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形毕露 且说李龙、赵虎奉苏公台旨,将酒保安顿下来,又差两名公差守护。是夜, 酒保因惊吓劳累,甚为疲乏,早早睡下。二公差闲得无趣,买些酒肉吃喝,闲话 多时,待酒劲上来,昏昏欲睡,遂倒头睡去。约莫子时,夜深人静,只见巷中两 条黑影,寻得此处,翻墙跳入院中,近得廊下窗格前,伏耳细听,却只闻得鼾声。 料想房中人已睡,便拨开门闩,推开门来,摸索入得房内。隐约见得床上酒保, 黑影挥刀便砍。忽的眼前一亮,两支火把燃起。黑影大惊失色,方知中计,急欲 抽身逃脱。却不曾想早被公差团团围住,当先一人,手持朴刀,正是李龙。床上 酒保翻身挺起,手中亦有一柄朴刀,却原来是赵虎。 李龙手中刀一指,喝道:“知府大人早料到你等前来,故令我等守候在此。 你等今日插翅难飞矣,还不快快弃刀束手就擒。”二刺客惊恐,年长刺客道: “斗亦死,不斗亦死,不如一搏,或可逃生。”言罢,二人挥刀直扑李龙。李龙 早有防备,截住二人。赵虎自其后袭来,众公差皆来助战。混斗中,一刺客伤了 大腿,另一刺客背部中刀,鲜血直流,终寡不敌众,双双被擒。 次日一早,李龙来见苏公,将夜间擒拿刺客之事细细禀告。苏公大喜,遂与 李龙直奔牢狱。苏公入得刑房,却见刑具上绑缚二人,赵虎正鞭打盘问。每鞭下 去,二人龇牙咧嘴、高声哀嚎,痛不堪言。赵虎怒气冲天,骂道:“直杀贼,今 若不招,爷爷便活活鞭死你等。”正痛骂间,却见得苏公,慌忙弃了鞭子,道: “大人,此厮端的嘴硬,死赖不肯招供。”苏公道:“严刑之下,其言难实。” 遂令狱卒将二人拖下刑具。又斥责道:“惩凶治罪,不可冤枉无辜之人,亦不可 放过作恶之人。勘审人犯,不可妄加酷刑,如此恐生冤案。”赵虎等唯喏。 苏公问二刺客道:“你等何故至此,想必心知肚明。本府亦知晓六七分。作 恶犯罪者,有微有重,重则严惩,轻则告戒。若非主犯,凡招供直白者,可减其 罪责或宽恕之。其中轻重,你二人且细细掂量。”二人瘫倒在地,只是呻吟,于 苏公之言充耳不闻。赵虎怒道:“大人之言,你等可曾闻得?”苏公挥手止住赵 虎,笑道:“你等若不肯言语,本府却代你等言来如何?”二人漠然。苏公笑道 :“你等畏死否?”赵虎怒道:“大人休要与他等啰嗦,且不如一刀一个,结果 他等狗命,一了百了罢了。”其中一人忽冷笑道:“我等未曾杀人放火,何故至 死?莫非我大宋没有王法不成?”赵虎怒道:“你等欲杀酒保灭口,岂非无罪? 死到临头,兀自狡辩。”那人冷笑道:“酒保已死否?我等非为杀他。只因家中 贱人不守妇道,暗中偷奸,被我窥见。今追杀奸夫至此,忽的不见,误入院中, 几将错杀人也。”苏公闻听,恍然大悟,道:“若如此,则误捉好人了。” 二人闻听,急忙跪倒求饶,道:“大人明鉴,我等确是无辜百姓。”苏公道 :“本府看你等便是忠厚老实之人。却不知你二人姓甚名何?家居何处?”一人 吱唔道:“小人胡广,他乃胞弟胡二,父母早亡,居无定所,吃些闲饭度日。” 苏公叹道:“却也是贫苦人家。”遂令人将胡二先行押出,另囚一室,听候审理。 苏公笑道:“本府有些紧要言语相问。你须如实告之。”胡广道:“大人且问来。 但凡小人省得,绝不敢有丝毫隐瞒。”苏公道:“方才你道家无定所,又怎的有 浑家偷汉?”胡广一愣,知言错话语,忙道:“那贱人本是一寡妇,一年前与小 人相好,口顺呼他作浑家。”苏公道:“那妇人唤作甚么?家居何处?”胡广吱 唔道:“他……他名……彭凤娘,住在花月巷。”苏公遂令李龙前往花月巷,寻 查彭凤娘其人。胡广闻听,脸色顿变。 苏公令赵虎取过凶器,细细端详,笑道:“胡广,此刀何来?”胡广道: “乃是小人请铁匠打得。”苏公笑道:“怎的欺蒙本府?”胡广惊道:“小人不 敢。此刀确是小人之物。”苏公道:“此刀分明是军中兵刃。怎言是你之物?” 胡广惊恐万分,慌道:“大人饶命。小人该死,小人恐生是非,故不敢实言。此 刀乃是小人在军营外拾得。”苏公笑道:“你乃湖州本地人,城中三街六巷可熟 知?”胡广道:“回大人,小人自幼在城中长大,于城中街巷可谓了如指掌。” 苏公道:“城中姜畲巷,有一钟氏棺木行,其掌柜可曾识得?”胡广道:“那棺 木行却省得,只是掌柜何人,却不曾识得。”苏公笑道:“城中又有泼皮米蜀、 易吴、申魏等人,可曾识得?”胡广道:“小人不识。”苏公道:“城北苕溪有 一郭氏酒店,可曾知晓?”胡广连连摇首,道:“小人不曾去过那方,不知不知。” 苏公问罢,叱责赵虎,只道他滥用酷刑、冤枉好人,险些酿成冤案。赵虎满 面怒气,甚为不服,却不敢言语。胡广拜谢道:“大人秉公断案,真乃当世之青 天。今冤屈得以明白,小人感恩戴德、没齿不忘。”苏公道:“本府乃湖州父母 官,理应为百姓思量,青天之言,未免过誉了。”遂令赵虎将胡二拘来。不多时, 胡二押来,却见胡广面有喜色,心中暗喜。苏公又令人取来纹银二两,赐予胡广, 以作惊吓之抚慰。胡广接过银子,再三拜谢。苏公令赵虎引其出狱。 胡二正欲跟随出去,早有公差上前,将之截住。苏公一声令下,左右将胡二 拖翻在地,不由分说,杖打十余下,胡二大叫冤枉。苏公喝道:“大胆钟吾义, 你可知罪否?”胡二闻得,大惊失色。苏公冷笑一声,道:“钟吾仁已如实招供, 本府念他老实,故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你欲效他否?”胡二闻得苏公唤他 姓名,惊恐万分,吱唔道:“小人非是钟吾义,他……他……果真……”苏公冷 笑道:“蝼蚁尚且偷生,况人乎?钟吾仁道,杀米蜀、申魏者,乃是你钟吾义一 人所为,与他无干。”钟吾义闻听,急道:“大人休要听他胡言。杀米蜀、申魏 乃是他的主意。”苏公道:“本府怎生信你?”钟吾义慌道:“大人饶命。小人 愿招。”苏公令众狱卒退出。钟吾义如实招供,不敢有半点隐瞒。 苏公又令钟吾义画押。审罢,将其押入囚室监禁。而后令人将钟吾仁押来复 审。原来,此不过苏公之计策也,先假意释放钟吾仁,迷惑钟吾义,诱其招供。 钟吾仁大叫冤屈,左右早将他拖翻在地,杖击二十棍。钟吾仁痛苦难堪。苏公以 钟吾义供状示之,钟吾仁知大势已去,只得俯首认罪。 审罢二人,苏公回得府衙,令人速请湖州指挥使总管本州兵马统制卢锦水。 约莫半个时辰,卢锦水来见苏公。施礼罢,卢锦水道:“不知大人急召所为何事?” 苏公道:“本府召将军前来,欲商讨剿贼寇计谋。”卢锦水道:“莫非大人又欲 兴兵招讨贼寇?”苏公道:“正是。”卢锦水迟疑道:“今贼情未明,恐重蹈覆 辙。”苏公笑道:“将军放心。贼寇奸党本府已知之。”卢锦水诧异道:“却不 知是何许人也?”苏公道:“道出唯恐将军不信。”卢锦水道:“大人且道来。” 苏公道:“非是他人,正是湖州团练尉迟罗衣。” 卢锦水大惊,道:“怎生是他?大人,此事可曾查问仔细?若误了好人……” 苏公道:“今罪证确凿矣。”卢锦水思忖道:“不才愚钝,思前想后,不解其中 曲折,烦劳大人指点。”苏公道:“那尉迟罗衣与金夹岭山贼、太湖水贼却本是 一伙。往日官军每剿贼寇,皆无功而返,非是其它缘故。只因尉迟罗衣泄露军机, 通报贼寇也。”卢锦水疑道:“尉迟罗衣乃湖州团练使,怎与贼寇勾搭?”苏公 道:“动人心者,不过财、色、官位耳。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尉迟罗 衣亦如此也。”卢锦水道:“大人何时疑心于他?”苏公道:“单都监与其引军 共讨金夹岭贼寇,军兵乔装改扮,且分兵数路,其出师甚为机密,可金夹岭贼寇 早闻风潜藏。可见细作早探得风声,报知贼寇。单将军追剿数日,未见贼寇丝毫 踪影,人疲马倦,只得收兵。行得半路,单将军忽出奇招,令大部大张旗鼓回城, 暗中引得一支精兵,连夜杀回金夹岭。本欲杀贼寇措手不及。却不曾料想反中贼 计,单将军并十余名军兵身丧山谷。官军大败而归。本府疑惑:单将军此计不过 一时之主意,而贼寇怎生知之?可见贼寇细作乃军中人也,且非一般军兵。” 卢锦水思忖道:“尉迟罗衣随军同行,怎能先行通风报信?”苏公道:“疾 速报信者,非是尉迟罗衣,乃其心腹也。”卢锦水道:“心腹何人?”苏公道: “前些时日,城中姜畲巷接连两桩命案:泼皮米蜀丧身井底,无赖申魏亡命家中。” 卢锦水疑道:“尉迟罗衣与此命案何干?”苏公道:“将军休急,却听本府慢慢 道来。原来,尉迟罗衣与贼寇之连接,却非直面相对,其中却有两处窝点,其一 是城中钟氏棺木行,另一处乃是城外苕溪郭氏酒店。但凡有机密紧要之事,尉迟 罗衣通报棺木行掌柜钟吾仁,钟吾仁转告苕溪酒店掌柜郭卜清,郭卜清告知金夹 岭二郎真君曹虎。其中又有一处,却是今日方才知晓,原来那太湖边有一处唤作 梅口,梅口有一魏家庄,庄中人以渔为生,其中有一鱼霸,唤作魏虎佐。钟吾仁 告之魏虎佐,魏虎佐便告知太湖水贼翻江蜃曹龙。”卢锦水恍然大悟,道:“我 在太湖数日,未见水贼踪影,却原来早已闻得风声,偃息藏匿了。” 苏公道:“米蜀、申魏乃市井泼皮,整日游手好闲,偷鸡摸狗。想是那米蜀 无意间窥见钟家财物,起了贪心,便邀申魏一道行事。那米蜀巧逢易吴,又邀其 入伙。不知何故,那易吴未曾参入,反得以保全一条性命。那日夜间,米蜀、申 魏潜入钟氏棺木行,本欲偷盗些钱财。却不曾想偷听得不当听的话语。”卢锦水 道:“甚么话语?” 苏公道:“言语之人,乃是尉迟罗衣与钟吾仁。非言其它,乃官军奇袭贼寇 之事。申魏、米蜀闻得,唬得半死,急欲退身,不想脚下一滑,弄出些声响。尉 迟罗衣、钟吾仁、钟吾义大惊,急忙出房来看,见着二人身影,省得事情坏矣。 尉迟罗衣恐身份败露,急急离去。钟吾仁、钟吾义追将出去,欲杀人灭口。申魏、 米蜀仓皇逃窜,慌乱之中,米蜀瞧见巷中水井,便藏身井内,意逃此劫。却不想 被钟吾仁发觉,自井旁搬来青石,狠狠砸下,正中米蜀头部。米蜀当即丧命。那 钟吾义追杀申魏,忽的不见人影,细细寻查,知是申魏。待钟吾仁赶来,二人悄 然入得申魏家院中。那申魏只道追赶者已走,放下心来。却不想钟吾仁、钟吾义 猛然撞门冲将进来,申魏惊恐万分,与之搏斗。怎奈势单力薄,终被杀害。钟吾 仁、钟吾义见其气绝,方才放心离去。只是不曾想到,申魏临死之际,写下一血 字:木。”卢锦水诧异道:“此‘木’字是何意?” 苏公道:“因钟吾仁做的棺木买卖,市井人称其为‘木中无人’,多忘其真 名。申魏只知其绰号,故临死之际,欲告知凶手,可惜只写了一‘木’字便气绝 身亡。本府依据此线索,令公差四方寻查,探得钟吾仁、钟吾义甚为可疑,故令 公差日夜监视之。不想被他二人察觉,匆匆潜逃。此不打自招也。本府即令公差 暗中缉捕,多方打探,却如石沈大海。你道他二人藏匿何处?”卢锦水急问道: “藏匿何处?”苏公道:“却在军营之中。”卢锦水叹道:“原来如此。”苏公 道:“本府本未怀疑尉迟罗衣,只是那日棺木行伙计等三人被毒死,他随本府前 往,言语间道了一句他不该言的话语。”卢锦水诧异道:“他道甚么?” 苏公淡然一笑,道:“他无意间道出苕溪旁酒店掌柜名姓。”卢锦水甚为不 解。苏公道:“那酒店乃是金夹岭贼寇所设,其掌柜郭卜清便是山贼一小头目。 本府不曾与他言过此厮,他竟道出‘郭卜清’三字来。本府顿起疑心。自苕溪回 城,本府有意探他言语,他道往日不曾去过那酒店。若如此,他又怎知晓其掌柜 名姓?”卢锦水道:“许是听人说起,记在心上?”苏公道:“本府亦如此推测。 只是在回城途中,本府却有意试他一试?”卢锦水道:“怎生试他?”苏公道: “本府询问那酒保,那酒保道城中有官府中人与贼寇暗中往来。本府追问其人名 姓。此刻,尉迟罗衣惊恐万分,手握刀柄,只待酒保言出,便突下毒手。可惜酒 保确不省得。尉迟罗衣方才平息,暗自思量杀人灭口之事。”苏公身后苏仁闻听, 恍然大悟:那日老爷暗中嘱咐提防尉迟罗衣,甚是诧异,不解其理,却原来如此。 卢锦水思忖道:“其未出刀,大人又怎言他欲下毒手?”苏公道:“那刻却 只是疑心,此刻则已知之。”卢锦水不解。苏公道:“本府嘱咐手下,且将证人 酒保隐秘安置,切不可走漏风声。我料定那厮必遣派刺客前来,欲杀人灭口。故 暗中藏了公人,守株待兔,捉了钟氏兄弟。”卢锦水笑道:“大人真神机妙算也。 那钟氏兄弟二人可曾招供?”苏公道:“已尽招来。”卢锦水道:“既如此,可 速将尉迟罗衣缉拿归案。若迟些时辰,恐其受惊而逃。”苏公道:“捉他事小, 剿贼事大。本府欲将计就计,假尉迟罗衣之口以误贼寇。”卢锦水道:“大人欲 如何行事?”苏公道出计谋,卢锦水连声叫绝。 当日夜间,北风呼啸,竟自下起雨来,一时间冷了许多。苏公直觉身寒足冷, 只得加了衣裳,夜读至子时,方才熄灯歇息。苏仁自去睡了。约莫子丑时分,却 见一条黑影翻墙入得院中,摸索往厢房而来。近得苏公卧室廊下,自背后抽出单 刀,正寻思入室行凶。忽觉身后异常,正待回首来看,却已迟矣。 寒夜之中,数条黑影悄然疾行,入得一巷,近得一宅后院。当先一蒙面黑衣 人将手推门,那门随手而开,入得后院,只见一厢房内尚有灯火,廊下一名家丁, 手提灯笼,见着蒙面人,问道:“事成否?”蒙面人低语道:“大功告成矣。” 家丁大喜,急忙入房禀报,顿闻房内人哈哈大笑。一人笑道:“苏轼呀苏轼,可 怜一代名士,竟命丧我手也。”又一人笑道:“苏轼之死,非因其它,聪明反被 聪明误也。”先一人笑道:“大人所言极是。为官者,当言则言,不当言则不言, 甚么当言,甚么不当言,须思量清楚。”蒙面人入得房来,却见二人正饮酒,急 忙上前施礼,道:“拜见二位大人。”其中一人正是尉迟罗衣,道:“此行可干 净利索?”蒙面人然之。另一人笑道:“如此甚好,人不知鬼不觉。今日之功, 权且记下,他日定当重赏。来来来,且取下面巾,饮此美酒。”言罢,端起一杯 酒与那蒙面人。 蒙面人双手接过酒来,却不饮下。尉迟罗衣愣道:“怎的不饮?”蒙面人冷 笑道:“大人欲杀人灭口否?”二人皆惊,面有愠色,道:“此言何意?”蒙面 人道:“大人且饮此酒。”一人忽惊道:“你……你……非……你……是……是 ……”言未尽,急忙拔刀。那蒙面人身法甚快,早拔出钢刀,砍翻家丁,一脚踢 翻桌子。 二人急退一旁,抽刀来战。正在此刻,忽的房门大开,数名公差杀进房来, 将二人团团围住。那蒙面人刀法犀利,尉迟罗衣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手之力, 左右又有公差夹击,稍一闪失,手中单刀脱手。蒙面人飞起一脚,将尉迟罗衣踢 翻在地,左右公差齐扑上来,将钢刀架于其脖颈。另一人见势不妙,早有脱逃之 心,奋力拼杀,数名公差竟抵挡不住,被其击退。那厮混战中退至门旁,猛砍几 刀,而后抽身便逃。出得房门,却不曾料想脚下一绊,立身不稳,跌倒在地。原 来门窗外早埋伏有人,未待那厮翻身,众公差早扑将上来,将之生擒。 那厮被缚,兀自挣扎,高声怒骂道:“你等小厮,竟如此胆大妄为,可知我 乃何人?”却见院中一人冷笑道:“你知我乃何人否?”那厮闻声,不觉一愣, 抬首来看,依稀辨出来人,惊恐道:“你……你竟未死?”来人非是他人,正是 苏公。苏公笑道:“本府道何人欲取苏某项上人头,却原来是兵马统制卢锦水卢 大人。”那厮正是卢锦水。 卢锦水恨道:“我只恨未能早日下手,以至今日反落于你手。”苏公道: “卢大人乃朝廷命官,食朝廷俸禄,当为朝廷效力,保我大宋国泰民安。今反串 通贼寇,抢劫财物,杀戮客商,更欲谋害本府,实为大逆不道也。”卢锦水冷笑 道:“当今之世,奸臣当道,为官者无不贪得无厌,家中金银满库、美人如云, 何等荣华!我等军吏,抛妻弃子,舍生忘死,即便苟全性命,亦只孤身单人,一 无所得,何等凄凉?古语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苏大人乃当今名士,有经天 纬地之才,可惜空有报国之心,凄凄凉凉贬谪湖州。今之恶疾,岂是你可转逆? 世皆浊,你独清否?”苏公冷笑道:“莲出淤泥而不染、梅经寒雪而独傲,草木 尚且如此,况人乎?” 卢锦水叹息道:“苏大人言尉迟之事,莫非有意诱我?”苏公道:“本府确 未疑心卢大人,只是卢大人杀我之心甚急,反召败露。”卢锦水道:“你这蒙面 人可是单……”苏公笑道:“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单将军幸得逃生。”只见那蒙 面人取下面巾,正是兵马都监单破虏。 原来,那夜金夹岭一战,单破虏遭贼伏击,被乱石打落山崖,幸得悬崖一棵 松树挂住,保得性命。单破虏死命抓得松枝,不敢轻举妄动,捱到天明,方知离 谷底四五丈高。好一番小心,顺峭壁下到谷底,方才舒出一口长气。却见乱石中 数具官兵尸首,或断手断足、或头颅粉碎,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单破虏不禁放 声大哭。正悲伤间,忽闻得有人呼唤道:“将军救我,将军救我。”单破虏寻声 望去,却见不远处峭壁一树上悬挂一人,原来是一命大官兵。单破虏急忙上前, 将之救下。问其名姓,官兵道:“回将军话,小的姓林,名之关。”单破虏叹道 :“你我皆是患难中人,能逃过此劫数,乃上天恩赐也。往后不必称甚么将军, 你我且兄弟相称。”林之关迟疑不语。单破虏询问年纪,方知长其三岁,便作兄 长。林之关无奈,遂改其口。 单破虏、林之关拾起刀剑,寻得土质松软处掘得一坑,将众官兵尸首一一掩 埋,又作些标记,以便来日找寻。二人出得谷底,林之关道:“依此道而行,可 寻得军营。”单破虏思忖道:“昨夜行径,甚为隐秘,贼寇何以知之?我料想军 中定有贼寇耳目。”林之关惊诧道:“兄长之言,细细想来,确有其理。如之奈 何?”单破虏道:“今且不回军中,他等只道我等已阵亡。我二人便乔装改扮, 暗中查探个究竟。”林之关然之。二人另走他道,沿路采得些野果充饥,行走半 日,早迷了路径。黄昏时刻,远远见得山脚一户人家。单破虏道:“我等装束多 有不便,且去那家讨些破旧衣裳换了。”二人近得茅屋前,单破虏上前叩门,不 多时,一老者开得半扇破门,探头来看,见得二人,唬了一跳,早将门死死掩上, 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单破虏、林之关甚是诧异,半晌方才醒悟,原来 手中握有刀剑,那老者只当他二人是强人。 单破虏见屋侧树下晾有几件破烂衣裳,便唤林之关取来,隔墙与老者道明白, 又丢些散碎银两,而后径自走了。二人换了衣裳,藏了兵刃,取道前行。行不多 远,却见前方有一村庄,庄内约莫一二十户人家。单破虏见村口一茅舍前有一男 子,遂上前询问,原来此处唤作夹浦庄。单破虏道是来湖州贩丝客商,只因金夹 岭下遇着贼寇,被夺了财物,杀了从人,只逃得兄弟二人。那男子怜其遭遇,遂 留二人住宿。单破虏见天色已暗,便随男子入得茅舍。男子唤作金小乙,屋内有 一老婆婆,白发苍颜,乃是其母亲,又见内室床上卧有一妇人,已有七八月身孕, 乃是其浑家。老婆婆见着单、林二人,甚是客气,令子杀鸡待客。单破虏见其家 徒四壁,甚为贫穷,哪里肯让他杀鸡。那金小乙早一刀割破鸡喉。待烹熟端上桌 来,单、林二人哪里肯吃。单破虏急道:“我等男儿,身强体壮,何须食鸡?今 兄嫂身怀有孕,当须进补。”遂强端与妇人食之。又取纹银十两与之,只道是与 腹中婴儿做些袄褥。金小乙三人哪里肯收。单破虏道:“我闻人言:古人尚感一 饭之恩。此单某之心意也。若不收下,恐他日回去,单某日夜难安也。”金小乙 道:“单兄遭遇贼寇,财物尽失。今正是用钱之时,怎能收得?万万使不得。” 单破虏哪里肯罢。推搡多时,金小乙无奈,只得收了。当夜单、林二人住下不题。 次日一早,单破虏、林之关欲告辞离去。金小乙三人哪里肯放,强留二人再 住一日。盛情难却,二人无奈,只得留下。一日无话,至得夜间,金小乙、单破 虏、林之关三人正言语闲话,忽闻得屋外有人谈笑言语,金小乙好奇,出门去看, 不多时,惊慌回来,急急掩门。单破虏甚是诧异,道:“小乙哥何故如此惊恐?” 金小乙低声道:“且莫高声。二郎真君来也。”单破虏闻听一震,道:“哪个二 郎真君?”金小乙道:“还有哪个?便是金夹岭下打劫你的那个。”单破虏一喜, 道:“当真是他?”金小乙道:“确是他无疑。”单破虏道:“他怎至此?”金 小乙道:“你等有所不知。那贼乃是贪财好色之徒,经常四处抢掳民女,肆意奸 淫。今夜却不知哪家姑娘又遭殃了?”单破虏道:“小乙哥可曾见得那厮有多少 人?”金小乙道:“止有三人。”单破虏思忖,道:“此正是下手时机也。”林 之关道:“正是。”遂取来兵刃。金小乙唬得半死。单破虏道:“不瞒小乙哥, 我等非是客商,乃湖州府官军也。小乙哥尽可放心,我等跟随那厮,不在此处下 手。就此别过。”金小乙惊恐道:“二位兄长此去当小心仔细。”二人拜谢金小 乙,摸黑而去。 且说那二郎真君三贼闯入庄中,掳得两名村姑,急急逃去。单破虏、林之关 紧随其后。至一山林中,二郎真君与喽罗欲行禽兽之事。正当三贼淫兴勃勃之际, 单破虏、林之关自其后摸出,猛然出刀剑,杀死两名喽罗。那二郎真君仓皇来战, 不敌对手,亦被杀死。单破虏拾得二郎真君之剑,又自其身上搜出书信两封。其 中一信乃是尉迟罗衣之亲笔。单破虏、林之关二人看罢,大为震惊。 次日,单破虏、林之关乔装改扮,回得湖州城。当夜,单破虏潜入府衙,将 密信呈与苏公。苏公看罢,惊讶不已,次日便召卢锦水来商议对策。卢锦水闻知 事情败露,甚为惊恐,当夜便与尉迟罗衣密商,欲杀苏公。惟恐夜长梦多,即夜 派遣刺客潜入府衙行刺苏公。卢锦水、尉迟罗衣却不曾料到隔墙有耳,他等阴谋 早被单破虏窥听。那刺客行刺未成,反被生擒。苏公闻听卢锦水亦是幕后主使, 大惊失色,道:“本府与他商议对策,无异于与虎谋皮也。细细回想,恁的可怕。” 单破虏叹道:“敌不可畏,惟隐敌可畏。其隐于左右,朝夕相处,无话不谈,更 甚者以之为友。此有如足临深渊而不知其险、身入虎口而不知其危也。吾父弗知 也,吾亦弗知也。” 卢锦水、尉迟罗衣双双被擒,追悔莫及,只恨下手迟矣。苏公令将二犯秘密 押入死牢,加派人手严密看守,无知府令不可使人探望。次日,苏公遂调兵遣将, 分兵数路,征剿山贼水寇。不及一月,众贼寇死伤不少,余下者皆逃散藏匿。贼 首翻江蜃曹龙匿于洞庭山中,因酗酒鞭挞手下喽罗,一夜睡梦中被喽罗所杀,其 金银财帛尽被瓜分,众贼一哄而散,各奔东西。自此后二十二年,金夹岭、太湖 无有贼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