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口蛇心 且言张公镇北有一户人家,姓张,名锦,年近四十,乃是厚道老实人,娶妻 王氏,亦是贤惠妇人,可惜未曾有出。夫妻二人栽麻种桑、捕鱼喂鸭,怡然自得。 张锦之弟张绣,娶妻杨氏,亦是农户人家,日子本也太平安稳,兄弟妯娌相处甚 好。不想这日,那杨氏忽生起病来,初只道是一时受寒,歇息几日便无恙了,不 想几日后,那病益发严重了。那张绣方才急了,急忙请来郎中韩城菊,那韩城菊 行医近四十年,医术颇为了得,开了处方,张绣自去药房抓了三剂药,杨氏服后, 病情非但未见好转,反加重几分,几日后那杨氏已奄奄一息,几无出气。万般无 奈之时,有人指点迷津,令张绣去求无尘大师,或可救得。正所谓病急乱投医, 张绣便去求拜无尘大师,那无尘大师果然是菩萨心肠,问明缘由,便令徒弟取来 一碗圣水,只道端回去与杨氏喝下,不可余一滴,而后将此碗覆于床下,所向冲 着杨氏头睡方位,七日之内不可动碗,如此等等。张绣端着圣水,如获至宝,谢 过无尘大师,回得家来,与浑家喝下,言来蹊跷,那杨氏喝下圣水,竟安然入睡, 张绣依无尘大师嘱咐,将碗覆盖床头。待到次日杨氏醒来,竟开口言要吃饭。不 出三日,杨氏竟可下床行走,待到七日,果然全愈了。夫妇二人欣喜异常,凑些 银两,买些果品,张绣自提去感谢。那无尘府上早聚集数人,正静听大师说《福 寿经》心法,人人虔诚,听到兴致处,个个兴奋。张绣暗自惊叹,遂上前跪拜, 恳求无尘大师收其做弟子。无尘幽幽道:“汝既有心,便潜心修炼,有善心,行 善事,以善积德。”张绣深信之,奉若神明。 言来亦巧,邻庄一妇人生病来寻郎中韩城菊看病,服了两剂药竟无端死了, 受害者家眷并邻里甚是恼怒,蜂拥入医馆来寻韩城菊,韩城菊不明事由,早被人 拿住,一顿毒打,又砸了医馆。不几日,张公镇人见着韩城菊,方才知晓他竟疯 了,人人唾骂。那张绣夫妇闻得,唬出一身冷汗,如此庸医,险些命丧其手,自 此不信医术,一味练那《福寿经》,如此数月,颇有所得,扬言法眼开光,愈加 痴迷其中,竟不思劳作。其兄张锦见状,指责其不务正事,张绣、杨氏哪里肯信, 反劝兄长一并修行。张锦说他二人不过,甚是恼怒,回得家来,其妻王氏询问缘 由,张锦细细道来,王氏叹息道:“何止你弟媳二人如此这般,今四方庄镇十有 五六皆如此矣。”张锦奇道:“三皇五帝至此,但凡儒、法、道、佛等,皆有禁 毁者,却未闻有禁毁医道者。今人崇尚巫术而诋毁医道,实违天行常理。此若猖 行,恐招惹天道惩罚。”王氏道:“今势如此,我等或朋党比周,或远而避之。” 夫妇二人商议,遂迁移出镇,筑舍野外,以狩猎捕鱼为生,少与外人来往。 且说这夜,张锦出舟撒钩(江南民间有撒钩者,此钓鱼方式非同寻常垂钓, 乃是剥取棕树所生棕衣,搓制成缕线,甚是坚牢耐用。此棕缕长约一二百丈,沿 河放缕,凡八九尺系一鱼钩。此鱼钩又非寻常鱼钩,钩尖却是歪的,上有倒刺, 若那贪食鱼儿吞下诱饵,甚难逃脱。撒钩者日暮天黑后撒下钩去,待到次日天明 前收钩取鱼),撒钩回来,一夜无话。待到寅卯时分,披衣起床,出得门去,下 河收钩,约莫半个时辰,张锦已收得五六十尾鱼,估摸还有一二十丈线缕,忽闻 得河岸上有马车声响,但见一驾马车,跑得甚快,张锦暗想必是赶早行人,故而 未曾在意。不想自那马车上掉下甚物什来,张锦甚是好奇,急忙呼唤,那车上之 人似未听得,急急而去。 张锦划舟过去,上得河岸,四下搜寻,隐约见得草丛之中有黑乎乎一团物什, 摸索过去,似是一人。张锦一惊,莫非是尸首不成?正待离去,不想拌了一跤, 原来脚下还有一人!张锦爬将起来,借了老虎豹子胆,伸手摸那人鼻息,却是一 活人,方才放下心来。张锦叫唤几声,那人纹丝不动,莫不是昏将过去了?张锦 抱住那人,又摇又晃,掐其人中,喷以冷水,好一番费力,方才将那人唤醒过来。 那人翻身一跃,喝道:“你是甚人?”张锦忙道:“休要害怕,我乃是一渔民, 适才见你自马车抛入草丛之中。”那人忽急道:“老爷何在?”四下张望。张锦 道:“前方还有一人,莫非便是你家老爷?”二人摸将过去,抱起草丛中人,那 人喜道:“老爷醒来,老爷醒来。”二人周折一番,弄醒那老爷。那老爷环视四 下,道:“此是何处?”张锦道:“此乃是隐山山脚,此河唤作莲水河。”那老 爷沉默半晌,叹道:“你我二人之命悬于一线矣。好生凶险!”另外那人顿足捶 胸,悔道:“小人无能,未能护住老爷。小人该死。”张锦醒悟,原来是主仆二 人。那老爷道:“休要自责,皆是我一时大意,轻视了那厮。”主仆二人整理衣 衫,那仆人只道身上二三十银子不见矣。张锦道:“你等定是遭人打劫,好歹保 全了性命,亦是不幸中之大幸。”那老爷道:“敢问恩公尊姓大名。”张锦连忙 道:“休言甚么恩人,适才逢巧遇见你等罢了。小人张锦,乃是山野村夫,非是 小人相救,实是你等命贵福大。”那仆人愤愤道:“好个无尘贼人,竟敢谋害我 等。若教苏某擒得,定打他个三魂出窍。”原来这主仆二人正是苏公、苏仁。那 张锦闻听“无尘”二字,心中疑惑,不敢多问。 天色渐亮,张锦道:“小人陋室便在对河山脚下,不如先去小人家中歇息?” 苏公道:“多谢恩公。”遂与苏仁随张锦上舟过了河,张锦引主仆二人回得茅舍, 王氏见得,甚是热情,急忙杀鸡烹鱼,盛情款待。待到天色大亮,王氏发现苏公 二人衣裳沾有斑斑血迹,心中疑惑,借机与夫家言语。张锦道出“无尘”一语。 王氏心细,道:“那无尘本是泼皮出身,多有恶行。”遂使张锦前往张公镇打探。 约莫半个时辰,张锦匆匆回来,只道路中逢着旧友,只道无尘大师昨夜无端被杀 了。王氏惊诧,料想是此二人所为。张锦不免担忧:若教福寿门弟子知晓,必将 惹来杀身大祸。遂将无尘之死告知苏公,又道:“此处非久留之地,客爷当速速 离去。”苏公然之,正欲告辞。王氏取来两身衣裳,示意主仆二人换下。苏公方 才发现外袍血迹,恍然大悟。主仆二人换了衣袍,告辞离去,出了二三里地,苏 公忽然呵呵笑了起来。苏仁不解,道:“老爷何故发笑?”苏公笑道:“他夫妇 二人观你我这般模样,分明将你我认作杀人逃犯。”苏仁道:“待回得张公镇, 老爷当声明府尹身份,追查此案。”苏公思忖道:“此事想来颇为蹊跷,我等明 明被无尘迷药麻翻,睁眼醒来,那无尘竟被杀了,却不知我等昏迷之时发生甚事?” 苏仁笑道:“人言那无尘能知过去未来,其魂魄可往来三界之中,今无端身死, 谎言不攻自破矣。”苏公道:“无尘弟子多痴男信女,甚是愚昧,今若知杀人者, 必抽筋剥皮、啖肉饮血。”苏仁惊道:“如此言来,那凶手端的狠毒。”苏公然 之,思忖道:“他杀我二人,易如反掌,却欲假信徒之手杀我二人,如此便脱了 干系,省却诸多瓜葛。” 主仆二人你言我语,不觉间翻过两座山头,却见山脚下一条大道,苏仁大喜。 二人依山道下得山来,忽闻得人声鼎沸,苏公、苏仁惊诧不已,只道是无尘信徒 追来,急忙闪身林中,却见大道上男女老幼,成群结队,肩负香囊,口中念念有 词,只顾往前行走。苏公暗笑,原来虚惊一场,却不知发生甚事?待人稀少时, 主仆二人出得林来,远远望去,行人前后近一二里路长,约莫百余人,回首再看, 兀自有三三两两跟随上来。苏仁道:“老爷且跟将而去,看个究竟?”二人随众 前行,寻机问明事由,原来他等皆是赶往仙人峰云亘寺,聆听智弘活佛开坛讲法。 苏公笑道:“险些错过成仙得道机缘。”苏仁寻机讨要香囊,有一老者遮莫六十 余岁,只当苏仁是同道中人,便赠与苏仁一付,苏仁甚是感激,那老者笑道: “金银钱财,凡人所欲也,即便金银满仓,百年之后终归是他人囊中之物。世间 万物皆是虚幻,惟有修身得道成正果,方是吾所欲也。”苏仁附和道:“前辈所 言极是,若如智弘大师一般,何其妙哉!”那老者道:“古人云:有志者,事竞 成。你若有这般诚心,当勤修苦练,他日定成正果。到得那日,吾再与你相会。” 苏公闻听,奇道:“如此言来,我等先贺喜前辈了。”那老者摆手,道: “皆是同道中人,不过先后罢了。所谓喜悲,亦是凡人之情,不足道也。”苏仁 暗觉好笑,道:“敢问前辈,正果将成时,有何先兆?”那老者道:“吾蒙智弘 活佛授碟,苦修四百八十日,其时,忽觉额开三眼,霞光万道,又闻奇香裹身, 久久不散,只感脑清目明、身轻气爽,待今日见得智弘活佛,受其三味仙气,便 可得长生不老之躯。如此再修四百八十日,便是得道成仙。不过吾已思索出仙道 真谛矣。”苏仁听罢,几将笑倒。苏公惊诧道:“只须九百六十日便可修成神仙? 如此言来,不知安吉将有几多仙人?”那老者摆手道:“非也非也。若如此这般 容易,岂非天下人人可成仙?得道成仙,须有仙缘、善根、悟性,三者不可缺一, 非容易事也。”苏公、苏仁故作醒悟。待老者健步而去,苏仁奇道:“这老者似 曾见过。”苏公笑而不语,原来此人正是张公石碑前言语者李渺。 言语间,不觉来到仙人峰下,但见青松盘曲,翠柏苍劲,瀑布飞泻,藤萝悬 挂,鸟鸣幽涧,猿啼苍山。石阶盘旋而上,约莫二三百级,但见山顶之上有一寺 庙,信徒有如长蛇一般沿石阶而上,入得寺门。苏公、苏仁尾随信徒,乜乜些些, 好一番周折,来到寺门前,但见楼阁层层,廊房叠叠,钟鼓楼高,浮屠塔峻,一 抬首望那匾额,有“云亘寺”三字,赫然竟是高闲大师墨迹。苏公惊诧不已,原 来高闲乃是湖州开元寺和尚,善草书,兼工楷书,唐宣宗曾召其入御府书写赐紫 衣,韩愈曾有《送高闲上人序》,其中云:今闲师浮屠氏,一死生,解外胶。是 其为心,必泊然无所起,其于世,必淡然无所嗜。泊与淡相遭,颓堕委靡,溃败 不可收拾,则其于书得无象之然乎?苏公细细揣摩,高闲之字如大磊落挥运之趣, 若与张长史、怀素相比,相差甚远。 入得庙内,但见人头攒攒,挨肩擦背,早挤个水泄不通。那大雄宝殿石阶左 右共八名禅和子,身着法衣,手持佛珠。院两侧各有一宝塔香炉,当中一座十八 级法坛,众信徒默然而立,焚香祷告。苏仁暗自忧心:如此拥挤,但有不测,岂 非要出大事。急忙将苏公拖将出来。二人见墙脚有一棵大树,便爬将上去观望。 但见一禅师出得大殿,手持锡杖,环视四下,高声道:“诸位施主,今日我云亘 寺智弘禅师登坛讲法,讲的是三十六卷《福寿论经》。”顿时佛号齐鸣,响成一 片,众信徒皆跪倒在地,缄口寒蝉,俯首相迎,但见自佛堂出来四僧,四僧之中 拥着一老僧,那老僧头戴毗卢方帽,身着紫罗袈裟,足穿八宝僧鞋,扶盘龙拄杖。 苏公暗道:想必此人便是那智弘大师。四僧将法坛置于鼎炉前,那智弘大师微睁 双眸,幽幽道:“南无无量寿佛!”但闻众信徒皆低声吟诵道:“南无无量寿佛。” 那院内院外上千百人,即便低声吟诵,其声亦如雷鸣。 墙头树上苏公听得分明,好生诧异,暗道:我自以为阅佛经甚多,凡如《大 智度经》、《大般若经》、《维摩经》、《具舍论经》、《佛国杂经》等等,却 从未闻得甚么《福寿论经》。但闻那智弘大师道:“芸芸众生,虚老到头。何以 福寿?习修归真,参禅果正,不死不生,永福永寿。”凡此等等,皆是劝人行善 修身。苏公暗自发笑,这智弘大师亦不过如此。忽闻一阵喧哗,苏公回首望去, 却见寺外数人抬着一人,急急而来。苏仁眼尖,低声道:“似是无尘。”早有人 入寺禀告,众僧并信徒闻听无尘大师被杀死,皆惊诧不已。待将尸首抬至法坛前, 众信徒望去,正是无尘,但见其满身污血,咽喉一个血窟窿,惨不忍睹。众信徒 皆失声痛哭,或捶胸顿足、或揪发磕头。又有人怒骂:若擒得此人,定挖其心肝, 剥皮啖血,非万死不解其恨。苏公闻听,胆战心惊,暗道:他等人人悲伤欲绝, 几近疯狂,细细思忖,甚是可怕。那苏仁甚是惊诧,暗道:“他等哭得如丧考妣 一般,兀自愚钝。那无尘既有往来三界之道法,又怎的会死?可见他等所谓福寿 谬论皆是诳人。” 众信徒恸哭之际,忽闻那智弘大师哈哈大笑,众人皆惊讶,那智弘大师高声 道:“无尘徒儿终成正果矣!”众人不解。苏仁暗笑道:“明明被人杀死,反言 成了正果。这老秃驴岂非信口雌黄?”又闻那智弘大师道:“人之在世,即便舍 得去万贯家财、功名利禄、妻儿老幼,却也舍不得自身臭皮囊。舍得自我,方是 真我。无尘随老僧修行多年,爱别离苦,难舍自我,今悟出其理,方得永福永寿, 可喜可贺。”众信徒闻听,个个破涕而笑。那厢苏仁见得,哭笑不得,暗道:此 些乡人好生愚昧,任凭那老秃驴胡说八道。那智弘令四个和尚将无尘尸首抬上法 坛,平直摆放,其头冲西,又以袈裟覆盖。那智弘手捻佛珠,念起了《福寿正果 经》,众信徒皆拜跪在地,口中皆念念有词。那厢苏公、苏仁看得真切,苦笑不 止。 智弘大师念经罢,绕尸九匝,伸手揭去袈裟,众人看去,那无尘尸首竟已不 见了!智弘高声道:“南无无量寿佛!”众信徒欢天喜地,皆念“南无无量寿佛”, 那厢苏公、苏仁看得真切,直惊得目瞪口呆,险些自树上掉将下来!苏仁惊诧道 :“那法坛之上只有那老秃驴一人,众目睽睽之下,那尸首怎的会无端不见了? 莫非那老秃驴有甚妖法,蒙蔽我等眼目?”苏公好生惊讶,远远观望那法坛,暗 道:“那尸首用袈裟覆盖,断然不曾调换。莫非那法坛有甚蹊跷之处?” 正疑惑间,忽见一老者近得法坛前,拜倒在地,高声道:“肯请活佛点化弟 子,早日成得正果。”那智弘抬眼望去,道:“汝可是张公镇李渺。”那老者虔 诚道:“正是弟子李渺。”苏仁眼尖,奇道:“老爷,那老者岂非便是送我香囊 者?”苏公细看,果然是他。那智弘道:“万事随缘,在于一个悟字,一日悟出, 缘分便到。不可强求,不可先言。”那李渺高声道:“弟子谢过活佛。”言罢, 站立起来,仰天大笑,道:“弟子已然悟出来了。”苏仁暗自好笑,低声道: “却不知他悟出了甚真谛来?”苏公正诧异间,却见那李渺忽自怀中抽出一柄短 刀,反手一刀,刺入腹内,又抽将出来,血溅五步。李渺哈哈大笑,道:“吾亦 成正果矣!吾亦成正果矣!”言罢,仰天倒下,兀自抽搐几下,含笑气绝身亡。 智弘高声道:“南无无量寿佛!”而后下了法坛,径直回得大殿去了。早有四名 僧人用袈裟裹了李渺尸首,抬将入殿。那老禅师步上法坛,高声道:“活佛已护 送无尘、李渺入关去了,诸位弟子且歇息一日,待明日一早,奉送无尘、李渺神 魂飞升。”众信徒唯喏,有悟性者早拥上前去,或吮吸地上污血;或近得法坛吸 取智弘活佛灵气,先得手者欣喜不已,未得手者懊悔莫及。推搡中,有人挤倒在 地,被众人踩踏,痛苦哀号。寺庙院内外一片混乱,直看得苏公二人瞠目结舌, 宛如梦境一般。 苏公忧心不已,他等行径,个个有如疯癫一般,更甚者如那李渺,为求正果 竟不惜性命,而观者人人为之喜。此风若是助长,天下岂非大乱!苏仁惊诧不已, 自树上跳落在地,道:“老爷,且小心下来。”苏公回过神来,下得树来。苏仁 道:“老爷,我等如何行事?”苏公思忖,道:“此寺非正宗禅院,乃假佛道而 行邪道。其中多有龌龊,且与众人一道寻个歇息处,待到夜间再行查探。”苏仁 然之。众信徒或在寺庙客房歇息,或在寺院内席地而坐,亦有不少信徒下山回家 或寻亲。苏公、苏仁与七八个信徒在山坡一茅草亭中歇息,但见众信徒个个津津 乐道、眉飞色舞,又各自讲授修炼心得,互勉互励。众信徒说得正兴,苏公忽哈 哈大笑,众信徒皆止言,不解问道:“何故如此发笑?”苏公笑道:“你等甚是 愚钝,不解《福寿论经》经义要旨,故而难有修为。”众信徒皆愣,其中一人道 :“闻仁兄言语,莫非将近正果?”又已一人道:“不知仁兄有何绝妙心得?” 苏公笑道:“欲成正果,须通经义要旨,若悟出其中真谛,便可见真我。”众信 徒喜道:“怎生悟出那真谛来?莫非如那李渺一般?”苏公摇头道:“所谓福如 东海、寿比南山,可见福寿当与天地同在。惟有与天地相融,方可得正果。所谓 天我合一,天即为我,我即为天,至此境界,已无自我,只有真我,真我即是天。 无尘大师、李渺先生以死抛弃自我,寻求真我,非上策也。惟如智弘活佛一般, 肉身元神合为一体,与天地同在,与日月同辉,方是真正果也。” 苏公一番言语直听得众信徒如坠云雾。苏仁见状,急忙拜倒在地,道:“真 高人也。先生之言玄妙难解,我等端的愚钝,肯请先生指点迷津。”众信徒亦跪 倒在地。苏公笑道:“欲求正果,须忘自我。”一人听得此话,似有所悟,道: “还望先生指点,如何忘却自我?”苏公道:“非吾非我,无吾无我。”众人益 发不解。苏公笑道:“你等为何来此?”众信徒道:“我等为听活佛讲法而来。” 苏公笑道:“错也错也,这世间哪里有我?我是何人?何人是我?”众信徒诧异 不已,其中一人忽大笑,道:“明白矣!明白矣!这世间哪里有我?无我便是真 我。”言罢,出了茅草亭,欢天喜地下山去了。众信徒兀自懵懂。苏公笑道; “无我便是真我,此即真谛也。心中万不可有我,只当我便是天、我便是地、我 便是佛祖、我便是菩萨,这世间哪里还有我?哪里还有活佛?”众信徒似懂非懂, 装模作样,只道是悟出了真谛,皆大笑而去。苏仁哑然失笑,道:“老爷,我观 他等有如疯癫一般?”苏公道:“如此言来,你尚未悟出经义真谛来。”言罢, 主仆二人大笑不已。 待到天黑,主仆二人商议,苏仁前往寺内查探,苏公再三嘱咐,行事当小心 谨慎,但有不测,速速撤离,不可恋斗。苏仁唯喏,别了苏公,摸索至寺庙墙根, 寻得趁手处,翻身入得院内,隐身暗处,辨明方位。那大殿内传来诵经声,后院 几间禅房亮有灯火。苏仁依墙而行,入得后院,先是僧人房,空无一人,想必皆 在佛堂念经。又入禅师院,隐于禅房拐角处,侧耳细听,无有动静,贴身第一间 禅房墙,近得窗格,沾些口水,破了窗纸,凑眼望内,空无一人。苏仁轻推窗格, 牢不可动。又近得第二间禅师房窗格,破了窗纸,偷眼窥望,房分内外两室,外 室内供奉一金身佛尊,约莫三尺高,佛尊下有两块蒲团,左右各四张檀香木雕椅, 墙上悬有字轴,想必是方丈禅房,只是房中并无一人。苏仁暗道:“却不知内室 可有人?”正思忖间,忽闻有人言语,苏仁身法敏捷,随即隐身廊柱后,原来那 言语声乃是自第三间禅房发出,并不曾见人出门。苏仁近得第三间房窗格,但闻 有人道:“兀自乜些,师父令我来催,不要误了大事。”又闻一人道:“这便就 好。”先前那人道:“我来帮你。”苏仁诧异,又沾些口水,破了窗纸,凑眼望 去,恰见两和尚提灯入内室去了。 苏仁侧耳细听,闻得些响动,而后便悄无声息了。又候了一柱香时辰,无有 动静,苏仁好奇,轻推窗格,亦已闩牢。苏仁正思忖如何入室,忽觉身后有轻微 声响,唬得一惊,回首望去,但见禅院内些许树木花草,并无异样。莫非是风吹 树木之故?苏仁环视四下,悄然无息,其心一震,忽觉这禅院内阴森恐怖,似隐 杀机。不由摸出分水娥眉刺来。 猛然,一物轻落于苏仁一丈前,虽是微微声响,唬得苏仁心惊肉跳。正警视 四下,又闻得不远处有“叽叽”虫鸣声,苏仁一惊,那处分明隐藏一人!转念思 忖:莫非那厮欲告知于我?猫身入得花草丛中,低声道:“哪路朋友?”果闻隐 处微响,有人低声道:“苏兄,严某在此。”苏仁闻听,大喜,原来竟是飞天侠 严微。苏仁低声道:“原来是严爷,唬我半死。”二人凑于一处,严微低声问道 :“你怎至此?大人何在?”苏仁低声道:“老爷自在寺外,安然无事。严爷怎 的至此?东方小姐何在?”严微低声道:“他却在那树上。”苏仁抬首望那前方 大树,却未见有人,亦不多问,低声道:“这禅房内似有蹊跷。”严微低声道: “某正因此而来。”言罢,摸出一条黑面巾,递与苏仁。二人黑巾蒙面,摸将过 去,严微近贴窗格,侧耳细听,而后摸出宝刃,将其插入缝中,早将木闩削断。 严微轻推窗格,翻身入室,苏仁紧随其后。二人摸索入得禅房,隐约见得房内两 个木柜。严微窥视内室,无有动静,摸索进去,哪里有甚么和尚?苏仁甚是诧异, 低声道:“方才明明见得有人进去,怎的无人?”严微低声道:“或有密道。” 苏仁低声道:“方才那厮似在此找寻甚么。且看柜中何物?”严微然之,开启一 柜,上下数层,却是各色纸张。苏仁开得另一柜,亦是些纸张、笔墨。 严微合上柜门,低声道:“且寻那密道机簧所在。”入得内室,漆黑一片, 严微燃了火折子,借光察看,室内有雕花床、八角桌、檀香椅,墙上悬有一佛祖 画轴,却原来是主持卧室。不多时,严微察觉出画轴后玄机,卷起画轴,将一青 砖推入墙内,忽见墙门开启。严微、苏仁一前一后入得密道,下石阶十余级,便 见得微弱光亮,隐约闻得有人言语,严微示意苏仁止步,蹑足摸将过去,却是一 密室,侧目望去,但见室中一桌,两个和尚正围桌扎着甚么,一个和尚在一旁观 望,不时递上细竹条。严微疑惑不解,忽闻一人道:“且去唤慧生师父来看。” 一和尚应声道:“慧生师父现在何处?”另一和尚道:“想必正与智弘大师饮酒。” 严微只当那和尚出来,急忙与苏仁退身角落暗处。闻听脚步声渐渐弱下,严微方 才明白:原来这密室非止一间,更有深处。 严微示意苏仁,猫身冲将入室,那两和尚兀自懵懂时,利刃早已架于脖颈之 上。苏仁见桌上偌大两个竹球,用纸蒙得严实,上小下大,宛如一尊弥勒佛。两 和尚唬得半死,严微低声呵斥道;“爷爷问你,智弘老和尚在何处?”一和尚惊 惧道:“依此道进去,右转尽头便是。”严微道:“那抢掳来的女子囚在何处?” 被苏仁所擒和尚吱唔接言道:“佛门清静之地,哪里有甚女子。”严微冷笑一声, 道:“色中饿鬼、两头和尚。”言罢,挥手一刀,不待苏仁反应过来,早将此和 尚搠死。苏仁急忙松手,急道:“怎的伤他性命?”严微道:“此等奸恶之徒, 留他反祸害人间。”苏仁默然。余下和尚唬得双股战战,哭丧道:“爷爷饶命, 爷爷饶命。”严微道:“爷爷问你,且如实招来,若有欺瞒,便如这厮一般。休 怪爷爷心狠手辣。我且问你,众女子囚在何处?”那和尚哆嗦道:“依此道进去, 左转便是。”严微道:“你等掳了多少女子囚在此?”那和尚道:“约莫十余名, 前几日又弄死了一人。”苏仁闻听,义愤填膺,道:“何人主谋?”那和尚怯怯 道:“乃是智弘师父。”严微冷笑道;“便是所谓活佛者。”那和尚颤栗道: “正是。但凡掳得年轻美貌女子,必先与师父享用,待其厌倦,才与我等。”苏 仁闻听,早气得咬牙切齿,手中分水娥眉刺一抖,刺入和尚咽喉。那和尚不及哼 声,一命呜呼。严微笑道:“苏爷怎的伤他性命?”苏仁怒道:“果如严爷所言, 此祸害也。”严微淡然一笑,道:“可怜那班信徒对其顶礼膜拜,五体投地,奉 若神明。恁的愚昧。”苏仁道:“严爷,且去救人。”严微道:“若被贼人发觉, 多有不利。擒贼先擒王,不如先擒了智弘老秃驴。”苏仁然之。 严微灭了壁上油灯,二人入了密道,前行十余步,果见左右两道,正欲入右 道,忽闻前方有声响,严微、苏仁闪身左道暗处,严微辨听声响,当是二人,侧 目窥视,乃是两个和尚,一人道:“慧生师父,却不知是甚人害了无尘大师性命?” 闻得那慧生和尚道;“智弘大师已遣人前往查探去了。若查出此人,定叫他死无 葬身之地。”那和尚道:“师父说的是,与我云亘寺作对,唯死路一条。”那慧 生和尚笑道:“闻得昨日劫来一女子,长得甚是俊俏,可是如此?”那和尚嘻嘻 笑道:“智弘大师本欲今夜与这雌儿共度春宵,不想无尘无端被害,智弘大师甚 是恼怒,徒儿哪里还敢提此事?”那慧生和尚笑道:“不如待绘画后,你我师徒 二人且去会他一会?”那和尚甚是高兴。二人至得密室口,那慧生和尚诧异道: “怎的将灯灭了?了难、了果二人何在?”那和尚亦不解,摸索入得密室,口中 唤着“了难、了果”,却闻得慧生和尚“哎呀”一声,急忙回首来看,一物砸来, 躲闪不及,正中其面,只觉眼冒金星,当即昏死过去。 严微遂一刀一个结果两个和尚性命,二人回身依右道前行,隐约闻得言语声, 近得密室口边,但闻有人道:“师父,今日功德钱约一千二百余两,较前番多四 余两,甚是可喜。”又闻一人冷笑道:“有甚可喜?今弟子不过千余人,待他日 成了大气,弟子万千,何其壮哉?”苏仁听得真切,暗道:这厮好生猖狂。侧目 窥视,但见密室内四壁灯火,照得通明,当中桌上美酒佳肴,虎皮毛裘垫上端坐 一人,正是白日讲授经法的智弘活佛。其下首亦坐着一和尚,旁有三四口木箱, 满是银锭、铜钱。那智弘撕扯一块烤肉,大口吃着,咂嘴舔脣道:“云亘寺终归 寺小僧少,我欲往湖州铁佛寺立坛讲法,广纳弟子。”那和尚附和道:“师父言 之有理,慧觉以为,待师父名动湖州后,可往杭州灵隐寺、苏州云岩寺。”智弘 笑道:“我之意乃主持东京大相国寺。”慧觉道:“弟子慧觉愿一生追随师父。” 苏仁心中冷笑,暗自道:这两个秃驴好个黄粱美梦。 严微示意苏仁,正待冲入密室,忽闻一阵铃声,唬得二人一惊,只当是触动 机簧。隐约闻得另有人道:“师父,听雨居士来矣。”但闻那智弘稍有惊讶,道 :“他怎的来了?且请他进来。”苏仁纳闷,暗道:“却不知这听雨居士是甚人? 这厮既可入密室会秃驴,定非善辈。”不多时,闻得有脚步声响,一人入得密室。 严微思忖:原来这密室另有出口。但闻智弘笑道:“听雨先生,别来无恙。”但 闻一男子笑道:“智弘大师,益发福寿了。”那智弘笑道:“此皆托先生之福。” 严微侧目窥视,却只见得那听雨居士背影,那慧觉和尚立于智弘身侧,正手把酒 壶斟酒。但闻智弘道:“先生且饮此杯。”那听雨居士道:“我非为饮酒而来。” 智弘笑道:“我知先生来意,先生只管安心便是,这银两自会送上府去,绝不少 先生一两一钱。”那听雨居士道:“我亦非为此而来。”那智弘颇为诧异,道: “先生有话,只管言来。”那听雨居士冷笑一声,道:“我为救你而来。”那智 弘闻听,哈哈大笑,道:“先生言语端的有趣。却不知我有何难?”那听雨居士 冷笑道:“莫非大师亦如那些痴男信女,不知自身何人,竟真作活佛不成?今日 大师讲法,招惹来一人,大师可知是谁?”那智弘笑道:“今日听法者,不下千 百,皆是福寿信徒。”那听雨居士笑道:“湖州府尹苏轼亦在其中,活佛知否?” 听雨居士一言道出,非是智弘和尚,便是密道暗处严微、苏仁听得,不由大 吃一惊。智弘干笑两声,道;“贫僧乃出家之人,四大皆空,那苏轼来与不来, 与我何干?”那听雨居士笑道:“那苏轼非寻常之辈,若惊动此人,恐招惹杀身 之祸。”智弘大笑道;“先生怎的如此胆小怕事?待明日,贫僧只须一言,顷刻 间便可将那苏轼撕成肉块。”听雨居士摇头道:“要取苏轼性命,易如反掌。只 是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行险着。生一事不如宁一事。”智弘道:“先生言之有 理,贫僧自会小心谨慎。” 那听雨居士道:“无尘无端丧命,颇为蹊跷,我已遣人暗中追查。”智弘道 :“贫僧已派慧空前往张公镇了。”那听雨居士又询问李渺自杀情形,智弘叙说 前后,那听雨居士思忖道:“近来颇多怪事,大师须小心行事,告诫各坛弟子, 万不可过于张扬,以免引来祸端。”那智弘然之。那听雨居士忽笑道:“我闻大 师近得一宝,可有其事?”那智弘一愣,诧异道:“居士何出此言?若得宝贝, 贫僧必与居士分享。”那听雨居士淡然一笑,道:“原来如此,传言不足信也。 冒失之言,恳请大师休要怪罪。”智弘笑道:“你我之间,何言此些。”那听雨 居士遂起身告辞,智弘送他出了密室。不多时,智弘、慧觉回得密室,那慧觉道 :“却不知他自何处得知消息?”那智弘思忖道:“此事少有人知,莫非我寺中 有其细作?”那慧觉道:“知此事者,不过慧空、慧生、慧悟与弟子,莫非是他 三人其一?弟子早疑心他等。”智弘道:“休要胡言!待明日,你且细细查探一 番。”慧觉唯喏,俄而,又道:“那听雨居士不过一书生,胆小怕事,难成大器, 师父何故听命于他?”智弘笑道:“苍龙出海、鲲鹏高飞,乃在其时。”慧觉附 和道:“师父远见。” 密道内严微、苏仁听得分明,正欲动作,忽闻得一人冷笑道:“好个苍龙出 海、鲲鹏高飞!”智弘、慧觉闻听,大惊失色。严微、苏仁甚是惊奇,侧目窥视, 却见密室内站立一人,夜行人装束,黑巾蒙面。智弘惊恐不已,道:“你是甚人? 怎的入我室来?”那蒙面人近前几步,冷笑道:“智弘大师乃得道仙人、在世活 佛,怎的面有惧色?”那慧觉壮胆上前,呵斥道:“大胆狂徒,不知天高地厚, 吾师宅心仁厚,若念咒语,可追魂摄魄,定叫你形神俱散!”那蒙面人哈哈大笑, 道:“智弘大师果有这般厉害?”智弘心神稍稳,双手合十,道:“南无无量寿 佛。不知施主此来有何贵干?若为金银而来,施主只管随意取便是。”那蒙面人 道:“大师视钱财、女色为性命,今日怎的如此慷慨大度?可喜可贺。”那慧觉 闻听,勃然大怒,道:“此乃佛家静地,休要污言秽语诬蔑我师。”那蒙面人哈 哈大笑,道:“好个佛家静地!你等行径,外人不知,却瞒不得我。这云亘寺实 乃藏污纳垢之处。你等假佛之名,生谣惑众,妄言甚么福寿门,引诱些愚夫蠢妇 拜你门下,实则暗中收受钱财,又物色美貌妇人,掳入寺内肆意奸淫。传闻智弘 大师乃得道高僧,今已二百余岁,乃南无无量寿佛转世,乡人皆奉为活佛。却不 知活佛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日御数女,室藏斗金,兀自逍遥快活。” 那智弘冷笑道:“如此言来,你非友即敌。今夜探云亘寺,意欲何为?”那 慧觉道:“若与我云亘寺为敌,恐有来无回。”那蒙面人笑道:“是友是敌,全 在于大师。”那智弘一愣,道:“此话怎讲?”那蒙面人道:“人为财死,鸟为 食亡。”智弘闻听,笑道:“如此易也。”俯身取银锭二百两,置于桌上,道: “区区薄礼,聊表心意。”那蒙面人淡然一笑,道:“我非鸡鸣狗盗之徒,怎生 贪图蝇头小利。”智弘怒道:“你意如何?”那蒙面人道:“大师藏宝室在何处?” 慧觉勃然大怒,道:“你这撮鸟,猖狂至极,料想你不知我云亘寺厉害。说将出 来,恐唬得你屁滚尿流。”那蒙面人哈哈大笑,道:“你等手段,我尽知矣。暗 中下药,毒死病人,嫁祸郎中,伪作善人,道貌岸然声讨庸医,令众郎中家破人 亡,或死或疯,又假意惺惺安慰家眷,令其感恩戴德;又暗中纠集恶徒,宣扬妖 道,造谣惑众,铲除异己,睚眦必报。此等行径,妄为至极,若首告官府,后果 如何?你等且细掂量。”那慧觉听得,笑道:“你这撮鸟,要告便去告,却不知 谁进那牢狱?你却不知,那听雨居士乃是……”智弘猛然呵斥慧觉,慧觉自知失 言,当即止口。智弘道:“却不知施主索要甚么?”那蒙面人冷笑道:“大师何 必明知故问?大师乃是佛家之人,钱财乃身外之物,怎可贪恋。且做个顺水人情 与我,如何?”那智弘只是冷笑。 那密道暗处严微、苏仁听得真切,苏仁暗道:果如老爷所言,众郎中确系遭 人陷害,其中种种阴谋,皆是云亘寺智弘和尚暗中指使,只是不知那听雨居士是 何许人?他怎的识得老爷?其言“一宝”所指甚么?这蒙面人又是甚来历?苏仁 百思不得其解。 那蒙面人冷笑道:“生死存亡,在于大师一念之间,大师且三思而后行。” 智弘一愣,道:“此言何意?”那蒙面人笑道:“敢问大师弟子无尘,怎生丧命?” 那智弘大吃一惊,道:“莫非是你?”那蒙面人阴森笑道:“他不从我言,惟有 一死。”智弘、慧觉惊诧万分。密道暗处苏仁亦惊讶不已:“原来是此人杀了无 尘,如此言来,此人乃是我救命恩人?闻其言,似甚凶恶。” 那蒙面人笑道:“杀他有如拈死一只蝼蚁,不足挂齿。我数三下,大师意欲 立地成佛,还是苟全性命?生死在此之间矣。”那蒙面人道声“一”,那慧觉怒 道:“我先取你狗命。”言未止,早摸出一把短刃,刺杀过去。那蒙面人冷笑一 声,闪退一旁。慧觉扑空,扭身反劈。那蒙面人飞起一脚,踢中慧觉胸口。慧觉 站立不稳,滚倒在地。那蒙面人早抽出一柄利剑,一剑刺去,正中慧觉大腿。慧 觉“哎呀”惨叫一声,踉跄爬将起来,那厢智弘和尚挺身相救。那蒙面人正欲撤 剑,不想那智弘猛推一掌,正中慧觉后背,慧觉身不由己,正扑上猛面人利剑, 但见那剑自慧觉前胸刺入,后背刺出。那猛面人何曾料到,稍有迟疑,不及抽剑。 那智弘和尚左手一挥,一团白雾直扑蒙面人面目。但闻慧觉惨叫、蒙面人惊呼。 那蒙面人慌忙举左手来挡,不想智弘右手早摸出一剑,刺中那蒙面人右肩, 那蒙面人急忙撒手弃了利剑,抽身便逃。那智弘怎肯放他,推倒慧觉,飞身便追, 不想那蒙面人回手一挥,两道寒光直奔智弘而去。严微几将惊呼出声,莫非此人 便是杀死蒋虎之凶手?那智弘和尚不料此变,闪身欲躲,却已迟矣,应声倒地, 惨叫不止。严微冲入密室,追赶那蒙面人,依密道石阶上十余级,却是一暗门, 出了暗门,却原来是方丈禅房。严微暗道:却原来是智弘和尚所居之室。但见禅 门敞开,那蒙面人已不见踪影。严微复入密室,但见苏仁立于室中,手中拿着一 枚钢钉,正细细端详。那智弘倒在地上,如死狗一般。严微道:“老和尚如何?” 苏仁摇头道:“已气绝身亡矣。”严微惊道:“好生厉害。却不知是何暗器?” 苏仁手举一物,却是一支钢钉。严微端详一番,道:“此钉制作精良,喂有剧毒。” 苏仁道:“老和尚面中四钉,即便真活佛亦难救矣。”严微道:“他可曾言语甚 么?”苏仁摇头。严微踢了智弘尸首一脚,恨恨道:“恶有恶报,可惜严某不能 亲手血刃老秃驴。”苏仁道:“严爷,此处非久留之地,我等先救出众女子。” 二人依原道返回,入得左密道,前行了四五十步,借着石壁油灯微光,隐约见得 一道铁门,苏仁近得门前,那石室内甚是阴暗,隐约有人蠕动声响。严微就油灯 燃了火折子,借光看去,却见石室内十余个女子,个个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破 衣烂裳,见着来人,人人惊恐万分,卷缩角落。严微道:“你等不要害怕,我等 受湖州府尹苏大人所遣,前来救你等出去。那智弘老秃驴已被我等杀了。”众女 子将信将疑,一动不动。 严微抽出宝刃,一刀削断门上锁链,道:“诸位姐妹,快且出来。”众女子 如梦方醒,相互搀扶,出了监牢。众女子怯怯前行,待见得密室内和尚尸首,心 头大快。严微引他等出了密道,入得方丈禅房中,严微出房探听动静,正待唤东 方清琪,恰逢一和尚过来,不及躲闪,急中生智,假意问道:“你可曾见着慧觉 师兄?”黑夜间,那和尚只当严微是同门,反问道;“你寻他做甚?”严微待到 那和尚近前,忽勒其脖颈,低声喝道:“若敢声张,一刀送你见佛祖。”那和尚 惊恐不已,不敢挣扎,哀求道:“爷爷饶命。”严微轻呼东方清琪,却不见其露 面,暗忖:或是跟随那听雨居士或蒙面人去了。遂令那和尚引路,苏仁引众女子 随后。一行人自云亘寺后院侧门出来,经一片竹林,依山道而行,磨磨蹭蹭,寻 得茅草亭,苏仁轻声呼唤:“老爷,老爷。”却不见苏公回应。严微呵斥和尚道 :“莫非不是此亭?”那和尚细细辨认,吱唔道;“众山唯此一茅草亭。”苏仁 快步入得亭内,四下搜寻,哪里有苏公身影?苏仁顿时唬出一身冷汗。 严微料想不妙,道:“或在附近,且高声呼喊。”苏仁依其言,扯嗓高呼, 其声响彻山间,久久回荡。待音息落,众人侧耳细听,无有回应。苏仁甚是焦急。 严微思忖道;“苏兄休要着急,吉人自有天相。我等且先下山,寻个容身之处。” 苏仁无奈。一行人摸索着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