踌躇一下——然后把整瓶试管的毒药都倒进玻璃杯 里。”雷恩停下来,沮丧地望一眼天空,“这看起来很糟糕,这是第一次他故意不 遵守大纲的说明。” “然后呢?”萨姆厉声问。 雷恩疲惫地望着他,“虽然计划中指示,要在露易莎喝下去以前引人注意奶中 有毒,他并没有如此做。他任她喝下去,事实上,我看见他从窗台外偷看,而且, 看她喝下脱脂奶以后没有任何痛苦挣扎的后果,他脸上有失望的表情。” “上帝慈悲。”布鲁诺大为震惊。 “不是位很慈悲的上帝,”雷恩沉重地说,“起码对那个可悲的小家伙不怎么 慈悲……此时我的问题是:杰奇会做什么?确实,他在好几方面都没有服从大纲的 字句,而现在大纲已经结束了,他会就这样罢手吗?如果他到此为止,如果他没有 再企图毒害露易莎或任何人,我下定决心绝口不提他的罪状,佯装我无能破案,从 此踏出这出戏,这个男孩子可以有机会改邪归正……” 萨姆巡官表情很不自在,布鲁诺瞪着一只搬了一小片干叶子的蚂蚁忙乱地往小 土丘爬上去。“我看住实验室,” 毫无生气的声音传来,“那杰奇可以取得更多毒药的唯一所在——如果他要的 话。”稍稍停顿一会儿,“他要,我看见他潜入房间,刻意拿下一个标明有毒的瓶 子,装满一支小瓶子,然后离开。” 雷恩一跳站起来,用脚尖站起来,用脚尖踢一团泥土。 “杰奇给自己定了罪,两位先生,对流血和谋杀的欲望已经深植他的脑海…… 当时他已经开始使用他自发的意念,跨越现成和特定的指示——事实上,违背了大 纲,这时我知道,他已经无可救药,如果不受嫌疑地活下去,他会一辈子成为社会 的害虫,他不适宜再活下去,同时,如果我告发他,继之而起的,将是一场社会报 复一名十三岁大男孩子犯罪的惨烈局面,至于他所犯的罪,最后分析起来,其实是 社会本身的……”雷恩沉默不语了。 等他再度开口, 语气已然不同,“整个事件的悲剧,你们可能会说,正是Y之 悲剧——就如他所自称——约克·黑特以小说写作的精神计划一件罪案,却在自己 孙子的心灵里创造出一头自我毁灭的怪物,后者把计划承接过来,一步步实践到叫 人毛骨悚然的地步——甚至远超过Y在小说里的愿意。 当那个孩子死亡时,我选择 演出众人中的一角,仿佛我也被这悲剧吓坏了——而不揭露他的罪状。揭发能对谁 有什么好处吗?对所有关心他的人来说,永远不公开这男孩子的罪是比较好的。如 果我当时揭露他的罪状,在正值你的上司和新闻界都在叫嚣要求一个结果的时候, 很自然你会把事实公布……” 萨姆想要说什么,但雷恩又接着讲,“还有杰奇的母亲玛沙,也要列入考虑, 更重要的,小家伙比利,总也要给他一个机会……同时,巡官,我没有意思要害你 受苦。假使,譬如说,你因为逮不到凶手而被降级,那么我就不得不出面,让你用 这功绩保住职位,那是我欠你的,巡官……” “谢了。”萨姆淡淡地说。 “但是经过两个月,抗议的风暴平息了,你的地位安稳如前,我不是有理由隐 藏事实不让你们两位知道——提醒一下,是把你们当朋友,而非执法的官员来看。 我唯一的希望,是你们能从人道的立场来理解我在这整桩难缠的事件中的所有动机 ——并继续把杰奇·黑特可怕的故事保密到底。” 布鲁诺和萨姆沉重地点头,两个人都心事重重,情绪低沉,萨姆兀自点了几次 头……突然他在草地上坐直起来,把两只肥大的膝盖抱在厚胸前。“你知道,”他 随口说,“这档事最后有个地方我不明白。”他扯起一片叶子,放在嘴里咀嚼起来, “那孩子在最后一次下毒的时候竟然犯错,自己喝下了他原来要给卡比安那女人的 毒牛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嗯,雷恩先生?” 雷恩没有回答。他的脸稍微避开萨姆,默然把手探进口袋,拿出一巴掌的面包, 开始把面包屑投向池面,天鹅优雅地向他游来,开始啄食面包。 萨姆靠向前去,不耐烦地轻敲雷恩的膝盖,“嘿,雷恩先生?你没听到我说什 么吗?” 布鲁诺检察官忽地起身,他粗鲁地捶了萨姆的肩膀一拳,巡官吓了一跳,仰头 看他,布鲁诺脸色苍白,下巴抿得紧紧的。 雷恩缓缓转过身来,以痛苦折磨的眼神望着两位男土,布鲁诺语调奇异地说, “走吧,巡官,雷恩先生累了。我们最好上路回城里去。” ------------------ 郁子的侦探小屋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