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多祸 早膳过后,苏公上得公堂。众官吏衙役早闻苏轼大名,如雷灌耳,再者,又 得知苏公破了奇案,追回明珠,更是敬仰,早已齐齐到来。苏公点卯之后,细细 询问地方事务民情,众人一一回答。苏公又言明诸规矩、严正各职责。众人唯喏。 退下堂来,已近晌午,苏公正欲回后院,有人来报:秦大人求见。苏公道声 准入,不多时,秦聪碧躬身而入,其后跟随二人。三人施礼见过苏公,苏公准坐, 那二人中一胖者走上前来,递上一柬帖。苏仁接过帖子,交与苏公。苏公一看, 原来是一请柬,湖州富绅商贾于“太湖春”酒楼宴请苏公。秦聪碧过来,指胖者 道:“苏大人,此乃湖州丝绸业主朱山月。”又指另一人,道:“此是湖州大户 许悫,大理寺丞王大人之妻表弟。”二人满面笑容。 苏公早闻张睢言及此等人物,皆是湖州名流,客套道:“久仰久仰。”朱山 月笑道:“苏大人之名,普天之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等只恨无缘以见。 今日,学士大人到我湖州,我湖州百姓无不欢天喜地,夹道相迎。我等草民,无 以相见,只求苏大人赏脸,与我湖州百姓同乐。”秦聪碧、许悫连声附和。苏公 本欲推脱,转念一想,初来湖州,不甚了解民情,何不乘机访查一番?便笑道: “朱爷、许爷,客气了。苏某初到湖州,于湖州百姓无功无劳,怎敢劳动诸位如 此?苏某若不前往,定然冷了湖州百姓之心。诸位且先行,苏某随后便至。”朱 山月闻听,满面堆笑。秦聪碧急忙起身,道:“卑职等先行告退。”引朱山月、 许悫退身出去。 苏公回到后庭厢房,见过夫人。王氏夫人正与二个丫鬟看那湖州刺绣,赞不 绝口。苏公询问夫人身体,夫人道:“已舒畅许多,方才郎中来过,只道再服几 剂便可全愈。”苏公取过药方,看罢,方才放下心来,又嘱咐丫鬟细心照看。遂 入室换去官服,着上青巾蓝袍,与苏仁自后院出了府衙。 但见市井之间,店铺林立,来往之人,五花八门,三教九流,甚是热闹喧哗。 苏公细细察看,心中暗道:昨日进城,未曾细看,今日一见,才知湖州果是繁华 宝地。惊叹之余,苏公不免想到张睢:其在任三年,兢兢业业,刿目鉥心,湖州 今日之繁华,岂非张睢之功?如此看来,那变革新法,却是有利于江山社稷、黎 民百姓?否否否!此情此状,定非真相,其间必有缘故。否则,张睢怎的无端谪 迁? 苏仁于路人问明“太湖春”所在,须过一市三街。过得两街,苏公益发惊叹, 只见两侧青砖碧瓦,木楼高阁,古朴风雅,甚有特色。苏仁左右观望,甚是好奇。 忽然,苏公“哦”的一声,惊呼出口。苏仁一愣,上前询问究竟,却见苏公立住, 满面惊奇,正抬眼望上。苏仁循向看去,前方乃是一客栈,旗幌上有四字:“如 归客栈”。取宾至如归之意。那如归客栈上下两楼,楼上一间窗扇开启,前挑一 帘。苏公正望着那窗发愣。 苏仁诧异,询问道:“老爷,何事?”苏公道:“你且看那客栈楼上窗扇, 便是那前挑布帘者。”苏仁看去,并无异常之处,疑惑道:“小人早已见到。” 苏公道:“你并未见到。方才那窗格边站立一人,正临街观望。”苏仁道:“客 栈中自有人住宿,有何奇怪?”苏公道:“那人一晃便不见了。”苏仁笑道: “定是离了窗口。他自住他的店,与我等何干?”苏公紧皱眉头,思忖道:“那 人只是一闪,可惜未曾看得清楚。恍恍惚惚识得那人,细细回想,却怎的也想不 起来。”苏仁奇道:“老爷方来湖州一日,无有亲朋旧交,怎的有相识之人?定 是老爷眼花,错瞧他人。” 苏公摇头,手拈胡须,疑道:“决计不曾认错。但湖州一地,确无相交好友。 究竟何人?似就在脑中,呼之欲出。”苏公苦苦思索,不得其解。苏仁忙道: “老爷何必多想,过去瞧个清楚便是。”苏公赞同,正欲进那如归客栈。忽然闻 得身后有人叫道:“大人,怎的在此?”苏公急忙回头,寻声望去,却原来是朱 山月。朱山月上前一步,正要施礼,苏公将其扶住。朱山月道:“小的在府衙门 前守侯大人,久久不见。询问门官,方知大人已从后院出来,且是步行。小的着 急,便追寻来,正巧遇见大人。万望大人恕小的不周之罪。请大人上轿。”朱山 月回身一挥手,四名轿夫抬着一顶大轿过来。苏公摆手谢绝,道:“苏某初到湖 州,于湖州一情一景,甚是清新。还是步行为妙。朱爷可否伴苏某同行?”朱山 月满面堆笑,道:“苏大人真乃湖州百姓父母官也。我湖州百姓若知站立于此之 人便是当世大学士、湖州父母官,定当惊呼!苏大人方来一日,便体察民情,为 我湖州百姓亲历亲为。小的能与大人同行,实乃人生之大幸也!”苏公笑道: “朱爷言过其实也。” 一路之上,朱山月紧随苏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将湖州城中方方面面说 个明白,吃、穿、住、用、玩、乐,无所不有。苏公听来,甚是好奇。同是湖州, 朱山月所言与张睢所言,大不相同。正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多时,朱山月手指前方,道:“到了到了。前方便是‘太湖春’。”苏公 看去,好一家酒楼,豪华气派,行体“太湖春”三字如那斗大。楼前早已站立一 干人等,为首之人正是秦聪碧。朱山月急急过去,大声道:“苏大人到了!”众 人齐拥上来,笑脸相迎。苏公微微一笑,拱手还礼。秦聪碧于一旁作引介:通判 华信、官宦大户许悫、湖州船坞主孔涞、吕记货栈掌柜吕琐、湖州风流才子何固、 “太湖春”掌柜尤壬玉等。苏公细细搜寻,却不见张睢,想必朱山月等并未邀请 他来,正可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见过之后,众人簇拥苏公入得酒楼。入得大门,穿过一花庭,而后上得楼阁。 苏公暗暗叫奇:偌大一个酒家,怎的未见一个食客?忽而醒悟:定是这些富绅豪 贾为我新任知府包揽此楼生意,真可谓用心良苦。心中苦笑道:如此谄媚奉承, 非是为苏某,乃为湖州知府也。上得楼阁雅间,正中摆设一宴桌,桌上早已摆着 果品佳肴。左右站立四个侍女。环顾两壁,有长卷字画,其中一幅竟似是颜公真 迹,苏公细看,淡然一笑。楼阁外是栏廊,凭栏远眺,龙溪有如玉带,时隐时现, 甚是壮观。苏公正为湖州胜景感慨之际,忽见朱山月与尤壬玉窃窃私语,面有急 色,而后悄身下楼而去。 不多时,朱山月上得阁楼,与秦聪碧私语一番。秦聪碧满面堆笑,至苏公身 侧,道:“大人,请入座吧。”众人附和,拥苏公坐了上座,华信、秦聪碧依苏 公坐了下方,他等依次而坐。风流才子何固坐在未位,面无笑容。苏公右侧却空 余一座,似是为某人而留,莫非是张睢?张睢为人清高,傲骨嶙嶙,定然不肯前 来。那又会是何人? 朱山月立在桌旁,笑道:“还有一人未到,是否再稍等片刻?”通判华信道 :“何人面子如此之大?竟使得翰林大学士等候。”朱山月笑道:“说及此人, 在座诸位除苏大人外,无人不知,哪个不识。非是他人,乃我湖州第一佳人。” 众人皆笑道:“原来是他。朱爷想得恁的周到。”秦聪碧为苏公解释,道:“这 女子,乃湖州名伎中才女,姓施名青萝。”苏公笑道:“青萝二字,想必是取自 诗仙李太白之诗句: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秦聪碧笑道:“或是如此。这 青萝小姐乃是江南乐府院内数一数二的角儿,年芳二九,天姿国色,甚是俏丽。 那歌舞弹唱、琴棋书画、吟诗作赋,无所不通。这等才色佳人,不知有多少相公 才子、富商豪贾趋之若骛?即便是在那苏、杭,亦颇有名气。” 苏公笑道;“如此名伎,若不想见,岂非痴人。”朱山月笑道:“苏大人所 言极是。那青萝小姐可非等闲女子,非但才色双绝,为人甚是清高,风尘中竟冰 清玉洁,守身如玉,引无数风流公子情迷意荡。小的曾闻,有人出百金为之赎身 而不得。”苏公惊叹道:“若真如此,可谓难能可贵。”说话间,苏公无意瞧见 孔涞脸色阴沉,心中顿生疑惑,暗道:莫非那赎身之人是孔涞不成?正疑惑时, 又见公子何固脸色通红,眉目之间隐有一丝怒气。 众人说及湖州第一绝色女子,个个眉飞色舞,乐不可支。忽然,楼梯处传来 咚咚之声,众人都笑道:“来了,来了。”苏公细听那声,微微一笑。那何固忽 的站立起来,冲门口望去,甚是激动。进来之人却非青萝小姐,而是酒楼掌柜尤 壬玉。他立在门口,望着朱山月。朱山月会意,起身过去。二人退出雅间,似在 商议甚么。俄而,朱山月转身进来,满面堆笑,歉意道:“苏大人、华大人、秦 大人,适才江南乐府主人曹沧衡曹爷捎急信过来,那青萝小姐因故不能赴宴。万 望诸位大人及各位爷见谅。曹爷为不扫今日之兴,特遣乐府两名上等行首前来助 兴。不知可否?”苏公道:“施小姐既有他故,也就罢了。苏某初到湖州,来日 方长。”众人连连点头。朱山月流水双手合击,门口便出现两名清秀女子,虽非 绝色佳人,却也楚楚动人。 不多时,酒楼伙计端上菜肴,皆是奇珍异品,甘旨肥浓,甚是丰盛,唯空余 桌中一处。又有侍女斟倒琼浆玉液。三杯过后,朱山月让那两名伎女弹唱曲儿。 一女怀抱琵琶,一女手拍云板,口中唱道:“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 缀。”云云。苏公听得明白,乃是《玉女摇仙佩》,此词出自柳七郎之手。 二女唱罢,又要开口。苏公摆手,忽道:“二位小姐,何以称呼?”一女道 :“回大人,小女子燕草,他乃秦桑。”苏公道:“燕草,我有一事相问。”燕 草道:“大人请问。”苏公道:“燕草,那青萝小姐不来赴宴,可是失踪了?” 众人及燕草、秦桑闻听此话,皆大惊失色。朱山月惊道:“原来大人已经知道了!” 苏公摇头,道:“苏某并不知晓,只是推测而已。”何固心急,追问道:“怎的 无端失踪?”众人亦询问。那燕草道:“小女子亦不知其中缘故。只是今早起来, 便有人报说青萝不见了。府院里外全找过了,不见踪影。曹老爷急忙遣人四处找 寻,直至奴婢临来之时,亦无讯儿。曹老爷无奈,只得遣派小女子二人前来为诸 位老爷弹唱。”众人听罢,各自猜测。 苏公奇道:“你二人可与那青萝小姐要好?”那秦桑道:“青萝与小女子等 亲同姊妹。昨夜,我等尚在一起说笑。却不料……”秦桑忽然呜咽起来。苏公问 道:“昨夜,你可否发觉青萝有异常之举?”秦桑止住泣声,道:“并无其它异 常。只是……”秦聪碧追问道:“只是甚么?”秦桑道:“只是昨日朱老爷来到 府院,道湖州名流将宴会翰林大学士苏大人,欲请青萝相陪。曹老爷已告知青萝。 青萝甚是高兴,我等知晓青萝其人,于名儒才子甚是敬仰,苏学士之名,天下皆 知。青萝每每感叹,无缘见着苏学士,乃今生之憾事也。昨日闻得苏学士到得湖 州,兴奋不已。又知明日可亲眼见着苏学士,并为学士大人歌舞,更是兴悦。昨 夜,他对我等道:苏学士乃大宋第一名士也,其诗词书画,堪称四绝,待明日, 恳求得大人一幅字卷,何其幸哉。”那燕草亦如是说。 苏公拈须思索,若依秦桑、燕草之言,那青萝即便有缠身要事,亦会前来赴 宴。其失踪必是出了大事,身不由己。身不由己者,必是有人强力相逼。强加相 逼者必非寻常人等。其中疑惑之处是,那人为何逼迫青萝,阻止其前来赴宴?或 是与宴会无关,事出巧合? 苏公思索之时,众人亦在推想,你一言,我一语,各有说法。吕记货栈掌柜 吕琐笑道:“如此美女,多少男子垂涎三尺?定是被那强人掳去作了夫人。”吕 琐语罢,那厢何固怒目相视。许悫叹道:“若如此,岂不暴殄尤物?正应了那句 老话:自古红颜多薄命。可惜可叹。”众人亦叹息不已,那燕草、秦桑闻听,甚 感凄凉,竟落下两行泪来。 朱山月看得真切,令二女欢颜强笑,唱个欢快曲儿。苏公不忍,令他等退下 去。二女谢过,退身出去。朱山月只道自己罪过,未曾请来青萝,扫了大人的兴 致。苏公笑道:“无妨无妨。”众人附和,都道喝酒喝酒。杯箸之间,上得一道 主菜,放置中央,苏公看去,却是一个砂锅,其下温火煲之,砂锅内有小鱼百条, 又有笋片、香菇、粉丝。秦聪碧道:“苏大人,此乃湖州名贵鱼品,唤作脍残鱼, 普天之下,惟有太湖产之。”苏公惊道:“莫非人之所谓银鱼者?”秦聪碧、朱 山月点头。朱山月笑道:“此鱼只在夜间捕捉,渔人点得灯火,置于水上,其下 安网。这脍残鱼极喜光亮,成千上百而来,不顾死活,哪顾鱼网。”苏公品尝一 条,鲜美无比,果是极品。 赞美之余,苏公心中隐隐不安,遂询问湖州民风民俗情形,众人争相回答。 惟有那何固默默无语。朱山月道:“苏大人,小的听得人言,大人在一小镇破得 奇案,竟将失踪半年之明珠追寻回来,令一桩悬案水落石出?”苏公道:“确是 如此。”华信叹道:“那明珠本是杭州府王敦王大人送往东京汴梁王丞相之生辰 贺礼,不料在我湖州地境被贼伙所劫,害苦我等。今日苏大人将其寻回,我等安 心矣。” 苏公苦笑一声,道:“不瞒在座诸位。苏某虽将明珠寻回,却因保管不善, 不想昨日夜间,有贼人潜入府宅,竟又将其盗走。待今早方发觉此事,苏某正遣 公人四处追寻。”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失色。秦聪碧惊恐,道:“卑职无能,防 守无力,恳求大人降罪。”苏公道:“此非你过。苏某初到湖州,便出了这等事 情,想必那盗贼是冲苏某而来。秦大人,宴会之后,望遣派得力手下与府衙公差 合力擒贼。在座诸位皆是湖州名流,神通广大,望略加留意,但有线索,恳请告 之苏某。苏某感激不尽。”众人皆道:“自当尽力。”秦聪碧先行告退,自去召 集衙役,查办此事。 宴席散罢,华信、朱山月、许悫执意陪送苏公回府,被苏公婉言谢绝,众人 只得作罢。 出了“太湖春”酒楼,苏公、苏仁在市井转悠,不觉间,二人到得“如归客 栈”前,苏公一时兴起,与苏仁商议,意欲进去探个究竟。二人入了客栈,早有 店小二殷勤过来,只当苏公二人要住店。苏仁挺胸昂首,大声道:“可有上等房 间?”小二点头哈腰,满面笑容,道:“有有有,只是房钱贵几个。不知二位客 官是要单间,还是两间?”苏仁道:“我家老爷乃东京客商,贩些丝绸,须在此 住上几日。房钱不必多舌,只是一点:我家老爷甚是讲究,房间须干净整洁,窗 口且须向阳。”小二道:“有的有的。客官来得正巧,本店正有一间上等房间, 临街向阳。”苏仁道:“可引我等上去瞧瞧。”小二答应,引二人上得楼阁,转 一廊道,立在一房前,开得门,迎苏公二人进房。 苏公进得房间一看,里外两间,外间明窗净几,窗帘外挑,壁上悬一幅画, 云雾弥漫,高山杂树,清泉飞瀑、樵夫药客。苏公暗叹:此卷画风纵放,如天马 行空,乃不可多得之佳作也!不想湖州竟有如此这般高手。俯身急看画轴,却无 落款,只有印鉴一方。 看罢,入得里间,有一床榻,一宝炉香风不散,一瓷瓶花开正艳。苏公看得 真切,正是先前所见之房。小二笑道:“这位老爷可否满意?”苏公道:“此房 有多少时日不曾住人?”小二道:“这房价钱甚贵,一日二两银子,少有人住。 已有月余无主。”苏公笑道:“这位小哥,怎的欺蒙于我,只道某是外地人不成?” 小二满面堆笑,道:“小的所说句句是实,决无虚言。”苏仁手触桌几,收回一 看,并无灰尘。小二看得真切,忙笑道:“这房十分整洁,每日有人整理。” 苏仁四下张望。苏公忽见桌脚有一物,弯下身去,拾将起来,见小二未曾留 意,将其纳入衣袖内。苏公道:“若我不曾看错,这房今日午前尚有人住宿。” 小二连连摇头道:“决无此事。客官多心了。”苏公笑道:“这位小哥,房间是 否有人居住,闻其气息便知分晓。你细细闻之,这房确有异样气息。”小二惊讶 万分,竟连连呼吸,意图辨别所谓气息者。苏公叹息。苏仁道:“老爷,另寻他 处罢。”苏公点头,二人下得楼去。那小二立在房中,满面诧异,自言自语道: “这京城来的爷果是厉害。那鼻子竟如犬一般。” 主仆二人出了“如归客栈”,苏仁问道:“老爷可有发现?”苏公自袖中摸 出一物,原来是一手绢,折叠如方形,翻转开来,并无其它,手绢蓝色,却已洗 得发白,显是用过多年。手绢一角锈着一字,乃是一“翠”字。苏仁思忖道: “必是住房之人不经意间遗留在地。”苏公奇道:“我所见之人明明是一男子, 这手绢乃女人之物,这‘翠’字便说明此点。”苏仁醒悟道:“定是一男一女在 此房中,或是幽会,或是私奔之男女。”苏公道:“看这手绢,十分破旧,显是 用洗多年之物。一女子用如此手绢,必是贫苦俭朴人家出身。既如此,又怎舍得 住宿那上等房间?岂不自相矛盾?”苏仁亦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连声道: “罢了罢了。这厮究竟是何人,与我等又有何干系?依我看来,老爷定是眼花认 错了人。”苏公喃喃道:“果是蹊跷。”二人言语间,回到府衙。 苏公回得府来,早有吴江、郑海来见。苏公询问案子进展。吴江、郑海将府 衙内所有人等询问查探,无有可疑之人,亦无其它可疑迹象。门吏乃一老者,昨 夜早早关门上栓,无人进出,亦无动过痕迹。苏公沉思不语。苏仁于一旁低声道 :“这盗贼如此狡猾,定是府内之人。”吴江道:“这厮工于心计,颇有城府。” 郑海道:“小人等如此寻查,早已打草惊蛇,他定然不敢再轻举妄动。”苏公望 着二人,道:“你等且再细细查访,不可放过一丝端倪。”吴江、郑海二人唯喏, 告退出去。苏公望着苏仁,道:“你有何见解?”苏仁道:“老爷,依我看来, 最可疑者是那……” 苏仁忽止口不语,苏公奇怪,正要追问,却听得房外有人高声道:“学士大 人可在?”苏公听得真切,正是张睢,急忙出房相迎。张睢进得房来,并不落座, 问道:“苏大人,不知这明珠一事追查进展如何?”苏公摇头,道:“尚无消息。 适才吴、郑二位公爷来报,毫无线索。此案端的十分蹊跷。”张睢道:“张某亦 有所耳闻。如依常理,定会认为那盗贼乃府内之人。”苏公疑道:“张大人之意 是……”张睢道:“张某在湖州三年,断过不少案子,亦知晓多种不法手段。明 珠在府衙被盗,谁人熟识地形?谁人便于行动?府衙又是谁人可随意出入?依目 前情形来断,那盗贼当是府内之人。其实不然,依张某看来,这人定是外人。” 苏仁站立一旁,似有所思。 苏公道:“请张大人指点。”张睢又道:“这湖州城中百姓虽安分守法,却 也有大胆狂妄之徒。据张某所知,湖州城中有不少身怀绝迹之人,或良或歹,这 些人可飞檐走壁、神出鬼没,十分了得。最为人知者一人,唤作‘飞天侠’严微, 湖州城中富豪商贾失盗,十有八九乃其所为。”苏公惊道:“此人未曾有过失手?” 张睢摇头道:“未曾有过。”苏公道:“可有人见过其面容相貌?”张睢叹道: “城中之人多有识者,张某亦见过几次。” 苏公奇道;“既如此,怎的未将其擒拿归案?”张睢叹道:“此即飞天侠严 微狡诈过人之处。凡有失盗,城中人尽言,盗贼乃严微也。张某遣人去拘他,那 严微不但不避,反先上公堂。其能言善辩,前后无有破绽。盘问之时,其皆有人 作证见,毫无作案时机。又因无有证据,案件往往不了了之。”苏公叹道:“如 此之人,可谓盗中高手。”张睢道:“张某细细想过,昨夜一事,或许与他有关, 故而来说与学士知晓,或有所益。”苏公谢过张睢。张睢道:“此案早一日破得, 张某亦可早一日离城赴任。”说罢,叹息而去。 待张睢出去,苏仁低声问道:“老爷以为如何?”苏公道:“可令吴江前去 查探。”苏仁道:“老爷果真相信张大人言语?”苏公不解。苏仁低声道:“依 我看来,最可疑者便是这张睢张大人。其言所谓飞天侠者,不过是转移视线,意 图嫁祸他人。”苏公一愣,忽然斥责道;“张大人清正廉洁,乃真君子也。以后 不可再胡言乱语,且速去通告吴江。”苏仁不敢多言,退身出房。苏公拈须沉思。 不多时,苏仁回来,苏公问他可曾见着郑海,苏仁道其在衙房内。苏公出房 径直往衙房而去,见着郑海。郑海起身相迎,苏公低声交代一番,与令牌一块, 郑海会意而去。苏仁诧异,又不便多问。苏公令府吏取来明珠劫案卷宗。不多时, 府吏将案卷取来,呈与苏公。苏公细细观阅,苏仁立在一旁探头偷阅。 这案卷记录埭溪劫案前后经历,死亡两人,明珠失踪。又有劫犯五人口供及 画押指痕。卷宗中道:首犯沈成携明珠潜逃,告示缉捕中。后又有一语:一月余, 犯人沈成尸首发现,系为人所害,凶身不明。明珠不明去向。云云。苏公看罢卷 宗,细细思索。苏仁低语道:“老爷,此刻阅览陈年案卷,是何缘故?莫非……” 苏仁忽止口不言。苏公淡然一笑,反问道:“莫非甚么?只管说来听听。”苏仁 道:“莫非两者有干系。”苏公道:“何以见得?”苏仁不语。苏公道:“我不 过一时心起,故取来卷宗看看。待郑海将此案犯人拘来,再询问一二。”苏仁取 过卷宗,细细翻阅。 且说郑海领数名差人,到得城东牢营,见过牢城管营。管营见过令牌,引郑 海一干人等入得囚房,将一干犯人牵出牢城,押至府衙大堂。苏公闻听犯人已押 到,急急上了公堂。郑海回禀,朱午、李山、蒋陆、刘二、宋嗣盛五人押解到堂。 苏公抬眼看去,只见五人齐齐跪倒在地。苏公令五人抬起头来。五人皆抬起头, 面容平淡。苏公一拍惊堂木,威严道:“今日本府复传你等上堂,乃是上苍有好 生之德,不连累无辜、冤枉好人。本府有些话语询问,你等务必如实招来。”五 人低声应着。 苏公道:“抢劫明珠一案,是何人计画?何人出首?”五犯相互而视,不敢 言语。郑海威喝一声。有一人答道:“小人等皆非谋划出首者,首犯乃是沈成。” 苏公道:“你唤作甚么?”那人道:“小人刘二,本是店中伙计,他四人亦是伙 计。那店乃沈成所开,雇小人等五人帮工。凡事皆是他谋划主使。”苏公道: “你等怎生知晓那二客人身携明珠?”那刘二连连摇头道:“小人等本不知晓, 乃沈成所说。那日,沈成自湖州到得埭溪店中,召集小人五人,只道今日有二人 路过,是桩大买卖。他令小人五个细心察看来往之人。果不其然,晌午过后,有 二名客人路过,于店中歇脚。沈成原料想他二人会饮酒,意下蒙汗药于酒中。却 不料那二人并不饮酒,沈成便改了法子,将药下到茶水中。那二人果然中计,皆 麻翻在地。沈成令小人几个将他二人搬进房中,而后令小人等出房察看动静。不 多时,沈成叫小人等进去,那二人已被其用被褥摁住,窒息而死。沈成道,将些 酒来灌入其口中,而后抬到店后林中藏匿,待到夜间将尸首抛入河中,只道他二 人饮酒失足,落水身亡。事后,沈成将百两银子分与小人五个。那时刻,小人等 并不知晓他劫的是官爷,也不知晓甚么明珠。” 苏公微微点头,问道:“沈成何以知晓这明珠情形?”刘二答道:“沈成为 人狡诈,其中缘故从不与小人等说及。他交结甚广,小人等推测,必是有线上朋 友相告。”苏公道:“甚么朋友?”刘二摇头,道:“小人等确不知晓。”苏公 又询问些许,皆无甚关联,只得罢了。又令郑海将五人押回牢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