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果说在这之前,他还有点胆颤心惊的话,那么现在他就没有这种感觉了,怀 着一颗侥幸心理,他脸上还露出一丝微笑。 临江市距离省城八十公里,只需一个小时就到了。李阳光到了省城后,不敢住 贵的酒店,一是因为衣兜里没有多少钱,二是害怕暴露目标。他住在一家很偏僻的 小旅馆里,是一对下岗工人开设的,绝对安全,登记时连身份证也不要,只要交钱 就行。 李阳光整天闭门不出,躺在床上蒙头大睡,或者是抽间烟想心事,耐心地等待 着高在尚送钱来。一旦钱送来,他就可以马上离开省城。他准备逃到新疆去,那里 幅员辽阔,少数民族众多,打工族来来往往,一般逃犯是不会轻易被警方抓住的。 他们村曾经有一个杀人犯,案发后逃到新疆去了,至今四年了,警方还没有抓到。 两天后,高在尚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主动与李阳光联系了。李阳光一看手 机显示屏上的电话号码,就知道是高副局长打的,因为高在尚的手机是一组自选号 码,13908888888 ,很特殊,也很好记。 李阳光虽然远离临江,远离事发现场,躲在省城的一个安全之地,但他还是很 关心自己的命运。他还没有等高在尚开口,就迫不及待地问道:“高局长,怎么样, 我是不是非常危险?” 高在尚忍不住哈哈一笑,说:“看来你还是挺害怕的。” 李阳光说:“高局长,我昨天就从报上得知了,一共死了四十人。唉,人命关 天呀,我怎么不害怕呢?我要是被抓住了,肯定会判死刑的。” 高在尚说:“你知道这点就好。不过也不要太紧张,告诉你,现在已经风平浪 静了。这两天,专案组找了很多地方,见没有你的踪影,便知道你闻风而逃了,只 是不知道你逃去了什么地方。” 李阳光说:“下一步呢?总不会放弃吧?” 高在尚说:“肯定不会放弃,这么大的事故,怎么会放弃呢?按照通常惯例和 常规逻辑,下一步会向全国各地发通缉令缉拿你。所以,你现在必须尽快离开省城, 逃到外省去隐姓埋名。我已经给你办了一张假身份证,准备今天下午派人将假身份 证和五万元钱给你一起送来。喂,你住在哪儿,那地方安不安全?” 李阳光说:“安全,绝对安全。高局长,你为我想得太周到了,我真不知道如 何感谢你。高局长,只要我这次能逃脱厄运,今后一定会找机会报答你。” 高在尚说:“别说这些废话了,你好自为之吧,我祝你好运。请你一定记住, 你逃到外省后,近三年千万不要给家里的人写信。家里的事情,也请你放心,我会 暗中照顾你的妻儿,决不会因为没有你而让他们生活在贫困线上。” 李阳光感动得流泪了,哽咽着说:“高局长,太感谢你了,如果人生真有来世, 下辈子我一定给你做牛做马,以报这辈子你对我和我家人的大恩大德。” 高在尚说:“还有一点你必须记住,那就是两天前我向你叮嘱的那句话,如果 有一天你落网了,你必须一个人承担责任,五十万回扣的事千万别提。喂,记住了 吗?” 李阳光忙说:“记住了,我一定照你说的办。” 高在尚说:“虽然你落网的可能性很小,但我们必须要想到这点,你可要一定 记住。” 李阳光说:“高局长,请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顶住,即使是泰山压顶,我也 决不弯腰!”高在尚说:“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喂,下午在哪里见面? 是在你住的旅馆,还是约在某家茶楼?” 李阳光沉思片刻后说:“干脆到我住的旅馆吧,安全些。高局长,我住在三环 路清水河大桥右侧的大众小旅馆,很好找的,站在桥头一看便知,这里只有这么一 家小旅馆。” 高在尚说:“好,我记住了,下午4 点准时给你送来。就这样吧,祝你好运。”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但他并没有将手机放回衣兜,好像觉得还有什么话没 有对他说。高在尚眉头一皱,突然想起了,于是又一次拨通了李阳光的手机,他说 :“忘了向你作最后的叮嘱。李阳光,你这人有点好色,请你逃到外省后,收敛收 敛,因为弄得不好,你就会被当地公安机关抓住,从而暴露你的身份。还有一点, 从今以后,你千万别干那些违法乱纪的事,老老实实地做人,最好是干你的本行, 操你的砖刀。喂,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谢谢高局长对我的关心。” “好了,再见,再一次祝你好运。” 下午4 点,在省城三环路清水河大桥的桥头上,一个戴着草帽和墨镜的年轻小 伙子,左右打量一阵后,大摇大摆地朝不远处的大众小旅馆走去。 来到小旅馆门口,小伙子停住了脚步,他回头向身后警惕地望了几眼,确定没 有什么人跟踪他时,他才诡秘地一笑,摘掉头上的草帽和鼻梁上的墨镜。 小伙子正要走进旅馆,却被迎上来的老板娘挡住了,以为他要住宿。当她知道 小伙子是来找一个朋友时,便放他进去。 这的确是家小旅馆,总共三个房间,却摆了十二张床。一二号房间都没有人, 小伙子只好来到了三号房间。三号房里有两位旅客,一个躺在床上似睡非睡,另一 个则坐在床沿上看报纸。小伙子不认识李阳光,不知道哪一个是,只好询问。 似睡非睡的那个旅客一下来了精神,坐起来说,他就是李阳光。小伙子走过去 与他握了握手,面带一丝微笑。 尽管李阳光知道此人有可能就是高在尚派来的,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害怕他 是便衣警察,于是小心地试探道:“你是临江来的吗?” 小伙子点点头:“是的,高先生派来的。” 如此一说,李阳光心里的疑虑才没了,他小声对他说:“到隔壁去谈吧。” 他们一进隔壁的二号房间,李阳光就闩死了门。 其实也没什么可谈的。小伙子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胀鼓鼓的牛皮信封,说:“这 是高局长叫我给你的,身份证和五万元钱都在里面。” 李阳光接过沉甸甸的信封,握住小伙子的手说:“非常感谢你。请问高局长还 有什么吩咐吗?” 小伙子说:“他没有什么吩咐了,只是祝你一路走好。” 小伙子说完,就要离开这里,因为心里有些害怕。李阳光再三挽留他,叫他吃 了晚饭走,他请客,到豪华大酒店好好吃一顿。小伙子一定要走,李阳光无可奈何, 只好让他走了,把他送到旅馆门外。 李阳光回到三号房间,点燃一支香烟悠然地抽着,他准备过一会儿到街上去买 一只牛仔包,再买两件换洗衣服,于今天傍晚乘火车到新疆去。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还没有来得及把那只香烟抽完,美梦 就被活生生的现实撕碎了。 突然,四个身穿便衣的陌生男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闯入三号房间,朝李阳光一拥 而上,猛地抓住他的双手,然后掏出一副锃亮的手铐,将他严严实实地铐住。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为何要对我这样?”尽管李阳光心里早已明白三分,但 他还是忍不住要这样问。起初,他还本能地挣扎了几下,猛然明白自己寡不敌众, 才老老实实地束手就擒。 其中一个人严正地回答:“我们是临江市检察院的干警,今天抓捕你,是因为 你承包的楼房垮塌了。你完全清楚这事,请不要装蒜了,跟我们回临江,老老实实 地交待问题。” “天啊——”李阳光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叫,顿感全身无力,双腿发软,连站的 力气也没有了,“扑通” 一声,跌坐在地。 干警们一把抓起他,将他连拖带拉地押出了旅馆。旅馆门外的三环路上,早已 等候着一辆普通白色面包车。 其实,这辆面包车并不普通,它是临江市检察院抓捕犯罪分子的一辆专用车, 车门上有着十分醒目的“检察” 二字。为了不引起那个送钱人和李阳光的怀疑, 他们在出发前,用白油漆将“检察”二字涂抹了,同时也取掉了车顶上的警灯。 坐在回临江的面包车上,李阳光一直懵头懵脑,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快就被 警察轻而易举地抓捕了。高在尚不是说这事基本上风平浪静了吗?再说,他住的这 个地方,只有高在尚一个人知道啊。 “是不是高在尚从中捣鬼,想立功补过?”李阳光脑子里突然一亮,想到了这 一点。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高在尚决不会那样做,因为他屁股上本身就 有屎,巴不得他远走高飞,甚至逃到国外去。这些能从高在尚给他办假身份证和送 钱上看出来。 既然这一点被他否定了,那么警察怎么会知道他住在大众小旅馆呢,一来就抓 个正着?李阳光百思不得其解,只有在心里无奈地重叹一声,觉得自己真倒霉,运 气一点儿也不好。“糟了,这下可糟了,整死了那么多人,我一定会判死刑的。这 一切都怪高在尚,谁叫他向我硬要五十万元的回扣呢?如果他当初少要一点,我也 不会为了节约经费,去买那些劣质钢筋和水泥。唉……”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这句话原是佛家用来告诫修行者的,要他们警惕外来诱惑。而现在通常用来比 喻正义势力胜过或压过反动势力或邪恶势力。 有道是,再狡猾的狐狸,也是斗不过愚蠢的猎人的。纸里包不住火。再厚的墙 也会透风。还有一句古话,那就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尽管公安局副局长高在尚密谋策划李阳光出逃的事他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但 还是引起了检察长赵复民的怀疑和警觉。再诡秘也会露马脚,再严密也会有蛛丝马 迹。有风必有浪,有月必有影。虽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5.13”惨案背后有鬼 的事是非常明显的,专案组的人每一个都明白,只是不好明说罢了,因为这次楼房 垮塌事件,肯定牵涉着公安局的某些官员,而高在尚有着最大的嫌疑。但他毕竟是 公安局副局长、专案组副组长。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要讲证据。在现在这种情 况下,如果没有证据就贸然行动,不仅不会有收获,反而会打草惊蛇,给侦破工作 带来更大的困难。 赵复民早就预料到了高在尚会耍花招,于是秘密派人到电信局对高在尚的手机、 家里和办公室的电话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控。 高在尚就是长十个脑袋,聪明过人,也不会想到赵复民会对他来这么一着。老 子是公安局副局长,谁敢在太岁头上动上?!在他看来,即使有人想在他头上动土, 也不敢付诸行动。既然高在尚都没有想到这点,那么没有多少文化的李阳光,就更 想不到了。 李阳光就是这么被抓获的,属于检察院秘密逮捕。 这天,四个干警早早地守候在清水河大桥,将那间大众小旅馆严严实实地监视 着。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没有抓那个戴草帽戴墨镜的送钱人。这样一来,高在尚 就被蒙在鼓里了,他还一直以为李阳光安全逃离了省城,心怀一丝侥幸。他知道, 只要再过两天,李阳光逃离本省后,就基本上一切都过去了,就一切平安了。在他 看来,“5.13”惨案只要抓不到李阳光,没有人证物证,他就会安然无恙,照样当 副局长,谁也不能动他一根毫毛。 李阳光被关在了临江市河东区检察院的一间秘室里。是天黑后秘密送到这里的, 除了河东区检察长外,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之所以选择天黑,之所以选择河东区 检察院,都是为了保密,因为检察长赵复民知道,对于这个案件,李阳光比谁都重 要。本来,他是决定把李阳光关在市检察院的,但市检察院地处闹市区,人多眼杂, 弄不好会走漏风声,所以就改变了原计划,因为河东区检察院地处市郊,相对偏僻。 顺利地抓获李阳光,完全在赵复民的意料之中,他十分高兴,如获至宝似的。 他打电话给那四位干警,一再叮嘱他们要好好对待李阳光,同时要寸步不离地监视 着他,以防他自杀。就连李阳光的生活,他也作了具体安排,叫干警们完全满足他, 他想吃什么就给他买什么。依然是为了保密,赵复民决定今夜亲自审问李阳光,时 间定在子夜时分。 很明显,他要打一个通宵战。为此,他改变了往日晚睡的生活习惯,看完“新 闻联播”后,就上床睡觉了。他想好好睡一觉,以充沛的精力审问李阳光。 老伴干完厨房的活儿,来到客厅,只见电视里正在放一部二十集的连续剧,声 音开得很小,沙发上却不见丈夫的影子。 “他到哪儿去了呢?” 老伴有点儿纳闷,便到卫生间去看,发现没有人,又 到卧室去看,原来他是在睡觉。 “老赵,今晚你怎么睡这么早呢?还没到8 点呀。你是不是生病了?”老伴的 声音里充满了柔情和怜爱。 赵复民还没有睡着,迷迷糊糊地说:“今天人有点儿困,想早点休息。”说完, 故意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然后一侧身,用自己的形体语言告诉她,别打扰了,我 要睡觉了,你去看你的电视连续剧吧。 有人说,知夫莫过于妻。她是能够读懂他的形体语言的,不再说什么,轻轻地 将门关上。在她看来,他只要没生病,她也就放心了。他的身体一直不好,再加之 工作繁重,是很容易生病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埋怨起市委书记和市长来,他们明知赵复民的身体不好,工 作又繁重,却又要他当“5.13” 专案组的组长,加重他肩上的担子。她一直弄不 明白,这专案组长理应公安局副局长高在尚担任——这几年,临江市发生的许多重 要案件,几乎全是高在尚担任专案组长,怎么这次要他这个检察长当呢? 对于这个问题,她问过赵复民,但赵复民没有老实回答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 这是上级的安排,工作的需要。她没有再深问,多年来的经验,使她知道,什么事 她该知道,什么事她不能知道,这次市领导作出这样的安排,肯定有他们的理由。 不过她确实担心老赵的身体。 她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这是一部很吸引人的电视剧,思想性艺术 性都较高,她和赵复民几乎每晚都看。 她刚刚看了十分钟,电话就响了。她担心赵复民被电话吵醒,赶忙去接。 是高在尚打来的,说有要事找检察长。她不相信有什么要事,说老赵因为太困, 已经睡了。高在尚的态度很强硬,一定要检察长接电话,并再一次阐述有要事找他。 她不敢怠慢,只好去卧室叫醒他。 赵复民一听说是高在尚打来的电话,睡意全无。他睁开惺松的睡眼坐起来,穿 着拖鞋向客厅走去。他微锁双眉,不知道高在尚找他有何要事。 “喂,高局长吗?我是赵复民。” “你好,赵检察长,对不起,打扰你了,我想向你汇报一件重要事情。” “说吧,我洗耳恭听。” “两分钟前,我接到一个匿名电话,说‘5.13’犯罪嫌疑人李阳光在省城现身, 有可能住在火车站附近的归来宾馆,准备今晚12点乘火车逃离省城……” “线索可靠吗?” “因为是匿名电话,谁也不敢肯定可靠还是不可靠。” “高局长,这条线索很重要,你的处理意见如何?” “想马上出击,不管线索可不可靠,因为抓捕李阳光不仅是‘5.13’专案组的 职责,也是我们警方和我的职责,一旦有蛛丝马迹,我觉得我们都不能放过。” “你说得很好,我表示完全支持!” “那你说说,是我带领警方出动,还是我带领专案组的成员出动?” “反正‘5.13’事件都成立了专案组,那就干脆由专案组出动吧。” “赵检察长,这样的话,那就意味着你也要去省城?” “当然。高局长,你现在在哪里?” “我也在家里,正在看电视。” “高局长,我看事不宜迟,我马上通知我这边的人,你通知你那边的人,争取 十分钟后在公安局大门口见面。具体行动细节,咱们在车上商量。好吧,就这样, 见面再谈。” 赵复民放下电话,心里暗骂一句老狐狸,同时忍不住笑了,因为他知道,这是 高在尚自导自演的鬼把戏,其目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一定以为李阳光安全逃 离了省城,他可以尽情表演了,将一个尽职尽忠的公安副局长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 说不定他还把这件虚构的事汇报给了市委书记和市长。 赵复民不愧是个老检察长,分析得相当正确,高在尚的确是在自导自演鬼把戏。 半个小时前,他拨通了李阳光的手机,问他离开省城没有?当李阳光在干警们的威 逼下,告诉他早已乘上去乌鲁木齐的火车时,他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才落了地。 他哪里知道,李阳光已经落网了,正关在临江市的东区检察院的一间密室里,等待 着严峻的审判。 高在尚一阵窃喜,因为专案组抓不到李阳光,就意味着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他 收受了贿赂,他也就可以继续稳坐公安局副局长的宝座,任何人也拿他没办法—— 肯定有不少人会怀疑他的,但他不怕,因为怀疑也是他人的一种权力,但怀疑与推 测与事实是两码事,法律上讲的是证据。这一点,作为公安副局长的高在尚,他比 谁都懂。 为了证明自己在“5.13”惨案中的光明磊落、襟怀坦白、正直不阿,高在尚在 一阵又一阵的窃喜中,便虚构了李阳光现身省城的事。他为自己构思的这个伟大的 谎言而自豪,而陶醉,甚至沾沾自喜、扬扬得意,还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正如赵复民预料的那样,高在尚确实也已经把这个虚构的故事分别告诉了市委 书记和市长,其用意显而易见。市委书记和市长非常重视这事,叫他立即带人前往 省城,决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索,想尽一切办法抓到李阳光,不然破不了案,对不起 那四十个无辜的冤魂,也无法向全市人民交代。 高在尚分别向两位领导表了决心,那就是一定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价,哪怕 李阳光逃到了火星上,他也要将他缉拿归案! 十分钟后,当赵复民一行三人乘坐一辆出租车赶到公安局大门口时,高在尚他 们早就恭候在此了,跟赵复民他们一样,全是穿的便衣,一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 扬。 他们上了车——这是一辆性能很好的丰田牌面包车,汽车很快就出了城,上了 高速公路,向省城风驰电掣般地驶去。 高在尚很有礼貌地问赵复民,今晚该如何行动,想征求一下赵检察长的意见。 赵复民嘿嘿一笑说,这方面我是门外汉,你是内行、专家,你安排就是了。说完, 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烟,给每人递上一支,然后自己才抽出一支,叼在嘴上。他刚把 打火机掏出来,身边的高在尚就把火苗递上去了。 “高局长,我忘了问你,给你打匿名电话的那人,是女人还是男人?” “是个男人。” “是给你打的手机吗?” “是的。 “他怎么知道你的手机号码呢?” “这一点我也感到很纳闷,就问他,他说他是通过临江市110 报警中心知道的, 我估计有可能。” “他是在临江打的,还是在省城打的?” “省城,就在火车站附近,电话号码是3 字头。” “他是哪儿人?” “这一点我没有问他,但听他口音,好像是临江人,大约四十岁左右。由此看 来,他认识李阳光,说不定跟李阳光同村,也说不定就是临江城的人。”高在尚早 就知道赵复民会问他这些问题,所以早就准备了滴水不漏的答案。赵复民不再问什 么了,静静地看着窗外。高在尚说:“赵检察长,今天下午我在电话里已向省公安 厅作了汇报,决定明天向全国各公安机关发通辑令,争取尽快将李阳光缉拿归案。 唉,我恨不得马上抓到他,破了这个案子,一是好向死难者和全市人民有个交代, 另外……也好早日证明我的清白。这个举报电话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赵复民说:“你别想那么多了,身正不怕影子斜,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高在尚说:“可是我也是受害者之一啊。案件发生在我们公安局,我又是公安 局的头,我知道很多人在怀疑我,认为这中间是不是有腐败。我也没想到他竟是个 骗子,用假营业执照把我骗了,这也怪我对建筑行业不熟,否则,也不会……”高 在尚显出一副诚恳与激动的样子。 赵复民说:“你别着急,我不是向你说过吗,身正不怕影子斜。” 高在尚说:“在这种时候,即使我身子再正,也经不起那些谣言的诽谤,迟早 会倒下去的。你知道,一个人说谎,人们通常是不会相信的,如果很多人说谎,人 们就会信以为真。在这方面有典型的例子,旧上海久负盛名的电影明星阮玲玉,就 是被谣言中伤而自杀的。唉,人言可畏啊。赵检察长,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像阮玲 玉那样自杀,以示自己的清白。” 赵复民说:“高局长,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可不必这样做。你要相 信,历史会最终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只要抓到了李阳光,一切就会昭然若揭。我 相信,李阳光会迟早被我们抓到的,你也应该相信这一点。” 高在尚说:“老子恨不得今晚就抓到他,这家伙实在是罪大恶极,罪该万死!” 接下来,他开始和几个便衣警察研究抓捕李阳光的具体方案。 车子很快就到了省城火车站。“归来宾馆”四个大字,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下 闪闪发光。这是一幢只有七层楼的中型宾馆,由于地处交通要道和繁华闹市,所以 这里商贾云集,生意兴隆。 按照事先商量的方案,他们兵分两路,一路由赵复民负责,守在大门,以防李 阳光逃跑;另一路由高在尚负责,去登记处查询。 登记处的那位小姐一听说他们是公安局的,想查找一个罪犯,便积极与他们配 合,立即拿出了好几本厚厚的登记簿,供他们翻阅。 这是“归来宾馆”近三天的登记情况,高在尚他们认真地翻阅了两遍,也没有 看到李阳光的名字。 “也许李阳光用的是化名。” 高在尚决定进行拉网式清查,挨间查看。从一楼清查到七楼,他们连李阳光的 影儿也没看到。 来到宾馆的大厅门口,高在尚看着赵复民,失望地摇了摇头,接着向他汇报情 况。 “也许他在外边玩,还没有回来。”赵复民双眉紧蹙,一本正经。 “我也这么想。”高在尚看看手表。“现在9 点过了,赵检察长,我们在这里 再守一个小时怎么样?” “守株待兔?” “只有这样了。” “到时如果还不见他的踪影呢?” “那就证明这线索是假的,或者是李阳光闻风而逃了。” “依我看,我们不必全部守在这里,留下两人就行了,一直守到12点宾馆关大 门为止。如果那时候仍没见到李阳光,那就只有放弃了,有可能就像你分析的那样, 这线索是假的,或者是李阳光闻风而逃了。” 高在尚赞同他的意见,随便安排了两个人,其余人都乘车返回了临江市。 司机没有直接将车开回公安局,而是把他们一个一个送回家后,在高在尚的允 许下,才将车开到自家门口。 高在尚和赵复民分手时,高在尚向他说了一句晚安。 然而,赵复民这个夜晚是不能晚安的,他还要去河东区检察院的一间密室里亲 自审问李阳光。所以,他一回家,就给自己的司机打电话,叫他马上开车来接他, 他有要事要去办。司机还没有睡,立即开车前往赵复民的住处。 赵复民一坐上车,市委书记就拨通了他的手机,问他今夜抓到李阳光没有?赵 复民回答说没有。市委书记又问,会不会是高在尚故弄玄虚?赵复民说很难说清楚, 也许线索是假的,也许李阳光闻风而逃了。其实,他很想告诉市委书记,高在尚的 确是在故弄玄虚,李阳光已经落网了。但他不会这样告诉他,他知道时候还没有到。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保密,因为这件事,一旦走漏风声,被高在尚知道了, 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高在尚一定会暴跳如雷,狗急跳墙,甚至逃之夭夭。 河东区检察院的一间密室里。 审问临江建筑公司总经理李阳光的工作拉开了帷幕。 赵复民看着坐在对面一把椅子上的李阳光,冷笑一声说:“李阳光,你知道我 们为什么抓你吗?” 李阳光微垂着头,耷拉着眼皮,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他看了一眼赵复民,小 声回答:“我知道。” 赵复民问:“为什么?你还是说说吧。” 李阳光说:“我承包修建的楼房垮塌了,死伤七十多人,我是有责任的。” 赵复民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阳光说:“是别人告诉我的。我当时正在一家茶楼与一个老板谈事情,突然 手机响了,才知道我修的一幢楼房垮了。” 赵复民说:“你为什么要逃跑呢?” 李阳光说:“我负不起那么大的责任,如果不逃跑,我肯定会判死刑。” 赵复民说:“所以,你就采取三十六计,走为上的策略?” 李阳光不再回答,只是看了赵复民一眼。赵复民也不再问他,拿起桌上的烟盒, 抽出一支香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两口后,才说:“李阳光,你知道你是怎么落网的 吗?” 李阳光摇摇头:“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也一直在为这个问题思索着。他隐藏在大众小旅馆里,只有高 在尚一人知道,自己怎么会落网呢?今天下午,他一直怀疑有可能是高在尚捣的鬼, 直到他三个小时前,接到高在尚的电话,问他离开省城没有,他才不怀疑他。 那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李阳光百思不解。 赵复民说:“你想不想知道落网的经过。” 李阳光想想说:“还是想知道,尽管现在它对我没有多少意义。” 赵复民说:“你错了,告诉你,这对于你是很有意义的,你至少可以识别一个 人。李阳光,老实告诉你吧,你在省城的隐藏之地,就是公安局副局长高在尚告诉 给我们的,他不好来抓你,就叫我们来抓你。” “不可能吧!这怎么可能呢?”李阳光大惊失色,怎么也不相信这事是真的。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赵复民说,“告诉你,现在高副局长为了立功补过, 不但把你的隐藏之地告诉了我们,而且还向我们交待了你用假执照欺骗他的事……” “我没有欺骗他,这一切都是他的主意……”李阳光坚守的最后一道防线,就 这样被赵复民巧妙地攻破了,可谓轻而易举。他非常气愤,没想到高在尚竟是这样 一种人,表面上叫他逃离省城,远走天涯,背地里却又要为他设下陷阱。现在,高 在尚既然这样无情,那也就别怪他李阳光无义了,要翻脸就翻脸吧,他已落网了, 还顾忌什么呢? 赵复民观察着他的脸色,心里一喜,继续说:“高副局长是个十分坦白的人, 他老实地交待了你送给他回扣的事。我们希望你也老实交待,我们党的政策历来是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应该明白这点。” 李阳光沉默不语,眼睛不停地眨巴着,显然是在犹豫。 一阵良久的沉默。密室里死气沉沉的,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终于,李阳光说话了:“我想抽支烟。” “行,给他。”赵复民点点头,叫干警们点燃一支烟递给李阳光。 李阳光一连抽了好几口烟才说:“事到如今,我只有老实交待了,希望政府能 够宽大处理我,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 赵复民点点头说:“我们肯定会宽大处理的,这一点你绝对放心。” 说完,便打开了桌上的一台微型录音机。 李阳光交代说——我是一个小小的包工头,以修建民用住宅为主,没有高级建 筑营业执照,也从来就没有去想过修建高楼大厦。 去年初冬,我在给本市江北区阳河镇派出所户籍警察付光明家修房子时,他问 我怎么不去承包一些大工程,那样更容易赚钱。我说没有这方面的关系,现在的大 工程,一般都是通过关系搞到手的。他说,没有关系,可以拉关系呀。我说不容易, 我没有这方面的本事,更没有这方面的人缘。我说付警官,如果你有这方面的关系, 那就请你给我介绍介绍吧,事成后我一定重谢。他说行行行。 本来这是几句聊天的话,没想到他却当了真。有一天,他从派出所回来,兴奋 地告诉我,据说市公安局最近要修两幢七层高的住宿楼,问我感不感兴趣,如果感 兴趣的话,他就帮我牵个线,因为他与公安局第一副局长高在尚的关系不错。 我对这事并不抱多少希望,认为是付警官故意讨好我,目的是想把他的房子修 好些。但我还是表现得很有兴趣,说,那好呀,你就帮我牵牵这根线吧,事成后我 一定谢你。付警官很客气,说用不着谢,只要把他的房子修好就行了。他说他哪天 抽时间去一趟公安局,具体问一问高副局长,有没有这回事。 大约一个星期后,付警官告诉我,他去找过高副局长。的确有这么回事,各种 手续都办下来了,准备春节后开工。他说那是二百万的工程,目前找高副局长的建 筑商特别多。我忙问高副局长决定人选没有,付警官说还没有。他说他向高副局长 推荐过我,高副局长表示什么时候我们见个面,先意向性地谈谈。 说实话,我当时是非常高兴的,一是因为付警官看得起我,给我这个小小包工 头牵了这根线;二是因为我这个小小包工头要和堂堂皇皇的公安局长谈项目;三是 如果这事成功,它会改变我的命运。 我已经是四十来岁的人了,但从没有与像高副局长这样大的官打过交道,不知 道如何交往。好在付警官为我出谋划策,要我主动出击,厚着脸皮,第一次见面最 好是登门拜访。高副局长喜欢喝洋酒,他叫我最好是买两瓶法国名酒百利XO皇。承 包工程的事,付警官没有具体教我怎么做,他说他也不懂,全靠我和高副局长谈。 不过有一点他提醒了我,出手要大方。这一点他就是不提醒我,我也明白,现在这 社会,本身就如此,你如果不给高副局长什么好处,那怎么会把工程给你呢?这是 显而易见的道理,除非我是他的亲戚。不,现在这社会,就是亲戚也很假,人们看 重的往往是钱,有了钱,你我不是亲戚也就是亲戚;没有钱,就是再亲的亲戚也不 亲。 我准备星期天去拜访局副局长——平时他没空,肯定很忙。那天晚上,我鼓足 勇气给他家里打了个电话,是他老婆接的,问我找谁,我说找高副局长。她又问我 是谁?我说我是付光明的一个朋友。 也许正是打付警官的招牌,高副局长才来接电话。看来,高副局长还买付警官 的账,我原以为他不会买呢,因为付警官是小警官,高副局长肯定看不起他。 高副局长最初打官腔,一副十分傲慢的样子。当他知道我是付光明的朋友李阳 光时,才不冷不热地说,他听付光明介绍过我。接着问我找他有什么事,我直截了 当地说为工程的事,想跟他见面谈谈,顺便登门拜访拜访。我问他这周星期天有没 有空,他说现在还不知道,只有到时再说。他叫我星期五的晚上再给他打个电话, 到时回答我。 我们约定星期天晚上9 点见面,他在家等我。 第二天,我便去商场买了两瓶百利XO皇。我身上带了一千元钱。我原以为百利 XO皇跟茅台、五粮液差不多,最多几百元一瓶,没想到百利XO皇比这些酒要贵十来 倍,差点把我吓死了,我身上的钱只能买三分之一瓶。我当时算了一下,买两瓶百 利XO皇要五千多。天啊,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啊。顿时,我犹豫了,我舍不得花那么 多钱,害怕钱花了,高副局长又不把工程给我,让我白白地花一笔钱。我当了十几 年包工头,也存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钱,但要叫我买五千多元的礼品去打水漂,我还 是舍不得的。 这件事我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回家拿钱买,因为那二百万的工程对于我来说实 在是太有诱惑力了,如果能咸功的话,我算了一笔账,除开一切开支,我至少能赚 六十万元。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六十万,我要挣十来年。还有,凭我多年的人生 经验,干任何一件事情你付出得越多,回报也就越丰厚。不过也有光付出而没有多 少收获的事,只是很少。我一般付出的东西,几乎都是有收获的,有时还是巨大的 收获。 晚上9 点,我准时来到高副局长家。可是我按了很久的门铃也没人应门,屋里 显然没有人。我心里禁不住埋怨起来,高副局长这人真不守信用,约好的9 点见面, 屋里却一个人也没有。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门?我赶忙掏出衣兜的纸条对照,发现没 有。我很不高兴,但又无可奈何,只有决定等一等。我想,他和老婆孩子有可能到 楼下散步去了,过一会儿就会回来。 没想到就在这时,门却开了,一个大约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探出头傻乎乎地笑 着问:“你是谁呀?我怎么不认识你呢?” 他那傻乎乎的样子好像感染了我,我也傻乎乎地问:“这是不是高副局长的家?” 小伙子依然傻乎乎地笑着说:“是的,高副局长就是我的爸。喂,叔叔,你怎 么叫他高副局长呢?为什么不叫他爸?我都叫他爸啊。” 他这样对我说话,我并不生他的气,因为我突然发现,他好像神经有问题,双 目呆滞无神,表情憨傻,完全是一副傻子模样。 -------- 西陆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