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脱壳 且说李龙奉苏公之命暗中察访孙进富其情,唤了两名得力公差,三人乔装改 扮,到得无花庵前,寻了个便利处落脚。留二公差在庵外察看出进之人,李龙假 口寻浑家,入得庵院,四下察看一番,除了几名中年尼姑、虔诚妇人外,并无可 疑之人,苦于无机入后院,只得出了无花庵,守侯一日,无有发现。次日,李龙 换了身装束,又入得无花庵,只得陪母还愿。庵院中有一年轻尼姑,相貌平平, 却有几分媚态。那尼姑见李龙昂藏七尺,仪表堂堂,身强力壮,不禁喜上眉梢, 言语挑拨,甚为轻薄。李龙假意附和,心中暗道:“果是污秽不净之地,其中必 有龌龊。”瞅个无人之机,李龙低声道:“师父若有意,今夜赴佳期于月下,何 如?”那尼姑窃喜,道:“今夜亥时,可在院后门边守侯。”说罢,扭身入得观 音殿内。 李龙出了无花庵,寻得二公差,将赴桑之约说与二人听。二人笑之,只道李 龙艳福不浅。三人绕道而行,到得无花庵后,细细察看四下路径地形,暗记在心。 到得夜间,约近亥时,三人摸索而来,李龙自在院门侧等候,二公差隐身暗处, 观其动静。三人苦苦守侯,亥时已过,未有丝毫响动,李龙心中焦急,寻思道: “那尼姑想是不会来了。”待过了子时,依然不见其人。李龙甚是失望,与二公 差会合,且回落脚处。途中,二公差取笑道:“不想李爷一生精明,今日却中了 那雌儿美人计。” 待明日,李龙复往无花庵,寻那年轻尼姑,只是观音殿内,只三四名中年尼 姑,并不曾见得那年轻尼姑。李龙出得观音殿,在院中张望,忽闻院墙一角有响 动,寻声望去,只见墙边枝叶中露出一张脸来,正是那年轻尼姑。李龙环顾四下, 无有他人,急忙近得前去。那尼姑轻抛一物,落于地上,而后一闪不见了。李龙 方才明白,原来那尼姑在墙那方。拾得地上之物,却是一纸团,此处不便观看, 李龙将其纳入怀中,出得无花庵,寻了二公差,将那纸团摸出,摊展开来,只见 其上道:“昨夜小尼甚有不便,故而失约,万望哥哥休要见怪。今夜亥时,绝不 负约。”其后又有“无净”二字,想是那尼姑法名。二公差取笑道:“此番无净 绝不负约,李哥哥可前来否?”李龙道:“所谓无净,即是不净。”一公差道: “若又是这雌儿诡计,调戏李爷,岂不又让我等白白守侯一夜?”李龙道:“即 便是他诳我,亦要试上一试。不过瞧那尼姑满眼色相,定是难耐古佛清灯、思淫 贪欲之流,怎生按耐得住?”二公差又取笑道:“如此却是便宜了李爷。”三人 又守侯一日,无有异常。 又近亥时,李龙三人复在无花庵后守侯,果不多时,那院门“吱呀”一声, 开得一扇,自门内出来一人,那人低声唤道:“哥哥何在?无净来也。”李龙瞧 得清楚,现身出来。那无净见着李龙,大喜,急忙上前,一把搂住,娇声道: “想煞小女子了。”说罢,将李龙拖将入院,摸索间进得一室,也不合门,便宽 衣解带,急欲行事。 李龙忽闻得一股狐骚气息,几将屏息,忙自腰间摸出一把短刀,抵住女尼咽 喉,低声喝道:“休要高声,否则取你性命。”那无净忽见利刃,唬得半死,满 腔淫念早已抛到爪哇国去了,瘫倒在地,牙齿捉对儿发颤,惊道:“爷爷饶命。” 李龙恶道:“我问你话,须如实招来,不然休怪爷爷心狠手辣。”无净战栗道: “爷爷问来。绝不敢有丝毫隐瞒。”李龙道:“你这无花庵是一龌龊之地,可曾 藏有汉子?”无净忙道:“有有有。”李龙道:“那汉子唤作何名?”无净道: “小尼只见过二三次,闻他人称之富爷、贵爷,不知其名姓。”李龙闻听,心中 暗道:“只道是孙进富一个,却不想还有一人。”问道:“除此二人,还有他人 否?”无净道:“止此二人。”李龙道:“他二人居在何处?”无净道:“他二 人行迹隐秘,极少现面,闻他人言,似在主持房中。”李龙道:“如此说来,那 主持每夜与二汉子同眠。可有他人入伙?”无净道:“那富爷每日龟缩在主持房 内,极难见面。那贵爷却好与众尼厮混。”李龙道:“你可曾与他勾搭?”无净 闻听,面有愠色,道:“那腌贼货与小尼耍过一遭,不知怎的,嫌厌小尼,竟不 再来。”李龙暗自好笑,道:“他二人已来多少时日?”无净道:“他二人来得 隐秘,不知时日。”李龙道:“那主持居所何处?”无净道:“西厢第一、二间 便是。”李龙问得清楚,便将无净尼姑手足缚紧,又撕其衣裳塞其口,而后出得 房去,虚掩上门,沿廊往西厢而去。 李龙正欲寻主持居室,忽见西厢一房中透射出光来,隐约有男女淫荡笑声, 便蹑足过去,隐身窗格下,沾些口水,将那窗纸湿破个洞眼,凑眼望去,只见室 内几支大烛,幽幽红光,房中一张桌子,摆满酒肉鱼鸡、果品酥糕,桌旁一壮年 男子正饮酒作乐,两个妖媚尼姑左右奉就,三人搂抱一团,甚是放荡。李龙瞧那 男子,暗道:“想必此人便是那孙进富。使个诈死灭尸之计,藏匿于此,逍遥快 活,果真乐不思蜀。”再细看时,李龙不觉一愣,甚是诧异,心中奇道:“此人 怎的如此眼熟?似在何处见过?”愈想愈奇,苦苦思忆,却怎的也思索不出。李 龙回想那日在孙家庄之前后,似不曾见过此人,究竟在何处见过?李龙愈想愈疑, 竟无心寻那主持居室,悄然退身出了庵院。 李龙出得院门,轻呼二公差。二公差自暗处现身,上得前来,询问究竟。李 龙道:“休言这些。方才我遇见一桩古怪事。”二公差问道:“甚么古怪事?” 李龙便将前后一一道出。二公差疑惑不解,一公差道:“你且细细想来,果真见 过此人?或许眼花认作了他人?”李龙道:“待我好好想来,或可忆起。”另一 公差道:“且不想他则个。依那尼姑之言,孙进富在此庵中无疑。我等可速回府 衙禀告大人,待明早前来搜庵便知分晓。”李龙叹道:“若兴隆庄荀掌柜在此, 便可辨别得出。” 二公差意欲速回府衙,李龙只得随其而返。途中,二公差奚落取笑,只道李 龙艳福不浅,今夜得与尼姑戏弄一遭,不知其中是甚滋味。李龙急忙辩白,实不 曾与那尼姑行事。二公差怎肯相信,一公差笑道:“天下无有不沾血腥的蝇虫。 送入口的食儿,李爷怎会放过?”另一公差笑道:“你二人干得快活之时,那尼 姑可还念那‘阿弥陀佛’否?”说罢,二公差哈哈大笑。李龙苦笑不已,只得任 他二人取笑。 行了几步,李龙忽然一震,止步思索,问道:“你方才说甚话来?”二公差 只道李龙有意作耍,并不理会。李龙思索片刻,猛然一拍额头,笑道:“我想起 来了!是他!”二公差闻听,止住笑声,问道:“何人?”李龙并不解释,令二 公差速回无花庵,监视动静,万不可走了那厮。 李龙急急回得府衙,此时已近三更,捶门唤醒门吏,只道有紧要之事求见苏 大人。那门吏睡眼朦胧,极不情愿,嘀咕道:如此时刻,怎的可打搅大人?李龙 道:“可先唤醒苏仁。”门吏无奈,只得开门放行,引李龙到得苏仁居室,将之 唤醒。苏仁见着李龙,奇道:“李爷怎的几日无有音讯?”李龙道:“说来话长。 且先唤醒大人,再听我一一道来。”苏仁引李龙到得苏公居室廊前,轻声呼唤。 苏公梦中醒来,令二人先在书房守侯,而后披衣下床,持烛来得书房。李龙 便将几日情形细细禀告。苏公闻听,惊道:“依李爷之言,那男子竟是杀害清虚 道人、纵火焚烧普济观之凶犯?”李龙道:“初始,觉其眼熟,却怎的也回想不 起。待返回中途,蒙他二人点醒,道那‘阿弥陀佛’四字,令我想起此人来。” 苏公道:“我明白矣。此男子平日与尼姑厮混,只道出家人皆言‘阿弥陀佛’。 故那日在普济观中,他假扮道士,意阻你入观,与你言语,匆忙之中,不加思索, 便脱口道出‘阿弥陀佛’。却不知佛家与道家大不同。”李龙然之。 苏仁问道:“李爷以为此人便是那孙进富?”李龙道:“那庵中有富爷、贵 爷二人,故不知其谁?”苏公思索,道:“普济观清虚、无静、无为被杀、普济 观被烧、周四郎无端身死、孙进富不知所踪,诸多案子,尚未勘破,莫非玄机就 在这无花庵中?凡此种种,竟似相互牵连?”遂令李龙去唤集赵虎等一班值夜人 等。 不多时,李龙、赵虎便召集十余人,苏公令李龙头前引路,悄然赶至无花庵, 早有二公差接应。李龙留五人守在前门,防其外逃,其余人等自后院而入。众人 悄无声息入得庵院,摸索到东西厢房,将众尼并那男子擒拿,询问众尼,方知那 男子唤作黄贵,乃是一风流浪子。 李龙冲入主持居室,里外搜寻,不曾见得一人,甚是惊讶,莫非早已闻风而 逃?苏公诧异,思索片刻,道:“莫非此房另有密室?”遂令人将那黄贵押来, 询问密室入口。黄贵见苏公竟知晓密室,只当事情败露,只得如实招出。李龙依 其言,将墙上一送子观音卷轴卷起,而后推一砖,将其推入墙内,忽闻得一声响 动,只见墙角一木柜挪开两尺。原来那砖便是密室机簧。木柜之后,墙体分离, 竟现出一洞口。李龙提刀入得墙洞,沿阶而下,便到得地下密室。但见那密室之 内,四盏宫灯,八支大红蜡烛,将室内照得通亮,室内陈设富丽奢华,其地乃用 上等皮毛铺陈,室内一张大床,乃上等楠木所做。床上竟是一幅活色生香春宫图, 一男二女赤裸而眠。李龙等人冲入密室,惊醒床上三人。三人惊恐万分,急寻衣 被掩盖其身。其中一人乃是无花庵主持,另一男一女却非庵中人。李龙看那两人, 不觉一惊,道:“怎的是他二人?” 待李龙等将三人押出密室,苏公见那二人,不免惊讶,思索前后缘由。赵虎 清点众尼,问道:“主持何在?”只见自众尼中出得一中年尼姑,羞愧不已,战 栗道:“老尼虚性,乃是本庵主持。”赵虎道:“庵中人可尽在此?”虚性环顾 左右,迟疑道:“皆已在此。”赵虎道:“庵中所藏男子亦皆在此否?”虚性低 首,惶恐道:“已在此。”李龙问道:“孙进富何在?”虚性迟疑片刻,道: “庵中并无此人?”李龙又问众尼,皆言不知此人。李龙诧异。苏公叹道:“其 中蹊跷,我已知之。”遂下令查封无花庵,将众淫尼浪子押解回衙,以待来日候 审。 次日午时,苏公升坐大堂,早有衙役将犯人黄贵带上。黄贵双股战战,跪倒 在地。苏公将那惊堂木一拍,喝道:“大胆黄贵,可知罪否?”黄贵惊恐道: “回大人,小人一时愚昧无知,被淫尼所迷惑,有伤风化。今被官府捉拿,甘受 大人处治。”苏公道:“大胆黄贵,今到大堂之上,还如此花言巧语,避重就轻。 不动大刑,量你不会招认。”左右衙役齐声吆喝,唬得黄贵心惊胆颤,磕头求饶, 道:“大人饶命,小人实无他事。”苏公怒道:“你道本府不知否?本府问你: 那恶虎岭上有一普济观,观中三名道士无端被害,凶手何人?黄贵,还不如实招 来!”黄贵大惊,辩道:“小人不知此事。”苏公冷笑道:“兀自狡辩。那日你 行凶杀害清虚道士三个,将尸首拖入殿后灶房,忽闻观外有人声,便假扮道士, 出观打发来人。可有此事?”黄贵惊恐不语。李龙道:“黄贵,你来看我,可记 得那日询问周四郎去向、问你讨水之人否?”黄贵细看李龙,大惊,俯首道: “小人愿招。”苏公道:“且细细道来,不可隐瞒丝毫。”黄贵唯喏,将事之原 委一一道出。苏公听罢,令其画押。 苏公又传密室男女上堂。早有衙役将二人拖将上来,浪子淫妇战战兢兢,跪 倒垂首,瞥见黄贵跪立一旁,神情沮丧,知晓大势不妙。苏公高声问道:“孙家 庄孙孝儒、吴氏、兴隆庄掌柜荀花间可曾到得?”李龙急出堂询问。孙家庄孙孝 儒、吴氏、兴隆庄荀花间接得公差通告,早早到来府衙,闻苏公传唤,急忙挤出 围观人群,入得公堂,跪倒一旁。苏公指那男子,问道:“你三人且看此人,可 是孙进富否?”三人抬头望去。孙孝儒惊道:“正是孙进富!你怎的未死?”荀 花间犹豫半晌,疑道:“他貌似孙进富,神却二般。”吴氏哭道:“此人非小女 子夫家。”孙孝儒惊讶,近前细看,悟道:“非是进富。”苏公喝道:“你既非 孙进富,究竟何人?还不如实招来?”那男子迟疑不语。 苏公冷笑道:“你不言语,本府与你说了。好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安福!” 苏公一语出口,众人皆惊。那安福早已与朱山月一同遇害,怎的今日复现?李龙 忽悟道:原来那无净尼姑所言的是“福爷”,我却误听作“富爷”,只当是孙进 富。安福惊恐万分,垂首不语。苏公冷笑道:“宁氏夫人,你以为如何?”那妇 人浑身乱颤,低首哭泣。正是朱山月之夫人宁氏。 苏公道:“你等诡计,本府早已识破。安福,你本是朱府家臣,理应对主忠 诚不二,却不想你心怀鬼胎,竟与主母宁氏私通。好一对奸夫淫妇,为图鱼水之 欢,以求长相厮守,竟心生歹念,意欲除去朱山月而后快。正苦于无下手之机, 朱山月因明珠一案事发而逃,藏匿于双龙山安平观,安福与伍胜亦随之同往。安 福闻得千年蛟精复出作孽、残害生灵一事,便灵机一动,欲假此下手。宁氏夫人 明与朱山月书信来往,实则与安福书信密谋。宁氏夫人曾与本府言及,那送信之 人无端失踪,本府原以为此人被你等灭口,却不想他亦藏匿在无花庵中。此人便 是黄贵。” 苏公又道:“那许悫、清直等人私铸钱币,常将假币藏于货舟中,出龙溪, 经太湖,散布四方,那恶虎岭普济观便是贼船来往停靠之处、窝藏之点。本府曾 察看道观水旁大树,树身多磨损痕迹,乃是系船缆所致,本府亦询问恶虎岭下渔 夫、樵夫、猎户,常见货船至此。普济观与安平观明为同道,实则同伙。本府曾 在道观外废坑中寻得残纸断片,有‘安平’字样,故知其二者互有往来。那泼皮 浪子周四郎常宿在普济观中,亦往来于安平观,故此与朱山月、安福相识。因其 识得你等,故招致杀身之祸。安福,你怎生杀害周四郎?且如实招来。” 安福叹道:“今事已败露,全盘托出亦无妨。周四郎之死,不合他多舌。一 日,他与小人言语,道小人与甚么庄中一人极为貌似。小人本未留心此话。不想 那日,他与小人在那江边垂钓,无意间见得堤岸上一行人,那人容貌与小人酷似, 小人甚是惊讶。周四郎道:此人便是与你言过的貌似之人,唤作孙进富。小人闻 之,顿生一计,便与周四郎道:我曾请得一位高人占卜算卦,那高人道我今年有 一灾,今果验之。我曾向高人苦求脱灾之术,那高人道:若想消灾,只有一法, 用一貌似者性命代之。我甚疑之,天下如此之大,何处有貌似者?又有谁肯丢却 自己性命?那高人笑而不语。今见孙进富,方信高人之言。周四郎听得小人言语, 信以为真,道:怎生奈何?小人便与周四郎二十两银子,求其取孙进富性命。那 周四郎乃是见利忘义之辈,一口应允。小人便与周四郎跟随那孙进富,意欲在僻 静之处下手。却不想来往之人甚多,一时不便下手。如此,小人两个跟其到了孙 家庄。小人着急,那孙进富回到家中,则更难下手。周四郎道:休要急噪,我自 有主张。周四郎乃鸡鸣狗盗之徒,摸进庄中,潜入孙进富家,将毒药投入其茶盏 内,那孙进富吃得茶水,焉能活命?” 苏公疑道:“你道那毒药在茶中?你怎生知晓?”安福道:“乃是周四郎所 言。”苏公道:“那肉汤中怎生有毒?”安福道:“此周四郎之诡计,那茶中之 毒,发作缓慢,须一个多时辰。他道:下此毒,难以被人察觉。待孙进富用过饭, 周四郎又入得其灶房,将另一毒药投入其餐后所剩之肉汤中。” 苏公道:“如此两次投毒,是何意图?”安福道:“前者,乃谋害孙进福; 后者,意嫁祸其浑家。待孙进富毒发身亡,必惊动庄中人,如若查毒,必将查出 汤中之毒。到那时,这妇人即便身有百口,亦不可辩解。”苏公怒道:“那周四 郎好生恶毒。你等又如何将孙进富尸首盗走?”安福道:“次日,小人与周四郎 便闻得孙进富中毒身亡,又闻得捉了其浑家并奸夫。挨了一日,闻得那孙进富尸 首入殓,待到夜间,小人两个便去盗尸。那灵堂内外,只一人在饮酒,周四郎趁 那人添油之机,往那酒中下得蒙汗药。那厮回来再饮,不时便伏桌睡去。小人两 个便掀开棺盖,将孙进富尸首拖出。” 苏公问道:“那周四郎乃你帮凶,怎的要加害于他?”安福道:“小人本不 曾想加害他。待搬出孙进富尸首,小人忽转念一想,那棺中无人,轻重不同,定 会被人察觉。小人便摸得一块石头,用衣布裹好,趁周四郎不备,猛击其头,将 之打死。而后将其尸首拖入棺中,复合上棺盖。”苏公心中暗道:原来那凶器竟 是布裹石块,如此砸其头,伤在颅内,而无外伤,故此李龙勘验不出死因。 苏公道:“此亦杀人灭口也。那普济观清虚三道士又怎的惹你杀之?”安福 道:“小人将孙进富尸首裹好,连夜运至双龙山下,寻得一隐秘处,藏之。待小 人藏罢,正待离去。忽闻身后有人道:你干的好事!小人闻听,如雷击一般,唬 得魂飞魄散,几将跪倒。小人回首一看,身后站立二人,正是普济观清虚道人与 其小徒。那清虚甚是贪财好色,今拿得小人把柄,便敲诈于小人,索要纹银二百 两。小人惊恐,当即应允,只道身上不曾带有如此多银子。清虚不信,小人便将 仅有三十两银子悉数与他,余下一百七十两待来日送至普济观中。那清虚端的狡 诈,竟让小人立下字据。小人无奈,只得写了。待他二人离去,小人愈想愈恨, 若留他于世,恐今生难安。小人便起了杀心,唤来死党黄贵,商议对策。” 苏公道:“黄贵只身赶至恶虎岭普济观,声称受安福之托,前来送银两。那 清虚毕竟是贪财之辈,不曾料到你等竟欲下毒手。黄贵寻机将道观三人杀死,而 后将尸首拖入殿后灶房内。正待离去,忽闻观外有人高声叫门,便假扮道士,前 去开门,又借故将李龙拒之门外。待李龙离去,黄贵亦悄然脱身。可你等未曾料 到,李龙去而复返,在灶房中寻得三道士尸首。那清虚在临死之际,用血写下一 ‘安’字,意欲告知凶手乃是‘安福’,只是这‘福’字未写便已气绝。本府却 误以为清虚欲指‘安平观’。” 安福叹道:“黄贵回来,将前后告知小人。小人闻得有人欲入观寻周四郎, 大为惊讶,愈想愈疑,便使黄贵赶回普济观,放了一把大火,将道观烧毁,以断 其线索、绝其后患。” 苏公冷笑道:“其下一步,便是铲除那朱山月了。”安福道:“正是。那日, 小人诱他二人往江边垂钓,而后寻机骗伍胜饮下毒酒,不多时,药性发作,小人 假作惊慌,呼朱山月过来。朱山月急急来看,小人趁其未加防备,用布裹得一石 块,自其后狠狠一砸,正中其头。朱山月当即倒地身亡。待二人毙命,黄贵驾船 前来接应。小人两个将朱、伍二人尸首抬上船,待船到江心,小人便毁了伍胜容 貌,而后抛尸江中,任其漂流。小人寻思,即便有人将其打捞上岸,亦未必辨认 得出。小人将自身衣裳与孙进富尸首穿上,又与此二人尸首做些手脚。船行几里, 寻得一江边山路旁,抛下二人尸首,而后驾船回城,藏匿在无花庵中。小人只道 此事天衣无缝,却不想终被大人识破。” 苏公道:“你道天衣无缝,本府却道破绽百出。宁氏夫人,你之所谓汗血麒 麟被盗一事,言词中隐指伍胜,欲误引本府,此乃画蛇添足也。”宁氏叹道: “大人怎生疑心?”苏公道:“那日,本府与你言语,窗外分明有人窥听。本府 察觉,那厮急忙逃之夭夭,本府偷眼旁观,见你未有丝毫惊色,可见你早已知之。 本府问及,你便杜撰盗贼盗宝,意欲牵连伍胜。本府今日问你,那窗外之人谁也?” 宁氏低声道:“乃是黄贵。”苏公又问黄贵,果真是他。 众犯供认不讳,苏公令他等一一画押,叠成案卷,拟判安福、黄贵、宁氏问 斩罪;又令孙孝儒、吴氏认领孙进富之尸首,与银十两以葬之。苏公勘破连环命 案,湖州百姓闻之,无不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