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店 且说李龙自叶宅出来,果然寻着一块青布,别无他物。苏公接过青布,细细 察看,不觉一愣,喃喃道:“此物或是命案关键。”李龙、赵虎疑惑不解,赵虎 道:“区区一块青布,大人何以认为是命案关键?”苏公将青布递与赵虎,赵虎 细看,青布甚新,此外并无异常之处。林栋、苏仁趋步上前察看。李龙道:“此 布乃是新布,面料颇佳,做工较精致,似是富贵人家所用。” 苏公连连点头,道;“李爷好眼力。”赵虎奇道:“莫不是哪位大户人家遗 失此物,无意间被叶正之拾得?却不想招惹来杀身大祸。”李龙道;“赵爷所言 有理。叶正之拾得财物,本当物归原主,却不想他见财起心,意欲占为己有。故 而招来杀身之祸,还连累了梁汉卿。”苏仁淡然一笑,道;“失主前来索要遗失 包袱,亦无杀人之理。依某看来,那包袱内定是不义之财。”苏公拈须道:“苏 仁所言有理。杀人者,必有不可告人之处。你等须查明如下事:一者查明叶正之 这几日的行踪;二者查明这青布包袱的来历;三者查明这青布包袱内所藏物什; 四者查明钢镖的来历。”遂余下赵虎并三名捕快寻查线索。 苏公等人起程回湖州,李家巷百余名乡人皆来送行,林栋百感交集,暗自叹 息。行得七八里,路经一溪,横有一石桥,唤作晴画桥,桥头两旁有三四户人家, 隐于树竹林中,道旁有一家客栈,门前高挑一旗幡,上有“三春客栈”,又有 “茶”、“酒”二字。苏公示意众人,只唤林栋、苏仁前往客栈,林栋笑道: “昨日正午,林某曾在此歇足,饮得好绿茶。”苏公笑道:“江南民间多好茶。 待有时机,定邀林兄品尽江南好茶。”林栋笑道:“林某已闲云野鹤,随时恭候 子瞻兄。” 言语间,三人入得院来,但闻厅堂有笑语声。苏公寻声望去,却见一妇人正 与三四个男子饮酒嬉笑。那妇人约莫三十岁,面若桃花,颇有几分姿色。见着苏 公,满面媚笑,迎出厅堂,道:“这位员外爷,是喝酒、喝茶还是住店?”苏仁 把眼来看苏公,苏公笑道:“此可是陆家店?”那妇人上下打量苏公,又来看林 栋,笑道:“这位员外爷似曾相识。”林栋道:“昨日曾讨茶饮。”那妇人忆起, 满面笑容。 苏公笑道:“我等乃过路之人,口渴,闻得这位朋友言,陆家店茶香,哪肯 错过,但求一品。”但闻厅堂一男子答腔道:“这店非是茶香,却是陆三嫂人香。” 其余几人皆笑。那陆三嫂瞪了那男子一眼,笑道:“员外爷且进来坐,我自去泡 茶来。”苏公抬步入得厅堂,环视众男子,一个书生模样,一个商贾穿着,一个 泼皮相貌,答腔的那人凳椅下一副油渍行头,露出半截刀柄来,油光发亮,却原 来是一个屠夫。那商贾斜眼来望苏公,眉目之间忽闪过一丝冷笑。 苏公、林栋、苏仁依那屠夫右侧一桌坐下,陆三嫂上得三碗茶来。苏公品了 一小口,不由赞美道:“果然是好茶。”那厢泼皮召手唤陆三嫂,道;“三嫂, 今日怎的不见你那表妹?”那陆三嫂笑道:“小乙哥,你问他做甚?”那小乙嬉 皮笑脸道:“我自是想他,一日不见,便失去魂魄一般。”那陆三嫂扬手打那小 乙,笑骂道;“你这厮,早知你不安好心。惹得老娘火起,撕了你那张臭嘴。” 那小乙却不躲闪。陆三嫂并未打那小乙,玉手却伸向桌上的酒杯。那厢书生斜眼 来看泼皮,冷冷一笑。苏公向那屠夫道:“你等境地,似非太平。”那屠夫不觉 好奇,道:“客爷何出此言?”苏公道:“方才临来之时,见一村旁道上围聚诸 多乡民,不觉好奇,上前观看,却是无端被杀两人。”众人闻听,皆惊讶不已。 屠夫奇道:“我等闻得,只死了一人,怎的是两人?”那陆三嫂近得前来,问道 :“闻得死的是那姓梁的书生,却不知还有何人?”苏公道;“似唤作叶甚么? ……哦,想起来了,叶正之。” “叶正之!”陆三嫂闻听,惊叫起来,手中酒杯跌落在地! 陆三嫂花容顿失,惊诧万分,追问道:“你……你可看得清楚?”苏公点头 道:“性命悠关之大事,焉可胡言。确是唤作叶正之,闻得与那梁相公是至交好 友,二人皆死。一旁又有几个甚么桃林好友在哭泣。”陆三嫂眼含悲色。苏公道 :“莫非你识得那叶正之?”那屠夫道;“那叶正之平时就在此帮闲,怎生不识? 好端端却不知怎么被杀?”苏公道:“闻得官府正在竭力缉拿凶身。叶正之既在 此帮闲,官府必定会来此追查盘问。却不知你等最后见着叶正之是甚时?” 陆三嫂正待言语,那厢书生道:“你是何人?”苏公笑道:“你又是何人? 莫非是叶正之的朋友?”那书生淡然一笑,道:“我岂会与他相交。”苏公笑道 :“如此言来,你识得那叶正之。”那书生不以为然,冷笑道:“识得又怎样?” 那屠夫忽笑道:“如此言来,温相公却少了敌手,花雨姑娘……哈哈。”屠夫欲 言又止,神秘的笑了笑。那温书生也笑了笑,甚是勉强。 苏公听得分明,“花雨姑娘”?这“花雨”二字似曾听过,哦,苏公忽然忆 起,在那叶正之房中那诗笺,正是“韵花雨”!原来那女子唤作花雨。苏公忙不 迭问道:“花雨姑娘是何人?”那温书生斜睨苏公,道:“你问他做甚?”苏仁 冷笑一声,正欲言语。苏公使个眼色,苏仁会意,出了客栈。苏公淡然一笑,拱 手道:“敢问这位温公子怎生称呼?”那温书生道:“我姓甚名何,与你何干?” 言语甚是傲慢。 苏公却不气恼,问陆三嫂道:“若某不曾言错,那花雨姑娘便是你之表妹。” 陆三嫂然之。苏公又道:“却不知花雨姑娘何在?”陆三嫂道:“昨日回家去了。” 苏公笑道:“这位温公子似对花雨姑娘情有独钟。”温书生冷笑不语。苏公又道 :“叶正之乃一书生,为人厚道,与外人少有往来,无有仇怨;且家境清贫,无 有财物。如此言来,为何遇害?依某推测,似是男女瓜葛。”温书生不由一愣, 道:“此言甚意?”苏公笑道:“温公子乃是明白人,焉有不解之理。想必官府 公差此刻已在客栈门外矣。”那温书生一愣,冷笑道:“公差与我何干?”苏公 道:“敢问温公子,昨夜身在何处?”温书生恼怒道:“我在何处,与你何干?” 苏公笑道:“莫不是与叶正之……”温书生怒道:“休要胡言乱语!”苏公冷笑 一声,道:“温公子既不肯实言相告,必有隐情。却不知温公子右足裤褪血迹何 来?”温书生闻言,急忙低头看去,众人甚是好奇,亦趋上前看,但见温书生右 足裤褪黑褐斑迹,果真是血迹! 温书生大惊失色,正待辩解,却见苏仁引三名公差入得厅堂,为首之人正是 李龙。众人见状,甚是惶恐。苏公道:“温公子,你可知杀人何罪?”温书生勃 然大怒,道:“你这撮鸟,血口喷人。”急忙近得李龙面前,道:“端公大人, 切毋信这疯癫之言。”李龙呵斥道:“大胆狂徒,竟敢对府尹大人污言秽语!” 温书生闻听,大惊,急忙来看苏公,扑倒在地,急道:“小生温霆,有眼不识泰 山,适才言语冒犯大人,万望大人恕罪。小生纵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做那杀人之 事,望大人明察!”那厢屠夫、泼皮等人见状,皆惊恐离座,立于一旁,不敢言 语。 苏公笑道;“且起来言语。”温霆哆嗦起身,道;“不敢欺瞒大人,这裤裙 乃是小生拾来的。”苏公道:“且细细说来。”温霆唯喏,道:“今日大早,小 生起床早读,步于宅前竹林,见得一团物什,拾将起来,却是一条裤裙,质料甚 佳,其色尚新,不由起了贪心,欲占为己有。哪里知晓其中细个。”苏公遂令温 霆褪下裤裙,又令李龙双手平摊,细细察看,自裤裙腰束至裤腿。苏公又召林栋 上前察看,那裤腿上沾有斑斑泥迹,又杂有黑褐血迹,不由惊叹:苏轼目光恁的 犀利! 苏公问道:“你家居何处?”温霆回答道:“便与客栈相邻。”苏公似有所 思,道:“且引本府前去。”温霆唯喏,引苏公等人出了客栈,屠夫、泼皮、商 贾等甚是好奇,跟随而去,余下陆三嫂惆怅万分。绕过客栈,见得一片竹林,竹 林中有两间瓦舍并两间茅舍,正是温霆家宅。温霆引众人入了竹林,竹林紧依着 一堵墙,却原来是三春客栈后侧院。温霆指着一处,道:“便是在此。”苏公令 众人止步,独自向前,细细察看,并无异常,又环视四下,忽眼前一亮,却见一 侧有一物什,上前拾起,却是一只布鞋,细细察看,鞋底沾有泥迹,其中竟杂有 血迹!苏公心中早有七八分明白,叶正之屋内血鞋印便是此鞋所留,凶手就在此 处!不多时,苏公又找得一只布鞋,一左一右,正是一双!遂唤李龙过来,李龙 看罢,暗自惊叹,低声道;“大人好生厉害,两桩命案,不足一个时辰便破矣。” 苏公笑道:“凶手何人?”李龙低声笑道:“大人欲试小人不成?”苏公笑而不 语。 苏公令李龙好生保管,又召唤温霆近前,那温霆见得布鞋,甚为诧异,战战 兢兢道:“大人,小生确不知其中原委。”苏公道:“依你之见,这裤、鞋何来?” 温霆吱唔道:“小生……不知,或是……”李龙冷笑道:“或是什么?”温霆抬 头看墙头,怯道:“或是客栈院里抛将过来的……”李龙冷笑一声,正欲言语, 苏公道:“你与叶正之可熟悉?”温霆道:“识得,识得。”苏公道:“你且将 叶正之与客栈陆三嫂,还有那个表妹花雨情形,道与本府听。”温霆颤栗道: “这三春客栈掌柜陆三与叶正之本是远亲,少有往来,只因前年陆三吃了官司, 幸得叶正之相助,得以胜诉。不想去年夏秋,陆三患疾病故。余下陆三嫂独自经 营客栈,其间那叶正之也不时来帮闲。初始,颇多非议,毕竟寡妇门前是非多。” 苏公心中暗叹道:好一句寡妇门前是非多,却不知要害死几多人! 温霆又道:“只是那陆三嫂甚是泼辣,外人说了便是说了,全然不理。时日 长了,也就无人多舌了。只当他二人必结合。不想一月前,陆三嫂的表妹至此, 便多了些事情来。”李龙诧异,道:“出了甚事?”温霆叹道:“陆三嫂表妹姓 花,名雨,长得俊俏,举手投足,皆是风情,尤其是言笑,勾魂摄魄。”话语间, 那温霆似见着花雨,竟痴笑起来。 苏公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必温公子亦爱慕上那花雨姑娘了。” 温霆顿觉脸热,忽叹道:“小生虽有此心,可惜花雨无意。”李龙奇道:“他莫 不是垂青叶正之?”温霆叹道:“非也。叶正之与小生一般,不过是一厢情愿罢 了。”李龙道;“他的意中人究竟何人?”温霆叹道:“此正是小生苦闷不解之 事。”苏公捋须思忖,道:“凶手裤鞋现身于此,此案便从三春客栈着手勘查。” 遂令李龙收了裤、鞋,复回三春客栈。 苏公入得客栈内,一眼便见得陆三嫂正以裳拭泪。陆三嫂见着苏公,急忙迎 将上来。苏公叹道:“叶正之无端殒命,本府亦深以为憾。只是逝者远矣,陆三 嫂休要伤悲。目今之计,当缉拿凶身,依律惩办。”陆三嫂低头唯喏。苏公道: “近些时日,叶正之可有异常行径?”陆三嫂思忖道:“回大人,并无甚异常… …”苏公道:“你最后见着叶正之,是甚时候?”陆三嫂思索道:“……便是昨 日大早,天色尚暗,民妇方醒来,忽闻得敲门声,唬了民妇一跳,便闻得叶正之 在门外言:‘嫂嫂,正之有事且归家一遭,两三日再来。’民妇亦未多想,便应 允了他,而后隐约闻得开门声,想是走了。”苏公问道:“你可听得清楚?”陆 三嫂道:“民妇听得明白,确是叶正之无疑。”苏公疑道:“他为何天尚未亮便 急急回去?”陆三嫂道:“民妇亦不解,不知他何事如此匆忙?”苏公道;“此 前他未曾言过甚么?”陆三嫂摇头,道:“并未言语。”苏公把眼来望苏仁、李 龙,道:“叶正之为何急急归家?此乃命案关键。”李龙思忖道:“他家中并无 亲人,断然不是家中事。” 苏公拈须道:“本府以为,事情便出在这三春客栈内。”陆三嫂惊诧不已, 吱唔道:“大人何出此言?”苏公问道:“却不知叶正之走后,客栈有何异常?” 陆三嫂疑惑不解,道:“并无异常。”李龙道:“果无异常?”陆三嫂一愣,思 忖道:“与寻常无二。”苏公思忖道:“前日,昨日并今日,客栈住宿几人?” 陆三嫂道:“遮莫三四人,今日却只有一人。”苏公道:“可有记簿记载?”陆 三嫂然之,而后将记簿取来,交与李龙。李龙转呈与苏公。 苏公翻阅并询问得知:前日住店者三人,一人名林泉胜,男子,四十岁,苏 州人;又一人名齐象侔,男子,二十八岁,杭州人,似是个浪子,言语颇为轻浮 ;又一人名李大,男子,三十六岁。昨日住店四人,龙宇幽夫妇,江宁人;又一 人名南大散,男子,杭州人,又一人李大;离店二人:林泉胜、齐象侔;今日住 店只一人,归吾州,男子,四十岁,南洵人;离店四人:李大、龙宇幽夫妇、南 大散。 苏公细看记簿,似有所思,回翻前日那页,问道:“陆三嫂且看,叶正之离 开当时,店中客人当是林泉胜、齐象侔、李大,三人。”陆三嫂思忖道;“正是, 他三人皆是申酉时分来此,那林泉胜往投江宁府,言是访友;那齐象侔、李大却 是自江宁往杭州。”苏公把眼望李龙,淡然一笑,道:“此等人中有一人颇为可 疑。”李龙思忖道:“定是林泉胜,他分明是苏州人,若投江宁,怎会绕到湖州 来?且叶正之家宅正在往江宁道中。”苏公笑道;“那裤、鞋怎么回事?莫非他 去又复返?”李龙一愣,疑道:“莫非是那齐象侔?他言语举止轻浮,必惹得叶 正之不快。陆三嫂,且细言此人。”陆三嫂道:“此人似是纨绔之人,衣着富贵, 见着花雨,浑身色相,一眼便看得出是个风流浪子。”李龙道:“定是此人!” 苏公笑道:“你怎生如此断言?切不可妄想臆断。本府问你,那李大今日何 时离店?”陆三嫂道:“今日一早便离店去了,骑马奔湖州方向去了。”苏公手 拈胡须,道:“哦!你可曾留意他那匹马?”陆三嫂甚是诧异,道:“回大人, 民妇曾喂那马草料,那马非同一般,甚是强壮,较寻常马匹高大。”苏公道: “你可曾留意那马鞍、马镫?”陆三嫂摇头,吱唔道:“民妇未曾在意。”李龙 疑惑道:“莫非大人疑心那李大?”苏公不答,问陆三嫂道:“那李大来时,可 曾背负一包袱,或佩有刀剑?”陆三嫂奇道:“大人怎生知晓?那李大确有一青 布包袱,又有一柄长剑。”李龙道:“在外之人,随身携有包袱、刀剑并非怪异 之事。”陆三嫂道:“公爷言之有理,小店常有此等人投宿,民妇从不敢招惹此 等人。” 苏公笑道:“但凡在外之人,将时日看得甚紧,往往朝起晚宿,跋来报往, 匆匆忙忙。若非生病、雨雪缘故,断然不肯多住宿,以免耽搁时日。本府不知, 那李大为何在此住宿两夜,前日来,今日走?莫不是他生病了?”陆三嫂思忖道 :“大人所言有理,民妇这小店不过是歇足之处,若非缘故,客人往往住宿一夜, 次日便走。那李大来时,也只道住宿一夜,却不知为何多留一日。他并未有生病, 其中缘由,民妇不便多问。”李龙疑道:“那李大昨日在此做甚?”苏公亦问道 :“那李大昨日可曾出去?可与甚人往来言语?”陆三嫂思忖道:“大人言此, 民妇倒是思索起来,那李大晚饭后出了客栈,言是四下走走。”苏公道:“他何 时归来?”陆三嫂道:“不知他何时归来。”李龙道:“今早离去,往何方去了。” 陆三嫂思忖道:“似是投湖州城去了。”苏公手捋胡须,疑道:“你这客栈莫非 夜不闭户?”陆三嫂道:“昨夜不知怎的,民妇昏昏沉沉,早早就歇息了。想必 是花雨开门放他进来。”李龙追问道:“那花雨何在?”陆三嫂道:“今日一早, 便回家探母去了。”苏公道:“他家居何处?”陆三嫂吱唔道:“离此四五十里 的吴沈门。” 苏公观陆三嫂神情恍惚,道:“你可知欺蒙本府,该当何罪?”陆三嫂脸色 顿变,急忙道:“民妇该死。只是此事牵涉花雨安危,不敢实言。”苏公道: “但有事端,本府为他做主。”陆三嫂道:“民妇不敢妄言,其实那花雨非是民 妇表妹。”李龙一愣,道:“他是何人?”陆三嫂叹道:“说来亦是凄苦人。他 本是杭州人氏,只因父母早亡,被其叔叔卖与老鸨,倚门卖笑。去年被杭州一商 贾赎出,做了小妾,本想从此脱离苦海,不想反入火炕,那商贾正房、偏房甚是 嫉妒,百般凌辱于他。一月前,花雨随商贾家眷前往安吉县,中途借机逃身出来, 流落至此,逢得民妇,见其可怜,便收留下来,做些杂事。”苏公闻听,感叹不 已。 李龙道;“那花雨姑娘现在何处?”陆三嫂道:“想必已躲藏起来了。”苏 公奇道:“为何躲藏?”陆三嫂道:“大人有所不知,昨日申时,小店有一客人 投宿,便是那南大散,民妇收了房钱,唤花雨引他往客房去了,不多时,花雨急 急来了,神情恍惚,民妇甚是诧异,只道那南大散有非礼举动,忙询问花雨,初 始他不肯言,好一番劝慰,他方才肯说,原来那南大散乃是杭州商贾的亲戚,曾 见过花雨。适才那南大散用言语试探,花雨只道他认错人了,但心中不免恐惧。 民妇惊诧不已,急道:如此怎生是好?花雨泣道:目今之计,唯先躲避些时日, 湖州城有一远亲,前些日子碰巧逢得,且去其家住下。民妇依其言,次日大早, 花雨便悄悄离去了。”苏公道:“他那远亲姓甚名何,家居何处?”陆三嫂摇头 道:“民妇不甚清楚,只听花雨言在湖州城中。”李龙道;“那南大散可曾询问 花雨去向?”陆三嫂道:“早饭后,那南大散结帐离去,四下张望,似在寻花雨, 只是未曾言语甚么。”李龙思忖道:“想必他只是疑心,不能确认,唯恐错认他 人。”苏公然之。 苏公道:“且不言花雨,那李大何时离去?”陆三嫂道:“天亮后便结帐离 去了,尚不曾吃早饭呢。”苏公道:“他住哪间客房,且引本府前去一看。”陆 三嫂不敢怠慢,急忙头前引路,穿过后院,依廊前行,陆三嫂道:“西厢第一间 便是。”苏公近得厢房,正待推门,陆三嫂又道:“现这房中有客居住。”苏公 一愣,“哦”的一声。李龙道;“且唤那客前来。”陆三嫂急忙唤来归吾州。那 归吾州乃是一商贾,四十岁,脸形干瘦,似笑非笑,见过苏公,施礼道:“草民 归吾州见过府尹大人。” 苏公笑道:“本府因一桩命案,追查嫌疑至此,欲入房察看一番,还望归先 生海涵。”归吾州唯喏,道:“苏大人与人为善,一秉至公,草民甚是钦佩。” 苏公笑道:“归先生可是湖州人氏?”归吾州道:“正是,草民家居南浔。”苏 公道:“归先生欲往何处?”归吾州道:“草民往长兴采买些物什。”苏公道: “归先生孤身独人,一路须小心谨慎则个。”归吾州谢过苏公。 苏公推门入得客房。那客房颇为简陋,却干净整洁,当中一张四方木桌,四 条短凳,桌上一把龙泉窑茶壶,客房右侧又有木雕踏脚床,床头挂一花布包袱, 乃是归吾州之物。苏公环视四下,别无他物,无甚可疑。木床一侧临窗格,糊着 窗纸,窗纸破四五个眼。窗格一侧有一扇门。苏公开启侧门,见得一堵墙,依墙 前行通往后院。苏公抬头望墙头,见得竹叶,暗自思忖:那凶手必是自此将裤鞋 抛过墙头。 苏公看罢,退出客房,至前院,唤来陆三嫂,再三嘱咐,但有可疑,当速禀 告官府,陆三嫂唯喏。苏公引众人出了三春客栈,往湖州城而去。林栋笑道: “子瞻可曾查出甚端倪?”苏公笑道:“尚不可言。却不知三琪兄有何高见?” 林栋笑道:“林某哪里省得勘疑断案。”苏公笑道:“三琪兄自谦也。”林栋叹 道:“子瞻取笑也。林某自入仕途,便是与文籍相伴,后为御史,战战兢兢二十 余年,哪里比得你子瞻逍遥?往来各路州府,游尽名山古刹,何其自由?官场之 事,林栋今方明白。子瞻所言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林某今方悟出 其中意味。”苏公笑道:“于朝廷纷争,苏某早已心力疲怠,只得远而避之,比 不得三琪兄大风大浪,稳若磐石。”林栋叹道:“苏大人又取笑了。庙堂之中, 今日不知明日事,林某常芒刺在背,寝不安席,每每半夜醒来,冷汗淋漓。” 苏公淡然一笑,唤来李龙,道:“李爷,叶梁命案,你有何见解?”李龙道 :“大人当下海捕公文,张贴诸县,竭力缉拿凶身。依卑职之见,这凶身尚未远 离。”苏公然之,道:“此案颇为蹊跷,缉拿凶身自是紧要,但理顺案情,寻根 查源,方可真相大白。”李龙道:“若擒住凶身,自然水落石出。”苏公笑道: “若一味寻那凶身,恐错过时机。本府以为,三春客栈便是折冲所在。”李龙道 :“可是那凶身早已逃匿,断然不会回来了。”苏公笑道:“何以见得?”李龙 奇道:“大人之意,那凶身还会回来?卑职愚见,凶身决然不会回来。” 苏公笑道:“一般言来,如你所言,凶身必远而避之、静而藏之,惟恐露出 端倪。但凡事皆有反常。那三春客栈便是如此。”李龙疑惑不解,道;“大人何 出此言?”苏公笑道:“李爷可曾细心留意客栈中那厮?”李龙疑惑道:“大人 意指那陆三嫂?”苏公笑道:“非也。是那归吾州。”李龙细细思忖道:“不曾 觉得有何异常?他今日方才住店,与命案何干?”苏公道:“与命案有无干系, 尚不敢妄言。只是此人颇多疑窦。”李龙疑惑不解。林栋亦诧异不解。 苏公笑道:“如他所言,其往宜兴买卖,必以时日为紧要,匆忙得很,晚宿 早行。今正是赶路时机,焉有辰巳时分于路途住店投宿之理?入得归吾州客房, 本府见其携带之物,不过一花布包裹,竟连行路雨伞亦不曾见得,岂非可疑?” 李龙似有所思,疑道:“大人所言,不无其理。只是世间之事,多有巧合,不可 因其巧合而臆断之。”苏公拈须笑道:“李爷宅心仁厚,有好生之德,可喜可贺。” 李龙闻听,不觉羞愧,道:“卑职妄言,望大人休要怪罪。”苏公叹道:“非也 非也,李爷误会矣。本府乃肺腑之言。但凡刑事要案,往往急欲破之,不免掺杂 偏见,又有好大喜功者,不免妄自猜测,疑神疑鬼,如此竟生造出无端冤假错案 来!汝之心思,清醒理智,但凡嫌疑,皆做无罪推断,实难能可贵。此仁心也。” 林栋叹道;“若我大宋官吏皆如子瞻,当是何等景象?” 苏公笑道:“林兄之言差矣。若皆如我,逍遥四海,岂非无人在朝?”林栋 笑道:“若如此,天下太平,又何必理朝?”苏公大笑,又长叹道:“尧舜天下, 一去不复返矣。”李龙轻声道:“依大人之意,卑职遣两人前往三春客栈,监守 出进?”苏公思忖道:“此事还得劳动李爷前往。”李龙应允,苏公又细细叮咛 一番,李龙换去公服,回身去了。苏公又唤来雷千、贺万,吩咐他二人回城后, 查探花雨去向。 一路无话,将近湖州城,林栋欲返刘家庄,苏公苦留不住,只道不日定去刘 家庄拜访,又令两名衙役护送前往,林栋告别离去,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