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心斗角 云亘寺方丈智弘大师圆寂信息传出,引来四方信徒并好事者,几将挤破寺门, 大雄宝殿前早已水泄不通。主持慧悟大兴法事,法器大作,震耳欲聋;众信徒悲 伤不已,如丧考妣一般,大把焚香烧纸,一时烟雾缭绕,可谓盛况空前。佛门法 事颇多礼数,苏公不免好奇,亦立于房廊下观看。苏仁、严微冷眼旁观,暗自发 笑。苏仁环视四下,无意间见得不远处廊柱后一男子,行迹怪异,似在窥视苏公。 苏仁暗示严微,严微不动声色,细声道:“切勿打草惊蛇。”苏仁斜眼瞟视那人, 遮莫三十余岁,陌生面孔,不时偏头来望苏公。严微密告知苏公,苏公淡然一笑, 偏首望去,正逢那厮正望苏公,四目相视,那厮急忙旁观他处。苏公笑道:“却 原来是胡大人手下衙役。”苏仁甚是惊讶,道:“老爷怎生识得他?”苏公笑而 不答。 法事闹了一日,待到天暗,众信徒皆在寺内用斋饭,约莫半个时辰,法事复 又进行。不多时,严微来密报苏公:胡天南等一干人不见了行踪。苏公捻须思忖。 苏仁环视四下,那窥视者依然还在。苏公出得人群,往寺外而去,苏仁、严微跟 随其后,那窥视者见状,急忙跟踪上来。出寺门之际,苏公使个眼色与严微,严 微闪身隐于暗处。苏公、苏仁依道往山下而去,那窥视者亦未留意少了一人,不 紧不慢跟随着。行不多远,苏公忽回身复上山来,唬得那厮一惊,正待返身藏匿, 不想严微早扑将上来,一把利刃早横于脖颈上。 苏公、苏仁近得前来,那厮连声求饶,严微呵斥道:“若想活命亦不难,且 言你受何人指使跟踪我等?”那厮百般狡辩,只言自己是下山信徒。苏仁颇为烦 躁,道:“休要与他罗嗦,此等蟊贼,不如趁此夜黑,一刀结果他的性命,尸首 抛于山下密林。”严微故作迟疑,那厮唬得半死,急忙招供道:“小的本是安吉 县衙公差,乃受胡大人之命跟随诸位爷爷。”苏仁冷笑一声,道:“你这厮欲假 官府吓唬我等不成?”那厮忙道:“小的所言,句句是实。”严微指着苏公,问 那衙役道:“你可知此人是谁?”那厮道:“乃是府尹苏大人。”严微冷笑道: “你这厮好生大胆,可知冒犯府尹大人该当何罪?”那厮急忙跪倒在地,求饶道 :“大人饶命,小的家中老少九口,皆赖小的养活,小的不过是一小小差人,胡 大人之命,小的不敢不从。”苏公道:“胡天南现在何处?”那厮道:“小的不 知。”严微踢了那厮一脚,喝道:“若我等有变,你如何回禀?”那厮道:“乃 往寺外北竹林中。”严微道:“既如此,且引我等前去。”苏公思忖:竹林之中, 莫非便是那密道所在?严微一把拽起那厮,喝令其引路,那厮甚是惊恐,只得头 前引路。依山道前行,入得一林中,那厮道:“过得此林便是竹林。”苏公环视 四下,细细辨认,正是昨日夜间所来之处。 严微低声问道:“你等相会可有甚暗语?”那厮惊恐道:“乃作野猫叫三声。” 严微留苏仁守护苏公,自押那衙役前行,出得树林,忽闻得前方异常响动,而后 闻得一声猫叫,严微知是暗语,便作三声野猫叫。而后闻得前方暗处有人道: “且过来。”严微前行两步,那衙役猛然挣脱狂跑,不待严微挥刀,但见暗处闪 出一条黑影,一道寒光迎面劈来,其势甚凶。原来那三声猫叫乃是通告敌情暗语, 严微不知其情,故而被那衙役诳骗。严微急身而退,躲过钢刀。那贼人只当严微 胆怯,猛扑上来,一招“力劈华山”,来势凶猛。严微见敌已近,回身一刀,两 刀相碰,那贼人单刀如烂泥般断作两截。那贼人惊恐之余,身势难收,早被严微 一脚踢中,“哎呀”一声,倒退数步,见势不妙,抽身便逃。 严微正欲追贼,却闻得一声哨响,恐中敌埋伏,遂急身而退,会合苏公、苏 仁,正欲出了树林,忽见一干人众提灯过来,苏仁眼尖,见得为首之人正是胡天 南,甚是惊诧,急抽出分水娥眉刺护住苏公。严微察看众衙役皆手按刀柄,似只 待命出,暗自冷笑。苏公不免惊恐。那胡天南远远道:“来者可是苏大人?”苏 公应答。胡天南焦急道:“卑职罪该万死,险些害了大人。”苏公笑道:“此话 怎讲?”胡天南道:“卑职本在厢房歇息,忽闻得房门响了一下,不觉诧异,开 门看去,并不见人,忽见门上插着一柄匕刀,且留一笺。卑职唬得一惊,急忙呼 唤手下班头。陈班头取下那笺,卑职看去,方知大人有难。”苏公道:“那笺可 在?”胡天南急忙摸出尺牍,呈与苏公。又有衙役提灯过来,早被苏仁接过。苏 公借光看去,但见笺上道:“苏轼殒命,竹林寻尸”,字迹歪歪斜斜,甚是拙劣。 胡天南大惊,遂令手下陈节、宋德二班头引众前往搜索贼人,约莫一柱香时 刻,陈、宋二班头引众回来,只道四下找寻个遍,不曾见得贼人身影,想必早已 逃之夭夭。苏公淡然一笑,环视众衙役,道:“却不知是何人欲取苏某性命?” 胡天南恨恨道:“叵耐这厮不知死活,大人安心,卑职定将竭力查找此厮。”苏 公笑道:“胡大人,以你之见,此人是甚来历?”胡天南吱唔道:“卑职不知。” 苏公笑道:“苏某初来乍到,此人如何知晓苏某行径?又为何要加害苏某?”胡 天南皱眉思忖。苏公笑道:“却不知胡大人可曾细看此笺?”胡天南道:“卑职 细细看过,止此八字,并无异常之处。”苏公道:“胡大人可曾留心此字?”胡 天南道:“字体或大或小,笔画或粗或细,东涂西抹,拙劣至极,不堪入目。” 苏公微微一笑。胡天南道:“依卑职之见,此人学识甚浅,稍能读书写字罢了。” 苏仁提灯凑近前來,苏公细细端详那尺牍,又反转背面细看。胡天南立于一旁, 察看苏公举动,颇为好奇。苏公看罢,环视众衙役,一一看过,忽道:“胡大人, 汝之手下尽数在此否?”胡天南不解其意,急忙令宋班头清点手下。苏公手抚长 须,思忖不语。严微、苏仁细细辨认众衙役,却不见那窥视跟踪者。宋德清点毕, 急道:“回禀大人,不见了衙役文三郎。”胡天南惊道:“你等何人见着文三郎?” 有衙役道:“文三郎自在寺内观看法事。”胡天南如实告知苏公。苏公不加多问。 严微暗自惊讶,不免佩服苏公过目不忘之才能。 胡天南惶恐不安,见苏公并无责怪之意,媚笑道:“卑职定然严查此事,大 人且安心回寺歇息。”苏公笑道:“事尚未罢,怎言回去?”胡天南疑惑不解, 道:“卑职愚钝,望大人指点。”苏公将尺牍示与胡天南,道:“胡大人方才言 及此笺,只道是东涂西抹,拙劣至极,以此断定此人识字不多。此常理也。若细 察看,便知其中隐含蹊跷。”胡天南惊讶不已。苏公笑道:“苏某以为,此笺乃 是左手书就。”胡天南闻听,将信将疑,细观尺牍,但见那字笔画果有左撇之势, 似有所悟,道:“如此言来,这厮应是惯于左手者。”苏公摇头道:“非也。” 胡天南疑惑道:“大人又怎知他非左撇者?” 苏公道:“若自小惯于左手,已然成形,便与右手一般,灵活自如。即便是 那识字不多的粗人,力道亦有其顺势。此笺所书分明是仓促之举,甚是蹩足。” 胡天南思忖道:“大人之言,不无其理。”苏公又道:“胡大人可曾留意此笺纸 料?”胡天南茫然无语。苏公道:“此笺分明是寺庙僧人抄录经卷用纸;再观诸 字,墨迹新干未久,许在一个时辰之内。”胡天南惊道:“大人之意,莫非那厮 乃是寺内和尚?”苏公笑道:“此人或是胡大人熟识之人。”胡天南皱眉思忖, 大悟道:“卑职明白矣!这厮左手书写,非是甚习惯,唯恐露出破绽,被卑职辨 认出他来!”苏公笑道:“胡大人且细细思索,这云亘寺内,熟识者几人?”胡 天南惊诧不已,低声道;“莫非大人疑心……”苏公急止其言,笑道:“那厮留 笺于你,道‘苏轼殒命,竹林寻尸’,苏某果然被诱入竹林,可见其事先早有谋 画。”胡天南惶恐不已。苏公又道:“苏某有一事不明:但凡害命,必隐秘行事, 那厮既要谋害苏某,为何又留笺通告胡大人?”胡天南一愣,道:“这厮端的猖 狂至极。”苏公捻须思忖,喃喃道:“他等如此行径,必有用意。却不知这竹林 之中有甚蹊跷?”胡天南百思不得其解,愈想愈怕,道:“卑职以为,此处非久 留之地,不如先回寺内,歇息一夜,明日再作商议。”苏公然之。 胡天南率众衙役护着苏公回得云亘寺。早有知客僧引苏公入得香客院,胡天 南令宋德引人值夜,确保苏公安危。苏公只道无妨,诸位公差衙役亦忙碌一日, 且好生歇息。胡天南无奈,只得听从,待告退出来,又言放心不下,自吩咐班头 宋德引六名衙役隐于暗处守护。 且言苏公三人入得厢房,严微合上房门,又在门后、窗格后做些手段,苏仁 不免赞叹,只道严微心思缜密。苏公坐于檀木桌旁,目无旁物,捻须冥思。苏仁、 严微坐于一侧,唯恐惊断苏公思绪,皆默不吱声。良久,苏公如梦惊醒,轻拍额 头,自言自语道:“共见利欲饮食事,各有爪牙头角争。”苏仁见状,插言道: “老爷,我有一言。”苏公抬首望那苏仁,道:“且言来听?”苏仁近得桌前, 道:“我窃以为:此案最可疑者,莫过于胡大人。”严微微微一笑,道:“英雄 所见略同。”苏公似有所思,道:“且细言来。”苏仁道:“我以为:书写那笺 者,非是他人,正是胡天南。那文三郎分明是受其指使,暗中窥视我等,今被我 等察觉,故托言不见其人了。所谓刀笺,亦是其授意所为,意图蒙骗大人。胡天 南所指使文三郎诱我等入竹林,意欲加害老爷,幸亏严爷武艺高强,方得以脱身。 那胡天南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引众前来,只言是来救老爷。”严微道:“若其 阴谋得逞,势必惊动朝廷,追查下来,其可将主要罪责推与贼人。” 苏公笑道:“胡大人欲谋害苏某,缘由何在?”严微道:“胡天南、智弘和 尚,一丘之貉也。今智弘和尚被杀,大人无端身现云亘寺,胡天南慑于大人威名, 唯恐事情败露,故起杀心。”苏公道:“严爷怎言他与智弘同伙?”严微淡然一 笑,道:“严某虽无甚本领,却生得一双好耳,但凡严某听过之音,即便数月半 载,亦难忘却。密室之中,那听雨居士一言一语,尤如耳边作响,其声与胡天南 无有二般。严某在密室之中,闻得这厮言语,惊诧不已:大人微服而至,他竟早 已窥破大人身份!此间谁人识得大人?后在仙人峰顶又闻其声,宛如一人,颇为 惊讶;在张公镇思善堂,我便得知文三郎者,其与蒋虎甚为要好,其间必有瓜葛, 而文三郎乃县衙公差,自与胡天南有干系;那蒋虎临死之时曾言一‘虎’字,初 不解其意,今细想来,他当是言一‘胡’字!欲言幕后主谋,可惜未能言出来。 此般种种,主谋定是安吉县令胡天南。”苏仁闻听,细细回想,恍然大悟:原来 那慧觉言及告官、进牢狱之事发笑道:“你却不知,那听雨居士乃是……”,言 未尽便被智弘猛然喝止,险些泄露天机,原来其欲言“你却不知,那听雨居士乃 是安吉县令胡天南!” 苏公抚须笑道:“严爷真奇才也。苏某早已疑心他矣!”严微道:“大人何 故生疑?”苏公笑道:“与严爷一般缘由。苏某跟随黑影至竹林之中,那黑影入 得密道,待其出来,不合与洞中人言语一句,其中言及‘苏轼’二字,唬得苏某 半死,故而刻骨铭心。”苏仁疑道:“适才老爷与他言:‘却不知这竹林之中有 甚蹊跷?’,岂非打草惊蛇。”苏公笑道:“仅凭声音疑他,不足以信,故而以 言语试他。他若惊恐,必有所动。”严微道:“而后我等暗中监视于他,以静制 动。”苏公笑道:“严爷深谙兵法之道也。” 苏仁疑道:“密室之中,另有一蒙面人,其言杀害无尘,争斗中又杀死智弘, 此人是甚来历?再者,东方小姐现在何处?”严微思忖道:“清琪武艺不在我之 下,料想无恙。其必有所发现,不及会合我等。”苏公微点额首,道:“这云亘 寺果然颇多蹊跷,最令苏某匪夷所思之处,却是仙人峰顶上那团怪异白光。”苏 公将前后两次所见白光情形娓娓道来,绘声绘色,直惊得苏仁、严微目瞪口呆。 约莫半个时辰,苏公忽道:“烦劳严爷今夜再探密室一番,如何?”严微一 口应允,苏公又不免细细叮嘱一番。约莫亥子时分,严微自房后侧窗爬出,依墙 脚暗处潜行,入得后禅院,但见方丈禅房漆黑一片,唯主持禅房透有光亮,隐有 人影晃动,原来那慧悟尚未歇息。严微正欲摸将过去,忽闻脚步之声,急忙伏身 暗处,却见院门闪出一人,径直奔禅房而去,近得门前,轻敲数下。俄尔,那门 开了半扇,那人闪身入来禅房。严微暗自冷笑,正待起身,又见两条黑影猫身一 前一后跟将而去。严微暗自发笑,此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一条黑影近 得窗格旁,沾了口水,破了窗纸,偷窥室内;另一条黑影察看四下动静。不多时, 一条黑影推开禅房门,侧身而入,另一条黑影跟随进去。严微估摸慧悟与相约者 入了密室,故而那尾随者摸将进去了,心中暗道:你等且斗,我便在此坐收渔翁 之利。正思忖间,又见得院内闪出一条黑影,严微大为惊诧,又不免暗自庆幸, 方才若是跟将上去,岂非亦如螳螂、黄雀否?却不知此人又是何来历?严微注视 那厮动静,身法甚快,观其形态,竟似女子,忽心头一震:原来这厮是个女子! 莫非是东方清琪不成?他怎的隐在云亘寺内?那女子近得禅房,探察一番,料想 无碍,便摸将进去了。严微好奇之心大起,亦跟将过去。 严微前番与苏仁自主持禅房入密道,自方丈禅房出来,今见他等皆入了主持 禅房,便径直入了方丈禅房,摸索寻那密道机簧,寻了多时,竟未寻着,严微心 中诧异,思忖道:莫非此道已被封死?正欲退出,忽闻隔壁主持房门轻响一声, 严微一惊:难道我之后还有人不成?急忙近得门旁,察看院内动静。不多时,闻 得隔壁房有木椅倒地之声,复又无声,俄而,又闻得门轻响一声,正待探头看个 究竟,猛闻得一声惨叫,而后便是兵刃撞击之声。严微闪出禅房,但见廊内三条 黑影已打斗一团,难分难解,两条黑影左右夹击,那女子以一敌二,招式犀利。 严微悄然出来,近得廊柱旁观看,其中一人似行动不便,想必是腿部受伤。三人 相斗,皆未顾及旁人。 严微早已辨认出那女子正是东方清琪,甚是欣喜,早摸出三颗钢珠,寻个时 机,打将过去,其中一人未曾提防,正中头部,“哎呀”一声,滚倒一旁。另一 人大惊,连刺数剑,逼退女子,急唤同伙撤离。东方清琪怎肯放过,仗剑相向。 那地上黑影爬将起来,勃然大怒,骂骂咧咧,挥刀乱砍。东方清琪一时难以抵挡, 连退数步。严微看得真切,自暗处仗剑跃出,直扑其中一人。那受伤黑影唬得一 惊,回刀来挡,早被严微一剑削断。那厮唬得半死,急抽身跳出圈外。另一黑影 见状,亦跳出圈外,东方清琪正欲上前,那黑影猛一扬手,严微急道:“小心暗 器。”言方尽,但见数点寒光飞出。东方清琪顺势一滚,躲过暗器。严微飞身扑 将过去,那黑影横剑相迎,两剑相击,黑影手中剑亦如前者一般断作两截,唬得 一惊,撒剑便逃。那受伤黑影急道:“且等我。”严微并不追赶,询问东方清琪 受伤否。东方清琪认出严微,甚是欢喜。 严微顾不及言语,追将而去,东方清琪紧随其后。那两黑影仓皇而逃,出得 禅院,迎面撞着两名和尚,一名和尚厉声呵斥,早被黑影一脚踢倒,另一名和尚 挥拳便打,那黑影摸出一柄短刃,一刀刺入那和尚腹部,那和尚惨叫一声,那黑 影又一脚将其踢倒。刹那间,严微追将上来,那受伤黑影腿脚不便,稍有迟疑, 被严微缠住。另一黑影欲上前救,那厢东方清琪仗剑赶到。那黑影见势不妙,扬 手撒出数点寒光,直射严微。严微一惊,急身躲闪。但闻“哎呀”一声,严微又 一惊,来看东方清琪,并无异样,但见那受伤黑影翻倒在地,痛苦呻吟。原来那 暗器非射严微,实射同伙!严微惊道:这厮好生狠毒。但闻那受伤黑影哀声道: “胡……胡……”而后吱呜几声,便不再言语。 惊诧之余,那黑影早已遁于夜色之中。严微近得那地上黑影,踢了两脚,无 有反应。东方清琪取出火折子,燃了火棒。严微借光看去,那厮蒙着黑巾,挑去 黑巾,但见那厮口鼻流血,不觉一惊,道:“原来是他!”东方清琪疑道:“严 爷识得此人?”严微道:“他乃安吉县衙三班捕头陈节,方才闻他言‘胡’甚么, 定是欲言胡天南。”东方清琪道:“非是胡天南。”严微一愣,奇道:“何以见 得?”东方清琪道:“方才密室之中,那胡天南已被他二人杀矣。”严微奇道: “胡天南已被杀!”东方清琪道:“非止是他,还有一和尚。”严微思忖道: “莫非是慧悟?”东方清琪道:“正是唤作慧悟者。”严微道:“这两日你在何 处?怎的跟随他等?”东方清琪反问道:“苏大人何在?”严微道:“大人便在 客房禅院中。”东方清琪道:“且引我去见大人。” 严微亦不多问,遂引其去见苏公,行不多远,忽见前方涌出一伙人来,严微 喝道:“来者何人?”前方有人道:“莫不是严爷?”严微听得分明,原来是苏 仁,近得前来,却见当中一人正是苏公,旁有一和尚,左右皆是县衙公差。苏公 道:“贼人何处?”严微道:“胡天南、慧悟二人已被贼人杀于密室,其中勾当 乃陈班头所为,适才其已被同伙灭口。可惜未能擒得那贼人。”众衙役皆惊讶不 已。东方清琪道:“我知贼窝所在,事不宜迟,今当速去围剿。”苏公然之,遂 请严微、东方清琪引八名衙役前往缉拿贼人。 严微、东方清琪引人出寺去了,苏公、苏仁与一干衙役、和尚等入得主持禅 院,十余步远见着地上一人,有衙役提灯上前照看,惊道:“果真是陈班头。” 苏仁上得前去,俯身查勘,但见胸前中了两钉,小心拔下一枚,但见那钢钉制作 精良,甚是尖锐。苏公欲取过观看,苏仁阻止道:“此钉喂有剧毒,前番密室中, 智弘大师亦是中此暗器身亡。”苏公疑道:“如此言来,此人便是幕后真凶。” 有和尚惊诧不已,怎肯相信。苏仁道:“细细想来,那刀笺或是陈节所留。” 苏公一干人等入得主持禅房,苏仁径直到佛祖画轴前,卷起画轴,触动青砖, 现出密道口,引三四人下入密道中,余下两名衙役守护。苏仁提灯在前,入得第 一间密室,那夜被杀和尚尸首早已移去,地面尚有斑斑血迹。苏仁正待深入,苏 公见得墙角有竹扎器物两尊,木桌之上兀自有细薄竹条、各色彩纸,甚是好奇, 叫住苏仁,上前观看。苏仁便将那夜和尚扎竹条之事言出,苏公似有所思,道: “看似有如佛尊。”一和尚道:“闻众师兄言,慧生师叔本是一篾匠,擅织竹器, 又教得了难、了果几个弟子,他等平日仗着师祖师叔威风,甚是横蛮,我等弟子 多受其辱。”苏公令苏仁把灯近前,细细察看,那竹器乃细条编扎而成,宛如弥 勒佛,其中一尊上身蒙着彩纸,甚是轻巧精致。苏仁道:“多看无益,密室玄机 更在深处。”苏公却不理会,翻转竹器,竹器底端正中嵌有一支大烛,如茶碗粗 细,约竹箸长短。苏公笑道:“果然有趣。”遂令一名和尚将竹器搬出密室,好 生看护,切勿损坏。 苏仁依密道前行,行至分叉处,指点左道通智弘密室,右道通囚禁室,被掳 妇人尽囚于此。苏公只道往左,行不多远,便见着前方隐有光亮,且愈近愈亮, 近得密室口,但见密室内躺着两具尸首,浑身污血,猛的其中一具尸首赫然坐将 起来…… 且言严微、东方清琪一干人等下了仙人峰,依大道前行二三里,近得道旁一 农舍,窗格透出微微亮光,东方清琪暗示贼人便在此处。东方清琪将众衙役分作 两路,潜伏于农舍前后。严微摸将过去,隐于窗格下窃听,但闻室内一人道: “今大功告成,且随我速回张公镇?”又闻一人道:“虎爷,此刻夜黑难行,不 如在此睡上一夜,待到明日大早,再回张公镇不迟。”那人道:“休要罗嗦,且 随我走。若迟半步,便吃了老子一拳。”严微暗自冷笑,但闻舍门开启之声,四 人摸黑出了农舍,方走数步,前二人绊倒,后二人不知何故,上前搀扶。左右潜 伏衙役挥刀冲将上前,生擒了四人。有衙役燃起火炬,火光之下辨认出其中一人 赫然是衙役文三郎,另三人个个怒目圆睁。衙役自其中一汉子身上搜得一柄钢刀、 一柄长剑,又有百宝囊一个,囊中有飞爪一副、钢镖七八支、钢钉数十枚。严微 近得面前,褪去其上衣,但见其左右肩头皆有一伤,淡然一笑,道:“果然是你。” 遂令衙役将四人捆绑结实,又以绳连结。东方清琪自一厮背囊中搜得一卷轴,递 与严微,严微疑道:“甚人字画?”展开末轴,但见“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 斯文”字语,不知何意,东方清琪收卷道:“且回去与苏大人观。”严微然之, 遂令众衙役押解贼人直奔云亘寺。 路途中,严微追问起东方清琪行踪。原来,那夜,东方清琪守候禅院暗处, 久不见严微、苏仁出来,忽闻得一声响动,但见一条黑影闪入廊下,近得窗格旁 窥视室内,而后见那黑影闪入智弘禅房。东方清琪看得真切,不知此人是敌是友, 故未加惊动,等候多时,方才见他冲将出来,且似受伤。东方清琪一时好奇,便 跟随其后。待那厮跳出寺墙,便闻得墙外有人低声言道:“虎爷,可曾得手?哎 呀,虎爷怎得受伤?”那厮低声呻吟,似甚痛楚,又不时咒骂:“那老秃驴,好 生阴险!我亦发了数钉,料他未能逃过。”东方清琪听得分明,料想那厮非是善 辈,悄身上得墙头,但见两人穿过树林,往上下而去。东方清琪翻身过墙,跟随 二人下得山来,行得二三里,见一户农舍,远远见得舍前一人接得二人入了舍内。 东方清琪悄然至窗格下,但闻一人道:“方才接得三郎来信,只道胡天南明日将 至。”又一人道:“此行有多少人?”先前那人道:“遮莫十二三人。”另一人 问道:“陈节来否?”先前那人道:“陈班头亦在其中。”一人笑道:“有陈班 头在,无妨矣。”另一人思忖道:“胡天南何故至此?”先前那人道:“闻陈班 头密言:乃为取紧要物什而来。”另一人道:“却不知是何物,陈爷可曾说得?” 先前那人道:“陈班头亦不知详情。”另一人思忖道:“既如此,我且回庄面陈 老爷,细细商议,再作定夺。”另二人附和。不多时,那厮开门出了农舍,径直 往张公镇而去。东方清琪益发好奇,却不知所言“老爷”究竟何人? 东方清琪远远跟随,不知是甚时辰到得张公镇。那厮近得一户人家前,回顾 四下,无有动静,便上前轻扣门环,不多时,那宅门“吱呀”一声,开启一条窄 缝,那厮闪身进去。待到时机,东方清琪另觅趁手处翻越墙头,穿过长廊,摸至 厢房廊下,闻得房内有人道:“兀自低估那老秃驴,竟抱着元宝跳井,要财不要 命了。”又有一人道:“文爷,我闻得另一和尚言及甚么雨居士,似非寻常之人。” 那文爷笑道:“乃是听雨居士者,非是他人,便是胡天南也。”那人笑道:“我 道是谁,却原来是胡天南。今日三郎传话来,道胡天南明日将上云亘寺,欲取那 紧要物什。”那文爷疑道:“胡天南敛财无数,寻常金银珠宝怎看在眼中,此番 上山,定非寻常之物。”忽冷笑一声,又道:“他不仁,休怪我不义,云亘寺密 室少有人知,智弘定将此物藏于此,你可擒得胡天南或智弘等,严加逼问,或可 得知;若得手,则杀之,神不知鬼不觉,世人亦当他等凭空失踪,自然不了了之。 即便往后发现,则早成白骨一堆矣,何人辨认得出?虎爷此行须小心谨慎。”那 人唯喏。那文爷又问些伤势,那人只道是皮肉外伤,不足挂齿。二人言罢,那虎 爷告退出来,另入厢房歇息。东方清琪悄然出了宅院,在大道旁寻得一草垛,权 且在此歇息等候。 且到天明,不见那虎爷出来,东方清琪于四下闲游,见得前方道旁有一面馆, 遂往面馆而去,入得面馆,但见两张方桌,两三个早行吃客,他等见得东方清琪 甚是俊俏,不由多望几眼。吃罢面,东方清琪与面馆掌柜闲言间,打听得前方那 宅院主家唤作文思,这文员外在安吉县城开得两处茶楼酒肆,因其与安吉县衙官 吏颇为要好,生意甚是红火。东方清琪心中冷笑:这文思好生险恶,明为做生意, 暗中做那杀人勾当。却不知他与胡天南之间有甚瓜葛? 约莫一个时辰,远远见得自文宅出来一汉子,径直往仙人峰方向而去,东方 清琪思忖此人便是那虎爷,遂远远跟随,直至仙人峰山下农舍。那虎爷入了农舍, 便不再现面。东方清琪只得远远守候,白日间,前后有两人出去,想必是上山入 寺打听虚实,那虎爷自躲在农舍等候消息。捱到夜间,东方清琪隐身农舍檐下, 良久,但见三条黑影匆匆而来,入得农舍,但闻有人道:“怎的此刻方回?”有 人道:“虎爷有所不知,原来那苏轼亦来了云亘寺。”那虎爷奇道:“苏轼?莫 不是那新任湖州府尹?他怎的至此?”一人道:“小三听人言,苏轼自杭州而来, 游罢莫干山,欲经安吉回湖州,不过偶游云亘寺罢了。”那虎爷似有顾虑,道: “我闻此人颇有手段,甚难对付。我等行径切不可惊动此人,以免招惹事端。” 一人道:“区区一个苏轼,算得甚么?适才小弟几将取他性命。”那虎爷惊道: “你等怎生惊动他?”一人笑道:“虎爷且看此是甚么?”那虎爷疑道:“不过 是一幅字卷,有甚希奇?”一人笑道:“此乃我等自胡天南居室中盗得,想必是 值钱之物。”那虎爷怎生肯信,道:“你怎生盗得?”一人笑道:“原来那慧悟 和尚早有异心,欲取代智弘和尚,为讨胡天南欢喜,不知从何处弄得此轴,献与 胡天南,不合被陈爷窃听得,只道那胡天南看罢,甚是欣喜,已许慧悟为僧官, 度牒永持云亘寺。陈爷暗想,若得胡天南欢喜,必是值钱之物,遂会合三郎、蔡 三爷、陆乙爷,商议盗此字轴。陈爷思索出一条调虎离山之计,令小三引那苏轼 出寺,估摸时辰,便留下一笺,只道苏轼丧命。那胡天南果然中计,纠集手下前 往竹林。蔡三兄趁此时机摸入禅房,轻易取得此轴。”那虎爷道:“某不懂字画, 待明日拿回与文爷一观,若是值钱之物,文爷自有赏赐。只是你等少去招惹那苏 轼便是。”又一人笑道:“苏轼不足为惧,可畏者乃其手下,那厮好生利害,某 与小三几将失手。”又一人道:“那厮好一把宝刀,一刀竟将陆乙兄钢刀削断, 若夺得此刀,虎爷神威更震。”那虎爷笑道:“我要刀作甚?休要爱鹤失众,贪 小失大,小三,你且回去告知陈爷,细心留意胡天南一举一动。”但闻一人吱唔 道:“那苏轼等人已见得我面目,若回去,岂非自投罗网。”那虎爷愠怒道: “怎不早言?险些坏我大事,待我上山会合陈爷。你等在此候我消息,休要外出 惹事。”众人唯喏。 那虎爷出了农舍,径直往云亘寺而去,东方清琪远远尾随。入得云亘寺,那 虎爷寻至禅院,暗号引出陈节,陈节见着虎爷,甚是惊诧,急忙拥其入房,熄了 灯火。窃窃私语一番,二人悄然出了房门,依廊而行,忽闻响动,急忙隐匿,但 见前方房内闪出一人,那厮环视四下,寂静无声,便往后禅院而去,陈节、虎爷 跟随其后。东方清琪又在其后。先前那人入了禅院,近得一禅房门前,敲了数下, 而后闪身入内。俄而,其后二人一前一后跟至廊阶下,一人猫身上前,贴身窗格 下窥视。待二人闪身入禅房,东方清琪悄然而上,侧耳细听,无有动静,估摸房 中人入了密道,遂侧身入得禅房,但见内室密道口大开。依密道石阶而下,东方 清琪紧握利剑,亦步亦趋,甚是小心。 那密室之中,胡天南与慧悟禅师言语间,忽觉异常,但见两个蒙面人冲将过 来,钢刀利剑早刺将过来。胡天南、慧悟禅师惊恐不已,躲闪不及,双双伏擒。 持利剑者喝道:“你等欲活命否?”胡天南、慧悟禅师连声求饶。那人冷笑道: “慧悟大师,我且问你,那宝物藏在何处?”慧悟颤栗道:“贫……贫僧……不 知……”言未止,那人早一剑削去,慧悟禅师惨叫一声,左脸一道血口。那人又 挥利剑,唬得慧悟禅师连声求饶道:“好汉饶命,我招便是。”胡天南急忙道: “那物什已被人盗走……”另一蒙面人冷笑道:“胡大人休要使诈。”胡天南听 得此言,惊诧万分,道:“陈班头!怎生是你……?”那蒙面人取下面巾,正是 陈节。陈节狞笑道:“大人若不肯如实言,休怪陈某无情。”胡天南道:“陈爷, 胡某素来待你不薄,何故如此?”陈节冷笑道:“你堂堂朝廷命官,何故身处此 密室之中?非为其他,财帛动人心也。”胡天南道:“但有所求,陈爷只管道来 便是,何必坏了你我兄弟情义?”那蒙面人冷笑一声,道:“谁与你兄弟?”遂 一剑刺向胡天南,胡天南惨叫一声,倒地身亡。那慧悟禅师唬得半死,伏地求饶 …… 严微听罢,恍然大悟,究其原由,皆是为了那甚宝物,引得他等残杀?此正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回得云亘寺,已夜深人静,严微来见苏公,苏公、苏仁尚在灯下言语,严微 道明前后,苏公大喜,遂连夜提审四犯,约莫一个时辰,文三郎等先后招供,原 来那虎爷唤做崔风虎,因其勇猛,人唤他作“虎爷”,乃是员外文思得力心腹。 那文思结交胡天南,多往来于安吉县城、张公镇之间,暗中做些暗昧勾当。胡天 南暗中勾结智弘,行动举措多着文思办理,其中内幕又处处提防,于利益分配更 是守口如瓶。那文思甚是不满,久则生怨,异心顿起,遂利用侄儿文三郎,利诱 笼络衙门班头陈节,以为内间。文思欲邀无尘入伙,被其拒绝,恐其泄密,当夜 着崔风虎刺杀之。此正是无尘下药麻翻苏公、苏仁之日。崔风虎利刃相逼,无尘 无奈,方才吐露云亘寺密室玄机。崔风虎追问财宝藏于何处,无尘亦不知晓,便 胡诌所在。崔风虎信以为真,遂一刀结果了无尘性命。崔风虎告知文思,文思即 令他上云亘寺,遂引出密室一幕。至此,此案真相大白。 只是其中有一事令苏公疑惑不解:原来苏公一行方到张公镇,便引得无尘手 下注目,一者,四人身着不凡,无尘手下当作富贵之人,有谋财之心,遂着人暗 中尾随窥探;二者,东方清琪长得清秀俊俏,引得众贼眼馋心乱,有抢掳之意。 无尘邀蒋虎出手,且许下诺言,事成之后以纹银一百两酬谢。待苏公、苏仁二人 麻翻在地,无尘着手下将二人拖入柴房,自苏仁身上搜得些许银子,甚是高兴, 自去邀功。待苏公、苏仁醒来,却已在莲水河边,睁眼所见却是渔民张锦。若无 尘等被崔风虎杀于宅中,究竟是何人救了苏公主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