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贼难防 次日,苏公换身青布衣裳,裹了头巾,出了桃花斋,往杭州府衙而去。苏仁、 严微紧随其后。于路上熙熙攘攘,苏公察观两旁屋舍、店铺,少有变化,大致如 数年前一般。有所变化者,不过几家店铺易主,或店家年长苍老许多,亦有几家 店铺已败落闭门。苏公重归旧地,目睹故人旧景,不免伤感。唯恐被熟识百姓辨 认,只得低首前行。至杭州府衙前,却见几名门吏无精打采,聚在衙门旁东拉西 扯,不知说甚。苏公识得其中一人,名唤何五,乃是当年门吏,为人殷勤厚道, 安常守分。苏公见何五满鬓斑白,寻思道:“细细想来,这何五竟年过五旬矣。” 近得前去,苏公询问道:“敢问诸位公爷,王大人可在府衙?”那几名门吏丝毫 不加理会,惟有何五来看,不觉一愣,惊道:“莫非……是……苏大人?”苏公 笑道:“何五哥,一别数年,竟已老矣。家中老母安康否?”何五急忙爬将起来, 上前施礼,道:“果真是苏大人。承蒙大人挂念,小人老娘西去已三年矣。”原 来,苏公在杭州之时,何五之母曾身患重病,家中无钱求医,幸逢苏公救治,故 此何五一家感恩戴德,以苏公为恩人。 众门吏闻听,急忙起来施礼。他等皆不识苏公,常闻何五言及苏大人平易近 人如何如何,今日一见,果如其言。有门吏急忙入衙禀报,王敦正喂夫人黄氏汤 药,闻听苏公到来,甚是诧异,道:“某早遣人前往迎候,令其见得苏轼一行, 便速回城禀告。怎的苏轼已到府衙,却未闻传报?”夫人道:“想必那苏轼另行 他路,故此错过。”王敦思忖,道:“苏轼为人随和,不好张扬,恐是走眼忽略 了。”遂出迎苏公。 苏公见得王敦,不觉一愣。原来,那王敦本是一贫困书生,颇有才华,寒窗 苦读十余载,于嘉佑年间中进士,因受王安石识拔,遂成荆公门下。其与苏公乃 是同年进士,故有往来。那时刻,王敦虽骨瘦如柴,手无缚鸡之力,却胸怀凌云 壮志,一片忠心欲报效朝廷。不想十余年后,王敦竟变得体态臃肿、大腹便便, 满面肥肉抖三抖,似笑而非笑,双眼眯成一线,隐含一丝狡诈。苏公惊叹,道: “数载不见,王年兄竟成佛矣。”王敦闻听一愣,细想方才醒悟,原来佛乃指弥 勒佛,大笑道:“年兄兀自滑稽,取笑敦也。敦整日无所事事、饱食终日,不觉 间竟成此般模样。”苏公笑道:“如此甚好,夜间便可省却一条被褥。”王敦哈 哈大笑。 入得府衙,宾主坐定,早有丫鬟端上香茗。王敦道:“年兄,自你我京城相 识,今细细数来,竟已十余年矣。”苏公叹道:“世事如梦,恍惚间你我已过而 立之年。”王敦叹息道:“每每思忆往事,感慨万千。”二人言及往事,便有无 穷话语,滔滔不绝。不觉间,到得午牌时分,王敦早令家人备好酒菜。又引夫人 黄氏出来相见。苏公急忙施礼,抬眼望去,那黄氏身着锦绸棉袄,却有畏寒之意, 富贵之态隐杂病相。苏公道:“嫂夫人莫非身染寒疾?”王敦叹道:“正是。去 年冬月,偶感风寒,不想日益趋重。后请得杭州名医董济世医治,经数月调理, 方才愈好七分,今尚有三分病疾在身。”苏公细观黄氏,欲言又止。黄氏遂告退 回房。 二人且饮且絮。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那王敦与故交重 逢,兴致甚高,不由多饮些酒,言语益发多了。二人言及昔日同年、同僚,或步 步高迁、或罢官离职、或贬谪僻乡、或英年早逝。王敦叹息不已。苏公已有五分 醉意,笑道:“诗曰:聚散有期云北去,沉浮无计水东流。王兄醉矣。”王敦笑 道:“酒不醉人人自醉,醉者非醉,非醉即醉。苏兄,你道我醉否?”苏公大笑, 道:“道你醉,你便醉;道你非醉,你便非醉。”王敦笑道:“原来苏兄早深谙 其道。”苏公笑道:“闲时无趣,却与高僧禅师学得禅语。”王敦叹道:“言语 虽如此,苏兄却只是知之,而不善用之。”苏公笑道:“望王兄点拨。”王敦道 :“苏兄之才,胜敦百倍。本当居庙堂高位,为朝廷效力,却屡遭谪迁,屈居江 南一隅。何也?乃苏兄不知醉与非醉也。世人皆醉,独汝未醉否?世人皆醉,你 亦醉。世人非醉,你亦非醉。当醉则醉,当醒则醒。” 苏公笑道:“王兄竟自醉中悟出玄机,可谓千古妙论。”王敦笑道:“苏兄 之耿直,敦甚为钦佩,却不敢苟同。自古忠臣,难得善终;自古奸臣,难得好死。 惟有不忠不奸之臣,方可长久。正所谓天地万物,不可极阳,亦不可极阴。惟阴 阳相生,方得以生存。为官之道,尽在于此。朝廷之中,既要与忠臣往来,又要 交结佞臣;居官之职,不可过高,亦不可过卑;为民谋事,不可尽善,亦不可过 恶。尽善易招嫉恨,过恶则招民怨。结交往来,既要与君子相交,又不可疏远小 人。若悟出其中道理,便可久安也。” 苏公闻听,感叹道:“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不想王兄竟得其 精髓,八面玲珑,实可喜可贺。”王敦面有悦色,道:“不瞒苏兄,非敦不可入 京为官,乃敦不愿也,何也?敦记得苏兄一阙《水调歌头》,其中有云:高处不 胜寒。可谓精辟至极。又道那张睢,清正廉明,颇有才干,将那湖州治理得井井 有条,缘何遭贬?事不可尽善也。其善名远播,故招致众多同僚官吏嫉妒,暗生 恶语。若有失闪,便造谣诬蔑,落井下石。又譬如苏兄,屡遭贬谪,非止与荆公 政见不一,实是朝廷众官嫉恨年兄雄才也。” 苏公疑道:“何以见得?”王敦笑道:“今荆公已罢去丞相之职,苏兄当有 望返京。不过依敦之见,苏兄未必返得回京城。即便得以返京,亦不长久。”苏 公笑而不语。言到荆公,王敦不免言及新法。言及新法,不免言及圣上。言语之 中,不免偏颇。苏公见其已有七八分醉意,恐言多必失,招致祸患,忙令王府家 人将其扶将下去。当夜,苏公留在王府歇宿。 次日一早,王敦醒来,急急来见苏公,问及酒醉时可有失言。苏公笑道: “王兄借酒装疯,奚落子瞻,岂非失言?”王敦干笑道:“若有失言之处,还望 苏兄海涵。今日我等杭州官吏、乡绅商贾设宴西子阁,为苏兄接风洗尘。万望苏 兄休要推辞。”苏公笑道:“王兄如此盛情,子瞻怎可败兴。且先行谢过大人并 杭州百姓。”王敦笑道:“实不相瞒,此番请苏兄前来杭州,乃是敦有一事相求。” 苏公淡然一笑,道:“王兄有事,尽管道来。子瞻自当鼎力而为。”王敦迟疑不 语,把眼来看苏仁、严微。苏公会意,笑道:“此二人乃子瞻心腹也。但说无妨。” 王敦思忖片刻,叹道:“此事非同寻常,敦百般努力,未得结果。又恐张扬出去, 不敢轻举妄动。传闻苏兄断案如神,故出此计策,请得苏兄来杭,恳请把薪助火。” 苏公疑道:“甚事令王兄竟如此这般谨慎?”王敦低声道:“此半年来,府 衙无端失窃紧要公文十余封。”苏公惊道:“有这等事情?”王敦道:“此等大 事,岂敢胡言。”苏公道:“且细言来。”王敦道:“前后半年,竟接连两桩窃 案,恁的可恶。且先言第一桩窃案,约莫四五月前,那一日大早,入得书房,一 眼便望见案桌之上有两卷诗集,乃是《王右丞集》。此卷诗集久不曾读,何故在 案桌之上?我甚为恼怒,只道是下人未经应许,擅自入室。正欲将其复归原处, 却见书阁上一片零乱,方才醒悟,定是窃贼来过。急忙清点,唯独少了五六封紧 要公文信札。” 苏公疑道:“是甚么公文信札?”王敦叹道:“乃是朝廷所下次年银两、粮、 丝绸、茶叶上贡公文,并各类赋税卷宗。此外有王某信笺一封。”苏公狐疑。王 敦道:“杭州任上数载,并不曾有过这般事端,故往来公文,披阅罢便随手放置 在书阁上,未曾收藏。”苏公思忖不语。王敦又道:“我大为震惊,遂令心腹秘 密缉查此事,数月无有音讯。本道此事已平息,却不想那盗贼又来也。一月前, 书房内又失窃数封公文。”苏公问道:“此番又是甚么公文?”王敦道:“乃是 杭州城并诸县及沿海防守机要。”苏公惊道:“如此言来,此案非同寻常。”王 敦叹道:“此外又有唐张长史《千字文》卷轴一幅失窃。”苏公惊道:“《千字 文》?可是张长史真迹?”王敦道:“确是长史真迹无疑。”苏公奇道:“此卷 轴何时悬于书房中?”王敦道:“此卷轴乃是前年市井旧摊中买得,悬于书房已 近两年。”苏公道:“如此说来,却便怪了。那窃贼前番入室行窃,为何不将其 盗走?为何相隔数月复又取之?”王敦纳闷,道:“或许前后窃贼非是同一人?” 苏公道:“寻常窃贼,所盗不过财物。若言两个窃贼,却怎的皆盗公文信札。由 此可见,他两个定是同谋。”王敦叹道:“却不知那窃贼偷得公文有甚益处?” 苏公道:“王兄可查得蛛丝马迹否?”王敦道:“那书房平日上有铜锁,惟 只我可开启入内。两桩窃案,均未见铜琐损坏迹象,而窗格却有撬拨痕迹,想必 那贼乃是破窗而入。前番失窃,书房有翻找痕迹,书卷零乱,可见那窃贼曾四处 搜寻,目的不甚清楚,想必其并不知晓书房物品情形。依我猜测,这窃贼乃是外 人。前后数月,两番作案,想必其隐匿不远。”苏公思忖道:“王兄所言不无道 理。”王敦道:“我下得追查密令,四处搜寻,窃贼偷儿捉了百余个,却无有盗 公文信札之人。” 苏公道:“此贼为公文而来,必非寻常盗贼。你且细想,朝贡、赋税、防守 机要,此等公文,寻常窃贼要他何用?”王敦惊道:“如此言来,莫非是辽国、 西夏细作所为?”苏公笑道:“今我大宋与辽国、西夏修好,即便敌国派遣细作, 打探侦察,却也只在边关各路州府,怎的会深入江南杭州来?”王敦不解,道: “那究竟为何?”苏公道:“我窃以为,那贼非为公文信札而来。其盗走公文, 不过故弄玄虚、迷人耳目而已。”王敦惊道:“非为公文?又为甚么?”苏公笑 道:“却不知王兄那信笺……”王敦闻听,脸色顿变,吱唔道:“不过是一封家 书罢了。”苏公笑道:王兄怎的不敢实言?“王敦道:”不敢诳语,确是家书。 “苏公笑道:”王兄言语吞吞吐吐,神色有异,眉目间有一丝惶恐,想必有难言 之隐。“王敦苦笑道:”苏兄端的好眼力。惭愧惭愧,此信笺乃是一故交密函。 “苏公笑道:”王兄若不信苏某,休再多言。“王敦尴尬不已,连连赔笑,道:” 苏兄切勿见怪。只是其中缘故不便道破,恳请苏兄见谅。“苏公笑道:”或许此 信笺便是窃案真因?“王敦思忖不语,叹息两声,附近苏公耳旁,细声道:”乃 是一红颜心语。“苏公微微一笑,不再追问。 王敦引苏公等人前往书房。入得院来,苏公立于庭院当中,环视四方,三面 厢房,院中一株大橘树,道:“此院却只一处入口?”王敦道:“正是。那窃贼 必是从此院门出入,案发当日曾细细查勘,并无可疑痕迹。”苏公道:“但凡窃 案,不过四五般情形,一者,家贼,此人身在府中;二者,外盗;三者,家贼外 盗相互勾结;四者,监守自盗;五者,惯偷、盗贼随意作案,偷盗钱财。今之情 形,可否定第五者。若非大人虚张声势、玩弄花招,亦可否定第四者。余下三般 情形,皆有可能。” 王敦惊道:“苏兄以为那窃贼乃是府中人?”苏公道:“此贼出入自如,可 见其于府中宅院、路径、守卫等情形甚为熟悉。即便不是家贼,亦有内应。”王 敦思量道:“府中家仆丫鬟早已一一查问过,并无可疑之人。”苏公道:“想必 他隐匿甚深,难以察觉。” 苏公欲入书房查勘。王敦摸出铜钥,开了书房门,引苏公等人入内。但闻满 室芳香,那室中一三足青铜龙身香炉,青烟袅袅;一壁书阁,皆是书卷,一尘不 染;又有木阁上铜鼎、瓷瓶、玉雕。一面壁上悬有三幅轴卷,乃是文与可《墨竹 图》、王晋卿《云湖孤峰》,另一卷轴乃是王敦所书张若虚《春江花月夜》长卷。 一侧空有一处,想必原是张旭《千字文》所在。临窗案桌上,有文房四宝及镇纸 玉石。又有一几,陈放一张古琴。 苏公看那墙上卷轴,《墨竹图》确是文与可真迹,《云湖孤峰》图轴却是赝 品,王敦所书《春江花月夜》,字远不及诗。又看那铜鼎、瓷瓶、玉雕,甚为精 致,亦是难得古物。苏公寻思:室中玉雕、卷轴多是珍贵物什,那窃贼为何只取 张旭《千字文》? 苏公唤过严微,耳语几句。严微会意,近得窗阁,细细察看,似有所思,转 身出得书房,把手来推左右窗格,琢磨片刻,冷冷一笑,回入室内,往苏公使个 眼色。苏公心领神会,道:“王兄,你那铜钥可曾遗失过?”王敦思索多时,道 :“无有此般事情。”苏公道:“此铜钥可随身携带,不离寸步?”王敦疑道: “莫非苏兄疑心那窃贼偷得铜钥?”苏公笑道:“正是。那窃贼并非破窗而入, 而是开锁自房门进入。”王敦惊讶,道:“苏兄何以知之?那窗格素来紧闭,即 便偶尔开启,亦随手关闭。唯有那两日,一入房中,便见那窗格开得窄缝,不曾 严合。且窗沿之上有一足迹。可见那贼乃是破窗而入。”苏公道:“王兄可曾细 细察看窗格边沿、插闩,有无异样痕迹?”王敦道:“不曾留意。”苏公笑道: “王兄中计也。”王敦惊道:“若那厮开锁而入,而窗格开启、窗沿足迹如何解 释?”苏公笑道:“此正是窃贼狡猾之处。那窗格开启、窗沿足迹乃窃贼有意为 之,欲误人耳目也。” 王敦闻听,大惊道:“何人竟有本府铜钥?”苏公道:“此人必是王兄左右。” 王敦思索道:“此铜钥系在腰间,左右怎生取得?惟有拙荆可得手?”苏公笑道 :“如此言来,最可疑者便是尊夫人了。”王敦疑道:“他要公文何干?”苏公 笑道:“恐非为了公文,而是王兄那信笺。”王敦大惊,道:“若如此,那贼偷 长史卷轴又有何用?”苏公顿时哑口无言。 正言语间,有家仆来报,道是杭州通判宋盛大人、指挥司兵马统制薛满山将 军有要事求见。王敦令他二人在客堂等候。苏公道:“王兄公务缠身,我等且先 告退。”自引苏仁、严微去了。王敦径直来到客堂,宋盛、薛满山急忙上前施礼。 王敦挥手示意二人坐下,道:“你等有甚要事?”二人哪里敢坐,宋盛把眼来看 薛满山,薛满山犹豫不语。王敦甚是不快,道:“有话快快言来,休要吱唔。” 宋盛趋步上前,细声道:“大人,甲仗营出事矣。”王敦惊道:“甚事?”薛满 山低首道:“卑职罪该万死,任凭大人处置。”王敦诧异不已,道:“休要啰嗦, 快快道来。”薛满山吱吱唔唔道出实情,王敦闻听,大吃一惊,怒道:“你可着 人追查?”薛满山道:“卑职正竭力追查此事?” 王敦满腔怒火,正待叱责,转念一想,今木已成舟,何必叱骂。遂令家仆速 请苏公前来。不多时,苏公来到,王敦引宋盛、薛满山出堂相迎。施礼罢,众人 坐定。王敦道:“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又生一桩案事,故请苏大人前 来,望苏大人为我等筹谋断案。”苏公道:“不知甚事?”王敦道:“此事非同 一般,乃是军中甲仗营《行烟经》卷失窃了。”苏公惊诧不已,道:“军中守卫 森严,且公文卷籍当严密保存,怎的失窃?”王敦叹道:“薛将军,且道与苏大 人听来。” 苏仁、严微闻听,疑惑不解,何谓《行烟经》?原来,我中华古国有一重大 发明,便是火药。那秦汉以后,有炼丹术士用硫磺、硝石等物欲炼长生不老丹, 偶然之间,炼就火药。至三国时,有一人,名唤马钧,以纸包火药,做成“爆仗”。 至唐末时,那火药始用于军事,有所谓“万人敌”者。至宋时,遂有火器、火炮、 火箭,用之杀敌,威力无比,敌寇无不闻风丧胆。那甲仗营乃是军中制作火器、 火炮之处,其配方唤作《行烟经》,甚为机密。 薛满山道:“昨日,军中炮手云梦雪来见卑职。原来,那火炮火药须集十四 种药物,依法配合而成,且其中细节甚为繁琐。炮手云梦雪却是一难得奇才,研 试近一年,终于成功,其法可省却其中五种药物,只余下九种,而火药威力有增 无减,且配合技法大为简化。卑职闻听,大为欣喜。为知其异同,卑职令副将戴 雁来往卷籍库取《行烟经》原卷来。去不多时,副将急急来报,原来那《行烟经 》原卷竟不见了。卑职寻思,卷籍库乃军中重地,军兵日夜防守,断然不会有失 窃之事。定是库吏疏忽大意,忘其所在。遂至库室,令库吏细细查找。那库吏将 库内找个遍,亦未见《行烟经》踪影。卑职问他,可是有人借出未曾归还?库吏 道,库中卷籍,只可阅看,不可借出,但凡阅看,皆有记载。小的已翻查过,此 卷未曾有人阅看。卑职不信,取过名册,前后翻查数次,果无记载。既如此,此 卷怎的失踪?又是何人将其盗走?卑职疑心库吏、守值军兵,遂将一干人等关押, 一一盘问,无有线索。”宋盛道:“卑职闻得薛将军言及此事,自知事态甚重, 故与他来见大人,欲商议对策。” 王敦叹道:“此卷若流落山匪贼寇之手,恐后患无穷也。”苏公道:“那守 值军兵几人?”薛满山道:“每日四轮,每轮四人。库吏一人,乃是卑职亲点, 皆是忠实可信之人。却不想竟出了这般纰漏。”苏公道:“不知军中哪些人等可 入库室?”薛满山道:“那库室乃是军中重地,无卑职之令不可擅自入内。”苏 公道:“除库吏外,何人可开启库门?”薛满山道:“除他无有旁人。”王敦道 :“如此言来,偷盗卷籍者,必是军中之人。”薛满山道:“卑职亦如此以为。” 王敦道:“那库吏最为可疑,当严加逼问。若不施以重刑,他怎肯招认?” 苏公笑道:“严刑之下,恐有虚供。那库吏所记名册可曾携带在身?”薛满 山闻听,方才想起,急忙自怀中取出名册,呈交王敦。王敦粗粗看过,递与苏公。 苏公细细翻阅,前后十五日内,共有十一次记载,止有七人,乃统制薛满山、副 统制邵秋水、副将戴雁来、炮手云梦雪、副炮手狄虎、虞候汪之问、都监毛少陵。 其中云梦雪三次,邵秋水、狄虎各两次,薛满山、汪之问、毛少陵、戴雁来各一 次。 苏公思忖不语。王敦道:“可有不曾记载者?”薛满山道:“卑职细细询问 库吏,他道无有遗漏。”王敦道:“他之言语岂可轻信?当细细追查闲杂人等, 若有嫌疑,便严加盘问。”苏公忽道:“王大人,可否将那库吏拘来一问?”王 敦恨恨道:“我早疑心是他。”遂令薛满山速去提人。薛满山领命而去。宋盛献 媚道:“那卷籍库守卫森严,惟一可行窃者,只有那守库之人。此定是监守自盗。” 王敦叹道:“此薛将军用人不当也。”苏公微微一笑,道:“若依此言,那王大 人书房之事莫非亦是此般?”王敦似笑非笑,道:“二者怎可同一而语?”苏公 笑道:“那库吏每日闲在库室之中,众经卷任他细阅,何须偷窃?即便起心行窃, 他尽可抄录一卷,夹带出库,何必偷盗原卷?”王敦、宋盛闻听,呆若木鸡。 苏公又道:“苏某以为,此案多系外贼所为。”王敦道:“甲仗营乃军中重 地,外贼岂可入得?若有失窃,那库吏怎生不知?”苏公道:“江湖绿林,多能 人奇士,盗术之高,非我等可想象。”严微立于一旁,暗自发笑。苏公笑道: “不过此般情形,甚少可能。若查此案,当先查那名册上诸人。”王敦然之,道 :“可令薛满山查办此事?”苏公道:“我观名册七人,除正副炮手云梦雪、狄 虎外,其余五人皆有可疑。”王敦惊道:“薛满山乃指挥司统制,大人怎疑心是 他?”苏公笑道:“既无外贼,凡入得库中便是可疑之人。薛将军亦不例外。世 间之人,万万千千,其心各异,你我难测。”宋盛不以为然道:“卑职以为,最 可疑者便是那正副炮手。苏大人怎不疑心他等?”王敦笑道:“那云梦雪、狄虎 身为炮手,熟谙其道,区区一卷《行烟经》,早已了如指掌、倒背如流,何须偷 盗?”苏公笑道:“王大人所言正是。苏某以为,此案明令薛满山追查,暗中可 遣宋大人查办。”王敦道:“如此甚好。”宋盛领命告退,遂召集府衙得力捕快, 前往查探。 待宋盛离去,王敦连连叹息,只道晦气。苏公笑问其故。王敦叹道:“今春 以来,整日琐事缠身,不得喘气之机。小弟早已焦头烂额、精疲力竭矣。唉,为 官若如此般辛劳,却不如做那隐士散人,落个逍遥自在。”苏公笑道:“王兄竟 有这般思想,难得难得。只是若真做了山林隐士,恐又追悔莫及。”王敦干笑不 语。苏公笑道:“王兄言整日琐事缠身,却不知是州府之事,还是自家私事?” 王敦不觉一愣,干笑道:“皆有皆有。”苏仁、严微暗自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