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张子丰主持讨论会,会场里喧嚷声一片。大家像参加论功会,三三两两,眉飞色 舞地聊着。张子丰环视一周,目光里透出一股霸气,手在桌子敲了几下,“抑止不住 兴奋了是吧?谁能站起来肯定地告诉我这件案子已经破了?”这么一说,会场立即静 下来。刘江的头耷拉着,有点不悦,他是不太满意这么简单、这么明了的案件还要这 样机械的讨论,这不是故作神秘吗?张子丰又接着说:“这个案子虽然看上去还行, 但谨慎一点未免不好。往大了里说,它是命案,要往小了里说,我们也要听听大家的 意见,看看大家的想法是不是一致,这也是案件的规定。下面,大家有什么看法就说 说,兼听则明嘛。” 刘江第一个发言,“我保持我的观点,钟放就是凶手,作案时间、地点、动机、 目的、手段、犯罪过程都已经清晰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在证据上已经有足够的证明力, 我们还在等什么呢?我认为现在可以提请检察院对钟放逮捕。” 在座的绝大部分人点头,较为赞同刘江的意见。张子丰看看铁武正想问他的看法, 铁武却主动开口说了话,“如果我们按刘支队的说法,现在是证据充分确凿,犯罪事 实清楚,而且已经找到了杀人凶手,我们且不是可以起诉了?也可以申请结案了?” 这种带着讥讽的反问让刘江面露愠色。刘江动了动身子,打算回应铁武的话。铁武没 有给他机会,继续说:“如果是这样,我有两个问题想问问。”张子丰听着铁武的话, 心里有点不是味,这小子的话有点噎人,弄不好会和刘江吵起来。有了这份担心,用 眼睛盯着铁武,以示震慑。铁武没有注意张局长的目光,继续说道:“第一,中心现 场出现的两个女式手提包在案件中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它出现在中心现场是什么意思?” 有点像老师提问等待学生回答,他的话停在了这儿。 刘江真的就对号入座地想开了。是呀,这女式手提包怎么就没有把它当回事呢? 但怎么想它和案子也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铁武接着问:“第二,如果钟放是凶手, 他已经将被害人催眠,完全可以用水果刀将被害人杀死,为什么还选择纵火杀人,这 好像不太合常理吧?”两个问题问完,会场顿时凝住,包括张子丰在内都哑口无言。 刘江在自己的位置上想了一会儿,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起身走两步,说:“两个 女式手提包的出现的确让我们费解,我们的确对它的存在没有深入分析,但这不足以 说明什么,它能说明的就仅仅是一个存在和不存在的问题,它没有更深的意思。”铁 武反问道:“‘没有更深的意思’怎么解释?” “女式手提包的出现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被害人自己放在地上。二是犯罪嫌疑人 在扔衣物的同时连它一起扔到地上。那么能说明的是什么?是劫财?以前我已经分析 过,嫌疑人没有劫财的动机,现场遗留下来的高档饰品和大量现金除了被火烧的痕迹 没有被人动过。”众人点头。 刘江见铁武没有反驳,又接着说:“犯罪嫌疑人用催眠药对被害人进行催眠,实 施强奸,再用水果刀将其刺划伤,然后纵火杀人;或者我们倒过来说也可以,犯罪嫌 疑人先催眠,接着用水果刀刺划,再实施强奸,然后纵火杀人。但事实部分仍然不会 少,唯一可以变动的是先后顺序。我们要怀疑它不合常理?但这是案子。案子就是这 样,只有我们想不到,没有凶手做不到。我们为什么要用常理去推敲,有些事是不能 按常理出牌的。”大家发出一片“是,是,是”的声音。刘江又接着说:“犯罪嫌疑 人选择纵火杀人其目的有二:一是杀人;二是毁迹。但用水果刀能做到这一点吗?不 能,水果刀只能杀人不能毁迹。况且这是一个具有变态心理的犯罪嫌疑人,他对水果 刀的使用要达到的目的就是报复发泄,水果刀达不到他所期望的杀人效果,通俗一点, 达不到他所想要的那种快感。” 张子丰听了刘江的阐述,心里平静了一下。这位支队长的分析好像也比较合常理。 铁武的疑问是不是有点多余?这样讨论讨论也好,大家不都释然了吗?也免生独断, 到头来各执一意。这样有利于统一观点。 铁武还是没有说话,但气势透露出他与刘江的迥异。这个显得刚愎自用的支队长, 喜欢标新立异,喜欢标榜。没有足够证明力和说服力的言辞是难以改变他的想法的。 于是他不打算再说什么,起身走了。走到门口回头喊了一句,“敬小艳跟我走。”出 乎所有人的意料,但谁也没有阻拦他的意思,包括张子丰。 敬小艳怯生生的跟在铁武后面,皱着眉,有些担忧,“铁队,你又耍脾气?当着 这么多人的面让我跟你走,你这不是让我难堪嘛?”嘴上这么说,脚却没有停,跟着, 直到走出分局的楼门。铁武在楼门边站住,“不想走就回去吧。” 敬小艳有点急了,真是两头为难,两头不是人,“我没那意思,你叫我走总得给 张局、刘支队说一声嘛,我不就一‘平民’嘛?” “‘平民’咋的,‘平民’有‘平民’的好处,‘平民’就是最底层,看待问题 才会最真,没有官俗之气,也不会生搬硬套,我也是一介‘平民’。”铁武认定刘江 的态度是支队长的身份宠出来的,而张子丰没有坚定立场的态度更是副局长惯出来, 这不都是当官惹的祸嘛?敬小艳可能不太明白铁武的心思,琢磨着话的来头,“你说 什么呀?我怎么越发觉得高深莫测。”铁武有点丧气地说:“不能测,就别测,走吧。” 敬小艳接口:“哦!”又问:“去哪儿?” “跟我走,别废话。”铁武惯有的风格不到最后不亮底牌。身子钻进汽车,打火, 挂档,踏油门,车便咆哮着走了。 急驶一阵,停车。铁武领着敬小艳走进长野公寓。步子很慢,有点像逐层找东西。 一楼——几间零售用房,没有过多停留。到二楼,脚步停住,左边是“清和茶楼”。 看样子,档次还行;从门口望进去,就是半层楼这么宽;里面的人很多,生意是乎还 过得去。铁武要领敬小艳进去。敬小艳却笑着拉住铁武,“师傅,别,下班再坐不迟。” 铁武愣了愣神,反问一句,“下班再坐?”敬小艳正色道:“是呀。”铁武却不说了, 笑笑,独自往里去。敬小艳只好跟上。 里面的人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有打扑克的,有打麻将的,真正喝茶的人好像没 有。再往里走,到一门口,见上面挂一牌子“菊乐间”,停住。菊乐间门口站一服务 员,很礼貌地点头,“先生找朋友吗?” 铁武看了看服务员说:“生意这么好?雅间都满了?”服务员打量打量铁武,再 看看敬小艳,笑着问,“先生是要雅间吗?” 铁武没有正面回答服务员,服务员也没有正面回答他,打了个平手。又说,“能 进去吗?”他可能听出这间屋子的动静。里面传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是骰子转动 的声音。服务员有点为难,又问:“先生有朋友在里面吗?”铁武还是不答,也问: “已经玩上了?”边问边笑。服务员显出一脸的尴尬点点头,觉着这人咋总爱答非所 问。于是又上下打量铁武。铁武却不说话了,转身拉着敬小艳走了。 敬小艳看了铁武进茶楼的举动,猜不透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想,既然硬着头 皮进去了,就违反一次纪律喝一回茶吧,可偏去说两句话又出来了,感情这服务员是 他什么人吧?或者进去就为逗逗这小服务生解解闷? 敬不艳拦在铁武面前,手叉上腰,做出生气的样子问道:“师傅,你这不是耍我 吗?你这是请去喝茶,还是去看茶呀?” 铁武做出一脸无辜的样子说道:“我耍你了吗?我说过要喝茶吗?” 敬小艳急了,“哎!你既然不是喝茶带我进去绕一圈干嘛?” 铁武的脸一沉,迈开脚步往三楼去,边走边问:“你几年警龄了?” “三年!你问这个干吗?” 铁武却猛一回头,手指戳在敬小艳额头上,有点发狠但抑制着声音,“我还以为 你是第一天当警察,你以为就在中心现场看看就可以破案?我看你脑袋被刘江腐蚀了 吧?”敬小艳听着这话越发不是味,越发觉得来得狠了些,喉咙立即涌堵起来,脸涨 得通红。不说话,下着重脚跟在铁武后面。但脑子还在想,进茶楼和这案件有哪门子 关系? 两人到四楼,左边是“8 。30”案发现场401 ,右边对着是402 ,楼梯上来就这 两套房。铁武没有看401 ,眼睛盯着402 的门。那门上起了蜘蛛网,看样子是很久没 人住了。回头瞥了一眼401 ,对敬小艳说:“走吧。”敬小艳还是气嘟嘟地跟着,老 大的不悦。心想,这么快就看完了,这叫看什么现场,连门都不进。但不问,开不了 口,局面还僵着。 第二天一大早,铁武出现在张子丰面前,一脸的沉着。张子丰问:“你这猴儿又 有什么事?我还开会,长话短说。” “一件事,我请求再提审钟放。”铁武很干脆地答了。 “嗬!就这么简单?”张子丰有点意外,这个要求不算太高。铁武斩截地答: “就这事。” “你是专案组成员,有这个权力,还用来请示吗?” “刘江,刘支队可能不答应,我希望动用你的压力。” 张子丰有点乐了,“他怎么会不答应呢?”想想,也是,这刘江和铁武虽是上下 级关系,但一点不融洽。主要还是因为工作,一个爱认死理,一个死理不认。“得, 我给你们刘支队说,你去吧。”张子丰挥着手。 “谢谢局长。” 铁武和敬小艳提审钟放,没有要其他人介入,也许他不太相信其他人和他的思想 能保持高度一致。 铁武问,敬小艳记录。 钟放比进来时瘦了,满脸的惶恐和颓废,头死死地低着,有点认罪伏法的味道。 铁武掏出烟自己叼上一支,再过去给钟放一支。钟放颤抖着接了,双手捧着铁武 递过去的火磨磨蹭蹭地点上。铁武笑笑:“你看你还有点市长公子哥的样子吗?”这 么一说,钟放刻意地动了动身子,想坐直一点,但无形的压力让他强撑无力,觉着身 子软软的。 铁武又笑,“如果不介意,咱们聊两句?”钟放对这种有点献媚似的态度吃不准, 不敢答,也不知道如何答。稍停,铁武的态度却猛然一百八十度转变,回身一巴掌拍 在桌子上,把敬小艳着实吓了一跳。铁武吼道:“看你那点出息,堂堂市长公子,不 辨是非,胡作非为,还强奸杀人,你混蛋!” 钟放被这一吼,烟从嘴上掉下来,一脸的沮丧和委屈。带着哭腔嚷嚷:“我没有 杀人,我只是一时糊涂把她给干了……”后面全是哭声,手用劲地拽着头发。 铁武不说话,看着钟放哭,回身示意敬小艳不记录,敬小艳赶紧扯下一页纸揉掉。 片刻,铁武又问:“杀没杀人,不是用嘴说的,要讲证据,而你唯一可以选择的就是 如实将你所做的事情讲出来,每一个细节,哪怕是一个小小的举动,都要说清楚。” 铁武的话有些暗示。钟放在前面的供述中定有遗漏的情节,这一点对案子的定性很关 键,也是铁武力求的答案。 钟放没有思考,激动地说:“我是如实交待的,我什么都说了,我说的都是真的。” 铁武用手示意钟放冷静一点,刚才的一句话刺激他,已经达到目的。他的目的就是让 钟放置死地而后生,用最坏的结局来刺激他充实言辞,或者是为自己寻找一些被遗漏 的合理的辩解。 “你慢慢地想,想好了再说,从你认为是开始的地方说。” 钟放吞下一口口水,真的进入了回忆状态。“那天下午,我在博望酒店看望一个 朋友,下楼的时候见到李雨秋。我一直很喜欢她,虽然她比我大,但见到她就有种很 特别的感觉。于是我像往常一样去和她答话……”钟放的交待很仔细,从他见到李雨 秋,再到李雨秋的家,如何强奸等一一讲了。中间也有铁武的提问,他都一一答了。 整个过程很清晰,直到他说,“我把她强奸了,心里有点害怕,但看她睡得那么沉, 没有任何知觉,我又放下心来。我帮她穿好了衣服,然后从她家离开。” “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晚上11点左右,具体时间不清楚,但我敢肯定离这个时候不远,因为我从 李雨秋家出来后,坐车到新世纪酒吧喝酒,在新世纪酒吧我看了一下时间,才11点55 分,我记得很清楚。” 钟放点点头,又说:“在你将李雨秋强奸到你离开她家,中间还有没有做过其它 事?” “没有了。”钟放不假思索地答了。 “绝对?” 钟放被这么一问还真不敢肯定,他很想说“绝对”,但看着铁武有点怀疑的目光, 迟疑了一下,皱皱眉又想。忽然,钟放有点惊喜地抬起头,“我想起来了,我在这期 间还做过一件事。” 铁武也为之一震,“什么事?” “我穿好衣服后,口很渴,加上有点兴奋,我便吃了放在茶机上的一个梨。” “说具体一点?” “我在茶机上的水果盘里拿了一个梨,用水果盘里的水果刀削的,削好后就吃了, 吃了水果,我到水龙头上洗了手再走的,刚才我把这茬给忘了。” 铁武的心里顿时充溢起来,这个细节看似简单却很致命,或许它就是决定案件的 关键。铁武说:“我再重复一遍你的意思,当时,你用李雨秋家中的水果刀削了茶机 上的水果吃,我说的有误吗?” “没有,就是这样的。” 敬小艳如实地记录了。她看到了铁武不平静的心撞出的火花,这点火花让她的思 维发生了质的变化,她的观点在一点点地改变,慢慢地向铁武靠近。