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萧墙 正言语间,忽见一家奴急急而入,神色惊慌,见得堂上人众,欲言又止。羊 仪怙问道:“何事惊慌?尽直说来。”那家奴道:“禀老爷,大……大老爷带人 打……打进府来了。”羊仪怙闻听,甚是诧异,道:“哪个大老爷?”话音未落, 却闻得人声嘈杂,羊府数十人纷纷退回,只见七八十人拥入院中,个个手持刀枪 棍棒,气势汹汹。为首一人,乃是一老者,怒气冲天。此非他人,乃是羊氏长者 之一、羊仪怙之堂兄羊仪赜。 羊仪怙急忙出厅来迎,满脸堆笑,道:“大哥,甚事如此恼怒?说与小弟, 小弟自当为大哥出气。”羊仪赜怒目相视,道:“甚事?我却要来问你。”羊仪 怙莫名其妙,如坠云雾。羊仪赜见得苏公,急上几步,跪倒在地,放声大哭,道 :“求知府大人为草民作主。”苏公怜其年迈,道:“羊爷且站起道来。”羊仪 赜长跪不起,哭道:“草民孽子死得冤枉。”羊仪怙闻听,惊道:“修璁甚事?” 羊仪赜怒道:“你这畜生,雕心鹰爪,甚是狠毒,害死我儿,今反猫戴佛珠假慈 悲。”羊仪怙惊道:“大哥此话从何言起?修璁何时死的?究竟甚事?”羊仪赜 冷笑一声。 苏公心中明白,道:“羊爷且慢慢道来,若真有冤屈,本府自当秉公审理。” 羊仪赜泣道:“草民之子修璁,乃是羊仪怙之侄,来往素来亲密。前几日,孽子 无端失踪,初不曾留意,只道他外出游玩。如此三日,草民方才疑心,令人四处 寻找,无有音讯,草民忧心忡忡,却不想他竟已遇害矣。”苏公道:“你怎的知 晓其已遇害?”羊仪赜道:“草民本不敢想。昨日闻得一事,道是毗邻赵家庄发 现一具男尸,约莫三十。草民本不在意。却不想今日一早,小人收得一信笺,只 道赵家庄那男尸竟是草民孽子,凶手乃是羊仪怙。草民将信将疑,急忙赶往赵家 庄,路中正遇着大人一行。”苏公点头道:“本府正是自赵家庄而来,亦曾勘验 那尸首。那尸首面目全非,羊爷又怎的知晓其为羊修璁?”羊仪赜道:“那凶手 端的可恶,杀死我儿,还要毁其容貌。只是孽子胸乳间有一大黑痣,故知之。” 苏公然之,那尸首胸乳间确有一黑痣。 羊仪怙叹道:“修璁无端遇害,甚是悲伤。可大哥怎的归罪小弟?”羊仪赜 怒道:“事到如今,你还百般抵赖。你却不知举头三尺有神灵?若想人不知,除 非己莫为。羊家堡有多少人便是屈死在你手中?你依仗钱势,横行乡里,欺男霸 女,强抢明夺,草菅人命,无恶不作。他人怕你,敢怒不敢言,我却不怕,今日 便要与你斗个鱼死网破。”羊仪怙闻听,大怒道:“你这痨鬼,我尊你为长,百 般忍让。你却不知好歹,出言不逊,造谣诬蔑。我却不与你这厮计较。今日幸有 苏大人在堂,敬请苏大人来作个公断。”羊仪赜大怒,自袖中取出一大叠状纸, 双手呈上,道:“草民有状纸十余卷,皆是庄中受害者托于草民转呈大人的。” 苏公接过状纸,却见墨迹未干,道:“此些状纸墨迹未干,可见是匆匆而就, 怎的又是同一人笔迹?”羊仪赜道:“回禀大人,此些状纸皆是草民所写,他等 受害者,备受欺压,重足而立,侧目而视,个个怕他,哪个敢写?其下皆有他等 所摁指印。望大人明察。”羊仪怙冷笑道:“大人,凡事须求一个理字。他道小 人害死其子,可有实证?如若凭他人生事造谣,或臆断猜测,恐冤枉好人,亦难 平众口。”苏公然之,道:“羊仪赜,你道羊仪怙害死你儿,可有证见否?”羊 仪赜道:“大人,有一证人,可召来问话。”苏公道:“何人?”羊仪赜道: “便是羊府七娘。”羊仪怙一惊,道:“七娘省亲未归,何处召他?”羊仪赜冷 笑道:“他在何处,你心中甚是清楚。恐早已被你灭口矣。”羊仪怙怒道:“你 颠脣簸嘴,信口雌黄,血口喷人。”羊仪赜道:“大人,草民便将其中缘由一一 道来。那七娘本是水性扬花之人,生性放荡妖媚,草民孽子年少,贪恋女色,被 其迷惑,遂做下那伤风败俗苟且之事。二人私通已久,那日夜间,二人幽会,被 羊仪怙发觉。二人被捉,羊仪怙恼羞成怒,将二人百般折磨。二人怎经得如此毒 打,竟被活活打死。事罢,令人悄悄将尸首抛于庄外河中,又恐被人认出,竟毁 其面容,端的狠毒。”羊仪赜言罢,早已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羊仪怙冷笑道:“侄儿与婶婶私通,做下如此败坏人伦之事,亏你还说得出 来。不知列祖列宗闻得作何想法?”羊仪赜怒道:“你之罪恶,罄竹难书。羊家 堡谁人不知,哪个不晓。竟还将列祖列宗挂于嘴边,端的不知廉耻。羊仪怙,你 且来看,这是甚么?”言罢,伸手怀中。 羊仪怙探身来看,却见羊仪赜自怀中摸出一物,不待羊仪怙看得清楚,羊仪 赜猛扑过去,羊仪怙猝不及防,只闻得其惨叫一声。众人不曾料到此变,羊仪赜 早将一柄短刃刺入羊仪怙腹中。 羊仪赜猛抽回刀,意欲再刺。那厢杨雷、杨霆早已扑将上来。杨霆飞身一脚, 将羊仪赜踢出一丈开外。羊仪怙倒将在地,血如泉涌。院中数十人见状,高声呼 喊,挥舞刀枪棍棒,欲冲将进来,决一死战。苏公暗叫不妙,大喝一声,震住双 方,道:“本府在此,怎容得你等放肆?且本府方才已受理此案,自当秉公办事, 绝不徇私枉法。本府欲明日在庄中谷坪设堂公审,与你等一个公道。切不可行凶 闹事,今且忍耐。如若决意为之,本府自当严惩。”羊仪赜手捂胸口,咬牙切齿, 道:“恨不能一刀将你杀死,为我儿报仇。”羊仪怙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痛苦 不堪。 苏公令羊仪赜将众人唤出羊府,待众人退去,那院中早已一遍狼藉。羊幸言 早令家奴去唤郎中,杨雷取出金创药来,止得其血。羊仪怙方才回过神来,见得 苏公,道:“小人谢过大人。今日若非大人救得,我命休矣。”苏公道:“羊爷 暂且安心歇息。本府为避人嫌,不便久留。”羊仪怙令羊幸言送苏公出府。苏公 等自寻住处,不题。 羊仪怙被抬至后院,众妻妾皆来安慰,你一言我一语,吵吵闹闹。待郎中赶 来,为其疗伤敷药,约莫一个时辰,方才平稳,只是那伤处愈加疼痛。羊仪怙咬 牙忍痛,冲冠眦裂道:“这老畜生,若非老子,他怎的有今日?竟突下毒手,几 将害我性命。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羊幸言劝慰道:“老爷,孔子云:小不忍 则乱大谋。羊仪赜,冢中枯骨也。若想取他性命,莫若拈死一只蝼蚁。此不足为 虑。小人所虑者,明日设堂公审也。”羊仪怙忧道:“幸言所言极是。若羊仪赜 果真召集庄中刁民借机生事,恐难以抗之。”杨霆道:“不如杨某趁黑潜入其府 中,一刀将他杀了。待明日公堂之上,落个死无对证。”羊仪怙连声道:“如此 甚好,方解我心头之恨。” 羊幸言思忖道:“依小人之见,此败着也。那苏轼非同寻常官吏,乃当世之 大学士,人言其为天下第一聪明人,湖州诸县皆传其断案如神。今日无端来我羊 家堡,必有紧要之事。依小人看来,他乃是冲老爷而来。”羊仪怙一惊,道: “何以见得?”羊幸言道:“今日大厅之上,苏轼一再逼问老爷,询问七娘去向。 后苏轼又言曾在赵家庄勘验尸首,想必已经知晓羊修璁、七娘之事,此番特来我 府中实为查案也。库房中,那苏轼竟摸出密室钥匙,依小人之见,此钥匙定是自 羊修璁尸首所得。他本已怀疑老爷,今若羊仪赜无端被杀,休道是那苏轼,即便 是寻常百姓亦会认定是老爷所为。”杨霆道:“此事如若做得干净利索,他无有 证见,怎奈我何?”羊幸言摇头道:“那苏轼是何等角儿?切不可大意轻视。我 等须谋求一个万全之策。” 羊仪怙道:“依你之意,当如何是好?”羊幸言道:“老爷何等聪明之人, 怎的未曾想到?”羊仪怙不觉一愣,叹道:“此刻头昏脑胀,昏昏然而难以冥思。” 羊幸言道:“古人云:事在人为。所谓人者,谁也?非是他人,便是苏轼苏大人。 此事前后只有一人,便是苏轼。老爷若能……”羊仪怙心领神会,道:“幸言言 之有理。”转念一想,道:“我闻人言那苏轼清正廉洁,非同寻常官吏,如此恐 难成事。”羊幸言笑道:“古人云:有钱能使鬼推磨;又云:财帛动人心。天下 谁不爱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况且世人多诈,往往外忠内奸、表廉里贪,金 玉其外,败絮其中。只是这苏轼在京城及地方为官多年,非奇珍异宝不足以动其 心。”羊仪怙叹道:“目今之势,只有如此。”遂令羊幸言入钱库挑选珍宝,又 令杨雷、杨霆跟随其后。 众妻妾服侍羊仪怙躺下,不觉间便睡去,待其醒来,已是次日。羊仪怙稍加 动弹,顿觉伤处剧痛难忍,不敢妄动,念起夜间之事,遂令人去唤羊幸言前来。 约莫一顿饭时刻,家人回来禀报,只道四处寻遍,不曾见得羊幸言。又问杨雷、 杨霆二人何在。答曰:亦未见得。羊仪怙心中诧异,莫非他三人连夜将礼送与苏 轼?可三人久久未归,莫非被苏轼扣押不成?又召来守门家丁询问。守门家丁道 :“昨日夜间,二位杨教头道是奉了老爷之命,有紧要之事,出得府去,至天明 亦未归。”羊仪怙疑惑道:“可曾见得管家?”守门家丁道:“见得。管家爷牵 着马匹,那马匹上驮着甚物。小人闻听是紧要之事,不敢多问。”羊仪怙闻听, 心中不悦:他等挑选之物须经老爷一一过目,许可后方才出府,那羊幸言怎能擅 自主张?且取走钱库钥匙竟一夜未归还来! 羊仪怙疑惑不解,愈想愈不安,莫非……?羊仪怙急令人去查看钱库。正胡 思乱想时,两名丫鬟匆匆来报,只道今日一早起来,便不见了十娘。那十娘年芳 二十,前年娶进府来,百般宠幸,为众妾所妒。自十一娘、十二娘进府,方才有 所冷落。羊仪怙不觉一愣,道:“如此一个大活人,怎的无端不见了?”丫鬟道 :“昨夜奴婢服侍十娘歇息,今早便不见了,四下寻遍,并无踪影。”羊仪怙大 为恼怒,真是愈忙愈急、愈急愈烦,喝道:“可多唤几人一并去寻。”丫鬟见他 盛怒,心中恐惧,不敢多言,急忙退去。 不多时,家人急急来报:“老爷,出事矣。”羊仪怙心中一惊,道:“何事 如此惊慌?”家人道:“方才小人等查看钱库,入得内室,便见得管家爷赤条条 捆绑在地,口中塞满布团。”羊仪怙闻听,果真大事不妙。正言语间,却见羊幸 言踉跄而入,跪倒在地,嚎啕大哭。羊仪怙见他身裹长袍,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惊道:“究竟甚事?快快道来。”羊幸言哭道:“老爷,我等上当也!那杨雷、 杨霆非是甚么教头,实乃巨盗也!”羊仪怙大惊失色。羊幸言道:“昨夜老爷令 他二人跟随小人入库。入得院中,杨霆使杨雷跟随小人入室,他却留在院中。小 人亦未留心。小人在前,杨雷在后,入得内室,那杨雷猛然自后勒住小人脖颈, 几将窒毙。小人竭力挣扎,与之肉搏。那厮身强力大,小人怎是他对手?小人被 打倒在地,那厮抽出刀来相威逼。小人唬得半死,伏地求饶。那厮令小人脱下衣 袍,而后将小人手足捆绑。又恐小人叫喊,竟将小人嘴堵上。小人只得眼巴巴望 着他二人偷走库中财宝,而束手无策。小人愧对老爷,罪该万死。”守卫家丁跪 在一旁,颤栗道:“昨夜杨教头道老爷有紧要机密之事,令小人两个回避,未得 其命,不得前来。小人只当是真,不敢违抗。却不想他二人竟是盗贼。小人该死。” 羊仪怙闻听,勃然大怒,火急攻心,忽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吐出口来。 众人急忙上前,待其缓过气来,羊仪怙怒道:“气煞我也。”稍一用力,不 觉动了伤处,痛得半死。羊仪怙叹道:“我平日待他兄弟不薄,却不想养虎为患, 自召其祸。”忽转念一想,问道:“昨夜守门家丁明明见得你与二贼出门,怎的 反绑在库房之中?”羊幸言惊诧不已,道:“小人被他等捆绑在地,动弹不得, 怎的出门?莫非是那家丁走眼不成?”羊仪怙甚为疑惑,复召守门家丁前来问话。 守门家丁道:“那刻约莫亥子时分,小人昏昏欲睡,忽闻杨霆杨教头呼唤。他道 奉老爷密令,有紧要之事出府。小人哪敢怠慢,急忙开门。小人亦曾见得杨雷杨 教头与管家爷,他二人在马匹另侧。”羊仪怙道:“你可曾瞧得清楚,那人果真 是羊管家?”守门家丁迟疑道:“小人并不曾看得清楚,瞧其装束,似是管家爷。 且小人闻得他二人言语。”羊仪怙道:“说的甚么?”守门家丁道:“那杨教头 道:‘羊总管。明日定叫那羊仪赜老贼死无葬身之地。’”羊仪怙道:“那羊管 家可曾言语?”守门家丁道:“管家爷并未言语,只道了声‘嗯’,而后便出门 了。故此小人只道他是管家爷。”羊幸言恼怒道:“那杨雷令小人脱下衣袍,其 意乃是为其同党乔装脱逃。可见其早有出逃之心。老爷,库中失盗的五百两黄金 莫非亦是他兄弟偷得?”羊仪怙道:“那苏轼傲睨万物,只道是我诬陷他人。杨 氏兄弟有行窃之机,可他二人怎有钥匙?”羊幸言道:“若如此,那苏轼又怎能 开得?可见有第三把钥匙。” 羊仪怙思忖道:“苏轼自赵家庄而来,定是羊修璁尸首被人发现报了官。苏 轼竟然查出他身份来,故此直奔我羊家堡。正如你言,那钥匙定是自羊修璁身上 搜得。”羊幸言道:“那羊修璁又怎有钥匙?”羊仪怙道:“我早已疑心是七娘 所为。除非在床上,否则怎有机会偷得我贴身之物?”羊幸言道:“他二人又怎 能避开守卫家丁?依小人之见,羊修璁、七娘不过欲火烧身,苟且相媾罢了。又 怎会打那黄金念头?如今想来,盗贼非是他人,必是杨氏兄弟无疑,他二人不知 用何手段仿制得钥匙,觅机盗走黄金。他等在处置羊修璁、七娘尸首之时,又将 另一片钥匙并府牌置于尸首身上,令苏轼得到,欲假苏轼之手对付老爷。羊仪赜 言其收得一封信笺,道出羊修璁、七娘之事,致使羊仪赜倒戈一击,几将害死老 爷。此信定是他二人所书!老爷忙于招架之时,便是他二人行事之机。只是不知 他二人怎生弄得老爷钥匙?” 羊仪怙猛然忆起甚么,疑道:“莫非是十娘不成?”羊幸言道:“老爷怎的 无端怀疑十夫人?”羊仪怙道:“今日一早,十娘贴身丫鬟来报,只道十娘无端 不见了踪影。莫非乔装成你模样,与那两贼私奔不成?”羊幸言疑惑道:“十夫 人又怎的与杨氏兄弟有勾搭?”羊仪怙愈思愈疑,气得浑身乱颤,怒道:“好个 鸟男女。若被老夫擒得,定将他三个千刀万剐。”遂令羊幸言召集府中家丁家奴, 约莫百余人,分作数路,出庄追赶二杨,无论活捉或血刃,必定重赏。 羊仪怙怒气未消,又有耳目来报,只道羊仪赜四处扬言,蛊惑人心,诋毁老 爷,羊家堡竟已有数十余户呈状状告老爷,苏大人已接得众诉。羊仪怙大怒,追 问告状者名姓。耳目早取出一纸来,其上一一列明。羊仪怙愈看愈惊,此数十余 户,皆是受其欺压迫害者,平日不敢半点言语,怎的今日一齐上告?如若那苏轼 果真秉公执法,那羊仪怙即便有三个头颅亦不能保全。 羊仪怙又气又恨,恨只恨当年未能斩草除根,留下后患。心中惊恐,连忙召 来羊幸言商议。羊幸言思忖道:“小人有三策。”羊仪怙问道:“哪三策?”羊 幸言道:“一者,逃之夭夭。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爷先逃出羊 家堡,寻得一安身隐秘之处,暂且躲过此劫,而后图之。”羊仪怙疑道:“那苏 轼怎肯轻易放过?”羊幸言道:“兵法云: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故善 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老爷若隐匿三五月,休道那些刁民, 即便是苏轼,亦心力疲惫。而后小人可遣人暗中将那羊仪赜杀死,又将众家分离。 若有不从者,杀之!蛇无头不行。到那时,无人上告,那苏轼又怎能奈何老爷?” 羊仪怙思索道:“此策甚好。只是若一逃遁,岂非留下口实,只道我羊仪怙 心虚,此不打自招也!若那苏轼影得面目身形,四州下得海捕公文,缉拿于我。 往后又怎能出头?” 羊幸言道:“此事若要万全,莫若重金贿赂苏轼,楚弓楚得。”羊仪怙道: “我意亦如此。”羊幸言道:“湖州官吏,老爷多有交往,可请诸官吏为老爷言 语开脱。”羊仪怙道:“如此甚好。只是恐那苏轼不通世故,如之奈何?” 羊幸言冷笑道:“若那苏轼果真如此不近人情,小人亦有一策。我等一不做, 二不休,暗中遣人将他刺杀。”羊仪怙思索片刻,叹道:“当前之势,亦无有他 策。待修竹回来,可与他好好商议。切不可有半点闪失。”羊幸言唯喏。 不多时,有丫鬟来报,只道门外来了公差。正是李龙、雷千,二人奉苏公之 命前来传唤羊仪怙。羊仪怙见得二人,好生客气,又令羊幸言自账房取来纹银二 百两送与李、雷二人。雷千冷笑不止。李龙却不推托,纳入怀中。雷千惊诧,欲 言又止。羊仪怙又取出一礼单,道:“区区薄礼,烦劳二位差爷转呈苏大人。” 李龙满面笑容,接手一看,竟是银锭三千两,上等绸缎两百匹。李龙笑道:“羊 爷放心,此事便交与李某了。”羊仪怙甚为高兴。 羊幸言小心搀扶羊仪怙下得床来,出得院来,早有轿夫在前恭候。李龙、雷 千引羊仪怙直往庄中谷坪。苏公在谷坪设案审理羊仪怙之事早已传开,四邻庄众 蜂拥而至,早把那谷坪挤得水泄不通,足有千余人。苏公已连夜自城中调集四五 十名公差,以防不测。羊仪怙闻得人声鼎沸,偷偷掀开帘角来看,唬得心惊肉跳。 到得台前,羊幸言自轿中扶出羊仪怙,满坪高呼,声如震雷。有人怒道: “杀死瘟疫虎!”亦有人哭道:“还我儿来!”左右公差高声吆喝,众人方才噤 声。苏公将那惊堂木一拍,令人将羊仪怙带上来。苏公历数众状,共三十一状, 告其霸占、抢占、奸淫民女、明夺强买他人财物、强占林田土塘、毁人屋舍、刨 人祖坟、强行驱赶庄民、关押囚禁庄民、私设公堂,打死打伤庄民,如此等等。 待苏公念罢,顿闻哭声四起,正是众多无辜受害者。 苏公喝道:“大胆羊仪怙,你可知罪否?”羊仪怙侧目瞥视李龙,李龙心领 神会,上得前去,与苏公耳语,而后自怀中摸出礼单,呈与苏公。羊仪怙看在眼 中,喜在心头,正窃喜间,苏公将那惊堂木一拍,怒道:“好个羊仪怙,你当本 府是甚人?居然用重金贿赂本府,欲将本府沦作贪官污吏,败坏本府一世名声? 此又一罪状也。”羊仪怙大惊,急道:“大人,小人实是冤枉呀!”苏公冷笑道 :“你称霸一方,为所欲为,即便是那吃奶的婴孩亦惧你三分。如此横行霸道, 何来冤枉?”羊仪怙道:“小人经商多年,积得些家财,亦做得不少善事……” 众庄民闻得此言,齐声怒骂,声如潮起。此刻天色阴沉,乌云密布,猛然一道闪 电,只闻得一声惊雷。唬得羊仪怙浑身乱颤,惊恐万分,竟不能言。 苏公冷笑道:“羊仪怙,你之所作所为,民已怒,天亦怨。还有何话可言?” 遂令其画押,左右公差取过一面大枷来,与之枷上。羊仪怙冷笑不止,目视羊幸 言。羊幸言点头会意。 苏公拟判其死罪,叠成公文,待回城后具表申奏。众庄民闻之,无不欢喜, 更甚者欢呼雀跃,奔走相告。亦有受害者家眷焚烧纸钱,嚎啕痛哭,以慰亡灵。 数十人拥上前来,跪倒在地,千恩万谢,其情其景,难以言表。 苏公终怜羊仪怙年迈伤重,令人将他扶上马车,先行押解回城。雷千、贺万 等公差引马车上路,未出羊家堡,却见前方来得一干人众,当先一辆马车,其上 一男两女,那男子衣冠华丽,那女子妖媚放荡。那男子左搂右抱,甚是畅意。那 妖媚女子不时将美酒倾入其口中。 待那马车近得前来,众庄民方才看清,来者非是他人,正是羊仪怙之子羊修 竹。羊修竹见父亲被公差押监,不禁愕然。待其醒悟,急忙推开那妖媚女子,跳 下马车。却不想那马尚未立足,羊修竹站立不稳,扑倒在地。众人哈哈大笑。羊 仪怙看得清楚,顿觉心闷气堵,眼前一黑,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